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他的叙述几次被咳嗽打断,林牧探了探他手背,冰凉的,坐在火堆边都是如此。
林牧解开自己的风衣,瑶枫拒了:“不用。万一你再受了风,染上病可就不好了。”
林牧还是固执己见,把风衣给他披上,裹紧,系上风扣:“我是大夫,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药材齐了我会煮两份,我
陪你一起喝。”
“都说了会惹麻烦……”
“怎么可能。对了,既然你在这里,那太守府外发现的尸体是谁?”
瑶枫的心脏停了两拍,又变本加厉地激烈跳动起来。他慌张的神情倒是很像在害怕,脱口而出:“我不知道。大概是个
流浪汉吧。”
林牧圆圆的眼睛眯了眯,瑶枫转了个身,伸手在火堆前烤。
师父一向教导他们要仁心仁术,但见到那个人都连试都没试就让埋了他。那流浪汉得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死的那么惨
啊!
面对瑶枫的百般拒绝,林牧死缠烂打,百折不挠,像和他杠上了似的。瑶枫甚至以扎根秋刃峰的决心来表示绝对不会把
林牧带回红叶山的小屋,却在林牧笑嘻嘻的一句“我师父和师兄弟都知道我在这采药,你不回去,明天一准被他们抓到
”下交了白旗。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刚泛白就匆匆下了秋刃峰的瑶枫和林牧,几乎是与来找林大夫的那群人擦肩而过。
林牧托路过的外郡人替他买齐了麻黄、桂枝、杏仁等药材,还真的就煮了麻黄汤一人一碗的喝。瑶枫并不再推拒,他笑
称想看看林牧是不是真的如同传闻那般厉害,实际是不忍拂了他一片好意。
只这几天日子,瑶枫身上的症状就减轻了很多,只是成天闻着药味对他的精神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而且是药三分毒,刺
激了味蕾和肠胃,使得瑶枫对清淡的菜叶子食物兴致缺缺,吃荤食却又容易立刻就反胃吐了。
不过说起来林牧居然会捉兔子,这倒是让瑶枫很惊讶。而且他的红烧兔肉至少闻起来是很让人食指大动的。
林牧说,瑶枫既然有食欲了,就说明身体在好转。至于会呕吐只是肠胃一时不能适应,一点点过渡就会好。次日林牧在
小米粥里加了肉丝,瑶枫吃得香喷喷,无丝毫不良反应。
瑶枫笑他:“我以为大夫都是悲天悯人的,没想到你杀兔子居然这么熟练利落。”
林牧从善如流:“我是个大夫又不是和尚,悯人就够麻烦了,顾不上其他。你不知道吧,其实我师父养的那些兔子啊鸡
啊什么的,很多都是我抓回去养着,专门为了试药的。”
“真残忍!”瑶枫立刻慨然指责对桌叼着兔腿啃的林牧,并着门齿撕下一条兔肉,愤愤然用力咀嚼,简直就是咬牙切齿
。
以姜黄为辅料炒制,淋上豆豉的兔肉本就有帮助发汗祛寒的效果。瑶枫的胃好一点之后,病也好了大半。林牧怕他反复
,不肯离去。而瑶枫担心他暴露自己的行踪,因此也不再赶他走。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得不面对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没钱了。
吴老头儿所剩不多的一点积蓄,和瑶枫林牧来红叶山的当日随身携带的那点银钱,终于在某两人的坐吃山空告罄。若再
没有收入,他们就真的只能烧山泉水煮野菜叶子充饥了。更关键的是,他们没钱买药材,两个人很可能被复发的病魔打
倒,
******
楚瑞抱着缺了口的白瓷碗捂手,里头飘着碎碎茶叶末,听故事听得入神。听完嘴角一抽:“合着我们正好赶上送银子来
了?”
林牧看看瑶枫,再看看楚瑞,嘴一咧:“楚公子何时变得如此小气了?”
楚瑞面不改色:“死过一次之后。”
他这么说原本只是为了呛林牧,但却让一直看着别处的瑶枫猛地抬头转向他,眼里有深深的失望与哀痛。
楚瑞一时没避开,目光与他撞了个正着,这下子就变成了移不开。
瑶枫眼里浓到化不开的痛苦,让楚瑞一时觉得,如果没有楚瑞瑞的穿越,或许会是个最好的结束。至少他不用面对自己
的冷漠,不用面对楚瑞另娶的背叛,也不用再对这个人,有一丝一毫的牵挂。
作为大夫,对死过一次又活回来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因此听平雨大致叙述了一下楚瑞去北净寺的经过,瑶枫陷入了长久
的沉默之时,林牧只是按住了楚瑞的手腕,然后平静地出报告:“非常健康。不过如果减少每月行房的次数,应该会更
好。”
楚瑞本来很大牌地伸着一只手给他诊,另只手还端着茶碗往嘴边送,闻言没忍住将满满一口茶水尽数喷了出去。
平雨红着脸转过头,看窗外风景。
瑶枫垂着头,长长的睫毛轻颤,完全遮住了眼。他的表情很奇怪,不知是在忍笑还是忍着哭。
楚瑞尽量忽略余光所及处的瑶枫,直勾勾怒视着林牧,假想视线为刀刃在他五官端正的脸上刻出一只血红血红的小乌龟
。林牧却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颇有风度的吹了吹已经凉掉的茶,小小品了一口。
第6章:药
由于林牧和瑶枫现在过着自己种菜捕猎的原始生活,物资匮乏,楚瑞和平雨就没好意思留下蹭饭。
平雨同林牧商量了一下,这里的情况他们是决计不会对别人说的,过些日子再过来一次,给他们送些银两和其他必需品
。林牧则塞给他一个药方。瑶枫的病还没大好,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末了,林牧多了句嘴:“平雨公子大度,林牧佩服。”
平雨先是愣,明白过来又沉默许久,才淡淡地好似敷衍一般回了句:“谈不上。”
两人从林牧房里出来,就看见堂上剩下的宾主二人。瑶枫坐在竹塌上,始终垂着头,眼睛盯着旁边小几上一处木刺,手
整个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楚瑞则靠在门口,脚尖在门外的土地上画圈圈。
只有他二人时,那种气氛太奇怪了。
开始楚瑞没觉得有什么,他对瑶枫的好奇远超过其他感觉,只不停打量这个人生路上波澜迭起的男人。而瑶枫却在他直
接的注视下越来越别扭,摆什么姿势都不称心,做什么动作都不适意,最后只好装雕塑。
其实还是有很多事不太明白,还是有很多话想问他的。只是从前是想接近而不敢接近,如今却变成了不能。
而楚瑞的改变,甚至让他连想接近的念头都打了折扣。不知道是因为看到真人,连日来的渴望被安抚了,还是因为彻底
的绝望。
他的萎靡让楚瑞也很无趣,缩手缩脚地躲到一边,好像做错事一样。此时平雨出来,他同见了救星般眼睛一亮,立刻迎
过去。
两人告辞回家,楚夫人正急得团团转,一见楚瑞立刻揪住他逼问去哪儿了。楚瑞没敢说实话,打马虎眼说想去京城看看
,才出城发现有东西落下于是回来了。楚夫人以他不孝的罪名骂了他两个时辰,口干舌燥,好歹被平雨温言细语地劝住
了,才得以把已经木到面无表情的楚瑞拖回卧房。
“啊啊啊啊好烦啊!”一离开楚夫人视线,楚瑞就瞬间复活,抱着头伏在桌边抱怨,“你说说哪家爹娘会把儿子这么锁
在家里不让出门的!我又不是大小姐。”
平雨没有丝毫同情,甚至幸灾乐祸地出言刺激:“你当然不是,你们家大小姐可是可以随便出城的。”
楚瑞脸一黑:“楚少奶奶,你就别打趣我了。”
每次楚瑞这么叫他,平雨立马不战而退,怒了显得气量小,反驳又不忍心,更没那么厚脸皮承认,生气又带着点儿羞涩
,真是甜蜜的折磨。
可这一回平雨反应淡淡,半晌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头:“你找到他了。”
“啊?”
“过两天我再去一趟,把药材银米送过去,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啊啊?哦。”楚瑞这才反应过来平雨说的什么,“我陪你一起去。”
“夫人看得紧,恐怕你去不了。”平雨顿了顿,“想见他,也得等过些日子再去吧。”
楚瑞委委屈屈直起身,双手捧着脸,声音都捂在掌心里变成了鼻音:“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见他……”
听了这话,平雨说没一点儿开心那是假的,虽然这话说得他都想为瑶枫抱不平了。可楚瑞活脱脱换了一个人,这能怪谁
?追算起前因后果,也只能怪造化弄人。
平雨果然如约偷偷把东西送去了红叶山,林牧接的手。
走之前平雨问:“瑶枫公子好些了吗?”
林牧点点头,忽然笑了:“你们两个,都是这么大方的吗?楚公子真是好福气,让人羡慕啊。”
“你羡慕?”
“嗯,一点点。”林牧毫不避讳的承认,看见平雨略微奇怪的神色立刻想到自己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忙解释道,“平雨
公子别误会。哪个男人不羡慕他这样的,能被两人真心爱慕而彼此间并无敌对之意?”
平雨沉默了一会儿:“我算一个。”
“……”林牧尴尬地清清嗓子,“我先回去了。这次多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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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牧的脚步很急,碎叶子轻软的沙沙声还是惊动了在屋里发呆的人。
林牧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转过头来的瑶枫,脸上茫然的表情还来不及换掉。尽管五官都完美得无可挑剔,那一刹那,林
牧还是错觉,他看到的只是一张白纸。
而瑶枫的第一反应竟是下意识端起手边的碗,意图在林牧开口之前把里面黑乎乎的药汤喝掉。
“别喝,都凉了。”林牧夺过他手中的碗放在桌角,好看的眉皱起来,“我出去那么久你不喝,这会儿急什么。”
瓷碗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声。瑶枫冲他无力地笑笑,有点抱歉,有点讨好,下巴尖儿刀削一样看得明显,整张脸
、整个人都好像比前几天更加娇小虚弱。
实际上并不是看起来如此。自从见到楚瑞后,瑶枫刚刚有了大好转的身体又虚下去,虽然旧病还未复发,但精神一直不
太好,整日恍恍惚惚的。消极情绪对康复的负面影响巨大,林牧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看着他总觉得心脏那个地方一抽
一抽的痛。
比如现在这个时候。
就那么一个脆弱的微笑,林牧突然觉得浑身都紧绷起来,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他俯身……
林牧的动作只做到一半就拐了个弯探向桌边的碗。
“我去给你重新热。”
厨房里传出被呛着的咳嗽声,瑶枫跟过去,倚在门口:“你还好吧?”
“没……咳咳……没事……”林牧咳得脸都红了,大眼睛水汪汪的,好一个我见犹怜。刚刚也不知在想什么了,没去找
扇子,径自对着小炭炉猛吹一口,立刻火星乱飘,烟气跟着进了气管里。
瑶枫看不过去,拿起墙上挂着的破烂蒲扇:“我来吧。”
“不用,你出去吧,别给熏着了。”林牧一边用袖子捂口鼻一边嗡嗡地挥手赶人。
“哦。”瑶枫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把扇子往他手里一塞,指尖碰到林牧的手,后者被他冰得微微一缩。
下一瞬间林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住了瑶枫的手,紧紧握了一下,随即在瑶枫诧异的眼神中立刻放松了力度,却并没放
开。
“我看我们还得多备几套厚衣服了。怎么你就冷成这样。”林牧笑着,刻意忽略掉骤然加速的心跳,若无其事地将他冰
凉的手指并拢聚在掌心里,发觉他虽然指腹有些粗糙的薄茧,手背面却依旧滑如腻玉。
手足冰凉,是由于寒气积于体内,气血不畅,任其发展下去就会冬天特别怕冷,而夏天易生闷,娇弱得跟个女娃娃似的
。
如果瑶枫变成个女娃娃,或许更好吧。这样的念头在林牧脑子里一闪而逝。
“嗯,我去加件衣服。”
林牧望着空空的门口发了会儿呆,长吁一口气,拾起扇子尽职地摇起来。扇子把也是凉凉的,好像他残留在掌心里温度
。
盛着药材的小砂锅噗噗响起来,林牧嘛溜儿找来帕子垫着锅把,将黑色的药汤倒回大碗里,提着碗边儿小步带点儿跑给
瑶枫送过去。也亏他这么多年练出的好本事,走这么快手里的东西还能四平八稳,九成满的药汤在碗里轻轻晃着,一滴
没洒出来。
瑶枫裹着吴老头儿留下的一件肥大的土灰色棉袍,皱皱巴巴的下襟把他盘着的腿也盖上,除了眨眼呼吸,一动不动地缩
在榻上,长发揽在领子里面,看上去特乖巧。
林牧忍不住一笑,故意拔高嗓子:“爷,您的菜齐了~~”尾音刚落,白瓷碗干脆地摆到瑶枫面前,好像唱戏的收尾打
板。
瑶枫也被逗笑了,清瘦的小脸上眉眼弯弯,透着亮。他举起手,把宽大的长袖子往上卷两道,捧起碗,又立刻放下,挑
了挑眉:“菜色不佳,无赏。”
“唉,这位爷真小气。”林牧委屈叹。
瑶枫双手拢在碗侧,作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爷不是小气,是穷啊。看连这袍子都是捡了别人穿不了的。”
两人闲话逗了会儿趣,药还是一口没少。林牧催道:“快喝吧,加了红糖的。”
瑶枫大概玩心正在兴头上,突然被打断,眉尖一簇脱口而出:“不想喝。”
那天楚瑞和平雨走了之后,瑶枫就没肯喝晚上那一顿的药,当着林牧的面把他辛苦熬了大半个时辰的药汁全当肥料泼了
出去,连砂锅底的药材也没放过。
当时林牧的脸色就和砂锅底一样黑了。接着在瑶枫不知死活的一句“算了吧,我不想好了”后,第一次产生了想把这个
漂亮男人暴打一顿的冲动。
那天晚上林牧很想好好发一通火,但瑶枫说完就回房了,门缝里透出的烛光一会儿便熄灭,安静得悄无声息。
林牧原本还担心他会不会做什么傻事,支着耳朵在墙边听了一宿,结果第二天清早他端着新煮的药去找他,人家二话不
说接过来就喝了。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好像前一晚的别扭只是个幻觉。
但现在瑶枫又说不想喝。
这三个字像颗小火苗儿,把林牧压在心里的那堆气闷像干木柴禾一样点了起来,烧到表面上,却是阴冷冷的。
寒着脸,林牧咬牙切齿:“瑶枫,你不是为他而活的。当初你没想到他们能找过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为什么就不能睁
眼睛看看身边其他人!你倒是给我个理由为什么又不想喝……嗯?你说什么?”
“太烫了。”瑶枫吐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手依旧松松捂在滚烫的碗壁上取暖。他看着林牧因为一肚子话被卡在喉咙口
而微微发窘的脸色,平静无澜地补问道:“还有,你刚才说要我睁眼看看谁?”
第7章:离
林牧轻微地晃了一下,袖子里的拳头慢慢捏紧,敛目而立:“总归还会有别人的。”
他回房间去安置平雨送来的东西,掂着分量算够用几天,算着算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他还要过几天?
本是受人尊敬的大夫,师父最为器重的徒儿,如今却在这深山林中与一个被称为鬼魅的男人相伴,连生活都要靠人接济
。
而且,那个男人还对他爱答不理,平平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