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瓜撞桃花——令珑

作者:令珑  录入:10-19

玄战英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你想好了吗?”

玄昀的容色在刹那间变得落寞,露出一个无奈凄凉的笑容道:“父子反目,我本不愿如此……走到这一步也是无奈……他做事从来不留余地,我又何必多想。”

玄战英的目光柔和下来,带了些悲悯和慈爱,用力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做得很好!世间事有几件能两全?大丈夫但求无愧于心!

青龙国怎能为了苟且偷安向大顺低头?大顺乃虎狼之师,求和不过是暂时的,今后总会对付我们。一味退让只会招来更多的战祸!青龙不需要如此懦弱的皇帝!”

玄昀目露欣喜道:“外公不反对我们与敬王合作?”

玄战英微笑地点头。

“既然如此,我想安排外公尽快离京。”

“离京?”

“嗯,我听师父说,皇帝派人盯着我们南边往来的货物,似乎掌握了一些我们私运铁沙的证据。一旦天玑阁的人返回京城,皇帝必然以此做文章,对外公不利。我已经派人沿路拦截,尽量拖延他们返京的行程。外公此时离京回青海,最多是个不敬之罪,离得远了也不能拿你如何。外公正可趁这空隙不防,即便两边联手我们也不至没有应对。”

玄战英攒眉道:“你说得是,不过我要出京可没那么容易。”

玄昀胸有成竹地道:“放心,我早就安排妥当,外公任何时候都可离开。”

第五十九章:逃亡之路1

景惠二十一年,清明节之后的某日。两辆奢华的马车来到城门前。

守城卫队的队长认得是安宁侯家的马车。上面特别交代过,不能放青海王出城,这安宁侯是青海王的孙子,他家的马车自然要仔细检查。

队长拦下马车,客气道:“给侯爷请安。侯爷恕罪,上锋有令,要仔细检查出城的车马,恐怕要耽误侯爷些许时间。”

马车的车帘被掀起来,玄昀伸出头,一张桃花脸笑得温煦,道:“既然是命令,你仔细查吧。我们不过是出城踏青游玩,不急不急。”

队长心中暗自感激,虽然安宁侯名声差点,人还是不错的,从来不难为他们这些下面做事的人。

感激归感激,他仍然仔细检查。前面一辆马车外坐着车夫和一名伴当。车门已经打开,他伸头进去望了望,安宁侯歪靠着车壁,怀里搂着位圆脸青年,衣饰十分华贵,模样只能算是周正。听说安宁侯有位男宠十分受宠,大概是这位了。

玄昀勾唇浅笑,举起酒杯向队长举了举,队长讪笑着抱拳行礼。这辆车里就只有他们两人,怕是不愿被人打扰。他迅速缩回头,转到下一辆车。车里不过坐在两名丫鬟和两名侍童,抱着琴、棋和吃食,确实是出去游玩的样子。

队长不疑有他,挥挥手,将两辆车放出城。

马车一出城,玄昀微僵的身躯放松下来。

赵佑安微微侧头,黑黝黝的眼睛带着一丝疑惑盯着玄昀。

玄昀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们自由了。”

赵佑安虽然不太懂他的具体意思,不过离开京城总是有种轻松之感,伸手搂着他的肩膀,道:“不回来了吗?”

玄昀靠在他怀里,低声道:“不知道,即使再回来也是随我的心意,再不会被拘束了。”

玄昀往他怀里蹭了蹭,带着些许向往,轻呓道:“办完这些事,我们去青海。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可以从早骑马到日落……”

赵佑安想象着他说的情形,心底不禁有些鼓荡,顺着他的话道:“我陪你骑马、看日落。”

玄昀仰起脸,微笑道:“好。”

过了一会儿,玄昀坐起身,温柔地捋着他的鬓发,道:“你先回赵家村,我办完事来找你。”

赵佑安瞪起眼道:“为什么?”

玄昀抚着他的脸颊哄道:“听话,乖。”

赵佑安扭头躲开他的手,赌气道:“不。”

玄昀扳过他的肩膀,有些着急道:“别耍性子!”

赵佑安瞪着他质问道:“为什么我要回赵家村?为什么我不能跟着你?你老实说,你要去做的事是不是有危险?”

玄昀无奈道:“我要往青海方向走,引开皇帝的人,让外公从南疆回青海。皇帝还不至于要我的命……我这是以防万一。”

“那还是有危险了。”

“有一点儿。”

“你有危险我才要跟着你。”赵佑安坚决地道。

“哎,你怎么就不明白……”玄昀蹙紧眉头道。

赵佑安打断他的话道:“你才不明白!我们不是说过再也不分开了吗?一有危险你就要送我走,你说的话都是放屁啊!”

玄昀被他的粗话激笑了,道:“我是为你好。”

赵佑安拿眼斜着他道:“哼,我知道你嫌弃我武功不好,跟着你碍手碍脚的。”

玄昀扑上来,把他的头按在怀里一通乱揉,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怎么就一点不明白我的心呢?”

赵佑安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拿眼盯着他道:“你才不明白我的心。你会担心我,我不会担心你吗?你以前说什么要死一起死,如今有事就让我躲起来,我也是男人,我也要保护我的家人,即使死了也是心甘的。”

玄昀看他一脸倔强,嘴角微微翘起,胸脯还因为激动上下起伏,眼角都渗出红色,目光中尽是从没有过的坚持和执拗。大概自己要是不答应他就要翻脸了。

玄昀叹息道:“你不怕吗?”

赵佑安咬着牙道:“不怕!我要保护你!”说着使劲挺了挺胸脯。

玄昀苦笑道:“好吧。”

赵佑安满脸据理力争的表情还来不及收起来,便咧嘴笑起来,露出白花花的牙齿。

玄昀用手指点他的鼻子,满带宠溺地嗔道:“你啊!真拿你没办法。”

赵佑安咧开的嘴又往上咧了一些,眼睛都眯了起来。

傍晚时分,马车走到官道上的一个岔路口,车上的人都从车上下来,这时从路旁的树林里等候的人牵出几匹马。

玄昀对他身边的伴当道:“外公,你就从这条路绕道南疆。”

玄战英背着手点点头,道:“你到了阳西县就可以联络玄家那支私兵。洗马关一带山多最适宜伏击,你在那里拦截皇帝的追兵应该可以坚持到我做好准备。”

“孩儿明白。”

“你第一次带兵,没问题吧?”

“外公放心,我这些年的兵书并没有白读。”

玄战英拍拍他的肩膀,眼中满含慈爱和期许,本想再叮嘱几句,最后还是没换了话题,道:“你就带他一个人成吗?”瞅着赵佑安的目光有些怀疑。

玄昀回头看看赵佑安,笑道:“他现在的功夫还不错,阳西县不过四、五天的路程,外公回青海少说也是大半个月,而且南疆那边有很多大顺的奸细,孩儿不想外公再有危险。”

见玄战英还有些犹豫,又道:“外公还不放心孩儿的功夫吗?何况,皇帝暂时还不会要我的命,沿路我也可以召集飘渺楼的人。”

玄战英走到赵佑安身边,低声对他道:“你不错,有胆色。”

赵佑安这时才发现,这人便是跟着他们坐那辆车的伴当。敢情他和玄昀说的话都被他听去了。

他还来不及脸红,就听玄战英沈声道:“我把昀儿交给你了。”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赵佑安一腔热血,他挺直脊背,响亮地答道:“您放心!”

玄战英不再说话,带着人上马,转身飞驰上暮色中的大路。

玄昀带着赵佑安骑上马,走上另一条路。

再晚一些,他们在路边一家农舍借宿。山间的茶饭,自然极为简陋。赵佑安取箸擦净,在松明下将玄昀那碗饭里夹杂的糙米都挑到自己碗里,又煮了随身带的肉干,才拿去给他。

玄昀还是觉得饭菜不堪下咽,握着竹箸只是沉吟……

赵佑安端着碗弓腰出门去,农家还在厨下煮着自家的饭。灶间柴火微微,他揭开锅盖看见里面全是野菜根,连饭粒都无。他也不说话,将自己的一碗饭和肉干往锅里一倒,搅合一下,和着野菜根重新捞起一碗,才招呼道:“老人家一道用饭。”。

玄昀勉强把饭吃了,皱眉看着屋内发呆。

赵佑安抱来稻草将破篾席铺满,抱歉道:“只有此席,你将就下。”

玄昀见他扎起衫角在腰间往外欲走,不由问道:“去何处?”

赵佑安道:“适才老人家说,东山有一块田,至今未曾犁遍。眼看春深,再不犁田就点种不成黍子了,我答应趁夜闲无事,替他们犁。”

玄昀拉住他笑道:“我和你一起去。”

赵佑安好笑道:“你几时会犁田了?”脑海中想象着玄昀顶着张桃花脸犁田的样子,怎么想怎么别扭。

玄昀捋着袖子道:“你都会武功了,就不许我会犁田吗?别忘了,在赵家村可是我们俩一起犁田的。”

“我倒忘了,你在赵家村犁过田。你可不能穿这身衣服去地里,换一下吧。”赵佑安上前解他的盘扣。玄昀才注意到他已经换了一身粗布衣服,也跟着换掉了一身的绫罗绸缎。

赵佑安将松明留给他,自己出门到草棚下去摸农具。眼前一亮,却是玄昀持了火把出来,一身粗布短衣,裤脚捋过小腿,脚上竟然穿了一双草鞋。

这个人虽然是农人打扮,却还是丰神俊朗,笑如春风。

赵佑安看他半晌,才递过一顶斗笠去:“山间露水重,戴了斗笠。”

玄昀笑呵呵地接过来。发现那斗笠顶还拴着一根放牧的短笛,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的。赵佑安负了木犁,提了长锹,拉着他向东山坡过去。

第六十章:逃亡之路2

山道间全是老树,投下黑影交错,树梢风过,露水便簌簌而落,湿了两人的鬓发。走出山道眼前却是一亮,看见山窝里一道溪水绕着几分薄地,半轮月已升上树梢,映得波光粼粼。

这般月亮用不着松明,便吹熄了火把。

赵佑安指着溪边一块大石对玄昀道:“你坐,我去挖土。”

玄昀放斗笠在石上,起身笑道:“我帮你扶犁。”

赵佑安转头眨着眼看他,始终不太相信他能干农活。玄昀对他笑笑,挽起袖子走下田……

夜风吹动树梢瑟瑟作响,天上薄云流动,月光时晦时明,惊得树巅宿鸟怪声乱啼。

一张曲辕犁其实不甚沉重,纵使以人代牛,套上犁绳,步下也踩得极实。赵佑安将绳子负在肩上走在前面。玄昀扶了犁尾木柄,小心翼翼跟着他走,眼看泥土在犁铧下翻开黑色的花,心头竟有些新奇的触动,仿佛又回到多年前在赵家村的时光。

赵佑安套着犁绳堪堪走了两个来回,已听背后玄昀轻微喘息,便停步道:“你歇息罢。”

玄昀摇头道:“才耕一角,哪能歇?”

赵佑安失笑道:“原来你是当真……愿做此事?我当你弄着玩呢。”

玄昀也笑道:“你休小觑了我。”。

赵佑安上前替他擦汗,笑道:“真是的,让堂堂安宁侯犁田。”

玄昀笑嘻嘻道:“说不定以后我就是个农人。”

赵佑安挑眉道:“如何?”

玄昀笑道:“好啊,和你犁一辈子田也使得。”

赵佑安摇头道:“你这是说好话。”

玄昀推他一把,道:“走吧,好不好话的今后就知道了。”

犁田最是枯燥,只是机械地一步步走到垄头便回头,将气力和汗水都洒在脚下黑土里。耕到一半汗流浃背,两人脱了上衣继续拉犁。

玄昀却不觉得累,心意竟是飘忽的。月光下看着赵佑安弓背前行,汗水流了满背。那脊背不是曾经爱抚过的细腻肌肤,因为用力,脊梁骨便显得有些突出,肌肉鼓鼓起伏,充满原始的力量。玄昀忽然很想相抱他,抚摸他,感受那种仿似土地一般的质朴沉稳,犹如家乡。

沉默中耕完了这几分薄地,月亮已经升到中天,照得满山如洗,那一湾溪水在月下更是清亮透彻。玄昀满身是汗,解开衣袍坐在溪边石头上,脱了沾满泥土的草鞋,将双足浸到泉水里取凉。

他伸手摸向石畔想饮水,却忘记了带水囊,只摸到斗笠。于是顺手摘了那根拴在笠顶的短笛,信手拿到唇边,试吹一吹,还能发声,于是断续起调,渐渐成曲,是一曲《踏莎行》。乡间竹笛休说质地,就连笛孔都没有对准音节,使得吹出来音律不甚调和。也亏得他极擅音律,才能将一管粗笛也吹得悠然动听。

这一刻风清月朗,天开云霁,山间重重叠叠的树影深黑,在这笛音下似乎皎然澄净起来,山野的夜风拂在面上也变得柔和,仿佛一树树繁花,在心眼里蓬蓬勃勃地开放了。

赵佑安在溪边转头瞧着他,玄昀吹着短笛也看着他。月下面目清晰如画,眉眼里还有旧日天真的痕迹,又恍惚含着新的思忆……

一曲终了,赵佑安不觉脱口唤了声:“小云!”

玄昀低低答道:“我在。”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某种寂静的温情在空气中氤氲。

玄昀又去转头寻水,第二度想起来未带水囊,要拿斗笠翻转舀泉水来喝又嫌器具不净,赵佑安便自上游伸手捧了一掬水,走过来半蹲半跪,捧给他喝……

口唇和手掌的相触是极轻微的,各自只作浑无知觉。直捧到第三掬水,玄昀才伸手反扣在赵佑安腕上,轻唤了一声“虎子哥”。

“虎子哥,以后我们就这样罢。我愿意的。”

“你也看到了,其实这种生活很辛苦,可能吃得差、住得差、要干很多活儿……这样你也愿意吗?”

“只要有你就愿意。”

“我舍不得你吃苦。”

“没有你才是苦……”

玄昀拉着他的手,沿着这双手,一寸寸亲吻了上去。这动作温和而熟稔,有如驾驭笛音一般流畅自如。终于口唇相接的那一瞬,心间仍还是泛起甜蜜的惊喜。

缱绻相抱的时刻,两人有一刻互相凝望,都在彼此的眼中看见自己的身影。原来十年风霜改变了容颜,却变不了心底热血,掩不住眼里青春。而这热血和这青春,总是有他的身影。

次日,两人启程。将身上的华贵衣饰都留给了借宿的农家,换了粗布短衣和草鞋。仿佛卸下一身的枷锁,脚步轻盈了不少。手挽着手,传递着彼此的体温,心里均是甜丝丝的。

走了一天,在野外靠着睡了一晚。

当清晨的第一线阳光照下来时,玄昀睁开了眼,顿时感觉到一种诡异的气氛。

静,太安静了,没有一点声息,似乎空气都是静止的。

玄昀忙推醒赵佑安,小声道:“虎子哥,有些不对,我们赶快走。”

赵佑安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跟着他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走。走了一会儿,他也发现不对了。周围的景物没有任何改变,他们根本是在原地打转。

玄昀眯起眼,低声道:“一定是他!来得真快。”

“是谁?”

“天玑阁大护法邢春。这一定是他布的迷魂阵。”

空中传来一个洪亮的笑声:“哈哈,安宁侯还记得老夫。”

玄昀朗声道:“春师父既然来了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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