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回来的肉票不能吃喝太足,精神头足了就不好辖制。叶川从醒来就发着烧,又被饿得头晕眼花的,睡了醒醒了睡,凉水都没有喝上一口,嘴唇上都起了干皮。看守他的老牛倒是一直优哉游哉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叶川忽然想起自己看到了他的脸,绑匪打算把肉票放回去都会挡住脸的,老牛在自己面前却如此的肆无忌惮,难道说……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叶川毛骨悚然。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很多念头:解手的时候绳子会解开,要动手只能趁那个时候。问题是手边啥工具也没有,他要怎么把这人打翻?沙发搬不动,电视机太小,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椅子?尿桶?
叶川扭了扭胳膊,在心里叹气。这老牛以前也不知是做什么的,捆人捆的这叫一个结实。四下里看看,水泥地面上除了灰尘连碎石子也不见一个,更别提可以划开绳索的利器了。叶川扭了几下,累得自己气喘吁吁。
沙发上打盹的老牛忽然坐了起来。叶川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没想到老牛坐起来之后手忙脚乱的从长裤口袋里摸出手机,“喂?老赵?”
叶川不敢乱动,那个老赵虽然只是听过声音,但是对危险的本能感应还是让他觉得老赵远比这个老牛不好对付。
老牛嗯嗯啊啊的答应了几声,回过头看了看缩在墙角的叶川,漫不经心地答道:“水也没给。可能是病了,不会死在这里吧?”
叶川一个激灵。
电话另一端的人又嘀咕了几句,老牛满心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老子知道!”
电话里的声音也拔高,两个人像是吵了起来。老牛怒道:“你们爱咋整都跟老子没关系,事先说好的,拿钱办事。”
电话里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叶川竖着耳朵也听不清几个字,正想着要不要往前凑一凑,就听老牛冲着电话骂道:“啥两天三天的,你们怎么安排的我不管。人要是死我手里了算谁的?合着你们拿钱,让我替你们背黑锅?!”
叶川心里开始有了不妙的预感。难道这些人真没打算把他活着放回去?
叶时峥拿起肖楠推过来的记录单据,瞳孔骤然一缩,“你怀疑他?!”
“我谁都怀疑。”黑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证据。”
叶时峥一目十行的往下看,捏着单据的指尖都微微抖了起来,“只是转账记录,虽然数额大了点儿……这应该只是巧合……”
黑六眼底布满红丝。不到两天的时间,这个钢筋般的男人显而易见的憔悴下来,眉眼之间尽是按捺不住的杀伐之气,盯着叶时峥的模样活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你非要认为是巧合,我也没办法。不过,这个你又怎么说?”
叶时峥看着桌面上推过来的另外一份单据,简直有点儿不敢看了,这些理应保密的东西,姓黑的到底是怎么找出来的呢?
“这是李行踪的转账记录。”黑六冷静地问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李行踪既然默许了李家对理业公司做那些小动作,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拨出这么一笔款子给叶时飞?”
叶时峥闭了闭眼,额头上已经隐隐见汗,“也许他们一开始就商议好了,理业的管理权交给李氏……”
“就你弟弟那个性,他会把公司的管理权拱手让人?!”黑六冷笑。在他看来,叶时飞既然对李行踪有情,自然会把理业看作是两个人情投意合的一纸盟书,岂会容许旁人染指?李行踪借着李家的手给了叶时飞一巴掌,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了一些矛盾,他想给叶时飞一点儿教训。但具体会是什么样的矛盾,作为外人的黑六就猜不到了。
“也许只是李行踪付给叶时飞的补偿金……”叶时峥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你是怀疑叶时飞拿着叶川去要挟李行踪?问题是这么做根本没道理,川儿跟李行踪……”
黑六点点头,对于他的开窍心里多少感到了几分欣慰,“川儿跟李行踪是没什么。不过李行踪怎么看待川儿……这就不好说了。”
叶时峥觉得匪夷所思,“时飞那个智商,是绝对不会想出这么蹩脚的主意来的。而且川儿跟李行踪一点儿交情都没有,时飞拿他去跟李行踪做交易,李行踪怎么可能会答应。老黑,这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猜测罢了。”
黑六的嘴角抿了抿,眼神幽冷,“蹩脚不蹩脚有什么关系,有效果的就是好主意。要不然你认为李行踪为什么会拨钱给叶时飞?”
叶时峥来来回回地看着手里的单据,始终无法相信叶时飞会干出这种事儿来,“你打算去找叶时飞?”他会怎么对付叶时飞?胖揍一顿?卸了胳膊腿扔到地沟里?还是干脆宰了?
黑六摇摇头,眼中讥诮的神色一闪即没,“我约了李行踪。如果你对我的猜测还有什么疑问的话不妨一起去。”
叶川颤巍巍地举起地下室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拼了吃奶的力气重重砸在了老牛的背上。他觉得自己已经拼了全力,可是被他使巧劲儿绊倒在地上的老牛只是晃了晃膀子又坐了起来。他摔倒的时候磕破了牙床,嘴边都是血,又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神色狰狞如鬼。
叶川寒毛直竖,抡起椅子没命的狠砸了几下。他以前也是个惯会惹是生非的主儿,打架什么的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但是真存了要人命的心思,这还是头一次。
老牛闷哼一声,捂着脑袋又倒了回去。叶川气喘吁吁地放下破椅子,抬脚在老牛身上踹了两脚。见他没有动弹,便弯下腰去在他腰带上摸索。叶川是病人,又一直水米不沾牙的,抡了几下板凳已经累得他眼前直冒金星。找到钥匙之后,险些爬不起来。
好容易蹭到门边,钥匙刚捅进去扭了两扭,就听吱扭一声响,门开了。
叶川心里一喜,伸手就去拉门,没想到指尖还没碰到把手,厚实的防盗门就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门外几级台阶,一个穿皮衣的男人正顺着台阶走下来。门里门外的两个人打个照面,不约而同都变了脸色。
穿皮衣的男人二话不说,抬脚就踹了过来。他个子比叶川略高一些,又站在比叶川高几级的台阶上,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叶川的前胸。叶川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不由自主的从台阶上骨碌下去,摔倒在了地板上。
门声啪嗒一响,又重新关上。皮鞋踩地的声音却朝着他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叶川勉强撑起身体,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哇的一声吐了口鲜血。
77、转机
一口血吐出来,叶川觉得整个身体都空了。魂魄也飘走了,只剩下疼痛像崖洞里的回声似的在他的胸腔里撞来撞去,却丝毫也不见有减弱的迹象。眼前阵阵发黑,睁到最大也还是一片雾霾,连停在他身前的那双长靴也看不清楚。
叶川被喉间的血腥气刺激的直犯恶心,伏在地上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心里却懊丧到了极点,知道这一次没跑成,再想找这样的机会恐怕就难了。这连大门还没摸着呢……哪怕跑到外面再给捉回来,好歹也能知道自己被关在哪儿啊……
一只冰凉的大手捏着他的下巴挑了起来,叶川晕沉沉的,根本看不清面前这男人的眉眼。但是这个动作里所蕴含的不怀好意,他还是本能的就感觉到了。叶川下意识的向后躲了一下,没想到那只手捏的很用力,这一躲并没有躲开他的禁锢。
叶川脸上微微变了脸色。
穿着皮衣的男人扫了一眼正费力从地上爬起来的老牛,冷冰冰地笑了笑,“行啊,老牛,挺会怜香惜玉啊。你是生怕这孩子毁在这儿了,特意给人家制造一个逃跑的机会呢?”
老牛恨恨地抹了一把嘴。被这人这么拿话挤兑着,盯着叶川的时候眼睛里几乎要冒火了。
穿皮衣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收回视线,大拇指在叶川的下巴上轻轻摩挲起来。衬着唇边一抹诡艳的血色,叶川苍白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里透出一种玉质般的莹透。长长的睫毛低低垂着,有气无力的样子,像飞倦了的两扇蝶翅,黑茸茸的,脆弱而精致。
捏着下巴的那只手神差鬼使的顺着毛衣领口就探了进去。叶川像被电到似的跳了起来,一把推开面前的男人,踉踉跄跄的后退两步,腿一软,又摔了一个屁股墩。这下正好摔在了老牛的身边。叶川暗叫一声糟糕。他刚才拿椅子砸老牛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没省力。
“我日你妈的,于文戈。”老牛突然扯着嗓子骂了起来,“别在老子眼皮底下闹这个。要不现在给钱,老子立马走人,你想咋样闹就咋样闹。”
叶川又被惊了一下。老牛这人长得五大三粗的,电话里跟老赵吵架的时候也挺有脾气,但是不知为什么,总给叶川一种孬孬的感觉。这个于文戈虽然不知什么来头,但是一见面就给了叶川一个下马威,叶川心里其实是有些忌惮他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老牛会突然跟这个人发飙。
于文戈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脾气见长啊,老牛。”
“老子干完这一票就不欠你什么了,卷铺盖走人,还用看你屁的脸色。”老牛骂道:“老子当初也是瞎了眼,怎么就没认清你是个什么东西!”
于文戈脸色变了变,随即又笑了起来,“你的话倒多。我就是过来看一眼,嘱咐嘱咐你。最迟明天,这人就能放回去了。你的钱,少不了的。”
老牛愣了一下,眼神半信半疑。
于文戈冷笑一声,“这么个小兔子,老子真想要的话放出去也能抓回来,用不着特意跑到你跟前来打眼。老牛,这么些年下来,我对你已经很客气了,你可别不识好歹。”说完这句话,于文戈就挂着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转身出去了。
叶川不知怎么,忽然对这个于文戈生出了一丝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缓了一会儿,他眼睛已经能看到东西了,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于文戈的一个背影。叶川心里咯噔一声,这个背影,从门框下面经过时不经意间微微低头的动作,都让他觉得十分眼熟……
叶川琢磨了一会儿,侧过头去看老牛。没想到老牛也正看着他,四目交投,老牛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恨恨地啐了一口,“你个小兔崽子,下手可真黑啊。”
叶川反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他把老牛给揍了,老牛反过来替他解围……这叫什么事儿啊?老子该不会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居然开始觉得老牛是个好人……
“我看那个于文戈不是善茬,”叶川挠挠头,“你把他得罪了不要紧吗?”
老牛颇不屑地哼了一声,“老子救过他的命。这小子虽然不是东西,但是对付救命恩人还不至于。老子日子过的艰难,他也帮衬不少……”
叶川眼珠转了转,试探地说:“棒子哥挺器重他?”
“有陈棒子个毛事儿哦,”老牛冲着他瞪眼,“陈棒子再牛也就是个混混儿,于文戈哪会看得上他?人家可是在大公司里上班的,金领咯。”
“金领啊……”叶川心思一动,貌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北虹集团的金领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可见人家还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老牛不疑中计,摇摇头叹道:“真才实学是有,可惜心眼太歪。等还清了他的人情债,老子也要远走高飞了。小子,你自己当心些吧。年纪轻轻的,怎么得罪那么些厉害人?”
叶川苦笑。真够冤枉的,他这是得罪谁了啊这是……
不过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叶川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确实见过于文戈的了。也许是某次跟黑六一起出去吃饭时碰见的,也许是去黑六公司的时候撞见过的,也许什么时候来过嘉德花园而自己却没有留意。叶川模模糊糊觉得于文戈应该是高级助理一类的角色,类似于肖楠那样的存在。但他到底是谁的助理,叶川就不知道了。不过,自己和黑六的关系他知道的这么清楚,这肯定不会是关系太远的人。
如果这人是想对付黑六,那自己就只是个诱饵,在黑六上钩之前叶川觉得自己应该是安全的。现在的问题就是:于文戈这般鱼死网破的做法,到底是要图什么?不打算在北虹集团干下去了?想捞一票走人?还是说他背后的那位主子有把握扳倒黑六,并且许给他一个更好的前程?
话说回来了,于文戈的主子会是哪一个?
黑六到底上钩了没有呢?
叶时峥大学毕业就进了生意场,几年的功夫将叶家的一摊子小买卖一步一步做大,个中辛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因此对于叶时飞和李行踪联手做买卖的事儿始终抱着几分不赞成的意思。叶时峥骨子里有点儿大男子主义,在他看来,叶家有他一个顶梁柱早起贪黑的辛苦就足够了,他有责任也有能力让一家人过上好生活。如果弟弟们一个比一个拼命,他累死累活的还有什么意义呢?出于这种心理,叶时峥从来不过问叶时飞生意上的事儿,理业的办公室自然也就从来没进来过。
此时此刻,站在理业公司的接待大厅里,看着玻璃墙后面忙忙碌碌的员工,叶时峥的心情骤然间复杂了起来。李家的背景他是知道的,自然也就知道叶时飞会选中李行踪做合伙人,他的家庭背景占了很大的原因。也正因如此,叶时峥才能够猜得到在理业公司的建构过程中,李行踪起了什么样的作用。他顶着李家的光环跑面子上的活儿,光环之下的砖瓦却要由叶时飞一块一块地搭起来。可是积木搭好了,弟弟的心血也被人不动声色地收入了自己囊中。合着李家就是利用叶时飞当开路先锋呢。
真他妈的不要脸。
叶时峥看着李行踪走进接待厅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走在他身后的黑六要镇定得多,不过一双眼睛里布满阴霾,看起来有些阴沉沉的。
李行踪下巴上还挂着胡子茬,也是一副长时间没有休息好的模样,看见沙发上的几个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满脸厌恶,“什么事儿?”
“叶时飞呢?”
“叶川呢?”
叶时峥也黑六同时发问,又一起停了下来。
黑六心里明白,叶时峥会问出叶时飞在哪儿的问题,已经是相信了黑六的推测了。细究起来他们问的其实都是同一个问题。
李行踪扭过脸去,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模样。
黑六缓缓说道:“你最好想清楚跟你打交道的都是些什么人,也许你觉得现在是你横插一脚的好机会。但是你到底有没有十足的把握全须全尾的把人带回来?人要是没了,你再怎么跟我玩心眼也都晚了。”
李行踪眉尖微微一跳。
“叶时飞拿叶川跟你谈条件,那就是已经摸准了你对叶川的心意。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叶时飞的人品心性,他能不能容得下叶川?你真的确定他会放叶川回来?”
李行踪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你们回去吧,叶川的事我会处理的。”
“怎么处理?”黑六冷笑,“等叶时飞还给你一具尸体你再哭着给他报仇?”
叶时峥也跟着冷笑,“你在我两个弟弟之间朝秦暮楚,就没想过他们会反目成仇?”
李行踪的表情变得不自然,“我和时飞是好朋友。”
“狗屁!”叶时峥拍案而起,“你把他当朋友会让李家把他架空?他把你当成一起打天下的战友,你他妈的把他当成是开路先锋,利用完了就甩一边,你有脸说你把他当朋友?!”
李行踪的脸瞬间涨红,正要辩解又被黑六打断了,“叶川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