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我说——冉琉

「麻烦你替我跑一趟吧。」

接过纸条，宝生都筑看到上头的字才意会过来：「咦？我、我去吗？」

「嗯哼。」

「可是……」宝生都筑犹豫了阵，才脱口道：「和谷同学今天有来上学耶。」

吉野桃英回了宝生都筑一个「那又如何」的眼神：「我知道。」

「……为什麽？」

虽然隐约也觉得不对劲，那麽呵护柴崎攸的和谷夏治在发现柴崎攸无故缺课这麽多天，一定早就动身前往柴崎家问他原因了吧？但一直到今天，和谷夏治来上学时看到柴崎攸空着的位子似乎没有太大反应，上课时也只是望着窗外发呆……宝生都筑於是忍不住开口问向吉野桃英。

吉野桃英微微一笑，露出难得知性的一面。

「柴崎需要开导，而我认为你挺适合这工作的。」

「咦？」这是宝生都筑第一次发觉，原来他们的班导其实把所有事情都看得一清二楚……真正的「深不可测」就是这样吧。

「至於能不能留住和谷，全看柴崎自己了。」

语落，翻开手中的书，吉野桃英道：「那就麻烦你了。」

「是，我知道了。」

收好吉野桃英给的纸条，回到教室，宝生都筑不经意看了眼从一进教室到现在不是趴在桌上睡觉就是望着窗外发呆的和谷夏治，以及他身旁的那个空位。

她暗暗下定了决心。

＊＊＊＊＊＊

放学。

没有和大田拓司和和谷夏治道别，一听见钟声响了的宝生都筑迅速背起书包，眨眼间已经消失在教室里。

「她今天是怎麽啦？」

对宝生都筑的怪异举止有些困惑的大田拓司纳闷出声，看向一脸没精打采的和谷夏治。

「你东西都收好了？」大田拓司说的当然不是书包。

「嗯。」

「手续也都办好了？」他又问。

「嗯。」

「那，柴崎那里也都说清楚了？」大田拓司挑眉，不相信和谷夏治可以再这样无动於衷下去。

「……」

然而和谷夏治的反应却令他失望了：「不是吧？阿夏，你不去找他吗？他已经三天没来上课了耶！」

在大田拓司质问期间收好书包的和谷夏治只淡淡抛出了句：「我回去了。」

大田拓司激动得连忙站起身，想唤住当真起步离去的和谷夏治：「阿夏！你难道就这样和现实妥协了吗？你选择放弃了？」

闻言，和谷夏治脚步一滞，头也没回，声音冰冷的：「你太多事了。」

「唉……」

看着和谷夏治也跟着离开教室，大田拓司只好背起书包，嘴上忍不住碎念：「这两只现在到底是怎样啊……？」

＊＊＊＊＊＊

2302。

宝生都筑看了眼门牌，又低头确认了遍自己找到的地方和纸条上的地址没有出入，这才深吸了口气，按下门铃。

……

没有回应。

她又按了一次。

……

还是无人回应。

纳闷地，她拿出手机打给柴崎攸，耳朵紧贴着门，仔细一听，确实隐约有手机的铃声在响。

明明就在家吧……

不死心地，宝生都筑用力敲了敲门，喊道：「柴崎同学！是我，宝生。」

没人回应，她再敲：「柴崎同学！老师托我拿东西给你，可以开个门吗？」

「柴崎同学！」

她又喊了声。

21、

门开了。

终於出现在宝生都筑视线里的，却是一张憔悴得几乎不成人形的苍白容颜。惊愕於那眼睛下的沉重黑袋，她不禁皱起眉头。

「唔，方便让我进去坐坐吗？」

柴崎攸於是将门开到最大，宝生都筑说了声「打扰了」才踏了进去。

一走进屋内，迎面而来的是幽暗寂寥。天色已暗，屋里却也不见半点光亮，彷佛想伴随着阒寂就这样一同融入黑夜。

「柴崎同学……平常不习惯开灯吗？」

和柴崎攸一起坐在客厅沙发上，宝生都筑只能透过窗户投射进来的微弱光线勉强看见他几乎被阴影吞噬的侧脸。

顿了顿，没有得到回应的宝生都筑再接再厉又开口问：「为什麽不想来上学呢？」

静静地，柴崎攸动也不动，不知道到底听见宝生都筑说话了没。

「……是因为不想见到和谷同学吗？」

她望着仿若行尸走肉的柴崎攸，眼神虽然哀伤，语气却出奇的温柔：「你知道吗？大田同学说和谷同学一直到遇见柴崎同学才活得像个人喔。」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和谷」二字，柴崎攸於是用着那双无神的眼眸看向宝生都筑。

「以前的和谷同学是个冷漠寡言的人，对周遭的任何事情都毫不关心……是你让他改变的，柴崎同学，他之所以能成为现在的和谷同学，是因为有你。」

宝生都筑的目光澄澈透亮，在夜中隐隐闪烁着光芒。

「是你照亮了他的世界。」

留下了张字条，她离开了。

也一并带走了这屋子唯一的声响。

他的世界一直是安静的。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一抹温暖的笑容，彻底改变了他的世界。

染着被视作坏学生的金发，总是挂在身上的银链，以及从来都不曾扣好过的制服，明明感觉是个该要敬而远之的人物，但他却对自己笑了。

『你真的很逗趣欸。』

和谷夏治是第一个，就算知道他不会开口说话，还愿意一直和他说话，陪在他身边的人。

不论是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他遭受打击的时候，他惶然无助的时候，和谷夏治一直都在。

和谷夏治一直都在……

——从头到尾，和谷夏治都在向他传递一个讯息。

『相信我。』

好像和他这样说着。

『相信我。』

然而他却逃避了。

『对不起，说好要一直陪在你身边，却食言了。』

『不要怨恨我好不好？』

『说说话好不好？』

『柴崎，对不起……』

和谷夏治要离开了，要离开他的身边了，要离开他的世界了。

只要一想到这即将成为事实，柴崎攸就觉得眼前一片昏暗。

他的世界一直是安静的。

但他现在却忘记到底该怎麽在这安静的世界里生存了。

他不想看见和谷夏治，每看到一次就又提醒他一次将要离开的事实。

所以他选择缩在这没有光亮的地方。

这几天，他一直想起以前的事。

想起以前，和爸爸妈妈一起快乐生活的时候，然後，是和和谷夏治、大田拓司、宝生都筑在一起的时候，还有，学园祭时，大家围绕在他身边的时候。

是和谷夏治改变了他的世界。

他告诉他他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但是和谷夏治却说要离开了。

为什麽他会感到这麽的痛苦？

为什麽他会痛苦到快不能呼吸了？

为什麽就算他很难过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为什麽一切的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

『柴崎，我喜欢你。』

喜……欢……？

『你呢？』

他呢……？

『你对和谷同学是哪种喜欢？是朋友呢？还是……恋、恋人？』

喜欢……他……喜欢……和谷夏治……

他……喜欢和谷夏治。

原来他一直喜欢和谷夏治。

他很喜欢很喜欢和谷夏治。

「喜……欢……」

他终於知道了，原来自己对和谷夏治，是真的打从内心的，喜欢着他。

但是和谷夏治要离开了。

他就要离开了……

柴崎攸终於拾起宝生都筑留在桌上的字条。

『结业式那天早上11点半，是和谷同学登机的时间，所以，那天是他最後一次来学校，也是你们最後一次碰面的机会。』

最後一次，碰面的机会。

倒身在沙发上，柴崎攸将自己整个人埋进了全然的黑暗。

22、

期末考就在令人忧郁的雨季中来临了。

连考三天，考完的第二天是结业典礼。

而三天的期末考柴崎攸依然没有来上学。

「柴崎怎麽搞的啊？他居然缺考了！」

大田拓司直到考完那一刻还是感到相当不可思议：「他不是万年榜首的吗？他不是最爱读书的吗？居然没有来考试！？」

「唉……」望着外头灰蒙蒙的天空，宝生都筑俨然心情不是很美丽：「大田同学，你可以别再聒噪了吗？下雨天心情都已经够差了……」

此番发言不但没有让大田拓司闭上嘴巴，反而激起了他的怒气：「嘎？因为考试考砸了，把气都出在别人身上的你应该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没好气地白了大田拓司一眼：「你讲话可以再机车一点没关系。」

大田拓司不甘示弱地反白了她一眼：「你这女人也可以再不讲理一点没关系。」

「你～～～～～～」

真的有点被激怒的宝生都筑收起原先懒散的姿态，狠狠瞪了大田拓司一眼。但心底却明白，其实他并没有完全说错——她是在迁怒，於是只得转过头深吸了口气：「现在我不想跟你闹。」

「我也没那个心情。」见宝生都筑稍微冷静下来了，大田拓司无奈地叹了口气。

隐约明白，他们心底或许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宝生都筑以为她去找柴崎攸说了那番话後，或许可以让柴崎攸就此振作的，但……和谷夏治旁边的空位，终究还是空着。

彷佛缺了一角的四边形，怎麽样都不对劲。

和谷夏治也是，三天考试下来都没开口过，一个字都没有，不管大田拓司再怎麽逗他也没用。

是怎样？也想当看看不开口说话的柴崎攸就是了啦……大田拓司无可奈何地趴在桌上。

——柴崎……你到底在干麻啊……？

＊＊＊＊＊＊

结业式当天，天空放晴了。

地面还存着尚未完全乾涸的水滩，四天以来第一次从云後探出头的暖阳终於不再吝啬地落下耀眼的光芒，准备为这学期的最後一天画下完美句点。

「柴崎同学怎麽还是没有来……」

结业典礼当中，宝生都筑不断地瞄向门口，却始终没有看到柴崎攸的身影。

大田拓司也有点担心：「阿夏结业典礼一结束就准备要出发了耶。」

「我知道啊……我明明就告诉过柴崎同学了……」宝生都筑整个人焦急如焚，却也无能为力。

反观和谷夏治却一脸淡定，脸上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好似又回到了在遇见柴崎攸之前的那个和谷夏治。

见状，大田拓司忍不住皱起眉头，但也对这情况束手无策。

「那麽，希望各位同学在暑假期间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以上。」

「啊啊，结束了。」大田拓司哀叹。

「是啊，结束了。」宝生都筑有些恍然。

结束了……

一切……真的都结束了，吗。

宝生都筑还是忍不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给了柴崎攸。

电话一接通，宝生都筑劈头就是一骂：『你到底在做什麽？结业典礼都结束了，和谷同学可是真的要离开了啊！你难道不想再见他一面吗？你难道都没有话想要对他的吗？』

『你这个笨蛋，要真的那麽舍不得的话，就告诉他啊！告诉他你不想他走，把你心里的话通通都说给他听啊！和谷同学一定会愿意听你说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电话那头的柴崎攸依然无声。

宝生都筑情绪一过，叹了口气，神色复杂，语气却回复到往常的温和，不，或许比平常更加的温柔：『不要再闷在心里了，说出来吧，柴崎同学。』

『提醒你一下，现在时间是10点09分。』

语落，宝生都筑切断了通话。

站在她身旁的大田拓司先是看了她一眼，接着转过头，轻声问道：「你喜欢他，对吧？」

「……被发现了啊？」

宝生都筑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否认。

「这样好吗？」大田拓司问。

宝生都筑只是抬头望着蔚蓝的晴空，云淡风轻道：「柴崎同学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想哭的话我不介意借你一下我的肩膀啦。」大田拓司搔了搔脸。

「白痴。」宝生都筑笑回。

＊＊＊＊＊＊

通话结束。

时间：10：11。

这是柴崎攸第一次翘考。

一向很重视读书考试，是因为只有藉由获得第一名的殊荣，他才能感受到内心的真实，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存在在这世上。

然而……

『就算你考试考砸了，或是哪天不想再拚命读书了，我也不会觉得你没用，或是没有存在价值的，柴崎。』

柴崎攸不禁微微、微微地扬起嘴角。

宝生都筑说的话，他并不是不懂。

相反地，这几天待在家里，他想了很多。

就是因为想了很多，所以，才做了这个决定。

低头再次看了眼手表——10点29分。

打理好自己，柴崎攸终於踏出了家门。

凭着过往的印象，柴崎攸搭上电车，不由自主想起了新年参拜那天，在他茫然无助就要崩溃时，望见和谷夏治的身影出现，当时内心有多麽激动。

『不想回家？那……去我家？』

回想着与和谷夏治相处的点点滴滴，柴崎攸感觉自己内心相当的充实而快乐，纵使那快乐之中其实深藏着多麽强烈的不舍。

电车到站，柴崎攸下了车，脚步不疾不徐。

将街上的光景尽收眼底，像是想把一幕幕景象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抵达和谷夏治的家门。

时间已经来到了11点26分。

席地而坐，柴崎攸靠着门，拿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柴崎？』

手机那端的声音依旧如此温暖，柴崎攸想要微笑，泪却先一步滑落。

『柴崎，你想和我说什麽吗？』

温柔的语气，总是这样让人安心，等柴崎攸回过神来，早已泪流满面。

『我……』

——说出口吧，把内心所有想说的，都说给他听。

『喜……欢……你……』

——请听听他的心。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就算泪水掉得再凶，也不能阻止他想说的话。

『我喜欢你……和谷夏治……所以……』

柴崎攸用手抹去泪水，吸了吸鼻子。

『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和谷夏治沉默了好一阵，最後，他微声叹息道：『柴崎，你在哭吗？』

『……没有。』

和谷夏治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麽爱面子……我也不知道，你居然有那胆子翘了期末考。』

柴崎攸於是开口提醒道：『是你……说……不在乎……』

『我是说过，只是没想到，原来你真的做了。』和谷夏治打趣道：『不过老实说，我很开心，你记得我说过的话。』

『全都……记得……你说的……话……我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