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狼伯爵

才走到房门口，柳上玄就听见小杨傻楞楞的声音在劝紫鸳喝药，而紫鸳的声音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闷住似的，瓮声瓮气地拒绝。

柳上玄推开门，果然就见小洋端着药汤站在窗边的躺椅前，一直想要把手中的碗朝躺椅上，用衣袖掩着口鼻的紫鸳推去。

「我说不喝就是不喝！」柳上玄第一次看见紫鸳耍赖的样，竟觉得有些可爱，「拿出去倒了！」

「可、可是自从你被救回来之后，夜里都睡不好，林大夫亲自帮你煎了这能安眠的药，紫鸳你就喝了麻，好不好？」

「我夜里从来都没睡好过，也不差这一回、」紫鸳看小杨又把碗朝自己塞过来，皱着眉更往躺椅里缩，「就说了拿出去倒啦！」

「紫鸳……」

见小杨苦着脸一点办法也没有，柳上玄自告奋勇地上前拍拍他的肩，「我来吧。」

「爷！」小杨见到柳上玄难得出现，呆了一会，在柳上玄的示意下乖乖地把手上的药汤给他，然后离开紫鸳的房间去找他亲爱的大哥。

紫鸳看见柳上玄就不说话了，只是还是用袖子捂着口鼻，表示他坚决不喝药。

见他这样，柳上玄抿了抿唇，「我知道你恨我，不稀罕我让人照顾你，可你也别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紫鸳依旧不说话，只是拿漂亮的眼睛瞪着柳上玄。

柳上玄也不灰心，撩起外袍下摆坐在躺椅边上，吹了吹还冒着热气的药汤，舀了一匙递到紫鸳的嘴边，「喝了吧，好吗？」

紫鸳死皱着眉头，硬是忍下了闻到药味而涌上的恶心，他手一挥，把柳上玄手上的勺子连着汤碗都一并打翻在地上。

柳上玄愣了一下，看着那洒在地上的褐色药汁，久久才开口，「我马上叫人来清，晚上在来看你。」

紫鸳彷佛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迳自从袖口里拿出烟管，燃上烟丝，看也不看他。

柳上玄的眸色暗了暗，也没再多说什么就走了，也就没看见背后的紫鸳哀伤的表情。

事到如今，你现在才端着一副担心的样子来看我，又有什么意思？

然而，柳上玄晚上终究是没去紫鸳的院落。

柳家上下全都慌忙成一团，因为，他们的少主子在回来的半路被人袭击了，头被人狠狠敲了一棍，现下昏迷不醒。

拾伍

柳上玄虽然武功底子颇深，却也寡不敌众。在路上被人埋伏，虽以一挡百地击毙了多数袭击者，最后还是被敲了一记狠毒闷棍，当场昏死。

被随后赶上来的宋洛程送回柳家之后就突然发起骇人的高烧，梦呓不断，急的柳老爷差点逼死林大夫，而柳老夫人则是在看到自己的儿子变成这样之后哭晕过去，让家仆又是一顿好忙。

但不管林大夫医术再怎么高明，药师林小妹用了多珍贵多高级的药材炖药汤给柳上玄灌下去，柳上玄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有好些人都开始传说柳少爷可能就会这么睡过去了。

当然，这些紫鸳都是听小杨说的，他在柳家从来都不会主动提起柳上玄的名字。

「紫鸳，你不打算去看看爷吗？」搀着紫鸳慢慢走在大通街上，小杨小心翼翼地问。

紫鸳挑了挑眉，「去看他做什么？又不是我去看他就能马上好起来。」

「可是……可是……」小杨抓了抓头，「听说爷一直在睡梦中叫着小英小英的，所以我才问紫鸳要不要去看看……」

紫鸳听了浑身一震，神色复杂。

小杨是知道他的本名，所以才会有如此一问，可柳上玄那样……又是什么意思？

「……罢了，我会去看看他的。」

小杨一听紫鸳松口，欣喜地点点头，乐呵呵地搀着紫鸳往烟草铺走。

紫鸳睨了乐颠颠的小杨一眼，任由这个傻大个一个劲儿的傻笑。

而当他心不在焉地让烟草铺的少老板帮他配好他平时抽惯了的烟草丝之后，紫鸳让小杨搀着出了店铺之后，不经意地瞥了马路对面一眼，却整个人都愣了。

「紫鸳？」察觉紫鸳的僵硬，小杨歪着头唤道。

「快……快……」

「嗯？」

「快、快带我过去！」

「欸？」被紫鸳猛拍手臂，小杨呆了呆，被紫鸳唤回神之后连忙搀着紫鸳过了马路，小杨这才看清楚紫鸳到底看见了什么。

「小孩子？」

是四个生得标致可爱却浑身脏兮兮的孩子，其中两个看起来还只有一、二岁，被另外两个看来是三、四岁的孩子抱在怀中。

「……修缎、侑雪？」紫鸳颤抖着伸出手，摸摸那两个比较大的孩子，然后又摸了摸孩子怀中那两个更小的，「静夏和蓝兰？」

被唤做修缎和侑雪的孩子一听，愣了愣，抬头看着紫鸳震惊又心疼的神情，眼泪就一颗颗地往下掉，哇哇大哭了起来。

另外两个孩子看见大的孩子哭了，也跟着哭了。

紫鸳见着他们哭得厉害，连忙让小杨抱起两个小的，自己则牵着两个大的好生安慰。

「不哭、不哭了，好不好？」紫鸳拿着帕子把两个孩子的脸擦干净，「你们的爹娘呢？」

修缎和侑雪抽噎着扑进紫鸳的怀中，「紫鸳姊姊、紫鸳姊姊……」

听见熟悉的称呼，紫鸳浑身又是一震，漂亮的眼睛也忍不住染上水气，「你、你们……」

一旁小杨手里抱着两个嘤嘤啜泣的婴儿，也慌不着路，最后还是紫鸳镇定了下来，让小杨去招了轿子，把孩子们都带了回去。

回到了柳家，紫鸳让小杨去张罗给孩子们的吃食和干净的衣物，还让人打了一浴桶的热水，紫鸳则坐在榻椅上，拿着帕子沾了温水帮孩子们擦脸擦手。

在回来的路上，紫鸳大略上问了个清楚，这四个孩子对前世的记忆似乎只剩下他和他们一直以来对他的称呼。

而且四个还全是孤儿。

紫鸳叹了口气。真不知该说这四个孩子是太执着还是太傻……

但是既然人都回来了他也乐得高兴，这一辈子一定要把这四个可怜的孩子开开心心地养育成人。

尤其修缎、静夏还成了女孩儿……紫鸳真不敢想像如果自己没看见他们的话，这四个可怜的孩子会变成怎样。

「好了，乖宝贝，来吃点东西吧。」紫鸳摸摸修缎和侑雪白净的小脸蛋，「等吃完饭，紫鸳姊姊帮你们洗个暖呼呼、香喷喷的澡，然后来取个新名字，好吗？」

修缎、侑雪、静夏、蓝兰都是红倌的名字，紫鸳不想让他们身上再背负着前世的阴影。

小杨早已把饭菜布好在桌上，自己在一旁手忙脚乱地一勺一勺喂着蓝兰、静夏这两个小婴儿喝奶。

修缎和侑雪点点头，对紫鸳甜甜一笑，乖乖地爬上椅子吃饭，紫鸳也抱过蓝兰这个依然活泼好动的小婴儿，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撑着无力的手喂他。

我可爱的乖宝贝呀，你们这一生，紫鸳姊姊定拼尽全力让你们不再受欺侮……

酉时末，把四个孩子都喂饱了，洗香暖了，也哄睡了的紫鸳终究还是拗不过小杨眼巴巴看着他的可怜攻势，让小杨搀着来到柳上玄的院子里来探望。

而小杨一把紫鸳放在柳上玄的床边，坐定了，人也一溜烟的跑了，跑的时候还伴随着嘿嘿嘿的傻笑。

紫鸳白了他一眼，失笑了会儿，这才转头去看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柳上玄。

柳上玄额上裹着纱布，英气的双眉紧皱，似是睡的很不安稳，嘴里也一直嘟哝着。

紫鸳眨眨眼，凝神听了会柳上玄的呓语。这不听还好，一听仔细了紫鸳的心就纷乱了起来。

「……小英……小英……等我……等我去找你……一定……」柳上玄在梦中挣扎着，眼角滑过一颗颗的泪水，滴在软枕上，「……小英……小英……不要忘了我……我喜欢你……要记得阿玄喜欢你……我爱你……小英……」

紫鸳愣愣地看着柳上玄在梦里痛苦的样子，浑然不觉自己也泪湿了脸蛋。

你这是要想起来了吗？想起来了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我依然爱你啊，阿玄……这份爱，我想放也放不了，想忘也忘不掉，可你伤我这么深，我也同样恨着你啊。

紫鸳情不自禁地伸手拂去柳上玄眼角的泪，却不想，床上的人缓缓地睁开眼睛。

柳上玄迷茫地看着床顶，而后转了转僵硬的脖颈，见着了坐在床边的紫鸳，霎时瞪大了眼。

「……小、……小英！」柳上玄嘶哑地唤，扑腾着起身紧紧抱住紫鸳，「小英、小英……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记忆回笼的男人失而复得地紧紧抱着紫鸳，巨大的欣喜和强烈的愧疚竟搅得这个冷酷强大的男人像孩子般哭了起来。

拾陆

柳上玄脑门上的伤好了。伤好了，以前丢失的记忆也跟着回来了，所以他现在什么都记得了，包括以前是怎样宠着护着小英，包括现在是如何伤透了紫鸳的心。

还有当初毁了他们家的布庄、杀了他亲生爹娘，又把他狠揍一顿丢在林子里等死的人也一并都想起来了。

于是柳上玄醒来之后便立刻派人去调查自己的仇家，准备报复，而自己则是烦恼着该怎么得到紫鸳的原谅，让他能继续像小时候一样宠着护着爱着他心爱的小英。

柳上玄大大地叹了口气。小英怎么可能会原谅他呢？他做了这么多这么浑帐的事，换做是他的话早就把敢对自己这么做的人千刀万剐地杀了，哪会像小英这样还在他发高热的时候跑来探望他……

小英……

柳上玄哀怨地想着那时他刚醒，抱着小英狂哭了一顿之后，他心爱的小英是如何带着复杂又哀伤的隐忍神情离开的。

「爷，你一直唉声叹气也不是个办法呀。」最近都忙着帮柳上玄计划报复的姬景梅劝道，「一直在这唉声叹气，紫鸳哥哥也听不见。」

自从被救回来之后，姬景梅就变了，不复从前那般单纯无知，变得稳重而深思熟虑。这让柳上玄和宋洛程很是满意，放心地把更多事情交给他去办。

「我恨我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浑帐……」柳上玄挫败地捂住脸，「连我都不觉得能原谅我自己。」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呀，爷。」姬景梅提议道，「紫鸳哥哥是个心软的人，爷你就要趁现在感快用诚心诚意打动紫鸳哥哥啊。」

柳上玄愣了愣，失笑地一掌拍上自己的前额，「瞧我当是心慌则乱了，谢谢你啊，景梅。」

姬景梅挥挥手，目送柳上玄离开。

踏着比以往轻松不少的脚步来到紫鸳住的小院落，大老远的又听见小杨那憨愣的声音在劝紫鸳喝药。

柳上玄皱了皱眉。小英有这么讨厌喝药吗？

他敲了敲门，在门内的人许可之后推门入内。果不其然看见小杨苦着一张脸，端着药让坐在榻上的人喝，无奈紫鸳死死捂着自己的鼻子和嘴巴，怎么劝怎么躲。

柳上玄拍拍小杨的肩，示意换他来劝紫鸳喝药。小杨搔了搔头，还是把药碗端给了自家少爷，又苦苦劝了紫鸳几句，才一脸担心地走了。

柳上玄也不急着劝人喝药，他细细地看着紫鸳刻意撇过不看他的侧脸，看见他布满血丝的漂亮眼睛和疲倦的神情就知道他很久没睡上一个好觉了。

「小英，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喝药吗？」柳上玄放轻了声音问。

紫鸳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然而当柳上玄以为紫鸳不会回答他了，紫鸳轻轻地开口。

「我吃不了药，也闻不得药味。」

柳上玄眨了眨眼。一瞬间涌上来的狂喜让他几乎想要抱着紫鸳亲下去，但他镇定地把冲动忍了下去，扯了个温柔的微笑。

「是吗，对不起，我一直都没有注意到。」柳上玄把碗让家仆端出去，并吩咐让厨房做一顿药膳，但要一丝药味都闻不到。

而后他转过身，看见紫鸳眯着眼睛看着他，像是在猜测他的用意。

柳上玄苦笑了下。这些都是自己自作自受，小英这样看他也是应该的。

不过，他总有一天一定会让他和小英的关系回到小时候那般相亲相爱，无论要花多久的时间。

「最近天凉了，晚上我让人帮你把暖炉放多一些，好吗？」柳上玄坐到榻上，大腿轻轻地碰到紫鸳的脚，温声地问。

紫鸳的眼眶红了红，却又死死忍着转过头不看柳上玄，「不用了，现在这些还够用。」

「小英……」看着和自己硬着气的紫鸳，柳上玄有些失落地唤。

「紫鸳姊姊，这个大哥个是谁呀？」

听见小孩子的声音，柳上玄愣了愣。他转过头，看见一个眼睛温润明亮的小男孩牵着另一个爱娇可人的小女孩站在房门边，两人都是一脸好奇地望着他。

「凤儿、庆儿，来这。」紫鸳对两个孩子招了招手，「这个大哥哥叫柳上玄，是这个家的主子。」

这两个孩子就是修缎和侑雪，因为不想让他们身上还残留着前世的阴影，紫鸳便给他们四个都改了名。

紫鸳让他们做了自己的弟妹，所以也是云字辈，修缎成了女孩儿，所以叫龚云凤；而侑雪叫龚云庆。

另外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也一并改了名，同样成了女孩儿的静夏叫龚云沁，依然是男孩的蓝兰则叫龚云飞。

两个孩子哦了一声，乖乖地叫了声柳哥哥，就爬上榻窝在紫鸳身边。

「我的乖宝贝们，弟弟妹妹呢？」紫鸳问。

「大哥哥和小杨哥哥在照顾呢。」庆儿揉了揉眼睛，咕哝着说。

凤儿早就趴上了紫鸳的胸口，眼睛半眯着像只小猫一样，开始呼噜噜地打起盹儿来。

紫鸳点点头，知道孩子们口中的大哥哥就是小杨的大哥，柳家护院卫的首领，便放下心来，搂了搂两个孩子的小身子让他们能舒服地靠在自己身上睡觉。

紫鸳轻轻拍着他们的背哄他们入睡，看着他们渐渐阖上眼睛，呼吸平缓，便俯下身在他们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被晾在一旁的柳上玄见着这么温馨的情景，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最后他叹了口气，试探地摸了摸紫鸳苍白的手背。

「我等会再来看你吧，小英，我让人送了药膳过来，要记得吃点，好吧？」

紫鸳没闪开他的手，这又让柳上玄心里一顿乐。

小英，对不起，可我爱你，所以我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拾柒

柳上玄最近心情一直很不错，连带着平常都板着的一张脸也温和了起来。

原因无他，因为他心爱的小英终于肯主动跟他说几句话了！

虽然只是问能不能给他的弟妹添些衣物，他还是很高兴。

嘿嘿嘿。柳上玄忍不住窃笑。

这是不是代表小英对他的心结松动了一些了呢？

越想越高兴，抬头见天色也刚好到了吃晚膳的时刻，柳上玄叫了人吩咐自己今天在紫鸳的院落吃晚膳，而后勾着嘴角往那院落走去。

直走到院落的门口，柳上玄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个院落此时静的出奇，虽然平常也不是有多少人会在这个院落里走动，但是他每次来都能听见小杨的声音，此刻却连人也没看见。

柳上玄皱了皱眉，走到了紫鸳的房门前，看见门把上绑了一条红丝巾。

柳上玄霎时瞪大了眼睛，抬手用力把门板挥开，发出轰然巨响。

只见紫鸳仰躺在床上，毫无反抗地任由压在身上的人抓着他的双腿耸动下身，听见门口的响动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倒是紫鸳身上的人听见巨响抬头一看，立刻煞白了脸从床上滚下来，提着裤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少、……少爷……」那人嗫嚅着。

柳上玄眯着眼睛看着这个身穿柳家家仆衣裳的男人，整个人都散发着冷冽的杀气，「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