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肯定是故意等他。王其峥老怀大慰,摸摸张志诚脑袋,说:“儿子,爹没白养你啊。”张志诚找到最后一片碎拼
图,拼好游戏地图,这才呸他一声:“爹个屁,美了你还。又喝大了吧?”
王其峥缓缓在地板上坐下,把头依靠在老张结实的大腿上,说:“没喝大,稍微喝了一点点,老同学醉了,我送他回
酒店去了。”
张志诚把他拉起来,半扛到浴室里问:“自己能洗么?”王其峥心里大声叫苦,自己10小时之内已经洗了两个澡,再
洗就要脱皮,可手上动作却不停,三两下把张志诚剥了个赤条条,言明要一起进浴室谈人生谈理想。张志诚不知道安
什么心,一直盯着王其峥脖子看,看得王其峥心里发毛,偷瞄镜子是不是有吻痕,脖子上却干干净净,连颗痣都没有
,他这才放心了。
可开了水龙头才发现自己一点站不起来,张志诚口手并用十几分钟,舌头都酸了,王家小弟弟就是不争气,一直摆出
丧气姿势。
王其峥心里一沈,心里骂林立真是毒药。
有一种人,你跟他睡过一次之后觉得像是被圣母的光辉照耀了,从万年的冰山中解冻,充满了活力,心花怒放,简直
能步步生莲;还有一种人,你跟他睡过一次之后只觉得恶心,再也不想睡第二次,并且觉得这样的自己去跟另外的人
睡了也是玷污了那些人,但是又不能没有性生活,所以只好一次次和那个人渣睡,最后活活儿把自己逼成了性冷淡。
第一种人叫做治愈系,在王其峥看来,就是老张,第二种人,无疑就是林立。
但是自己的理智也知道小弟弟的萎掉不能全怪第二种人渣,所以也只好自己承担阳痿的后果,最后只能更加厌恶去和
人渣睡觉的自己。
老张弹了弹王家小弟弟的脑袋,把王其峥从自我厌恶中拯救出来,说:“你这喝得也太多了。”王其峥嘴贱,说怎么
我那玩意也有酒味儿吗?说完立刻知道自己煞风景,便扶着老张的腰跪下来,张口就把熟悉的玩意儿含进嘴里,含糊
地说了一句话。张志诚没听清他说什么,又怕他神志不清咬伤自己,于是在十分紧张的状态下高潮了。
王其峥擦掉嘴边的液体,心中哀叹,我要是真喝多了,今天可就回不来啦,又得重蹈那条错误的覆辙。
14
第二天王其峥彻底歇菜,上完两节连堂,他哆哆嗦嗦回到办公室,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同一个年级组的谭老师是他六年的同事,简直太了解他了,知道他昨晚一定去了哪里鬼混,也没说什么,从抽屉里拿
了一包西洋参切片,走过来弹弹他脑袋,说:“没死吧?”
年级组长不在办公室里,王其峥有恃无恐,撒娇般地小声抱怨说:“课怎么这么满啊?这是要操死我呢?”
“课排了不是一两天,你怎么今天才抱怨。来把这个含着。”
王其峥没抬头,动了动眼珠,由下而上地看着谭老师,用只有他俩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可是你那东西
太大了。”
谭老师的脸色由红转白再转红,一句话都没说,把参片摔在他脸上,夺门而出。临走还没忘拿教案和教具。
王其峥看见他走了才有点后怕,刚才他要是用游标卡尺给自己一下,那今天就交代了。
他慢慢拆开西洋参,含进嘴里,甜甜的苦味融化开来。
林立一回来他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明知有些话过分了,不能说,说了就是调戏良家妇男,就是犯贱,就是不正经,
可是不说就不舒服,说完立刻觉得自己有毛病。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补偿心理?
还是说这就是爱你就要变成你?这就是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他想到这一层,立刻一阵恶寒,只恨自己在一楼办公,不然他就撕开玻璃窗户跳下去。他强迫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坚
决要回复到那个谨言慎行不近人情的阴沉青年,脸色立刻垮下来,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偷偷问张志诚:“你小时候最喜欢的人是谁?”
张志诚打着呵欠,说:“命题范围有点大,来个说明呗。”
“你小时候想当什么?”
“飞行员啊。”
“就是说最喜欢飞行员?”
“最喜欢我叔。”
“咱叔是干什么的?”
张志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见过我叔叔吗?他是开书店的。”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你觉不觉得自己会变成自己喜欢的人的样子?”
张志诚眼神更奇怪了,“你有没有学到我一星半点儿的智慧?或者说你觉得我现在和你一样不要脸了?没有吧,不成
立啊。”
“去你的,你才不要脸,每天妄想自己得诺贝尔物理学奖,臭得瑟。”
老张把他狠狠按进枕头里,王其峥挣扎半天没能挣脱,闷声大喊好汉饶命。张志诚放开他,说:“得了,快睡觉吧,
晚睡导致猝死。”
王其峥找不出例子来证明自己的假设,失望归失望,纠结了一会儿也就睡了。
他心里未解的千古之谜太多了,多这一个也不愁。
他一直搞不懂林立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假模假样地说是朋友,未免太装逼,要说是床伴,未免也做了太多比床伴还深
还远的交流。
林立居然还跟他一起庆祝过情人节。
说是庆祝也不太准确,但是两人确实腻在一起了。那年的情人节正好是大年初一,中国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过
洋人的节日,初一不在家呆着,全都出门庆祝瓦伦丁节。王其峥本来是和师兄一起出门的,去吃越南菜。菜倒是平平
无奇,可是学生们能选择的对象十分少,又看价位又看环境,勉为其难选了这间菜馆。他觉得师兄和这间菜馆是一样
的,平平无奇,但是只有一个选项,也只能选了。两个平平无奇加起来,导致一顿饭也是吃得平平无奇。这位师兄不
知道是怎么想的,大概也是肾上腺素作祟才跟自己在一起,两个人都是没得选择时候的选择,又都是男人,一起出门
好像做贼。他想起以往跟林立一起吃饭,林立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活力,就算王其峥不说话,他也能自己说得风生水起
,简直是单口相声。王其峥经常被他逗得喷茶,就算闷头吃饭的时候耳朵也还在林立身上。
吃完晚餐后两人要回家,王其峥起身出门,不经意在餐厅一角看见熟悉的身影,心里暗暗咯!一下。他这才想起林立
似乎也喜欢来这间菜馆,两人在这里吃过许多顿便饭。他俩一般不上餐桌不谈事,上完餐桌就上床。王其峥怕被林立
看见,又想要他看见自己,内心十分矛盾,趁着师兄去前台结账的功夫放开胆子偷看林立,只见他一个人坐在最角落
,面前只有一盆汤,隔得远了也看不清是什么汤。他微微低着头,也不吃菜,也不发短信,就那么坐着,背影落寞。
王其峥一下子愣在那里,竟然不知道该不该走。师兄结账回来,催着他走,王其峥拿了大衣风帽出门,两人就要搭地
铁。王其峥心里一直想着林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索性到了换乘站找了个借口一个人下了车,直接就进了对面月台
。
回那间越南餐馆一看,林立还是失魂落魄地坐在那。他轻轻走过去,装作偶遇,问林立:“哟,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呆
着啊?”
林立抬起头,还是平常的表情,微微笑着说:“我等人。”
王其峥瞄一眼那个海蚬汤,上面一点热气都没有。他说:“你这是等神仙啊,汤都等凉了。”
林立还是那个微笑,淡淡说:“人家不肯来,我就也没地方去。”
王其峥的心立刻就酸了。
爱情说白了就是两个人互相犯贱。如果只是其中一方上赶着要犯贱给另一方看,那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事的。王其峥
小心翼翼的避免自己单方面犯贱给林立看,不曾想到林立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犯贱给另一个不知姓名身份的人看去了
。
并且,林立想给人家看,人家还不乐意看。
王其峥的心,就像醋溜土豆丝一样,被炮制地一条一条地发酸。这种滋味到底是来源于嫉妒还是对自己的同情,他也
说不上来,或者两者都有,还有深沉的懊恼。但是他到底是恨自己没用还是恨林立给人织毛衣,他自己也说不清,只
是心底最深的地方一点点痛了起来。
他立刻潇洒地掏出钱包,拿了小票走到前台结账。没想到一个海蚬汤要他妈二十八块钱,连茶位费一起三十块,王其
峥有点肉痛。他要了两个方便盒子,回桌上把汤分装了。林立看着他,脸上又露出了毫无灵魂毫无生气的愚蠢表情。
他问:“其峥你干嘛呢?我刚才看见你不是跟人走了吗?怎么又回来?”
原来他看见自己了。王其峥一想就有点开心,问他:“你看见我了怎么不叫我呢?”
林立情绪复杂地说:“你们两个往那一坐我就知道你俩关系不一般,今天是个什么特殊日子?我这么没眼力见儿去打
扰你们?我是傻逼可我不缺心眼儿!”
“你他妈吃枪药了你!”王其峥装好汤,把盒子往林立面前含蓄而用力地一摔,汤汁一点儿没溅到林立身上,又极好
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情,“再说了傻逼和缺心眼儿有区别吗!”
“必须有啊!傻逼你还不懂吗?傻逼就是……”
“你别给我偷换概念,他妈的你这是做给谁看呢?我告诉你,你等的人要是能看见就不用你在这演戏,既然看不见你
这是给谁添堵呢?”
林立本来在照顾自己差点被汤汁荼毒的大衣,听到他说这句话差点浑身一震,抬头看王其峥的时候眼睛里特别脆弱,
“你觉得我这给你添堵了么?我能堵着你么?”
王其峥心里咯!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别介,你该不是在等我吧?”他看见林立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立刻笑了,
“嗨,我也就随便问问,我还用得着等吗,你一说话,我不是马上就来了吗。得了,我这就走,不妨碍你等人。”
“你把账都给我结了我还能坐下去吗?走吧!”
王其峥被他拉住往门外走,也不方便挣脱他,跟上去小声问:“你刚才还说自己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呢?这才一会儿
怎么就糊涂了!”
“你不就是要跟你那没格调的师兄过情人节么?你敢不敢找个跟我素质差不多的啊?看了闹心!”
王其峥被雷打了一般,心里着实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难受又有点甜蜜,越觉得甜蜜就越难受。林立带他去坐公交
,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王其峥手机响了,正准备接,林立一把抢过去,关了机揣自己兜儿里,恶狠狠地说:“你丫
可是有前科的,这个我先扣着,你别半夜起来自己就跑了!”
王其峥再傻也知道他想干嘛,说:“你要能从早到晚坚持不泄,我就不跑。”
林立疯狗一般恶狠狠瞪着王其峥,半响,态度软下来,期期地说:“你是不是特别不想搭理我?”
王其峥含蓄地回答他:“我觉得你既然已经重新回到正道上,又有女朋友了,我再出现,就是违背社会道德和五伦纲
常的第三者了。”
“你不想搭理我还挨着我跟我打太极?”
王其峥平静地说:“我这不是怕你狗急跳墙,又来破坏我平静的生活吗。”
林立脸色变了又变,五颜六色都挨个换了一道。最后,他靠近王其峥,小声说:“新年新气象,咱们也来个新花样。
今天不操得你死过去,老子就不姓林。”
15
王其峥一听他说这种没羞没臊的话就觉得有点儿血脉喷张。他是真喜欢林立,也真觉得自己犯贱。一切感情,皆源于
真心。
可这就更贱了。
他侧身过去,靠在林立的肩膀上,说:“那你准备在哪儿换花样啊?”
林立黑抹抹一张脸,只盯着车头,臭不理他。王其峥等了一会儿没回音,心酸不已,自己坐直了。可这时候林立开口
了,他说:“待会儿在沿江路站下车,我们去开个房。”
王其峥又觉得好笑,“你就这么等不及了?”
他随口一说,也没想到林立会答话,他料想林立就是答话了,也是要跟他抬杠,谁知道林立说:“咱们多久没见面了
?快有俩月了!老子可憋死了!”
林立这人硬是有本事,每每把自己的错说得像是社会所迫情势所逼,统统是别人的错。王其峥听他口气,好像是在怪
自己,忽然怒从心头起,扭头瞪着林立,压低嗓子说:“你这傻逼自己搬出去了,难道还要我三跪九叩请你来干我?
得了便宜你还卖上乖了!!”
林立嘿了一声,说今儿到底是谁吃枪药了,王其峥还想逞能,被林立伸长了手一把按在肩膀上靠着。王其峥觉得脖子
扭得特别不舒服,但也没动。他贪婪吸取着对方身上的气息和温度,像一株凌霄花,攀附在橡树身上,却不借他的高
枝炫耀,只想静静凋谢在他脚下。
不过命运的大风呼啦啦刮过去,王其峥做不成凌霄花,只能像蒲公英一样,飞到离橡树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他们这样靠在一起,车又往前走了两个站。快到沿江路的时候,王其峥突然说:“你够钱吗?要不咱们去学校旁边那
个小巷子,便宜点。”
林立本来紧紧搂着他,窗外华灯初上,橘黄色圆形光斑被车窗玻璃上的水汽折射得虚幻不实,车上又没什么人,他正
觉得美好,心里正满足,王其峥一说这话,他就觉得他蓄意破坏气氛,脸色都变差了。
王其峥也老是说他林立破坏气氛,还嫌弃林立不正经没良心,林立觉得王其峥这人下了床就换了一个人,严厉又冷冰
冰,总之俩人一遇上对方就各种嫌弃,可是互相嫌弃了几年,他俩就搅和在一起几年,要说这不是口是心非的真爱,
林立就要怀疑世界上是否有真爱了。
他放开王其峥,空出手来翻荷包,摸出三张来给王其峥看,说:“管够!真是……你能别破坏气氛吗!”
“这不还没到吗!先问好免得给人家尴尬呀!”
林立咕哝一句你倒是不怕我尴尬,重新伸手搂住王其峥,王其峥也重新用别扭的姿势靠在他肩膀上,两人好像真是一
对亲密的恋人,说着恋人间的无意义对话,做着无意义的事,朝着无意义的方向前进。
后来林立在前台付押金的时候,特别憋屈地问了一句:“怎么回回都是我出钱?”
王其峥不理他,等到了房间锁好门,才慢条斯理地说:“我不是出了套子钱吗?”
林立气绝,发誓要折腾死王其峥这个小贱货。
那以后,王其峥跟师兄就分开了。他觉得刚开始就累,在一起也不会长久,不如继续和林立做地下党,不谈相爱,故
而一点没有负担。
但是心底有没有期望,又要另说。
王其峥为了麻痹自己的理智,开始用一种非常犯贱的逻辑说服自己。他对自己说但凡是期望,不管在前面挂着多么美
好的名头,都是肮脏的。为林立所做的一切事,只要希望得到结果,哪怕只是渴求一个微笑,一句谢谢,都是奢侈的
,不堪的表演,让真诚纯洁的爱沦为了不堪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