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哎呀,不和阿弟说这些了,不出半日阿弟便会化作一滩水,干干净净,不知所踪。兄长我不打扰阿弟,这就告辞
。”
敖辛说罢,转身欲拂袖离去,却感觉衣裳一阵牵扯。
沧墨牢牢拽住敖辛的衣袖,一点一点往掌心攒着,然后就势一把抓牢了敖辛的手腕——小螭龙的手指冰冷而有力,敖
辛挣了几下,却是徒劳无功,反而被他拉到了咫尺以内。
“太子,你我兄弟二人十年未见,不叙叙旧再走实在可惜了。”沧墨依旧淡定地笑着,全然没有了适才的困窘又虚弱
的模样,仿佛自己不是被捆在楝树下,而是在柳营江的华殿之内。他脸上的红痕未退,此刻斜亘在面目之间,竟显得
凌厉非常。
“你……”敖辛又惊又怕,不由道,“你没受伤?!”
沧墨微微向前倾了倾上身,手里的力道却丝毫未曾松懈,他弯了弯嘴角笑道:“兄长未死,我哪里敢死在兄长之前呢
?”
“你!”敖辛惊惧起来,想要强自挣脱沧墨的钳制,却只听得“啪”的一声,捆在沧墨身上的绳索竟猛地断开来——
小螭龙手里转着柄银闪闪的出鞘短剑,笑意盎然地望着敖辛,步步紧逼地将那短剑架在了敖辛的颈子上,目光比那利
刃还要凛冽三分:“太子忘了么?我可不是真正的龙——下回想想别的法子吧,这招着实不太灵验。”
“你……你想要做什么?!”敖辛吓得魂不附体,他想要推开,但那逼在脖颈处的冰凉却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牙关
。
沧墨歪着脑袋看看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的敖辛,蓦地将那绳索套上了敖辛的颈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兄长
之前对我做了什么,我自然也要报答回来。嗯,不过要不要加上那么一两刀的话……还是要看太子的了。诶,要不要
打死结呢?”说罢,他狠狠地扯了扯
敖辛顿时软下了膝盖。
沧墨凑近了些,听清楚了他近乎战栗的呼气声,然后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将那绳索在敖辛身上缠了一道又一道:“对
不住太子,刚才那虾兵回去了,你看我这么小的年纪,也没有力气把太子扛回去,只好委屈太子在这楝树下乘凉小憩
一段时日,若是谁偶然途经此地,想必会送太子回去的——当然,太子也可以允诺龙宫会赠他一笔报酬,这样说不准
还会太子一些吃食……”
沧墨的自言自语还未说完,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大喝——
“放树下做什么!还不把他吊上去!”
沧墨正在打死结的手指猛地一颤。
是他。
沧凛大步走到沧墨身边,对着敖辛的胸口就是一脚,踹得又快又狠,直把敖辛踢得撞上了树干,头顶的树枝被震得“
哗哗”乱响,数片干燥的楝叶受了惊,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沧凛下意识伸手把尚在发呆的沧墨扯到身后,楝叶七零
八落地盖了敖辛一脸,他痛苦地哀号了一声,旋即吐得遍地都是秽物。
沧凛本来打算把敖辛直接吊在树杈中的,如今见他吐得脏污不堪,心下愈发恶心,却又不解气,又上前将满地的楝叶
通通堵紧他的嘴里,又连踹了几脚,就势回身拽着沧墨离开了。
沧墨被沧凛拉着走了半刻才恍然回过神来,他僵硬地止足不前,然后默默地抽了手。
“小墨?”沧凛知道不妙,连忙也顿住脚步,小心翼翼地回头试探道。
沧墨的面容埋在浓浓的树影之中,显得诡异而变幻,沧凛实在不敢猜测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适才的紧张心情此刻才平
静下来,却又突然升起了无数的惴惴不安。
沧墨不理他,低低地“哼”了一声就往江边走去。
“小墨你去哪里?!”沧凛喊着沧墨,疾步过去拉住了他。
沧墨甩手摔开了沧凛的手掌,冷笑道:“回哪里?回柳营江啊,要不仙君以为我可以去哪里?”
“小墨……”沧凛欲言又止,见沧墨依然想往江畔走,只有硬着头皮道,“你别回去了,柳营江龙宫没有了。”
“什么?”
“我来找你之前顺便把它弄塌了……”
“那龙君呢?!”
“被我捆在废墟上面了。”
“……”
沧墨抿了抿嘴唇,拨开额前的乱发,漠然道,“仙君存心让我无家可归么?”
“我……”沧凛实在说不过他,只能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沧墨身边,绕着圈子急吼吼冲他道,“小墨别闹腾了,你知道
我说的是清水江——我再不把你扔给那些恶龙啦,什么亲爹,让他一辈子都捆着好了!”
沧墨瞥一眼手足无措的沧凛,心中哭笑不得,却还是僵着表情道:“我哪里敢和仙君闹腾。”说罢,回身走了几步,
径直从沧凛身边经过。
沧凛生恐他又跑了,连忙拦住他,放软了语调,几近低声下气地认错挽留道:“小墨小墨,是我错了还不成,我这个
当爹的都和你道歉了,还是跟我回去吧……小墨你又要上哪里去?”
“仙君不是让我回清水江么,敢不从命?”沧墨背对沧凛,语调依然冷冰冰的,但嘴角却似有笑意。
“诶?”沧凛愣了片刻,不知沧墨话中何意。
“义父不走?”沧墨回头冲他扬起微笑,“还是清水江也被义父弄塌了?”
“走啊走啊!”沧凛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追上沧墨道,“我刚才还给你买了橘红糕,谁知道被那个女的……叫什
么……”
“……皎皎。”
“对,被那个龙女捡了便宜,都压在废墟下了……小墨你别这样看着我,她没事,只是被我连着她爹捆一起了——哎
呀不说那个龙的事情,和我们都不相干!小墨你没受伤吧?”
“没有。”沧墨攥了攥衣袖,“我是螭龙,又不是龙,不怕五色丝。只是诈他而已。”
“不对,你把手伸出来!”沧凛堵住沧墨的步伐,笃定道,“遮遮掩掩的,一定是受伤了!”
“受伤了我还能揍得了敖辛?义父别胡思乱想了。”沧墨将手藏到背后,撇撇嘴搪塞着。
沧凛跳起来道:“那是你手上擎着剑的缘故!肯定是受伤了!”
“那剑没开刃!”沧墨下意识地抢白道。
“……”
沧凛无语地望着沧墨,心里实在想不明白敖辛怎么就败在了眼前这半大孩子的手里。
“对付那种外强中干的太子还要用开刃的剑?”沧墨不屑道,“这个是当初先生教我们练剑的时候,杨岱送给我的。
不信你自己看!”说罢从袖中掏出那柄短剑塞进沧凛手中。
沧凛没有接剑,反倒是手疾眼快地趁势抓住了沧墨的手,然后将那绣着珊瑚浪涛的衣绲往上一卷——
手腕以上留着红肿的绳索勒痕,有些严重的伤口甚至蒙上了乌紫的颜色,仿佛被烙铁烫过似的,卷起的皮肤下一点点
渗出血来。
沧凛再也不敢动了,他眨眨眼睛,只低着头死死瞅着那些伤口。
沧墨怕他难过,便满不在乎地抽手道:“就是被那绳索烙了一点伤口,和烫伤也无分别,清水江里什么药没有,回去
抹一把就好了。”
沧凛咬咬嘴唇,又想起皎皎掩面痛哭的模样,觉得太难看了,才强忍着没哭出来。
沧墨“哼”了一声,别扭道:“一点儿也不痛,义父觉着可怕的话,要不要回去把那楝叶从敖辛嘴里掏出来?”
沧凛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晴空中却突然降下朵祥云,迦陵立在云端冲他叫道:“仙君不好了!”一边说着,一边踉
踉跄跄地向他们而来。
“啊,是迦陵公子!你没和水母精在一起?”沧凛见是迦陵,忙招呼道。
迦陵打断沧凛的话头,急不可待地说道:“先别提素紫和我了,仙君,你适才是不是把龙君捆了?”
“他弄伤了我家小墨,不该捆么!我不但把他捆了,连龙宫也一并捣了!”沧凛理直气壮道。
迦陵脸色涨红,气也来不及多喘一口,道:“龙君理亏在先,你捣了龙宫不是什么大事,唉,其实你捆了龙君原本也
不是个大事,可是仙君,你知道今日敖端要降雨的事么?你把他捆了,误了雨期,那可是杀头的大事!你忘了当年泾
河龙王的旧事了?就是多下了几寸雨,结果……哎呀不多说了,天帝陛下得知了此事,急着让我先带你上去!”
第十七章
沧凛不由得怔住了。半晌后他对迦陵道:“知道了,我自己一个去就好。迦陵,小墨就拜托你和水母精了。小墨,你
乖乖地跟着迦陵公子,你这回是客,可不能再把谁捆了,听到了么?”
沧墨用力拉住沧凛:“义父你乱说什么!我要……”
“打昏了。”沧凛将被自己一掌磕昏的沧墨推到迦陵的怀中,“看住他。迦陵,你和水母精的昏礼我恐怕去不了了,
到时候我再给你们额外送一份贺礼。”
“可……”迦陵刚要说什么,沧凛却已经乘云而去了。
可是这条螭龙谁能看得住啊!
迦陵苦着脸默默地想。
“你看你在外头做了什么!还不是要我给你擦屁股!”天帝一拍桌案,装腔作势地恶狠狠道。
沧凛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一捂:“谁让你擦屁股了!他儿子要杀我儿子,我没把他杀了已经算法外开恩、仁至义尽!
”
“法?哪个法?铜水铸的法?!”天帝气得伸脚要踹沧凛,却觉得这么个灯台要是真踹坏了屁股尾巴什么的,真是可
惜,便讪讪地收了脚,“你说现在如何是好!”
沧凛满不在乎地偏一偏脑袋:“你堂堂的天帝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一只铜鹤岂能知道。大不了就把脑袋割下来,反
正扔老君炉里一熔,又能给你灌灯油了!”
天帝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那你儿子呢?”
沧凛适才的神色蓦地黯淡了下来,他低着头站在那里,好半天才哑着声音道:“反正……有迦陵和水母精养着……我
……”
“算了吧!”天帝掐住沧凛的肩头,“快给我写悔罪书去!写得好也能在众仙面前争点转寰的余地——你这回闹大了
。”
沧凛扯过天帝桌案上的一卷云纹纸,撇嘴道:“写就写。”
“你还委屈!”
“别靠过来你这个老妖物!小爷我宁可变成铜水也不会屈服的!”
天庭的决断终于有了定论。
柳营江龙世子敖辛企图杀害幼弟沧墨未遂,贬做虾精,龙君敖端有管教不严之责,加之未曾依时降雨,免去柳营江主
人之职,由南海仙君沧朔收留,沧墨年幼受害,暂时代领清水江之职,至于沧凛——化作铜鹤,守南天门百日。
天帝特地去了南天门,“瞻仰”过沧凛的铜鹤模样,得意洋洋伸出手去摸摸他光亮亮的尾巴,一脸“惋惜”道:“啧
啧,要早知道姿态如此曼妙,还是收到寝殿里好……”
沧凛很有些泪流满面:老妖物你快把手挪开!小爷就算变作了铜鹤也不是你能乱摸的!
可惜他如今真的是一尊什么话也不能说的铜鹤了,只能哑口无言地盯着天帝猥琐地摸过了他的尾巴,然后又乐颠颠喜
滋滋地用一道霞色的云彩在他的长颈上打花结。
老妖物!扭曲猥琐的老妖物!
沧凛在心里狠狠地 “呸”了一二三四五六声,继续默默地含泪承受——
呸,怎么承受的了!本仙的泪水比银河还要波、涛、汹、涌!
“嗒、嗒、嗒。”
似乎有人朝南天门走过来了。
不管是人是鬼是神是仙,都给本仙滚远点啊!
沧凛把这句话放在内心咆哮了九十九遍,却再也重复不出第一百遍了。
来者是沧墨。
海蓝色深衣,袖缘上依旧绲了白浪红珊瑚,随步子猎猎地展开,在迷迷蒙蒙的云海间抹出鲜明干净的颜色。
沧凛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定定地望着小螭龙越来越分明的乌黑瞳仁——迦陵呢?!不是让他看好小墨的吗。
……
沧凛无声地长吁短叹,直到沧墨走到自己的面前——
其实,还是隐隐盼望过这小孩能来看看自己的吧。
“喔,小墨?”天帝挑起说话的尾音,声调莫名奇怪起来。
沧墨转头看了看天帝,伸手把他尚搁在沧凛尾巴上的手掌掰了下来,然后才僵硬着行礼道:“清水江沧墨拜见陛下。
”
这像是拜见我嘛?分明像我跪着要见你似的。
天帝的嘴角抽了抽:“这时辰好像不是你来天界的时候吧。小墨,正经和你说,铜鹤你不能带走——天上一日地上一
年。沧凛在这南天门不过要熬百日,可要弄到人间就是一百年了。到时候满身铜锈烂成碴子,可就真要扔回老君炉了
。”
沧墨的眼神闪烁片刻,又扭头凝视着沧凛硬邦邦的铜鹤塑像,半晌不语。沧凛被他盯着,感觉自己支棱的两条铜质细
腿都要软下去了。
儿子啊,你不必用那样……的眼神吧。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呢,沧凛一时却也说不清楚。只仿佛是暖风南倾时飘荡着金黄油菜花粉和落桃的清水江水,沧
凛下意识地想要把自己的脑袋藏到翅膀下,才悻悻觉察到自己毕竟不是真鹤。
“我不带他走。”沧墨在回答天帝时,依旧凝望着沧凛。
天帝一怔:“那你……”
沧墨低头,从袖中缓缓地摸出了一串嫣红的物事。
那是挂红珊瑚珠串,灼灼地扎着沧凛的眼——他清楚地记得,在十年之前,自己曾经用同样的东西,给刚刚领到身边
的小墨买过一堆甜得发腻的点心。
沧墨踮起脚,将珊瑚珠串套在了沧凛的颈子上——珊瑚珠和空心的黄铜磕碰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仿佛有回音在沧
凛空荡荡的胸腔中来回缭绕。
他……不是……这个……是什么意思……
沧凛蓦地觉得天旋地转,霞光如同箭簇,几乎把他击了个粉碎。
珊瑚珠依然在沧凛细长的颈子上“哐当哐当”地来回摇晃,沧凛听着比那五百年一回的天打雷劈还要响。
他还未从这种震悚中反应过来,沧墨却伸手搂住了沧凛。
海蓝色的衣袖铺展在他半开的黄铜羽翼上,仿佛久违的江水般柔软。沧墨的呼吸,似有若无地在他的颈边游弋。
无论是身为铜鹤,还是心中的震悚,都使沧凛此刻如泥塑木雕般动弹不得,却又仿佛悬空起来,而下一刻他的确在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