第六十九章:往事
许由是的父亲,当年本随着许由是的爷爷四处行商,后来在丰源镇遇到了许由是的母亲,有了孩子,才决定在那儿落脚生根的。丰源镇民风淳朴,风景也秀丽,许由是自小在那儿长大的十年,过得是非常自在快乐的。但是没有想到,老天仅仅让他们在那儿过了十年的好日子,一场涝灾,毁了这个镇子的大部分田地,而许由是一家的田地里,那一年竟然颗粒无收。
因为这个原因,许由是的父亲母亲,和这个村子里的许多人一样,开始了背井离乡四处谋生的生活。
因为爷爷曾经是行商的,所以许由是的父亲许长骆决定拾起这个老本行,去富裕的城市里行商。许长骆依稀记得父亲曾经有个好友是在洛阳城里开木器店的,便打算前去投奔。
一路磕磕绊绊,忍饥挨饿地到了洛阳,找到了爷爷的老友刘子祁,刘子祁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了,他见到许长骆,又听说曾经的故友已经去世,伤心了一阵后,还是热情地接待了许由是一家。在许由是的记忆里,那是他那段日子以来,吃得最好最饱的一次。
但是同样的一顿饭,许长骆却吃得并不好。他见刘子祁面露愁色,总是哀声叹气,便去询问原因,听到原因后,才大吃一惊。
那时是七年战乱的开端,襄丘士兵尚未攻入大宸,各城各镇已经开始征收精壮男子前去服役。刘子祁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孙子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已经先被征走去当兵了,后来觉得不够,竟把两个年近五十的儿子也征走了,大媳妇本来身体就不好,见丈夫和儿子一走不知何时能见,甚至会战死沙场,忧郁成疾,一病不起,没有几日便走了。如今这个家里只剩下七十岁的刘子祁,和带着十五岁孙女儿的二儿媳妇。没有了成年男子的劳力,木器店的生意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渐渐的入不敷出了。
刘子祁叮嘱许长骆,说叫他不要轻易出门,只在店里偷偷的帮自己干些活就好。
许长骆记下了,每日也不进店面,只学了些木匠手艺之后,偷偷的在院子后面干活。但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不到一个月,便有官吏前来木器店,要求刘子祁交出人来,刘子祁起先拒不承认,谁知那官吏说,若那人不出来,就把你这个七十岁的老头给带走。
一听到这个,许长骆立刻站了出来,说愿意去当兵。许由是的母亲哭得差点昏过去,许由是却听见父亲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穗寒你记住,哪怕爹回不来了,也是为国死在战场上了,不要觉得难过,要好好照顾你娘。”
许由是记下了父亲的话,虽然仍是忍不住的难过和牵挂,但是他觉得父亲是英雄,他按照父亲说的话,每日好好的照顾母亲和刘子祁爷爷,也开始学习一些木匠活,能多帮上一点是一点。
本来以为日子就能这样的过下去,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后来那样的变故。
“后来发生了什么?”裴铭问道。
许由是眨眼,睫毛上沾湿了一小块,可他还是笑着:“后来,父亲死了,却不是死在战场上。”
许长骆随着军队在城外操练了几日,很快便要上战场了,临走的前两天,许由是的母亲变卖了自己的一部分嫁妆,四处打点,才有了一次和丈夫见面的机会。
然而,她没有见到丈夫。
她刚进了军营,便被几个不怀好意的士兵领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她被奸污了。
尸体后来是被后来早上巡逻至此的士兵发现的,她的尸体边上还有一个篮子,篮子里的食物有的被胡乱地吃了几口,就那样散落了一地。
许长骆看见妻子的尸体的时候,几乎要疯了,他揪住那夜值勤的士兵,问他知不知道些什么。那名士兵禁不住许长骆疯了般的哀求,便告诉他那夜他的确是看见了几个人领着一名少妇往外边去了,并告诉了他这些人的名字。
许长骆带上一把刀去找这些人拼命,然而他只有一个人,对方却是有四五个人。这些本来就是地痞无赖的人在面对许长骆的时候,还满嘴污言秽语,说着他们是如何奸污了许由是的母亲的。许长骆红了眼睛扑上去,无奈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手中的刀被对方夺了过去,接着便感到刀锋刺破皮肉的冰凉的感觉。
许长骆死了,却不是死在战场上。
许由是看见父亲和母亲的尸体的时候,脸上没有一滴眼泪,他已经完全木掉了,忘了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情感去发泄,只是依稀觉得胸口很痛,痛得要喘不过气来,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要死了。
故友的儿子和儿媳惨死,木器店的生意每况愈下,刘子祁接连遭遇太多打击,何况又是七十岁的老人,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后,便撒手人寰了。
二儿媳妇关了木器店,带着她的女儿回了娘家,许由是临走的时候身上只有两个馒头。他和大多数的难民一样四处流离,为了活命什么都吃过,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只是跟着难民的大部队一路走着。
后来食物越来越不够吃了,有的男人开始抢女人的,大人们开始抢小孩的,许由是被抢过许多次,他气不过,一人跑离了难民的队伍,漫无目的的四处流浪。
他本来想回丰源镇的,想找裴铭,但是又不知道回去的路该怎么走,只能凭着感觉一路走着。大约三个月过去了,开始进入冬季,吃的东西越来越少,许由是又冷又饿,根本走不动路了。他跌倒在路边,胡乱地将地上的杂草往嘴里塞,嚼得满嘴生涩。
身边有襄丘的士兵排队走过,见他是个孩子,也没有多在意,只是往旁边一踢叫他滚开。
这时候,一个身穿襄丘服饰的男人走到他的身边,蹲了下来,把手上的水壶递到了许由是的面前。
那个人是伊贡。
许由是斜他一眼,没有接过来,依然使劲地咽着嘴里面的杂草。
伊贡笑了,他觉得这个孩子挺有意思,便不禁操着汉语问道:“你是谁,你的家人去哪儿了,不要你了么?”
许由是正处于变声期,加上没有喝水,嗓音哑哑的:“我的父母死了,我也快要死了,我要去找他们。”
伊贡垂下眼来,问道:“那你是不是很恨我们?”
许由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便已经知道他是襄丘的人,他久久没有答话,等到嘴里的杂草全部咽下去,才说:“我更恨大宸的士兵。”
这个回答让伊贡的眼睛一亮,他笑起来:“为什么?”
“他们杀了我的父母。”
伊贡看着这个孩子,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他摸了摸这个孩子的脸,大拇指擦去他脸上的污秽,问道:“那你想不想报仇?”
许由是的眼神很坚定,有着同龄的孩子不会有的凶煞:“我会的。”
伊贡大笑起来,他单臂抱起许由是,道:“走,我带你去吃好东西,带你去穿新衣服!”
“剩下的事情,不用我说,想必你也知道了,”昏黄的灯光下,许由是瞳仁里一抹淡淡的流光,他忽而一笑,“伊贡不能教我襄丘的武功,他只教了我轻功,不过这样也好,看起来越是弱,越是不会被人怀疑。”
“你被培养成了襄丘的细作。”裴铭轻轻说。
“对……”许由是一声长长的气音。
意外的,裴铭将许由是抱紧了,他的声音发着颤:“早知道,那年不该让你走的,我从来没想到你会遇到这些,从来都没有想到过……”
许由是闻言笑起:“谁又能想到呢?”
话说完,便是长久的静默,一点声音也没有,这样的节气里,没有蛙鸣,没有鸟啼,铺天盖地而来的沉寂几乎要吞没了二人,天地间也仿佛只剩下了他们。远远的,忽然听见一声仿佛落叶的轻响,砸在他们的心头,二人心中都是微微一颤,便彼此拉开了距离,互相对视着。
裴铭的目光稍稍下移,落在许由是的唇上,又再次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
许由是的眼帘缓缓下垂,身子朝他倾过来一些。
裴铭喘出最后一口气,双唇便被堵上了,胸腔里的火瞬间被点燃,一时间,许多情绪一起涌上来,叫人分辨不得,裴铭在这许多的情绪中迷迷糊糊只找到一种,于是只能将许由是压在身下,将他搂得更紧,与自己贴得更近。
吻了一会儿,二人都有些上不来气,一吻毕,忽然,许由是一个翻身,将裴铭按在自己的身子底下。裴铭有些茫茫然的看着他,却看见他低着头,倒退着爬了几步,坐在自己的脚踝处,缓慢地解开了自己的裤子。
“你……”裴铭讶异地喊出声。
但是没有等到下一个字吐出来,那个字就换做一声按捺不住的轻喘,器物被温热的口腔包围住了。裴铭闭上眼,过了会儿又睁开来,看见许由是埋头吞吐着自己的器物,口腔被塞得满满的,眼角泛出泪花儿来,这样的视觉冲击下,又是满足又是空虚的感觉瞬间冲上大脑。
裴铭抬起手,轻抚过许由是的脸颊,许由是也抬起头来,双唇在烛火下映着水光。不知为何,裴铭的心口忽然腾起一股说不出的难过来,正在此时许由是也爬了上来,再次与他拥吻住,两人的吻都带上了几分绝望一般的味道。
进入许由是的身体的时候,因为剧烈的疼痛,许由是狠狠咬住下唇,身体却一直在配合着裴铭的冲撞,喉间一声声闷哼此时听来也分外撩人。裴铭的手从他的衣摆下伸进去,抚摸他纤细的腰际,吻着他的喉结。临近高潮的时候,许由是的双手吊在裴铭的脖子上,身子努力撑起来一些,嘶哑着嗓子,嘴唇就紧贴着裴铭的耳朵,调情一般地呼出带着血腥味的热气。
“琰元……在京城里……牯岭巷第三家房门。”
裴铭睁大眼睛,却听许由是在自己耳边轻笑一声,又伸舌在自己的耳垂上若有若无的一舔。裴铭一声粗喘,眉头拧起,按住许由是动得愈加厉害。
“别告诉皇上,先告诉常……常明兮……唔……”许由是说着,但刚说完,身体的深处突然间如同浪潮扑岸一般,一种细腻的密密麻麻的酥麻感爬遍了全身。
裴铭在他的嘴角时轻时重地吻着:“等会儿说。”
抵死的缠绵,一轮清月在天边静静垂着,痛楚渐渐退去,转而上来的是挠在人心上的几近于疯狂的快感。二人折腾了半宿,但一是担心许由是身上旧伤发作,二是裴铭白日里也的确累了,只做了一次后,裴铭便沉沉睡去了。
黑夜依然是黑夜,昏黄的烛光也依然照得人影模糊。
许由是靠在床头,后背倚着墙壁,一根手指缠着裴铭鬓边的一缕头发,在指间打着转。他看着裴铭的面容,俯下头去,在他紧闭的双眸上各留下轻轻一吻。
“与魏小姐好好过下去。”
他说。
第七十章:
从军的时候留下了好习惯,无论前一天晚上睡得多晚,第二天早晨还是准时准点的醒来。田间的清晨不论何季都充满了清新的土地和新草的味道,裴铭睁开眼睛,不知为何,好像恍然间以为自己还在丰源镇上一样,这些年来仿佛只是一场梦。许由是还住在不远处走几步就能到的那户人家里,自己一会儿该去敲他的房门,与他一起迟到,挨教书师父的板子。
霍然间又真正清醒过来,裴铭翻身坐起,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和落寞般飘着灰的将亮未亮的晨光,手缓缓的、紧紧地攥住了身下铺着的褥子。
他冲出屋子去,望向四周的田野,一个人都没有,连春耕的农户都还没有出门,田野上只有偷食的乌鸦,零星半点地点缀在寥廓的土地上。
许由是走了。
裴铭神情恍惚地倒退一步,身子往后一栽,倒在屋旁的杂草垛上,仿佛无法承受刺眼的太阳光一般,捂住了眼睛。过了会儿,又翻了个身,整个将脸埋下去,一只手却死死的攥着手中的杂草,浑身都因为用力过猛而剧烈的颤抖着。
就像是那天早晨,镇子里闹着饥荒,每家都过得十分艰辛,自己却揣着昨晚偷偷省下来的半个窝头,想跑到许由是家去敲他家的房门。但是谁知,还没走去,他便放慢了脚步,眼前的房门已经被拆了下来,院子里零散得倒着各种各样的家具,窗户纸也都破了,屋内一片漆黑。
邻居说,他们家走了。
就这么,一声招呼都没有打的,走了。
花榭院子里的腊梅,迟迟地开了,一方古井,一枝独梅,若是映在画里,当真是一副绝美的意境。常明兮走过去,坐在古井边沿上,闭上眼稍稍仰起了脸,像是想闻那腊梅的香气。然而才慢慢地试探似的闻了一下,又被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动作。
见着来人是仲仪,常明兮从井沿上站起来,不行礼已经成了习惯,仲仪朝他浅浅一笑,走过来托着他的手臂,凑近了一闻,又点点头:“嗯,花映人香。”
常明兮的脸上微微露出不高兴的神色:“皇上把臣当做什么了?”
仲仪哄似的说:“说两句就不高兴,亏得朕还跑过来看你。”
常明兮也不说话,扭头朝屋内走去,谁知刚回身又被仲仪拽了回来,手心里也被放了个硬邦邦的东西。他低头朝手心看,却见是一块玉牌,正反面刻着隐隐约约的字。
“这是什么?”
仲仪帮他合上四指,道:“出宫的牌子。”
常明兮抬起头来看着仲仪。
仲仪笑道:“也不能总把你在这里拘着,有了这牌子,想出宫便可以出宫了,朕在京城郊外给你置了座宅子,平日在外面待得晚了,在那儿歇下也可。”
常明兮依然只是看着他,眉目间略微露出不解的样子。
仲仪失笑:“怎么了,莫不是太感激朕了?”
“皇上,”常明兮轻声问道,“你就不怕我会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脸上的笑容稍稍收回去了些,过了会儿,唇角又重新一挑:“你走了,朕找你去。”
“皇上……”
“不说了,朕还有事要处理,对了,朕已经叫人布置好了,你晚上去那宅子看一眼是否喜欢,”说到最后的时候,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朕也在那儿等你。”
似是思忖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好。”
仲仪点点头:“那朕走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站在花榭门口等的朱振匆匆跟上去,常明兮手里握着那枚玉牌,跟着仲仪的背影朝前跨了两步,在到了院门的时候,又站住了脚。
院子里的梅花暗香浮动,直到站在这儿了,常明兮才发现,原来凑近了闻反而闻得不清晰,等自己走到这儿了,离得远了,才越发觉得这香气倦浓。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恍然才觉得应该回去了,想转头的时候觉得不对,他猛地又转回身来,喝问了声:“谁!”
那人吓了一跳般从院子的角落里跳出来,慌忙行礼:“参见常大人,小的是裴将军府上的看门管家盛三儿,是主子托小的来向常大人传个信儿,小的没来过大人府上才有些慌张,冲撞了大人还请见谅。”
常明兮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虽没见过这人,但看他见到自己便是一口气说了许久的紧张模样,直觉中觉得这人没有说谎,便缓了口气,问道:“裴将军有何事传达?”
“这事……这件事……”问到这里,这人却又有些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了,好像实在难以启齿的样子。
常明兮不由地又心中起疑:“你究竟是谁,既说有话传达,怎么又这般吞吞吐吐?”
盛三儿“噗通”一下跪下,叩头道:“小的万万没有撒谎,只是这事……还请大人附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