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了解流景,同样的,流景也了解傅天,虽说傅天这骗局极尽天衣无缝,可实则是露洞百出的,虽然都只是些细节,但流景只要去在意,便一一看得清楚。
就像当初,沐清寒,安尧,这些人都和自己说过的话,傅天的出现太过于巧合,巧合的毫无道理,流景那时只是一味的,固执的相信,他相信,是因为那人是傅天,如若不是,大抵那些瞒天过海的手段根本就入不得他司徒流景的眼。
可傅天也确实是好手段,几乎是天天天天的在流景耳边,洗脑一样的喃喃着【喜欢】,灌输着【信任】。
可如今想来,那一句一句的
“流景,我喜欢你。”
那一声一声的
“流景,你信我。”
真的就像是一个一个笑话,流景甚至是真的不自觉的笑出了声音。
淡淡的,轻轻的,像是叹息一样的笑声,流景笑得坦然,傅天听得舒爽。
傅天知道,流景这会儿已经是完全清醒了,正在转着心思分析,这是傅天想要的过程,是他最享受的过程。
他就是要让流景自己去想,去想那个过程,那个谎言,那个以爱为名的骗局。
别人说的再多再悲戚,那是别人说的,只有让他自己去回想,那疼痛才能直抵心脏,最直接,也最残忍。
如同亲手撕开自己的皮肉,将一切看似美好的润白全部用血腥和腐臭渲染住,这个过程里,你却偏生的感觉不到疼痛,所以你不甘心,你还想着继续,伤口便会越来越大,甚至会被自己的不甘心撕扯到无限量的放下,之后你便能看见自己的心,被生生拉扯成一段段一丝丝一片片,你惊慌,你恐惧,可你就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暴露于空气之中的断井残垣,看着它们被围观,被嘲弄,被风化至干枯脆裂,最后手中能留下的,除了腥臭粘腻的粉尘,便是再无其他了……
所以傅天不打扰流景。一直到流景笑得有些气息不稳,傅天才慢慢的靠过去,仍是不掀那纱幔,隔着层层叠叠的红,就像是隔着一片腥臭的血迹,刺得人的心比眼睛更疼。
“你到底是谁?”流景笑够了才撩起眼皮看向那纱幔后的傅天,后者便也开始笑,笑的得意:“我是你曾经最爱的男人,也是你未来最恨的男人,我傅天,便是那个要教会你怎么长大的男人。”
流景仰着头,盯住那人并不真切的表情,却看得及其认真,流景并不确定,什么是爱,也从不知道什么是恨,可流景明白,这一年,这一天,这一刻,他学会的,岂止是【长大】二字……
第九十六章:愿意
沐清寒被步朝歌引着一路往城外走,沐清寒的心里越来越没底,他以为傅天会在京城之内为自己设一方势力,可这方向,怎么看都是京城外围,而且再往前,好像还有一片很是附庸风雅的建筑群。
烟花之地,你大抵是可以这么形容这片区域。所以沐清寒的心里便是更加的没底。难道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傅天的老巢其实就在其中。
沐清寒觉得傅天和别的人其实不一样,并不屑这种大隐隐于市的伎俩,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可是快进入那块区域的时候,步朝歌却催促着沐清寒把马停了,两人下了马,步朝歌让沐清寒将闪电弄走,沐清寒知道步朝歌在担心什么,看来他们还不想彻底的暴露自己的位置,但是这会儿,他也没得选择,拍拍闪电的屁股,看着闪电很顺从的背对着自己绝尘而去。
步朝歌这会儿反而不着急了,心里总有些话想和沐清寒说清楚,他觉着,如果此时不问明白,不弄明白,可能等沐清寒落到那傅天的手里,便是再无机会。
步朝歌引着沐清寒往旁边的一片树林走,这时节,京城周边,马上就要落完的柳絮飘飘扬扬,弄的人心烦,沐清寒不喜欢这些东西,总觉得轻的让人失了定力,步朝歌却是喜好,静静的立着,头顶的光被树荫庇住,柳絮随风散着,却就是挨不到他的身上。
“沐清寒,还记得之前和你做的交易么?”选了一块背光之处,步朝歌停下来,转身面对沐清寒,这个方向选的极好,沐清寒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最细微的表情,一个最不经意的动作,都逃不过步朝歌的眼睛。可沐清寒看着步朝歌,便就只是掩在了一层暗影之中,似真非真的。
“你想说什么?”沐清寒不答反问,他其实有点闹不明白步朝歌这个人,刚刚还那么强势镇定,这会儿的话里却好像带了点犹豫和试探。其实沐清寒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或者是什么地方招惹了他,可就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样,纠纠缠缠的,怎么都是撇不清。
“你问过我的问题,我都回答你了。今个儿,我要带你去见我们教主,至于你是否还有命出来,谁也不知道,所以,朝歌今天想把我们俩之间的账目结清了,毕竟嘛,我就是再大的能耐,也没法找死人算账。”步朝歌和沐清寒的身高几乎一般,很平静的直视着对方那张被阳光照耀的镀上光彩的脸颊。
“可以,但是我还要问几个问题。”沐清寒不是傻子,步朝歌的话又说的如此清楚,丝毫不遮遮掩掩,沐清寒想着,这样也好,反正在步朝歌眼里,这会儿的自己,也许真的就和个死人没两样,那么趁着这个机会,能多打听出点儿什么也是好的,就算是死了,也是瞑目,倘若没死,那就算是自己赚了。可这会儿沐清寒还真的就没想过,步朝歌说的交易中,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成交。”步朝歌勾了嘴角,冲着沐清寒撩人的笑着,不管是他们两个还是上一代,步朝歌做了自己的决定,今天,是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启月教和青莲教到底是什么关系?”沐清寒先声夺人,不等步朝歌再开口,便先问道。这些他心中的怀疑,必须弄明白,不然到死那天,沐清寒也还是憋屈。
“你可以说没关系。”步朝歌答得很清淡,仍旧是看着沐清寒的眼睛,丝毫没有躲闪。
“不可能!”沐清寒却是直接就否定了,并且接了下一个问题出来:“启月教的教主是傅天,青莲教的教主也是傅天,怎么可以说没关系。”事实上,沐清寒虽然说的坚定,但也都是猜测,他是打定了主意,今天要和步朝歌玩迂回,这和赌博其实是差不多的意思,不管你手里握着什么样的牌面,脸上必须坚定的和什么似的,要让对方看不出你丝毫的犹豫。
“清寒,你诈我。”可惜,这步朝歌是何许人也,人间百态,世间众生,哪一个角色是他没有演过,又是他没有演好过的,沐清寒打的什么主意,步朝歌只一眼,便是看得清清楚楚了。
而他之所以还是愿意站在这里和沐清寒唠叨,无非是接下来,他也有他要的答案而已。
沐清寒一听步朝歌这话其实有点傻了,但脸上不能表现出来,眉毛一挑,带着淡淡的嘲讽:“能把流景带走的人不多,傅天算是一个。当初在江南之时,流景遇刺,傅天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太过于巧合。在宫中,那傅天的易容之术和医术也暴露的太过于彻底,这不是诈你,而是我沐清寒有十成的把握确定,傅天就是月灵,就是你口中的教主。”说完还故意笑的得意,展示自己真的不是用猜的,而是确确实实看着证据说话。
步朝歌看着沐清寒也是一脸的笑意,过了半晌才又开口:“就算是这样,却并不代表启月教和青莲教有任何的关系,只能说,教主是同一个人而已。不是吗?”明明是肯定句,可步朝歌最后非要加一句反问,像是非要去嘲弄一下沐清寒的自作聪明。
沐清寒这会儿可没心思去和步朝歌比谁脸上的表情更得意,只是在心中给自己叫了个好,最起码步朝歌这话里话外都证明,傅天的确就是月灵,自己最初只能是猜测,如今便是证实了,这是个好的开端,继续下去,便能问出更多。
步朝歌怎么可能不知道沐清寒到底要诈自己什么,在心里冷笑了数声,心说这沐清寒不是不聪明,只是有的地方,因为太过于固执的想要个确实的答案,反倒是愚钝了。
今日里,自己就是要带他去见傅天的,此时此刻,沐清寒却耍着心思去证实这个马上就会有确实答案的事儿,真的不能算是太过聪明。
“我再问你,流景是否安全。”沐清寒在心里反复打了腹稿,把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一条一条的过脑子,然后挑着轻重缓急逐个的问,他看得出来,步朝歌这会儿心情不错,是个问问题的好时机。
“不知道,不清楚。”步朝歌答得很简洁,却非要说两个词,沐清寒闻言皱了眉毛,这事儿他其实很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但是转念一想,步朝歌来找自己的时候,距离流景被傅天带走也的确是没差多少时日,步朝歌说不知道,不清楚,应该也是不假,那就只好先放下这个问题,反正等会儿见了傅天,这些自己应该是能亲自确认的事儿。这么想着他便开口问了下一个问题:“婉儿,还活着吗?”
步朝歌因为沐清寒的这个问题稍稍眯了下眼睛,但那表情太细微,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他又背着光,沐清寒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就是好像能感觉出来,步朝歌刚刚是动容了一下,心里暗暗的捏了把汗,该不是,婉儿已经遭遇了不测……
这么想着,沐清寒的表情便僵硬了起来。死死的盯着步朝歌,等一个答案,或者是一个裁决。
步朝歌被沐清寒盯着,半晌才垂了眼帘,低低的反问:“你喜欢她?”
沐清寒本来是提溜着心肝等着一句是死是活的裁断,可怎么也没想到步朝歌会这么反问他,合计了一下发现,今天,这是步朝歌第二次问自己同一个问题了。难道说……
“你和婉儿?”沐清寒想着,便是不自觉的问出了口,步朝歌刚开始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沐清寒这问题并不是如自己所想的,他知道了什么,而是单纯的询问自己与“婉儿”的关系。步朝歌来心里嘲笑自己,果然是想得太多了,以沐清寒的本事,怎么可能猜得到自己就是婉儿。这么想着他也不再吊沐清寒的胃口,直截了当的点了头:“还活着。”
步朝歌能很明显的感觉出来对面的人松了一口气,便是在心中有了那么一刻的迟疑,但也就只是一刻,就算沐清寒真的对婉儿有心,那也是对“婉儿”,不是对他步朝歌。
“傅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沐清寒得知婉儿还未遭遇不测,心里的确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赶紧问下一个问题,因为他知道,自己能问的不多了,步朝歌绝不是一个慈善家,很快他就会反攻,要再那之前,尽量多的提问,哪怕是得不到确实的答案,字里行间总是会泄露些什么出来的。
可沐清寒怎么也没想到,这次步朝歌很干脆痛快的摇了头:“说不得,不得说。只有这个,是朝歌不能告诉你的。”说完便是又抬头对上了沐清寒的眼:“你还能问最后一个问题,所以你最好是问你最想知道的事情。”然后便是弯了眉眼,笑得倾国倾城。
沐清寒被步朝歌这一笑险些晃了心神,值得暗地里握紧了拳头,不得不承认,步朝歌美得简直惑人心神,沐清寒心想,别说是女子了,就算自己是个男人,那也是决计抗拒不了的。
步朝歌说的明白,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所以沐清寒在心里又是左右的一番思量,说不上到底是被一种什么情绪所驱使,沐清寒又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最后一个问题却是问得异常淡定:“步朝歌,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恩怨?”
步朝歌的眼角眉梢这下子都翘得一幅要飞上天的架势,其实步朝歌并没有想到,沐清寒最后一个问题会是问这个。
他猜测过很多,也许沐清寒会问关于傅天的,关于启月教的,关于流景的,或者是关于青莲教的……
可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明确的知会沐清寒这将是两人交易之中,他会受益的最后一步,而他竟然选择了问出这样一个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丝毫不涉及他人,只是他们两个,这让步朝歌的情绪突然好起来,好到,他突然就不想要告诉沐清寒那么多,好到他终于明白宁子叙那日里说的话。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其实只是愿意不愿意的差别。】
沐清寒被步朝歌笑得有些愕然,可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到底再笑些什么,因为不管怎么想,自己也是在问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而非在讲一个笑话吧。
步朝歌自己笑够了,便一步一步从那阴影里往前朝着沐清寒走,待到两人挨的极近,近到鼻尖马上就要贴到鼻尖的时候才停下来。
步朝歌和沐清寒说:“这个问题,我会最后回答你,但是现在,我要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也就只会问你这一个问题。”步朝歌说完,眼神突然变得异常认真,他问:“清寒,你喜欢我吗?”
第九十七章:挣扎
岚漱亭最豪华奢靡的房间里,傅天和流景久久的对视,流景本来以为自己一定是会很痛的。
因为他想到了两人的相遇之时,那一身黑衣黑裘的男子将自己置于身后的样子,想起第一眼看见傅天的印象——颠倒众生。
想到了在那小小的江南明月山庄里,两人淡然相处的一个月,傅天每每都是清晨到来,两人一起相对而坐,不说很多话,只是那样安安静静的吃饭,喝茶。然后傅天会擎着一碗黑苦黑苦的药递给流景,并不急迫,总是那样直视着流景的眼睛,传递着关怀。然后流景便会毫不犹豫的将那苦得和胆汁儿一样的药喝下去。丝毫没有怀疑和担心……
想得最多的其实还是傅天的温柔,流景记起自己曾经问傅天,那是一种很执拗的问法,眼神直视,不给你丝毫思考和整理的时间,然后貌似很淡然的问出口:“傅天,你想要什么?”
流景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答案,记得那些让他毫无招架之力的答案,那些让他乱了心神的答案。
流景回想起,刚刚遇见傅天的时候自己其实还是完全能够掌控住全局的。至少那时他还是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心,还能够把握住自己的理智。他还会不时的提醒自己,不要轻信他人。
如今想来,流景只觉得傅天那时的戏演的极好,好到瞒过了所有的人,流景的心更是在一次次的相处中点点的沦陷下去。
流景思及此,便垂了眼帘,淡淡的叹气,说不气愤,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可如今,流景不知道为什么,纠结最多还是那个起始,于是他低声的问傅天:“为什么?”
层层幔纱之外的傅天眯了眼睛,淡淡的会问:“你猜?”
流景便是摇头说自己猜不出。
他是真的猜不出,他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傅天费尽心思去演这样的一场戏。
温情、执着,甚至不惜重伤自己以博取信任。
其实这么多年,心中怀着各式各样的yuwang企图接近流景的人并不少,但是没有一个,如此的执着,执着到,让流景到此时还在怀疑,那些曾经的温情,真的只是幻觉吗?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反而这样一次一次的救我?”流景再问,然后淡淡的笑出声音,因为流景说完这句话突然想到,其实说是救,可实际上,派人埋伏暗杀的人可不就是他傅天本人么。
“杀了你?不,我不会杀你,那太便宜你了。”傅天也笑,一手撩起幔纱,终于愿意和流景坦诚相见。
“我要你学会仇恨,学会背叛,流景,你告诉我,现在,你恨我吗?”傅天低身挨近流景,很近很近,几乎就要贴上对方的鼻尖,态度极尽暧昧,可眼神却是无尽的冰冷。
流景不答,皱了眉毛在心里反复思量,不对劲儿,这个事儿不对劲儿。傅天的态度很明显,并不是想单纯的要自己的性命。那他做这些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