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你做的吗?”何应琪眼疾手快地按了暂停,他很有经验,打游戏通关的时候他就很习惯按暂停。他趴在沙发椅背上,眼睛则追在阿左身後。他看到阿左走到开放式厨房,把餐具一字排开,倒入热好的外卖意大利面和鸡扒,然後开始做沙拉。
“咳,因为时间关系,我提前做好了。”阿左特意抬起头,跟不远处的何应琪对上视线。他特意把眼睛瞪得很大,然後又重申了一次。“真的提前做好了。”
何应琪对他咧嘴一笑,然後转身坐正,让投影上的叶梵继续跳继续唱。
由於已经是最後一首歌,何应琪看到叶梵已经很疲累了,明明已经很累,他却还硬撑着想要把自己的感情传达出去。那首歌何应琪也会唱,闲着没事也会哼一下。不过这场演唱会後,叶梵就没有在任何场合唱过这首歌了。
“这首歌是他求我,让我帮他写的。”这时阿左已经完成了搬运大业,他将西式餐点,以及何应琪妈妈做的梅菜肉饼端上饭桌,然後坐在了何应琪身旁,跟他一起听叶梵唱歌。
何应琪以为阿左会一直安静到歌曲结束,至少到人声部分完结,没想到他却突然指向叶梵的眼角,问:“你有没有看到他眼角的泪光?”
闻言,何应琪顺着阿左的指示,望向叶梵的眼角,刚好看到他闭上眼睛,像是要哭出来的隐忍表情。
投影把叶梵的脸放大了几倍,在他抬头往上看,频繁地眼睛的时候,何应琪分明看到有水从他的眼角流下来。看者都明白那绝对不是汗,那滴泪水混在歌手满头的汗水中,很快就找不到踪迹。
何应琪终於听出了他的梗咽,跟不合时宜的颤音,心脏像是被扔进离心机里甩了几天一样,又酸又痛。
他身为叶梵的朋友,却不能察觉到他的哀伤,还在庆功宴上把他灌醉。可能叶梵也是想要醉倒的,所以才默许何应琪的行为。不过在何应琪看来,男人嘛,还是把问题说开比较好,一醉并不能解千愁,反而会助长忧愁发酵。
“我觉得这个时候的叶梵,很美。虽然他的技巧用得乱七八糟。”阿左单手撑着下巴,陶醉地望着投影幕上动情演唱的叶梵。
阿左的表情让何应琪惊了一下,各个假设在他的脑中成型、继而盘旋,没有时间给他厘清,阿左一手就拍碎了他的想象。
“你在想什麽可怕的东西,他的对象不是我啊。”阿左收回手,站起来收了投影,放了一片唱片,温柔的音乐就从音箱里流出,抚慰了何应琪揪成一坨的心。
10、鞭子与糖果 上
在女歌手的歌声中,他们安静地进餐,没有人愿意打破这宁静的气氛。
意面很好吃,鸡扒也不错,沙拉普通好吃因为它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何应琪选择孤立放在阿左面前的梅菜肉饼,因为他已经吃得快吐出来了。
不过让他感到吃惊的是阿左亲自酿制的红酒。酒味并不十分重,但入口甘甜,真的很有葡萄味。也难怪阿左对酿酒如此自负,在何应琪看来,这瓶红酒确实有值得他自豪的资本。
因为何应琪自认尚算年轻,比较喜欢百利甜这类好入口的餐前酒。而阿左的酒,简直太好入口,让他忍不住贪杯。
餐後他们把坐着发呆的位置转移到柔软的沙发,餐盘随便堆在厨房,各人捧着一只高脚红酒杯,小口小口地呷酒,不小心就喝掉半瓶。
阿左望向窗外,而何应琪正在望着他。外面有零星的轿车经过,车头灯扫过,在阿左脸上留下光斑。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这时何应琪仅有文艺细胞像是约好了一样,携手疯狂地碾过他的脑袋。
他想起了那句俗到不行的情话,但有些女生似乎往往都会被老土的句子击中——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
阿左的侧脸比正面好看,大概是因为他的侧脸比较符合何应琪原本的想象。一开始他脑中的阿左就像现在这样,眼神深邃、目光坚定,似乎没有事情能够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啊,我喝酒了。”阿左蓦地收回了视线,朝何应琪说,一下就撞上了何应琪的目光。他们都愣了一下,然後又同时笑出声音。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家。”何应琪头有点晕,不知道诱因是刚刚碰上的阿左如炬目光,还是因为红酒,或是今夜的月色太美。
何应琪拒绝了阿左的送返服务,因为他觉得单是洗碗,就是一项累人的工程。
“下周别忘了回公司,到时见。”在送行的时候,阿左靠在玄关鞋柜上,笑眯眯地提醒。阿左的脸有点红,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在刚刚那场沈默中,忆起了过往的美好时光。
何应琪套上了鞋子,重重地点头。
他当然不会轻视这次最後的机会。他没有梦想,虽然喜欢音乐,但在这条路上除了唱歌,他没有其它的才能。他只是想最後任性一次,看看能不能在这一行再讨口饭吃。
“啊、还有,差点忘了。”阿左喊住即将离去的何应琪,匆匆跑回房间,拿出一张邀请函。“给我去参加这个,过两天让你经纪人跟那边联系一下。”
阿左把邀请函塞进何应琪的怀里,全然不顾他的想法。
请帖用了紫底烫金的特种纸,看上去主办方出手颇为阔绰。何应琪翻开请帖,一目十行地浏览,大概明白这是一封选秀节目的邀请函,试图挑起一场歌手之间的战争。
没错,说是战争也不为过。主办方似乎想找二十位新人歌手,让他们在五位知名音乐人老师的教导下狠狠地红一把。
当然,通过这台节目,主办方也能狠狠地赚一把。
何应琪想阿左真的有点醉了,因为他以为阿左从来不屑参与这类型的商业炒作,但现在阿左居然赶他去赴会。
“你也要参加吗?”何应琪拿着邀请函,轻声询问。或许是他的目光太呆滞,让阿左忍不住咧开嘴,伸手拼命揉他的头顶。
没有涂上发泥的发丝手感绝佳,阿左像是上瘾一样,揉了一圈又一圈。
“当然,霍老板盛情邀请了我,而我选择了你。”阿左又一次、毫不害羞地说出让何应琪想歪的句子。何应琪不禁要怀疑,阿左的羞耻心究竟是在哪次旅行的途中丢掉的,到底是遗留在滚滚黄沙中,还是丢在了横跨太平洋的飞机上。
何应琪为难地站在玄关足足三分锺,阿左就抱着手,似笑非笑地观察了他三分锺。他东张西望,就是不敢对上阿左的眼睛。虽然最後他还是忍不住阿左施加的无形压力,屈服在阿左的低腰牛仔裤下。
“……好。”他把邀请函对折塞进裤袋,结果抬头看到阿左像看到异形一样无声谴责他。
“这封邀请函是艺术品。早知道等在公司碰面时再给你。”阿左痛心疾首的表情让何应琪觉得自己是个山间的樵夫,误伐了一株雪中孤芳自赏的梅花。
“对不起。”何应琪老实地道歉,纵然他并不认同阿左的观点。不过互相尊重毕竟还是社会必修课,他总不能毫无眼色地我行我故。虽然现在就算把邀请函掏出来用熨斗拼命烫,它都不可能回到原本的样子了。
回应他的,是阿左一边捂着胸口喘气,一边摇头摆手的夸张表现。
於是何应琪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依依惜别到此为止。阿左将何应琪推出门廊,又帮他电召来的士。这个街区太旧太安静,几乎不可能拦得到碰巧开过的空的。
何应琪坐上的士,别过阿左,就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上,继续被现实鞭策着往前跑。
他不敢稍有停顿,就怕只要顿下脚步,他一直惧怕的那些东西就扑上来,将他吞噬。
公司替他准备的一张单曲,果然是由阿左亲自操刀。
只是他怎麽都不敢相信,那是阿左积极要求的。经纪人八卦回来的消息是,公司明明准备在下个月正式把他塞进雪柜,英雄阿左得知後,拼命跟高层周旋,才给他争取回这个仅有的机会。
“那你怎麽不早点告诉我。”一场剥皮会议结束後,何应琪瘫倒在会议室的大圆桌上,等着好久不见的经纪人替他斟茶递水。
与会者一早走光,所以何应琪就算要躺在桌子上也没关系。自己公司哪里会出现狗仔,更何况他都没红过。
“我怕你受到打击以後一阕不振嘛。现在不同啦,有李嘉佑帮你撑腰,红起来是迟早的事。”经纪人拍了拍何应琪的肩膀,然後把冒烟的纸杯放到他的面前。“金子总是会发光的嘛,我要是不看好你,就不会签下你百分之五。”
“不过你也没从我身上赚到多少。”面对经纪人的安慰,何应琪只能自嘲一笑。之前发的两张唱片销量不好,也不像别的歌手那样,一出道就能变着法子赚钱。
“所以你要用力红,这样我才能坐享其成。”经纪人跟他打过招呼以後,暂时离开,去处理一些事情,留他一个人趴在会议室装尸体。
“能红起来就好了。”孤独是酝酿负面情绪的最好载体,而失意则是最强的催化剂。
他不能停止想象,要是连阿左出马都救不了他。
公司赔钱先不说,一旦想到阿左的金漆招牌可能会砸在自己身上,何应琪就倍感压力。
他造就了所制作的专辑首日发售,销量必然在第一位的不败神话。起码叶梵的专辑,销量都是他这个小虾米不能企及的。
更别说,叶梵的出道专辑早就被炒到不合理的高位。
手握着最後一个机会的歌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後不断给自己灌入心理暗示。
然而做了这麽多的心理准备,何应琪还是录音当天,频频出现状况。
阿左写给他的歌,明明那麽动人,他却紧张得抖成羊咩音。
那是一种无比强烈的不般配感。强烈得就像脉冲间歇式爆燃时撞出的火花。
再又一次的NG後,阿左猛地打开传音用的麦克风,对畏手畏脚的歌手命令道。
“何应琪你给我出来。”
透过大片的玻璃,何应琪看到阿左黑着脸,毫不优雅地扔下监听耳机,大步流星走出录音室。戴着耳机何应琪都听得到地板被他踩到哀嚎。
何应琪朝走廊挪动,经过调音台小哥旁时,那位小哥还特地在胸划一个十字,并向他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知道自己理亏的歌手吓得抖了抖。
他才打开录音室的隔音门,阿左就变出一根银光闪闪的教鞭,用力地朝何应琪後腰挥去。
鲜明的疼痛告诉何应琪,阿左挥鞭真的是……毫不留情。
他捂着腰部,下意识地逃离狂暴阿左的攻击范围,而阿左不愧为他多年的网友,像是预知到他下一步的动作,第二下正中何应琪的屁股。
还好阿左都挑肉多的地方来打,不然一定会很痛。
何应琪没有父亲,幼年却饱受藤条炆猪肉之苦。虽然觉得大庭广众地被阿左虐待有点羞耻,但做错事就应该被打这条不成文的规定已经深深植入他幼小的心灵,让他只敢逃不敢反抗。
还好阿左只打了两下,就收起了教鞭。这次何应琪看清楚了,阿左把教鞭缩到手指的长度,然後收进休闲西装胸前的口袋。
何应琪觉得他的世界观被颠覆了。因为阿左居然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你知不知道录音室一小时多少钱。”阿左好整以暇地整理衣领,似乎刚刚失态暴走的人不是他。何应琪猜测阿左可能打算实行一手鞭子一手糖果的策略,於是选择低下头乖乖受教,看看稍後阿左是不是真的会派他糖。
11、鞭子与糖果 下
“我只知道很贵。”何应琪装成好学生,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能低着头,希望能以低姿态博取阿左的同情。
不知道他的攻势是否真的有效,阿左的声线旋即放缓了很多。
“你有这个概念就好,别浪费公司给的经费。你要是在这个环节卡带,後面包装、宣传都会进行得更加困难。”阿左跟往常一样,拍了拍何应琪的头。
他们明明身高相仿,阿左摸他头的动作却从来都做得自然无比。头顶上压着一只干燥温暖的手,何应琪又忍不住,偷看阿左的表情。
他总是摆出温柔长辈的模样,但这时他的眼神却柔和得能让何应琪溺死。
走廊上很安静,所以不时能听到其他录音室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只有这个地方,安静得似乎只有他们的呼吸。
灯光又直直地照在阿左的脸上,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差不多。阿左的眼睫毛被光影一根一根地复制,投影在眼下。
那双湿润的眼里面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大学阶段何应琪看过很多研究心理的书籍,并对此颇有心得,但他总是猜不透阿左。
他猜的都是错,并且越猜越错。
阿左跟何应琪对视了一阵,率先移开了视线。他像个层层诱导的导师,拿着鞭子追在学生的身後,强迫他们思考问题。
“你说一下这首歌说的是什麽内容。要简短。”
“讲……一个男生正在经历着一场单恋,为对方的态度感到不安?”何应琪回忆歌词,用力思索了半分锺,才带着些许试探,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感觉。
阿左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接着又问:“那你认为这时他的心境应该是怎样的?”
“不安吧。”何应琪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在他看来,单恋应该是不安的。因为还没看透对方的想法,带一点期待,但又会介怀对方的感受而畏手畏脚。
“不全是痛苦的,应该还带有点希望。”他又补充了一句。
那是一种甜蜜又苦恼的状态,比恋爱逊色那麽一点,但却比早知无望要好得多。
“记住这一刻的感觉。”阿左终於点头,拍了拍何应琪的肩膀,接着把他赶回录音室。“不要再抖了,放开来唱就好。”
还好要录的只是单曲,一天两首歌,录完就可以休息几天了。
说实话何应琪还是不懂什麽叫‘唱出感情’,无非就是声音大小跟腔调的处理。他朦朦胧胧捉住了一些,又好像没有。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就好比他与阿左的距离,似远而近。
录音结束後,阿左把他带到吸烟室,然後递给他一个滤烟嘴。“我听说你在戒烟,不过这种东西要慢慢来。”
姗姗来迟的经纪人站在吸烟室外,朝何应琪扬起一个讨好的微笑。
何应琪望了他一眼,对他感到失望,於是干脆不理他。他向阿左讨来一根烟,然後试着套上滤烟嘴,品尝隔绝了尼古丁的烟草味。
烟的味道跟何应琪吃惯的有所不同,味道很重,有种浑然天成的霸气,侵占他整个口腔。
抽喜欢的人吸惯的烟,有种跟他接吻的错觉,只是想象一下都能让人硬起来。
对何应琪而言,这就是阿左给他的糖。
有一份好感积聚了五年,一次过涌上来,涌到有阿左味道的口腔,又被何应琪硬生生地吞回去。
阿左也掏出了一根烟,也不点燃,只是叼着做个样子。他靠在墙壁上,半睁着眼,隔着缭绕的烟云,看何应琪苦闷地吞云吐雾,悄悄扬起了嘴角。
‘你若那样对我笑,我便坠入爱河。’何应琪看着阿左上扬的嘴角,蓦地跌入了恍惚。他被冲进了时空的缝隙中,拼命挣扎,却只能捞到这个句子。
那是阿左的公开照片集里,一张照片里的说明。那张照片拍的是一个画在墙壁上的笑脸,最纯粹的那种两颗眼睛加一个弧度那种。
阿左嘴角的痣又出来捣乱,何应琪发现自己会很想用麽指按住那颗痣,然後堵住阿左那张淡色的嘴唇。
也许这就是这颗痣被冤枉风流的原因。
“你会红起来的,别怕。”阿左嗓子压得极低,整个句子像是含在口中不愿意吐出来一样。何应琪认真思考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掐灭快要烧完的烟,把滤烟嘴收好,然後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