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但是不精明可没什么好处。”
我回本城话时发现了卷子上的错误,三个选择中没有一个正确答案,曾根很少犯这种粗心的错。我的脑海里浮现起他即
使脸很严重地肿着,还依然想挂着微笑的样子。
看见我之后,曾根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脸,放学之后我们稍许谈了谈话。
翻起嘴唇给我看破掉的伤口,他笑道。
等好了我们再吃螃蟹炒饭哦。
湿润的粘膜上,渗出了血。
“……我走了。”
我突然说。
“诶?卷子还没做完呢。”
“我想起件事情。”
“干嘛?怎么了,久我山,你生什么气?”
好像以为我不开心了,本城慌张地说,我一边将教科书塞进书包里稍微咧嘴笑了笑说:“我没生气啦。明天再给你看卷
子,不过你还是好好学英语吧,你以后一定用得到,继承了老爸的事业后变成牙医,说不定会和来看牙齿的加拿大女性
坠入情网,还会结婚呢,那时候还是会说英语比较方便吧。”
“哈?你说什么……喂,久我山?”
我没有回头走出了教室,就这么走向办公室,得知曾根已经回家了,好像是脖子有些痛所以回家去看了医生。
我先回了家,又乘上换成的电车。
想去曾根家,我的突然到访大概会带给人困扰吧,但是是去请教试卷的错误,只要打电话就行了,可我不知道电话号码
,不得不直接去了,这个借口还是成立的。
实际上,是因为在意曾根的伤。
虽然可能并不像本城说的受了同事们的欺负,但也有可能卷入了什么纠纷中。莫非是已经借了钱,别人上门讨债来了?
修正后的贷款法实行是在二零零四年,在那之前是粗暴地讨债方式横行的时代。
抵达公寓时已经过了下午六点。
我跑着上楼,跑到门口附近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什么声音,并不是普通谈话的声音,更像是愤怒的吼声,接着传来铁门
被猛踢的响声,我觉得有些不寻常,跑向了楼上的扶梯。
很快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我对你已经烦透了!”
躲在扶梯旁的我看不见怒吼的男人的脸,但立刻明白了那是谁。
是荻野。
我从没听过他那样怒吼过,但绝对没有错。
“等一下荻野,我……”
“我说了你很烦!”
我从楼梯上窥视下去,曾根似乎正在挽留想要离去的荻野。
“荻野,我们好好说……”
“好好说?说什么?我好不容易过来道歉,你那是干嘛?说童年有问题?什么意思?别把人当白痴!”
“不是的,荻……啊!”
发出咚的一声。
荻野推倒了曾根,曾根摔进玄关内,我看不见,但肯定摔得很重。
“我不是有好好道歉吗!”
荻野的声音由于太过兴奋而不成调子。
“我觉得对不起你而过来道歉,你,你那是什么样子?一直这么无所谓地笑着,还一副说教我的样子……心里把我当傻
瓜了吧!?”
“不是的,荻野,你听我说……”
“听你说个屁,我和你已经完了!”
荻野吼道。
“可恶,要不是在学校,我可不想再看到你的脸了!听好了,以后不许跟我说话!没事的话别靠近我!”
丢出了一通孩子气地话,荻野马上下了楼,曾根晃悠悠地站起,靠着门。
没有去追荻野。
只是很累似地叹了口气,嘶哑地小声道:“为什么。”头发很乱,脸上的纱布也因为胶带掉下来而摇摇欲坠。
有一只皮鞋在刚才的纷争中飞出门外。
曾根为了捡那皮鞋走出玄关,是不是哪里痛?弯腰的时候动作很僵硬,捡起鞋子,疼得表情有些扭曲,就在那时他看见
了楼梯上的我。
好像非常震惊一般身体僵直了。
“是那家伙吗?”
我问,曾根还是一动不动地什么都不说。
“是那家伙打了你?”
我重复。曾根不会说谎,只是视线逃开了我,我便知道了答案。我走下楼梯,推着曾根的背脊和他一起走进了房里,在
房门前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房间变得很乱。
“……那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久我山,不是的……”
曾根慌忙扶起翻到在地的矮桌,地板上有玻璃杯的碎片,到处洒着茶水,房间一角堆着的小山般的书和杂志倾倒下来,
挂衣架也整个翻在地上衣服散落一地。
“什么不是的?”
我扶起挂衣架,瞪着曾根。现在再敷衍了事已经不行了,如果我只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或许能被骗过去,但骗不了三十
一岁的律师。刚才的争吵中我基本明白了一些来龙去脉。
“老师,你和那家伙在交往吗?”
拿着抹布擦着地板的曾根的脸变得越来越苍白。
“你……你说什么”
“别那种表情,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不是……久我山,你误会了。”
握住抹布的手颤抖着,曾根竭力反驳。
“我和荻野老师不是那种关系。是朋……朋友……他是我的前辈……今天来也是,碰巧……”
“那个啊,老师。”
我夺过曾根手中的毛巾,跪下继续擦起地板。
“朋友关系的人会说‘我和你已经完了’吗?”
“这……”
“像荻野那样高傲的家伙是不能接受别人对自己的批评的吧。于是就暴力相向,GAY中也是有DV的啊。”
“DV……?”
我一边擦着地板一边自言自语道:“啊,是吗,还不知道啊。”在日本DV变成普通词汇是什么时候呢?
“Domestic Violence,原意是家庭暴力,再扩展些说的话,也是对于近亲或者恋人引起的暴力事件……不是扩展,就是
这个意思,在未来。”
“未来?”
“啊—,没事,忘了那些话。”
把地上的水差不多都擦干了,我捡起碎玻璃,碎得没有很厉害,应该不是被敲碎而是翻到桌子时掉下来碎掉的吧。
“也就是说,荻野对亲近自己的人都会暴力相向,这些用报纸包着比较好吧?”
曾根有些呆滞地“啊”了一声,去取报纸。
回来后在我身边摊开报纸,两人一起捡着小碎片,看见曾根纤细的手指上也有细小的伤痕,我的胃便一阵阵地抽痛。怒
骂着以前觉得荻野是个好老师的自己,竟然没有看透他的本性,多么愚蠢的十七岁……但不仅是我,其他的学生和同行
的教师也被他的外表所欺骗。
之后擦完地板,摆正桌子,砌好倒下的书,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曾根恐怕在拼命想该怎么对我解释吧。
整理完后,我又一次重复:“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父母也好,朋友也好,我谁都不会说,我知道老师也是有隐私的”
“久我山……”
“不过,你必须和荻野分手。”
我清楚地说,曾根的眼珠仿佛在疑惑什么似地转着。
“被打不是第一次吧?第几次了?”
“荻……荻野有时会发脾气……”
“我没问这个,第几次了?”
曾根无力地垂下肩,小声地喃道:“我不记得了。”之后又慌张地补充道:“可是这么严重还是第一次,这之前都没有
打过脸。”
那是当然了,打脸的话会被人注意到吧,但曾根却把那以为是荻野对他的温柔。
“DV和发脾气不同,他本人也知道打人是不对的,可是无法控制自己,对自己的朋友和熟人是不会暴力相对的,对外人
更是温和亲切……只有对非常亲近自己的人才会加以暴力。”
大概是我说对了吧,曾根一言不发只是僵硬地站着。
“老师好像也有想到呢,这和童年时代的环境有着很大的联系,不过外行人是没有用的,暴力会逐步上升,而且荻野能
说听也就算了,再这么下去不是打出乌青的问题了。”
曾根表情凝固,只有喉结上下浮动,我并不想威胁他,可这是事实,我也知道有被丈夫打到骨折的妻子,甚至被恋人打
到脸变形的女性,觉得这样下去会被杀掉才跑来心理医院的女性也很多。
没有证据可以断言男同志间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所以说快和他分……”
“没关系!”
曾根的声音有些激动,我吃惊地反问:“诶?”
“和你……和久我山没有关系吧?这是我和他的问题。”
脸还是依旧苍白,但曾根一字一顿清楚地说,有些胆怯的眼神里浮现出愤怒。
“你……你刚才说的,教师也有隐私,你就不要管我和荻野的事了。”
“怎么能不管?你这样下去……”
“够了!”
曾根吼道,没有看我的脸,朝着地板丢出话语。
“被打的是我!痛的也是我!为什么我要听你的话?或许我是个不可靠的老师,但我毕竟也是个成人,难道要我被十七
岁的你教训,还点头遵从吗!?”
轮到我无语凝噎了。
或许我是有在教训,但那是因为我以为我和曾根站在同一立场上罢了。
从曾根的眼里来看我只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年轻人,哪里有什么三十一岁的律师?
但是——我又能怎么办?
让我就这么看着曾根被荻野打吗?
荻野虽然冲动地说出了“我和你完了”这样的话,最终肯定还是会来道歉,那种自傲的人寻求的便是他人对其的溺爱。
对荻野来说曾根便是那份对他的溺爱,温柔的曾根到底原谅了荻野几次?
……啊啊,是吗?
我突然注意到了,原来我一直误会了。
曾根并不是在偷看我,而是在注视和我在一起的荻野,在注视他的秘密爱人。我像个白痴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就以为他
偷看的人是我,还想难道他对自己有意思,我实在蠢得好笑。
“……这样下去,你还是会被打的。”
“我说过了和你没关系。”
曾根全身脱力般靠在墙壁上,垂着头毫无看向我的意思。
“哦,是吗,没关系?你是我的老师啊?这样还没关系吗?那你为什么要帮津田?”
“那是在学校里的事,不是个人生活……”
“是吗,那难道你看到津田在学校外被人欺负也可以放任不管吗?也可以说没关系吗?”
曾根沉默着,靠着墙壁,背过头一副“不想和你说话”的样子,即使如此我也无法沉默,我不能接受,就因为是师生关
系,学校和私生活?这种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问题是这么下去的话,曾根会越来越受伤的。
“为了他人受伤虽说是美德,但这次不同。”
我盯着回过头去的曾根的侧脸说。
“只要你原谅他,荻野就会得寸进尺。你一旦原谅他,事情就会进入恶性循环。”
“……”
曾根终于看向我,抿着嘴唇瞪着我。
“你也会陷入恶性循环,打了你之后来道歉的荻野很温柔吧?你觉得那样的荻野才是真正的荻野吧?你难道不会想谁没
有缺点呢,自己帮助他不就行了?你难道没有想过只有自己才能帮助荻野?”
“那是错的!”我一字一顿地说,“能帮助荻野的是心理专家,不是你!”
靠在墙上的曾根慢慢地滑下。
“你回去吧……”
他咚地坐在地上时这么说。
“为什么我要被你……这么说……你回去吧,请你走吧。”
“老师”
我也蹲下,和曾根保持同一高度。
“你这样……算是在什么……久我山。”
曾根把头埋进膝盖,痛苦地呻吟。
“你对我很气吧?觉得我很傻吧?那又能怎么办……被人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而且还和同事交往,还被他打了……最
后还要被学生的你说教吗?”
曾根自嘲地笑了笑。
不是说教……我想解释,可对于曾根来说那便是说教,现在再辩解也没有用了。
“被打了,我忍耐着,现在却被人说那样不对……”
肩膀颤抖,音不成调。
可恶,失败了——我跪在地上。
这个时代对于家庭暴力和性骚扰的认识还很低。
曾根以为忍耐荻野的暴力就好,现在却被我完全推翻了,我是有些过头,并不想伤害曾根,结果却伤了他。
但是,我很急。
我想尽早让曾根离开荻野,我无法忍受曾根被打,就算是现在我对荻野还是很光火,如果他在这里,这次被揍的就是他
了。
“……老师”
我叫他他也没有反应,只是将头埋在手腕中,曾根大概哭了吧,不想被学生看见现在的脸吧。
“老师,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只听到曾根急促的呼吸声。
问这个也没用,就是因为喜欢所以被打了也不分手,也有可能不是恋爱而是陷入了共存状态中,可就算问出了也没有用
,我并不是专家。
看着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的小小的曾根,我的心很痛,好像我欺负了他一样,虽然打了他的人是荻野,可我自己也一定
深深地伤到了他。
我一屁股坐在曾根面前,垂下头。
连我也想哭了。
我想帮他,可完全不起效,三十一岁的律师没有用,十七岁的高中生也同样。
“……我不知道……”
小声传来,我抬起头。
“一开始……是喜欢的,可是现在……我不知道……”
又一次重复。
“被打了好多次……想要分手,可是他也很认真地道歉……说没有我就不行……”
共存证的典型案例。
曾根很温柔。
温柔的人更容易受伤。不公平的真理。
“……久我山。”曾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没有流泪,“你真怪……是冷漠,还是温柔……是哪个呢?”
“你觉得是哪个?”
用问题回答问题,真是狡猾的成人口吻,但那也没办法,实际上我的内心比曾根还要年长。
“你是个显眼的学生……一年级的时候就有些在意……有些不可思议的气氛……不过现在更加不可思议了,知道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