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家兄长李康隆。与大师见礼了。”说罢一揖到地。
和尚生生受了这一拜,面上微笑不语。
待李维起了身,同文才道:“小施主多礼了。”说罢也不言语了,只笑着。
李维见状忙道:“大师快快请坐。”抚了抚方才自家坐的地方,掏出怀中帕子与和尚铺了,才伸手搀和尚坐下。
方文道:“小施主这是往山上?”
李维诺了声,再无言语。显是不愿多谈。
同文却似未觉,追问道:“所为何事?”
李维把眼瞧和尚,心道这师父好生不会来事,如何这般追问?似乎有些无礼……但究竟是对方外之人尊敬的,想了想
,简单说了下李齐拜师、自家探视之事。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同文还未道甚么,那厢柯有德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走至近前,道:“如此说来,是那武当蛮横不讲情理,生生拆散你
兄弟二人的?小兄弟合该怨怒的。”
李维心道我心中虽有怨气,但也未曾流露一二,何以这人生生道出我心中所怨呢?不由得多与了他两眼,道:“侠士
言过了,家中幼弟顽劣,受的武当山上众位神仙道长真传,那乃是他的福分。做兄长的,自是要为他将来打算。他这
般有出息,我高兴尚且来之不及,何来怨怒一说?”
那柯有德见李维把话儿滴水不漏,心中颇不以为然。伸手摸摸那三两根花白胡茬,未再发一语,退了回去。
同文打了声佛号,道:“聚散离合终有时,缘起缘灭,小施主无需过于执着了。”
李维闻言默然,心道自己莫非当真是强求了?
分离这些个日子,每每闭了眼皮,那泪包儿掉金豆子的模样总扰他不得安宁。只一想兄弟哭喊,心辄有如刀搅针扎。
想他二人自小亡母,只有个血亲偏又是那般下作的泼皮。李齐算得李维一手带大。至今,李维最早的记忆,便是四岁
时候,李齐饿的嗷嗷哭叫,做兄长的只得寻了个破烂筐来,垫上厚实棉衣裤,将李齐放置其中,自家只着单衣,四处
叫门,求的一口热米汤喂他。
且看李维平日训斥李齐并不留情,偶尔动了真怒少不得把他手板子。但可是与他看来,这世上千千万万年,也出不得
一个娃儿如李齐那般招人疼爱的了。他自觉着怎么对李齐好,也不为过。
及此,李维叹息一声,道:“大师所言甚是。只是,与我这等俗人,不求个超脱来世,求只求心疼之人有个顺当平安
,终此一生合眼之时,便得含笑了。”
一个十来岁的娃娃,说了这般沧桑,个中苦涩,他人怎能了解。
李康隆此时也狠狠一震,只觉得自家心被李维那长了细茧的小手狠狠搓来揉去,疼的他连连抽气。
同文面上仍无有变化,只一手拈了佛珠,闭目不语。
16.武当山上
气氛一时静默,就是那张牙舞爪的于乾坤,也受到他二哥的白眼,不言语了。
这时,只闻得一声呼号,由远及近,逐渐清晰——无量天尊!
柯有德于乾坤等人闻声,机警拔出兵刃备战。
李康隆也不禁拔直了身形,侧身挡于李维身前。
李维拿眼儿去瞧那同文和尚,心道这些个武林中人都警备似要开战,只有这师父分毫未动。想来,怕是世外的高人了
。
他这厢胡思乱想,那方呼号之人已到他们一行人近前。
原是个熟人。
领头之人正是青阳道人陆小畅!
只见他一身阴阳鱼道袍,脚踏青布十方鞋,外罩英雄敞,走起路来袍袖翻滚、衣摆摇曳,真真如那画儿中仙人一般。
往头脸上看去,头冠偃月冠,面如冠玉大眼浓眉,眉梢眼角数不尽的春风道不尽的得意。单是那笑容略显得世俗,坏
了那股子仙气儿。
陆小畅先与和尚同文鞠躬拜礼:“晚辈道号青阳,受师伯洪如真人及家师汉阳真人之命,前来恭迎少林贵客。”
同文端坐原处,生生受了他这一拜,方才起身,随即念了声佛,道:“原是青阳道长,有劳您跑一趟了。”
李维看在眼中,心中暗道,这师父好生傲气。想方才自己行礼之时,他这般无动也便罢了,自家身份年岁都算的小辈
。只是这道人的穿着举止,分明是在武当之中说的上话的,如何师父生受了这般人物的礼,面不改色心安理得呢?
且说那道士——端的面热,是在何处见过?
那厢陆小畅却未瞧出李维来,单只顾得与那鲸鲨帮二位头头寒暄。片刻过后,陆小畅提议,一行人起身上山。
李维本欲离了他们一行,与李康隆单个儿上山,免得再招惹些个麻烦。
那李康隆怎肯。
他本上山来冲的热闹,如今那热闹撞上门来,自然是要随着去的。
李维略微迟疑。这时节,那同文和尚突道:“小施主可否赏光与贫僧一路?”
李维暗中吃惊,道这和尚何故从方才便一直与自家纠缠?面上却不失礼节地应了声诺。
陆小畅这才分了神把李维看,心道这不是日前自己去接师兄碰见的娃娃么?他如何在此?与那同文和尚又是个甚么关
系?满腔的询问,只是身后那煞气腾腾的鲸鲨帮人,实在不算得好时机。
那三帮主于乾坤道:“我家哥哥何在?”口气生硬,语带怒气。
陆小畅不以为忤,仍旧带了笑道:“大帮主甚好,现下正于山上等待二位。”
原来,那鲸鲨帮大头子于海天乃是于乾坤的同胞兄长。早些年间,于海天曾有恩于柯有德,后者感念他的恩情,留在
了鲸鲨帮。
却说这柯有德也是有些来头的人物,为表尊敬,于海天于自家亲弟弟上头生生挤了个二帮主的头衔与他。
那于乾坤别看莽汉一条,对兄长的话从来是言听计从。另外柯有德也着实有些个手段的,为鲸鲨帮成了不少的大买卖
,对于乾坤也从来当自家兄弟看待。及此,于乾坤不曾心怀不满。
此一次于乾坤得了自家兄长的令,与柯有德去请少林高僧,他哥哥坐镇武当。
忆起半月前那灵鹤老儿轻描淡写的驳斥,于乾坤心中便有气。心道我鲸鲨帮派虽不比你武当树大根深,可在江湖上也
有一号了。一整个分舵鸡犬不留,你一句“损失照赔”便算完了?那里有那般的好事!想及此,他把眼儿瞪那陆小畅
,心道一命赔一命,我鲸鲨帮损失了多少的弟兄,你们这些道士就得下去多少陪葬!
陆小畅全然不将于乾坤的威胁放在眼中,他自瞪他的,陆小畅自当没看见,依旧左右逢源,时与同文对答几句,时与
柯有德问候几声。
李维垂了眼睑,暗道一声可惜。
他言那道人(陆小畅)初见倒是道骨仙风,只是这般举止行为,端的好似那狡诈的商贾,成精的官爷。个修道之人城
府恁深,生生坏了一身的好皮相。正所谓心不在道,修亦无道。及此,李维不禁轻叹了声。
李康隆是一直瞟着李维的。
他心头那些个乱七八糟不说也罢。他自家也理不清的,索性不去想了,可着怎么舒服怎么来,混是破罐子破摔了。现
下他的“舒服”自然离不开李维,只瞧这李少爷偷偷的把李维上三眼下三眼前三眼后三眼,一眼一眼地瞧个通透,愈
瞧愈喜欢、愈瞧愈爱瞧。便是那李维憋细了的喘息与他闻来,皆似天籁。
幸而李维心中有所思,加之要跟得这群习武之人,步伐上难免加快,并无有注意那李康隆的心思。
如是,李维一叹气,第一个蹦跳起来的,就是天成镖局的大少爷,李康隆。
“小弟,你怎的叹气?可是他们走地快,你追不上?不若、不若为兄背你可好?”这话似乎在他牙缝中含了许久,脱
口而出,丁点儿也未有犹豫。
他这厢一问,李维蹙了眉头尚未答复,那同文和尚却道:“小施主乏了?可要休息一二?”
同文一发话,这一行人算是彻底的停了脚步。
鲸鲨帮的人自是暗骂和尚不知轻重,偏生是自己请来的,面上还要站在同一方,此时只好睁一眼、闭一眼,只当没瞧
见。
陆小畅心中对李维更是好奇了,几次欲张口,都吞咽了回去。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李康隆李大少了。
他此时方才发现,那秃驴对李维未免太上心了点儿?人道出家人六根清净,李大少才不信那许多。吃肉喝酒的和尚他
见得多了去了,保不齐这就是个好色的和尚。
如是李大少面色一沉,道:“我家兄弟累了,自有我这兄长看顾照应,不劳和尚费心。”
此言甚是无礼。
人既是鲸鲨帮请来的,当然由不得他人欺辱。星点儿的坏话亦说不得的,起码要做给武当看。此时那柯有德递了个眼
色与于乾坤,于乾坤神会心领,带着一帮子手下冲李康隆呼喝叫骂起来。
陆小畅面上地劝了两句,被于乾坤一句“这小子敢对高僧忒也无礼,道士莫管,看某家非收拾他不可!”给顶了回去
,摸摸鼻头,心中暗笑,却再不搭话。
倒是同文和尚念了声佛,伸手与李维道:“山路难行,不若牵了贫僧的手,与贫僧一路可好?”
他讲这般话,分明是连着鲸鲨帮跟李康隆,一同无视了。
这回莫说是李康隆了,连鲸鲨帮面上也挂不住了。
于乾坤当先喝道:“大师,事有轻重缓急,现下时辰已是不早,切莫要为些个琐事耽搁了正事!”说罢一双虎目逮了
李维恶狠狠地瞪了几眼。
柯有德眼珠子一转悠,道:“小兄弟年幼,攀爬不动了,不如就叫我那些兄弟代步如何?”他扯出一脸笑来,一张褶
子脸愈发阴森。
几路人马盯盯把自家看,李维忽地紧张了半晌。瞧瞧那凶神恶煞的紫脸大汉、看看那看戏的道士、瞅瞅那笑眯缝眼儿
的老者、还有那一脸殷切焦急的李少爷,李维最终朝同文和尚一揖,待要讲话,只见那同文和尚袍袖一挥,止住李维
,道:“小施主,贫僧且问你一句。”
李维道:“大师请讲。”
“你适才讲的,只求重视之人平安一生。如若,天不与你,你却如何?”
李维一怔,心道这大师莫不是参透了天机?自己——还是李齐身处险境?
看的李维一脸急切,同文和尚道:“贫僧且一问,你认真回答便是,莫要多想。”
李维心道,只一想我那兄弟有个闪失,辄好比天崩地陷了一般……如此一问,却叫我如何作答?
李维抬眼瞧那同文,和尚面带悲悯,顿觉自家身在庄严宝殿,面前立的是如来宝相,脑袋里头顿时空明不少。
“如若那日我那兄弟当真触怒了上天,杀也罢剐也罢,我个人扛了。如若着实抗顶不住了,随他一同去了,也好叫他
黄泉路上不孤单。”
李维好似呢喃自语,但四周习武之人皆闻得真切。
同文和尚此问莫名,好些个人都心怀不满。但此时听闻李维这般对答,暗道这混沌的世道,逼得小小娃子早熟如此,
都忍不住一声长叹。
又听同文道:“只盼望小施主记得今日这番话,来日无论如何,切莫要与天争、与地斗。须知万物皆有因果,种因得
果,天理循环。”话音未落,率领一众和尚先行启程了。
武当鲸鲨帮等人自是要跟随的,只那柯有德临行时与李维道:“小兄弟速速上得山来,我等于武当大殿再会。”
而此时李维仍猜不透和尚那禅非禅、俗非俗的话语,心道千千万万别是我那兄弟出了事了,这厢想着,便催促李康隆
一同赶路了。
他二人赶路,暂且不表。单说那同文一行人,无有李维的拖累,只花得半个时辰不到,便来到紫霄宫。
洪如真人率领师弟汉阳真人及青松等二代弟子,于紫霄宫门前迎了同文一行。
那于海天也随着武当众人接迎出来,此时兄弟三人相见,亦顾不得私语,携了同文与武当大殿之上,分宾主落座。
于海天先行言道:“既然此刻少林高僧亦已来至武当,还请贵派能看在少林的颜面上,还我鲸鲨帮一个公道。”
洪如真人面色一沉,此人向来刚正不阿,讲话办事皆是一板一眼,自律甚高。因此与这交际上,免不了得罪人。此时
听闻于海天之言,暗藏“如若不请少林压阵,武当便不会给他公道”之意,不由得心头火起。
“于帮主此言差矣,不论今日哪位神仙到了,要我武当承认无有做过的事,亦是断无可能的!”他这话讲的冲,那同
文和尚身后的一些个小和尚,已经面露不愉。
青松见状,心道不好。自家师父的性子他自是知道的,这般得罪人的话儿与他看来,却是未有经过思考,即是所谓的
口直之人。他拿眼儿偷瞧师叔汉阳真人,却见那真人垂了眼皮子一言不发。
青松暗自叫苦,这师叔平日里最是圆滑,不知今日因何不出言维护。
一时之间气氛僵硬,那鲸鲨帮亦抱着“你不叫我好过,我哪能叫你好过”的心态,乐见武当少林起纷争,柯有德惺惺
道:“真人万万莫要误会,少林与武当渊源颇重,自然是不会帮着他人欺压武当。但可是凡事讲究个理字,小帮万里
不远请的同文高僧前来,为的也不过是公道二字罢了。”
话儿是越说越歪曲,活似方才洪如讲了“少林以大欺小”似的,洪如有口难言,明知事实非是柯有德那般讲法,偏偏
口笨,唯恐愈描愈黑。
青松此时亦顾不得辈分礼节了,朝同文与于海天深施一礼,道:“小道青松,给各位前辈见礼了。适才我师父所言,
并无他意。只是各位连日赶路奔波,怕是人困马乏了。不若今日就此先行歇息,待精神养足,再行商议亦未有不可?
”
于乾坤脑门子一热,张口就要骂人,却被柯有德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于乾坤低了大脑袋瞅瞅自家哥哥,心道这小子明
摆着拖延时间,不骂他难解我心头火,哥哥你拦着我做甚?
柯有德微微摇摇脑袋,手下用劲儿,示意于乾坤稍安勿躁。
就在此时,只听闻武当中有一人叱道:“无礼小辈,那里有你讲话的份儿!还不速速退下!”
青松回首观瞧,正是他师叔汉阳!
他心道这唱的哪出儿?莫名之余,忙告了罪,退闪到一旁。
汉阳起身,道:“各位,我派掌门灵鹤师兄,已于日前闭关。怕是还要等上半月才得出关。承蒙各位不弃,便多停留
些个时日,我武当上下,定无有怠慢的道理。”
“阿弥陀佛,如此,便讨扰了。”同文起身施礼,率领一众和尚随一个小道人去了。
于乾坤还想分辩些个,被他两个哥哥制止,亦被个小道士引向客房去了。
17.泥耗子李齐
日暮时分,李维二人登顶。
回首望去,脚下怪石嶙峋,峰峦叠嶂、云雾缭绕、飘然欲仙。人身处万峰之上,顿觉豪气胸生,不吐不快!
李康隆当先按耐不住,双手拢与嘴前,放声高喝:“啊——!”
李维心中亦是激荡,被他一带,亦放开了童子嗓,随之呼喝了出去。
二人声音纠缠盘旋,徐徐远去。
依李维那沉稳得过头的性子,现下这般行为,算得肆意了。只见他双颊生晕、恰似含苞的花儿。李康隆那厢又是一番
痴念,却不道李维心中正道——我兄弟投身武当,便冲如此阔气的景致,也不枉了。
他二人各有所念,未见一道童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