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适逢下午场开始时刻,说书先生是个着青白儒衫的老叟,此时才方入座。四周围坐了一群人,喧喧嚷嚷的。待先生镇木一拍,厅中才一下子安静下来。每一个宾客都神情专注地听着,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连客栈大厅的门外,街道之上,也立满了停下倾听的路人,四周一下变得拥挤起来。
如此一来,倒吸引了去了众人原本放在陈吟风与风挽月身上的好奇视线。
何事竟有吸引力竟至如斯?两人也不禁饶有兴味地转眸远远听着。
……
“这说到当今天子啊……虽说当年是吴王庶子,但是……”说书先生刻意提高的声音传来,四周的听众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但是出生之时便是天现异象,红光大盛,上有金龙盘旋。霸业未成之时,便已是意气风发,气宇轩昂。端的是英雄出少年。”先生刻意夸张的描述扮着众人一阵唏嘘,引起喝彩声不断。
风挽月把玩着手里的白瓷酒盏,唇角上挑,勾出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凑过头,唇瓣微张,在陈吟风耳边轻轻说道:“原来你竟是这等样的人物。”
声调酥软而慵懒,似乎带了淡淡的媚意,口鼻间呼出的热气都呼在耳边,痒痒的。陈吟风按捺着气血贲张的充动,转身伸手反捏住他的下巴,一口含住小巧柔软的耳垂,轻声说道:“这是自然,不然小月儿当年怎会西湖一见倾心,后来更是连身都给了我?”
男人从来没有说过这般的话,突如其来的邪气让风挽月也不由脸红心跳:“你……”
冷不防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拉入怀中,带到厅中无人一角。还不待风挽月反应过来,带着霸道气息的双唇已经覆了过来。
身后,便是济济一堂的百姓,让风挽月不禁心跳失速。而男人却不由他挣扎,强势地吸吮,灌输着属于自己的气息。
既然,时日无多,便尽情放纵倾吐,但求博它个今生无悔。
“挽月,我陈吟风与你许下相守之约。你是我的妻,生生世世。”一吻终了,男人捧起他的脸,星眸之中是不尽的缠绵,泛滥成灾。
“谁……谁是你的妻?”风挽月感到眸中的湿意又盛,急忙出口反驳。
“我把你从神界带回来,你的父君和母后都把你交予我了,难道你不是方入了我陈家门下?”谁知男人却瞬间换了一副促狭的笑脸。
在风挽月恼羞成怒之前,陈吟风已早一步一把横抱起他,踏上楼梯往楼上客房行去。
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半壶酒尚未饮尽,众人投身于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嗓音和脍炙人口的故事里,竟全然未觉厅中早已少了那黑红两道身影。
楼上房中,呼吸声交缠黏腻,细细的呻吟错杂其中。房中之人,自是在继续于神殿中遭人打断未完的情事,情难自抑。
楼下堂中,抑扬顿挫的声音仍在继续。
“天子当年西湖遇良人,携手看尽风花雪月。是时风华正茂、等闲度岁,纵横四年创霸业、平天下……”
悠悠历史已成过往,真真假假,问有谁人来辨?如今握在手中,尽在眼前的,只有今朝。
风挽月在登临极峰前的一瞬间,似乎听到男人在耳边魅人心弦的低语,让他彻底沦陷。
“从今日开始,让我来保护你。今世来世,倾尽江山功名,生死相随。我若为王,你必为后。你若先去,我定不苟活。”
……
风挽月睁开了眼,看窗外的天色犹自昏暗,也不知是甚么时辰。昨天……被抱了一下午……想到这儿,白皙如玉的脸颊不由飞红。动了动身子,虽说腰腿酸痛,但股间并无不适,想来男人已帮他清洗过。
此时此刻,身后赤裎的胸膛上传来的温暖,如此真实。转过头,不禁伸手细细抚上男人俊挺的容貌。飞扬的眉,高挺的鼻,微厚的柔韧双唇,他知道他紧闭的眸子中会流露何等样的深情视线。这样一个男子,不管是神是人,为寇为帝,却让自己为之疯狂。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宿缘,一旦红线相牵,万世千秋休想斩断。
突然,游移的手被猛地按住,那双星眸倏地张开,炯炯有神,光彩熠熠,绝不似初醒模样。
“挽月……还记得当年来云州么?”陈吟风心下感慨,全没有睡意。本看怀中人睡得香甜,不忍惊吵,如今见其亦苏醒,索性拉他闲聊起来。
“记得。”只是当时是三人,如今只剩下两人。
“绿荷,她还好吗?”想至最后竟无来由说了这么一句。
“绿荷她官拜六宫女官,管理宫中诸多事务,平日繁忙,倒也处理得井井有条,说来竟是我对不住她。”窗外明月高悬,秋夜尤寒。陈吟风望着窗外,紧了紧搂着怀中人的手臂,使两具坦裎的身躯贴得更紧一些。
“那个云溪记得么?”风挽月状似无意地提起。
“提他作甚?”想到那个人曾觊觑自己怀中的人儿,陈吟风便皱起了眉。
“现在的云溪是我二哥……他和你大哥陈凌云如今便在吴地江南的一处,与世隔绝。”
陈吟风的目光拉远,如今大部分的事他已理清,二太子阆邪与大哥的事,自是也略有所知,便也不多问。此时,他只清楚地看见,怀中人儿眼中的惆怅与向往,心中不由一阵疼惜。不由把他翻转过身来,捧正他的脑袋,望着那双眼角上挑的勾魂美眸,专注而又深情:“挽月,等这次回到长安,我处理好京中事务,便也与你归隐山林。要去何处,都听你的。可好?”
“好。”风挽月的声音低至不可闻。随即,双手环上男人精壮的腰,把头埋至其胸膛更深处。
不管成真与否,不论上天是否能给他们完成这个诺言的时间,他都愿意相信,相信这个童话般的许诺。
121.枕上十年梦江南,杏花烟雨亦长安
紧紧相偎,一夜无梦。两人于第二日一早便辞了云州,购置了马匹一路飞驰北上,朝长安而去。
两人并骑而行,秋风微凉撩起了青丝衣袂,马蹄声随风。一如当年,马上吟啸,肆意风流。
渐渐到了长安地界,官道上的人益发多了起来。索性下了马步行,顺道赏一番这京郊秋景。
秋意萧飒,黄叶纷飞,然而却因彼此掌中握着的温软,灿烂如春。
……
西湖一笑宿命倾,流年驰隙难再今。言语怎能尽衷情,不负吾心不负卿。
直到行至内城朱雀门前,两人的手都未曾放开。长安街上,世人的指点言语,仿佛都变得微不可闻,消逝成烟。这小半时辰的行程,恍如便是微缩的一生。
携起君之手,今世乃敢放。
前方便是通往大内的朱雀门了。守卫森严,个个手上的刀兵于阳光下放出了幽幽冷光。
“我们……要如何进去?里面可还有个冒牌皇帝坐着呢。”风挽月停下脚步,看着身边人,眼神中却没有一丝担忧之色。
陈吟风望着他,唇边绽出笑意。手一收一指,不远处发出一声脆响。原来是颗石子。
“谁?”数名守卫听到动静,握紧了兵器厉声喝问。
风挽月正自不解,一个不察,伴着身后一道力量袭来,身子已出现在守卫面前。
面前十数道视线,由惊讶变为惊艳再到后来的疑惑,一名守卫迟疑着开口:“风公子?”
惊世容颜依旧,再加上前阵卫宫宴后失踪,圣上寻人的皇榜可是颁了一波又一波。天下谁人不知,当今圣上迷上了这样一个出色的人物,为之疯魔。
真人竟是比丹青绘就的更为绝色,小小的宫廷守卫又怎见过这般姿色,一时惊为天人,不由看傻了眼,心下直呼三生有幸。
风挽月是怎样的玲珑心思,这时怎能不察陈吟风微带恶质的行径。明明凭借他俩的术法,完全可以埋过所有人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入宫去的。
但他只是微怔,随后便恢复了从容,盈盈笑了起来,笑得妩媚风流。此举无异让见者几乎皆是鼻血喷涌。
“小可回来了,怎么,还不去禀告陛下么?”
……
御书房。司命恼怒地看着御案上堆着的一大摞奏章。这人间的官员真是可恶,张家长李家短甚的事,也通通撰稿上奏。真教吃饱了无事来做,倒是苦了他这个……额……临时皇帝。
陈吟风!你给本君回来!凭甚么把他一个人丢在凡间,自己去寻四太子殿下风流快活。
呜,他还要回神界去见他的珞呢。
心中念叨够了,便颓然地趴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甲扣着那奏折摞成的小山。
是的,此人便是堂堂神界掌管六界运势命数的司命星君。只是此时万年不变的一袭青衫换作了滚金边的皂色龙袍,束发的丝缎变作了束得高高的冠冕,连耳边的散发也被一丝不苟地拢了进去。最是那张清秀的面目,竟是幻化得英挺霸气,与那人无二。只是,星眸中少了一分深遂与冷厉。
“陛下,陛下,属下们寻到风公子了。”侍卫接到通报,直接冲进了御书房呼喊。
进来后,才发觉自己的冒犯,忙收了口退到一边,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案前坐着的人。
“啊?你是说殿……额……挽月回来了?”司命顿时有种逃出生天的喜悦,一下子站了起来。
“……”啊?陛下竟丝毫不责怪?换了从前,即使不处罚,定也要摆出不悦之色,让人看了心里发怵。无怪乎,听甚他侍卫兄弟说,最近陛下的脾气和善得离谱。
“正是风挽月公子。”想来想去不得其解,最终自动归结于,是陛下听到公子回来的消息太喜悦了。
“快命人请进来啊!”司命着实喜不自禁,这样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属下遵命。”
……
远远见到那明艳飘逸的身形,便急忙迎了出去。
“哟,锦衣玉食地住着,到处美人地看着,星君这皇帝当得可舒服?”风挽月见他过来,索性站住了脚步,双手环胸,面带揶瑜道。
他不说还好,一说司命更是露出了苦不堪言,备受压迫的委屈神色。突然,察觉到了甚么,一改先前神色,沉不住气地问:“喂,陈吟风呢?”
风挽月好笑地看着他一脸惊惶,自从神界回来,沉闷了多日的心境不由让他起了捉弄的心思。遂收起笑意,假作抬手抚额道:“吟风?哦……他被父君留下叙旧了。”
叙旧?虽然早得知了一切,但他司命才不相信帝君会和那个人叙甚旧呢。
“呵呵,没想到星君想朕至此,真真是愧不敢当。”
就在他要不怕死地揪住那个强忍笑意,故作歉然的人质问之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司命转头一看,那张英俊沉稳的脸此时笑得促狭异常,和风挽月面上隐忍的笑意相映成趣。
不由气恼,这两人平日看来都是正正经经的主儿,不是深交之人又怎知其骨子里皆是这般的恶质。
唉,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自己当初就不该插手此事,现今又怪得了谁。
司命自知这两人手段,也只好岔岔地低下了头,可怜辛苦了这么多日,竟还被人取乐玩笑,越想越是委屈。
最终只好不甘地从鼻间哼出一声,抬手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径自朝宫门走去。
那青色的身影愈走愈淡,渐渐便要消失在两人视野中。
陈吟风缓步走到风挽月身边,一把将人儿搂入怀中,按在胸口,遥遥对着青衣男子消失的方向朗声唤道:“星君今日之情义,我陈吟风没齿不忘。”
远处,青衣人秀雅的面目上,嘴角微微地上扬,轻轻翘了起来。掌下一催,身形彻底地淡去,不见了踪迹。
飒飒金风中,陈吟风收拢长臂把怀中的人紧了紧,啧舌道:“你们神界的人倒是有趣。”
风挽月看到男人望着司命消失的方向,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微挣了挣,捶了男人胸口一记,嗔道:“你莫不是看上那厮了?”
“我只喜欢月儿一个。”陈吟风低下头说着腻人的情话,英俊的面上却依旧沉着淡然,面不红心不跳的。
122.金壶翦送琼枝,看一骑红尘,香度瑶阙
“口是心非。”风挽月轻啐一口,眼底眉尖却是掩都掩不去的幸福之色。
陈吟风弯弯嘴角,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抚过修眉美目琼鼻,最后停留在那形状美好的两片唇瓣上,反覆摩挲。
“口是心非的是谁?”
秋风掠过,落叶纷飞如嘴,将宫帏之中两道身影映得修长而唯美,却又不似凡尘中人。指尖残留的温度与幸福,飘渺得如同一秋未落将落的叶,一触即逝。
……
次日,皇帝重拾早朝,诏告天下。
恢复风挽月司天监国师一职,享一品俸禄。赐皇宫内城府邸宫殿一座,名赏月殿。
因为先前司命怕在朝上被众臣看出破绽,只收奏折,不上早朝,有何吩咐旨意均教太监传达,倒也勉强将朝政维持得井井有条。陈吟风回京,第二日便再拾早朝,又在朝上颁布这等决定,着实教人咋舌不已。
但天子之意,又怎容何人忤逆,自然唯有扣首听之任之罢了。
只是世人唏嘘之余,又不由感叹:自古英雄帝王能有几个过得这美人关?
事至如今,当今天子与一代美人风挽月公子的风流韵事,天下谁人不晓?只是世人心知肚明,天子贤德圣明,美色朝政两相兼顾;这美人更非那等媚乱朝纲之徒。是以只稍稍议论了阵子,自然便淡了,再过了一阵子,更是无人提起。
此去经年,在风挽月的陪伴之下,得良人相守之余,满心满足,陈吟风更是潜心天下朝政。不过短短七年余,便创造了有史以来最繁华昌隆的盛世。
边疆平复,番国臣服,四海之内,歌舞升平。各地商贾聚集,税收颇收,国库充盈。端的是天下尽归囊中,百姓安居乐业。千万年前,洪荒的龙君时代已然过去。陈吟风不用法术,不忆前生,尽己之能,凭己之力,重新创造了一个时代,一场繁华。是时风华一时无两,载入青史,史称大陈中兴之治。
生活在盛世太平年代,陈朝的百姓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般:天朝无一国之母,却有一个恩宠日隆的国师大人;天子无后宫三千佳丽,每日去的最多的地方却是那赏月殿。
后花园。
又是一个春季,春暖花开,却依稀不是旧时江南相逢的景致。
男人着描金龙袍的身形依旧挺拔而健朗,只是那神色间较之从前似乎添了一抹成熟与沧桑。双目如星依旧似电,只柔情未减当年。
男人坐在亭台内的摆的软榻之上,面前小几摆放着瓜果清酒,那翠绿明亮的色泽着实喜人,却皆比不上另一道艳色。风挽月坐在男人身边,斜靠在其怀中,手里端着暖玉做的酒杯,小口地啜饮。那绝代风华的容色较起男人的成熟沧桑,竟一丝一毫也未曾改变。
“少喝点。”男人皱眉道。
风挽月放下杯盏,还想再斟,怎料酒壶还未拿起,手背被陈吟风一把按住。
“你真当我风挽月是那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凡间女人?这个不让,那个不许的,连喝个酒也要您的准许么,陛下?。”风挽月抽回手,从男人怀中起身,沉着那改绝色的脸瞪视着陈吟风。
“我……”这么多年了,他在他的面前从来就不自称朕。
都相处这么多年了,现在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儿,是真的怒了。可是,如今他只能愣愣地看着这张让他深深沦陷其中的容颜。面对心爱之人的误会,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