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齐点点脑袋。
道人略一沉吟,心道也是,世道不好,孤儿成群,没了爹娘的也算平常。说不准那王虎狼也是看
好这兄弟二人家中无有大人呢。“那你哥哥何在?”
李齐歪着脑袋想了想,既然这道人已经知道自己清白了,那定是县官判了的。那么哥哥会在那里呢?迟疑了一下,还
是将自己家南水村的住址告诉了道士。心道哥哥总会回家的吧,在家等着,哥哥说不准已经回家等自己了。
6.幼弟失踪
按下那边道人随李齐回到家中养伤不提,单说李家老大,被打了十板子,屁股开花,昏倒当堂,是那日间带人的差役
头头将他救了去。
那差人着了大夫问诊,大夫摸了脉捋了捋山羊胡,道:“无甚大事,皆是皮肉伤,略有些发热。老夫开些消炎止疼的
药膏与你外涂,水和了再内服一些,明日即可好转。再服些个日子,不出五六日就可痊愈。”
差人头子付了诊金,送大夫出了门,方才坐回到床前。
差人头子名唤蒋真,原是六扇门的一个捕快,身上背着大任务来的。具体的事情他也不清楚,只是上头派他来这小县
城找两个人,确切点说,是找一个物件。他火烧火燎地赶到,给县官看了令牌,才知道,那二人已经先一步归西了。
既然人已逝了,那物件也定是跟着尸首了,问了仵作,仵作回话确实见到过那物件,只是他们这一行的行规,死人财
发不得,短寿。于是验了尸身就又将那物件放回了其中一人身上。蒋真不敢怠慢,忙开棺验尸,结果自是一无所获。
着了人又传唤仵作,仵作供出了李来福,又捉了泼皮来问。泼皮开始供述的,其实蒋真已经信了八分,只是那关键人
物翠萍不知所踪。县官心中惧怕他这个京城来的捕快,更怕是他手中的令牌,回头判自己个渎职……如此对李泼皮用
了刑,倒是没想到泼皮会翻供,只是想给那蒋真一个交代。
哪知那泼皮狠心如斯,为了逃脱皮肉之苦,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连累进来。可怜那娃娃长的粉雕玉琢,惹人疼爱。那
老大更是难得,小小年纪,也脑筋分明,行止有礼。命儿不好,贪上了这么个爹……县官爷躺在自家婆子身边,唉声
叹气,得了几个巴掌,暂且不提。
蒋真看着李维,李维面向下趴着,裤子褪到了大腿上,伤了的屁股晾在外头,脸儿侧着,通红通红的,眼皮下的眼珠
子,一转一转的,许是做了噩梦。小鼻尖儿一起一伏地动着,一双嘴皮子被咬的破破烂烂。
蒋真心道,罢了,休看他小小年纪,倒也算得上个汉子。又思及白日里李维行事举止,心中更是喜欢。想想自己半生
都交待在了公门,自身的事儿反倒没有着落。眼瞧着年龄渐大,虽上头没有老祖宗催着传宗接代,到底也想养一个防
老。眼下就有一个品端貌正又上进的,何不就认养了他,将来不求他出人头地,但求他承欢膝下,讨个老来有乐,也
是快事一件。待这方事了,就带着李维回京城述职。再过个把年月,他休赋在家,与个义子相依为命,颐养天年。只
是他那弟弟,毛猴子一般,养在他人家中,自是觉得聪明伶俐、招人喜欢,若是养在自家里,必是教人头疼的。蒋真
有心只收李维一个,又念他们兄弟情深——罢了,想来那李齐虽皮了些个,好在不算伤天害理。好好调教,将来说不
准能成才也未可知。
他这方前后思量,不知不觉间,天光见亮。蒋真又摸了摸李维的额头,似是退了一些儿。蒋真约莫着药房也该开铺了
,拿了大夫给的方子抓药去了。
他前脚刚走,烧的迷糊的李维就睁眼了。
李维瞪着两个眼珠子发呆,光是回想昨儿的事,就费了盏茶的功夫。脑子一清醒,顿时觉得浑身酸疼。反倒是屁股上
麻木一片,仿佛无甚大碍了。
李维心中挂念兄弟,也不知道那县官儿几时升堂。昨夜里自己该去那大狱中陪伴小弟的,那泪泡子素来怕黑怕冷,自
己又不在身边,若是把眼睛哭坏了,可怎生好。李维一边自责,一边整理衣冠,双脚一着地,只觉得天旋地转、腿脚
酥软,险些又摔回去。强自稳了稳心神,暗骂自己不争气,跌跌撞撞的直奔县衙。
那方蒋真抓足了药,回到住所,李维却不见踪影。心思一转,就猜到他去了县衙。看看时辰也该他当值去了,蒋真放
下那些个需煎煮的药材,只拿了那活血化瘀的药膏儿揣在怀中。
不出他所料,那李维当真到了县衙。只是此刻还未到升堂的时辰,李维身上还发着热,站立费力,正靠坐在衙门前的
一棵杨树下,闭着眼睛倒气儿。
蒋真见状心中大痛,忙上前扶了李维起身,李维迷迷瞪瞪随蒋真进了班房。蒋真唤了手下用清水和了那药膏,喂李维
服下。又褪了李维的裤子,擦了些儿。
李维稍稍清醒了些个,一见蒋真的脸,忙问:“官爷,我那兄弟现下可好?官老爷几时升堂问案?”
蒋真道:“莫慌,你那弟弟在县衙牢狱之中自是安稳的,老爷午时升堂——你且好生休息,回头我来唤你。”蒋真见
他手下一个县衙差人与他挤眉弄眼,似是有话要讲,便安抚了李维,随他出去。
差人道:“头儿,昨夜大牢中出了事。”
蒋真大惊:“可是那李家娃娃?”
差人称是:“昨夜与那李家老二关在一个牢房中的犯人,被人砍了两个膀子,一剑插在咽喉处,死了。昨夜值班的兄
弟被人打昏,牢房的锁头被利刃砍劈两半,牢房内也有打斗的痕迹。合该是哪个贼人闯进牢房行凶。”
“那李齐呢?李齐如何?”
“李齐现下不知所踪,想来是被贼人掳走了去。”
蒋真闻言拢眉不语,忽闻得一声痛呼:“你说甚么!”回头看去,不是李维又是哪个。
李维服下药后觉得爽利了些个,心中感谢那差人,想到兄弟的案子还要托那人照看些儿,就出了门去寻蒋真。哪知方
走近对话的二人,就闻得噩耗,李维双眼一黑,背过气去。
7.鸨母过堂
蒋真嘱咐了手下看顾李维,先去了仵作处,看了王虎狼的尸体。蒋真长期在京中当值,一见王虎狼的面相,顿觉面热
,但一时之间还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蒋真问差人:“这人因何下狱?”
“四五日前,这人在酒馆吃了白食,酒馆小二来报的官。”
蒋真翻弄王虎狼的手掌——此时仵作早已将两只手臂摆放在了王虎狼身侧。
“那他可有拘捕?”
“不曾。”差人见蒋真皱眉,似有疑问,便问:“头儿可是有线索?”
蒋真道:“有些个蹊跷,你来看,”说着将王虎狼的手掌翻给差人瞧,只见整个手掌皆是老茧,虎口处尤厚,“看来
这人有些功夫,加之你说牢房内还有打斗痕迹,这分明是个习武之人。一个习武之人,怎的会吃白食下大狱呢……”
差人憋了半晌,也未猜出个四五六来,见那蒋真正笑嘻嘻地愁着自个儿,忙道:“头儿您快些讲吧,莫要再戏耍我了
。”
蒋真呵呵一笑:“我看,是为了避仇杀。”说罢将手中断肢放下,在银盆中净了手,走出了义庄。时间已近午时,日
头也毒辣了起来,“这些江湖人物很少愿意与官家有牵扯,想来能叫他避祸避到大狱中来,定是江湖仇杀。”
差人又是一番吹捧,随后又道:“如此说来,那李齐真真是命歹,先是被亲爹爹陷害,此回又卷入了江湖仇杀——头
儿,我看是凶多吉少了,概是见了那凶犯的嘴脸,被掳了去。”
蒋真心中也是一沉,差人讲的,他也想到——可怎生与那李维娃儿开口呢……
午时将近,蒋真不敢再多耽搁,招呼手下赶往县衙大堂。
蒋真等人按次序列在大堂两侧,杀威棒敲得地面咚咚作响,苏老爷升座明镜高悬,惊堂木一拍
“笃!带李政上堂!”
“传李政上堂!”喊堂的差人高声呼喝。有衙役领了手链脚铐锁着的李政上堂。
李泼皮当堂一跪:“罪民李政,叩见青天大老爷。”
“嗯,”县官儿嘴角下沉,脸色甚是骇人。细细看去,眼睛竟是溜着那堂侧的蒋真,概是怕他挑出什么错处,连问案
也比平时清减了不少,“李政,你可知罪!”
可怜李泼皮昨日刚受了刑,大狱的夜里渗人得紧,又惊又吓彻夜未眠,区区几个时辰,一个大活人好似换了张面皮!
“大、大人……小人知罪、知罪……”
“哦?你犯了何罪?”县老爷又撇了蒋真一眼,却正见蒋真双眉紧扣,似是不耐。把个老爷吓得眉毛抖三抖、心头跳
三跳,加上泼皮又吱吱呜呜吞吞吐吐,老爷惊堂木一拍:“笃!大胆泼皮,老爷问你,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一板子吓得泼皮差点尿了裤裆,忆起昨日苦痛,忙不迭道:“回大人罪民不该私自拿了那死人的财物更不该任由那猪
狗生的小马猴拿了耍玩小人错了小人知罪……小人体虚气短、万万受不得刑了……求大人高抬贵手、求大人饶命……
”李泼皮一扯气儿将昨日说的假供又说一遍,然后就满地撒泼地耍赖求饶。
话说蒋真因何皱眉?却不是与县老爷为难,只是瞧见那堂外人群之中,小小一人,正是李维。蒋真心道你个娃娃有病
不在床上将养,跑到这大堂前来作甚?明知你那弟弟今日不会过堂……哎,这活该千刀剐了的泼皮,忒也心狠,七岁
大的孩子也用来做挡风……
他这方瞪着李政脸色愈差,县官察言观色,想是那泼皮这般无赖行径惹恼了上差,加之他心中也甚是厌烦,只道:“
大胆泼皮!休耍赖!两旁差人何在?还不速速将其拖下去!”
差人见那李泼皮三十多岁的人耍起来如同三四岁的孩子,正窃笑,忽闻老爷叫嚷,忙将那泼皮拖了下去。
“来人!带鸨母张氏上堂!”
不多时,有人带了张妈妈上来。
那张妈妈既是风月场所出身,一走一动招摇过市,扭扭摆摆地随差役来到堂上。呛鼻的脂粉味儿与这大堂显是不符,
鸨子脸上堆砌的胭脂活像唱戏的花旦。旁观众人窃窃私语,搅得堂上失序半分。
县官啪啪两声惊堂木,对堂下张妈妈道:“堂下跪的可是鸨子张氏?”
“回大人话儿,正是奴家。”说罢把那县官两个媚眼秋波,但见那县官面沉似水,即时心中也沉了一沉。
“本官且问你,前日夜里,你在何处?”
“回大人,奴家自是在店子里……”
“那李政可曾到过你店?”
“回大人,未曾。”
“笃!扯谎!那李政从仵作处得了两吊钱,昨日清晨被捕时就分文也无了。这县上除了你那销金窟,还有何处能一夜
花光两吊钱?”
鸨子也是场面上的人,听县官这般质问,也不急道:“大人这是怎的话儿,那李家泼皮得了银钱,把那吃了喝了还是
扔去水中,与奴家有甚干系?保不齐是喝了二两骚尿,又囫囵睡在何处,身上的钱儿也被人拾走了也未可知。更何况
——”鸨子卖弄了个顿子,瞧那些个年轻力壮的差役们都盯着自己看,分外得意,“更何况那泼皮不是也已招供,说
是他家那小牲口偷了去么。”
县官被鸨子一番抢白气的直翻白眼儿,强自镇静了些个便又道:“那翠萍可是你店中的?”
“自然是的。”
“那她现下身在何处?”
“回大人,我那苦命的女儿前些日子刚刚凑足了银钱,给自个儿赎了身。至于去向嘛,也未曾与奴家说起,奴家实在
是不知。大人如若不信,可唤我那些个女儿们来作证。”她心中自是无畏,
昨夜里回去都串通好了的。她还指着能叫那些小懒蹄子们出来露露面,勾搭几个爷儿,好保她日进斗金呢。
县官又传了几个窑姐儿上堂问话,结果自是大同小异。至此,连蒋真都颇感无奈了。
8.智审鸨母
县官又传了几个窑姐儿上堂问话,结果自是大同小异。至此,连蒋真都颇感无奈了。
县老爷把蒋真几个眼色,意道:无甚结果,不如先行押后。蒋真心中虽有不甘,也只得微微颔首。
县老爷正待退堂,只听堂外有人高声叫道:“青天大老爷,草民有话要讲!”
苏知县蒋真堂上他人齐齐把那人望去,只见那人小小身廷五官清俊,只是面带菜色似是有疾——且正是李维。
蒋真心疼那娃儿身上有伤,恐他上了堂来犯口舌,再招来一顿板子伤上加伤,忙作厉声道:“你个娃娃家家懂些个甚
么,休得扰乱大堂!仔细老爷再拿了你喂板子!”
李维玲珑心肝儿,蒋真把话儿他,个中担心自是门清儿。可如今事关自家弟弟,如若那苦命的兄弟就这么……至少要
落个好名声,叫他走的清清白白。到了阎王老爷面前,许念他命苦,来世投生个好人家。
思及此微微朝蒋真作揖,自顾自地走得堂上,与那官老爷磕头,口里高呼老爷做主。
只见他小小人儿,行起礼来像模像样,比起他那赖皮爹,真真是天上地下。苏知县昨日把他那十板子,现下更是后悔
。口中不免怜惜三分:“李家娃娃,本官知你心焦,你且与本官些个时候,定还你个公道。”
李维连称不敢,道:“罪犯李政本就是草民的爹爹,疑犯李齐更是草民的亲兄弟。二人皆是草民至亲,怎敢话甚么公
道,说破天儿去也不过家丑二字。是草民家规不严,未能孝敬爹爹、教得幼弟,万般不是,李维也难辞其咎。”话儿
悲戚戚,闻者无不心酸。李维叹了两叹,又道:“话儿虽是这般讲,但那也要我那爹爹讲得真话。愚民莽钝,如今有
些个不吐不快,只盼着老爷舍我个机会,倘若李维胡言乱语纯属胡闹,甘愿受个扰乱公堂的罪过,或兼诬赖好人,老
爷赏板子赏铡刀,草民绝不呼一声冤。倘若草民碰巧讲的合了老爷思量,还望老爷惩治奸人,给我兄弟一个清白。”
苏知县原想唤李维到后堂,慢慢把话儿与他,对了错了,便也不为难他个小娃娃。怎奈李维在众目睽睽之下请命,要
是回绝了,反倒不美。话既出口,万无反悔的道理。
“嗯——好吧,你且说来听听。仔细等下挨了板子,可别叫疼。”
李维复叩首。
“老爷,草民虽年龄尚幼,未曾去过那声色场合,但家父却是常混迹其中的。草民曾听闻,每进得院子中去时,都要
与那鸨子一些银钱。不知可否请那张妈妈将账簿呈上,借草民一阅?”
苏知县眯缝了眼睛,心道这孩子倒是聪明。可惜……那鸨子既然一口咬死,岂会在这明显之处疏漏怎么?只是方才既
应了他,现下也只得按他讲的办了。
“来人,传鸨母张氏。”
张鸨子二过堂,待她施礼跪好,苏知县将方才李维的要求讲了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