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左少将是没有交往对象的侄公主,好不容易行来的重要女婿的缘故吧?」
听着看完热闹纷纷散去的人们讲出的流言,千寿心想:跟在藏人所听到的流言,又是完全不同的说法,不论是哪一种,都只是流言而已。
送奉币使踏上旅程后,藏人所中的工作还未结束。新尝祭的准备差不多快进入佳境,这天千寿被差遣去神只官和中务省有五次之多,现今社会只要打通电话、传真,或是透过电子邮件就能完成的事,在古代役所与役所、人与人之间的联络,全都靠口头和书信鱼雁往返来传达。
「哎呀、诸兄大人休假回来真是让人松了口气。」
「嗯,虽然业平大人被派去伊势也满头痛的,可是只要有诸兄大人在,他一个人可以做完两人份的工作。」
「喂,哪个人去把鸟子(纸的种类)取来!」
「小的去!」
在奉命传消息的路上,遇见国经大人。看起来似乎挺无精打采的,便停下来稍微说说话。
「您有去送业平大人上路吧?」
「啊啊,你也在对吧?」
「伊势这地方,听说要越过铃鹿悬崖呢!」
「是啊,会经过那个地方。伊势的街道原本就是在深山里。」
「国经大人您有去过伊势吗?」
「曾经去过一次。」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千寿眼神散发出光芒问着,突然想起自己正在执勤的路上。「改天再跟您请教这件事。」跟国经大人请求后便离开。
分手之后,千寿觉得大人看起来还是不像平常那样有元气,可是也只是想想很快就忘记这回事。
藏人所的工作直到午刻才结束,千寿心想:埝卫可能不能去北野了吧?回到町屋马上帮诸兄大人换上狩衣,诸兄带着千寿骑马往左马寮走去。
把教导千寿骑马射箭的老师,也是身为仆役的赖直找来,吩咐他准备三匹马。
「是。」赖直粗犷的胡子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来。
平安京北侧广阔的北野平原,树叶掉落的孤寂景色迎接着千寿他们。在野原一角茂盛开着的铃兰和荻花女郎花都枯成茶色,夏季时在川边开了一整片的芦苇,也都以枯萎的姿态在风中摇曳着。灌木在荒无的野原中四处林立,树叶也都落尽只看得到光秃秃的榭枝,看来更加寂寥,似乎正在等待雪包围住它。
早晨还是晴朗暖和的天气,不知何时开始慢慢地能罩上乌云,现在天空已被从西边飘来的厚重去层所覆盖。
诸兄骑坐着平日使用的「雾岛」,千寿骑的是诸兄大人在「淡路」死后,从同一个牧场买来的三岁马儿「小淡路」。同样都是母马,但是马身比「淡路」更结实,脚程虽然不快却能耐长程路途。很聪明而且也很倔强,要驯服它着实花了一段时间,现在不用缰绳也能够驱使它前进,是千寿的爱马。
跟随着两人同行的赖直,则是骑着从下野被召来京城时所带来的,名叫「早厥」的黑马。已经七岁的马,身体跟脚都很健壮,脚边长着很像缠着布条的长毛,虽然看起来有点土气,可是能够骑去狩猎也能够搬运货物,是很能够吃苦耐劳的好马。
冷冽的寒风混着雪片落下,微暗的阴天天色中,跟诸兄大人骑着马并肩漫步前进,千寿数度将纸衣的领口抓紧。用两张厚楮红叠起缝成的纸衣上半身,虽然防风功能佳,可是领口部位还是会有寒风灌入。
走在街道上时,有两位该是在旅途中的年轻人追上来。脚踝处紧缠着布,看样子是为了防止脚受伤,应该是惯于行旅的人吧?注意到他们的长相之前从未见过,让千寿心想,他们说不定是卖艺者。
「刚才那两人是卖艺者吧?」
千寿说着,在这花与鸟都不见踪影的路途上,为排解无聊于是找些话题来聊,诸兄大人刻意回头看看那两人,反问着:「是吗?」
「我听说商人背负的行李会比较小,所以我才猜测他们或许是卖艺者。」
听到这,诸兄大人拉拉缰绳让马停下脚步,等着两人追上来开口询问。
「两位莫非是卖艺人?」
年轻人也停下脚步,眼神不停地打量着马上的三人,年纪稍长的那一位开口说:
「请问那一位,可是名字里有「千」字的大人?」
「哦,你们该不会是山城以藏找来的帮手?我是藤原诸兄。」
诸兄大人露出笑容来说,年轻人们也露出开心的表情。
「哎呀,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哪!我是以藏的甥儿猿太,这个是我弟弟雉太。我们正要往越地前进呢!」
「这样啊——我是四天前把书信托付给以藏的。」
「是的,我们在摄冿做买卖,前天才收到叔父大人的通知。」猿太似乎很抱歉地低下头。
「不不,您客气了。」诸兄大人握着马鞭的手挥了挥。
「能在这里遇见您们,真的是非常恰好。我有事情要告诉您们。」诸兄大人接着回头看着千寿说:「我拜托这两位送书信给被流放到越地的橘岳见大人。唆使岳见大人的人,非常有可能是这次下咒的幕后指使者,我在信中拜托他告诉我真相。」
千寿急忙下马,「那么,要劳烦两位辛苦跑一趟了。」说着便恭敬地低头行礼。
结果猿太他们却慌张地当场跪了下来。
看到他们的举动,千寿也慌忙地说「这?这是?」他不知道猿太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欸,这个,两位是怎么了?」
一走近,跪伏着的两人惊慌地往后退,更让千寿感到困惑。
「诸兄大人。」千寿求救着。
「看样子这两位,似乎知道你的身分哪!」
诸兄大人苦笑着说,千寿心中思考着:身分?这才了解话中的涵义,便在跪着的两人面前蹲下来说道:「猿太大人,雉太大人。我并不知道双亲的身分,只是个小舍人童啊!两位若是要这样对我低头行礼,那么我也要这么做。」
猿太兄弟俩面露惊讶。身上有着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实际上是前前皇上之子尊贵身分的人,竟然在自己面前就这样坐在地上。
「哇哇哇,怎么能这样啊!」猿太满脸通红睁大双眼,雉太忙拉拉他的袖子。「哥哥,怎么办?这下子只能挖个洞躲起来啦!」
「喔。要,要挖吗?」
听到这,千寿忍不住觉得好笑。「不,两位请不要这样。」
正当千寿阻止他们这么做时——
「两位都请抬起头来。」诸兄大人开口帮忙缓颊,他也从马上下来,对两位说:「千寿丸的身世,除了该知道的人外,是不能浊漏出去的秘中之秘。所以,知道缘由的人为了不让事情泄漏,都将千寿丸当作是单纯的小舍人童来对待。烦请两位也务必这么做。」
猿太跟雉太互相对望了会,哥哥先开口说:「就照您说的办。」
「嗯,好。」
等两人站起身来,千寿也从冰冷的地上起身。
「说到这——」抬头看着诸兄大人的脸问:「关于书信的主旨,岳见大人面对弹正台的调查时,好像一直很坚持「都是他独自策划的」。他会愿意把秘密公开吗?」
诸兄点了下头接着说:「关于这事,在南都得到一些线索。」
「这是真的吗?」
「嗯,我还没有告诉你,既然在这里遇见送信的人,那就趁此机会一并告诉你们吧!」说完,诸兄大人便看向也下马来掌控马儿的赖直说:「赖直,接下来听到的事情千万不能泄漏出去。」
「小的遵命。」
赖直坚定地答应,诸兄大人才开始诉说:
「不知两位是否知道我跟业平大人曾经去过南,总之我们到了当地,差一步就能够把拓尊抓起来。结果最后还是让他给光了,可是当时却得到一个装钱的袋子。看样子是委托拓尊下诅咒的人所给,是个绸缎制成的袋子。业平大人跟我判断这袋子,为具有亲王地位的贵族所拥有。」
千寿屏住气息,猿太兄弟俩则是你看我,我看你地在心中默默揣测着。
「可是当作证据还不够充分。所以才希望能得到岳见大人的证言,一旦把我们认为的钱袋主人名字告诉他,这样或许能成为让他自白的诱因。」
「这个嘛——」
「的确是。」
兄弟俩点点头,诸兄大人把那名字告诉两人。
「接下来就得看岳见大人心中如何盘算了。我相信他会愿意说出真相,原本他就是个难以忍受事实扭曲的人。」
「说的也是……那时候的岳见大人,一心一意为了东宫殿下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回想起岳见大人的谨慎正直,全都表现在那张严肃的脸上,千寿也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很尊敬岳见大人,现在也不会怨恨他,只是觉得有些尴尬。猿太哥,雉太哥。如果能见到岳见大人,请您们转告他,东宫殿下现在不但没有感冒,身子骨也很健康。他一定很担心殿下的身体状况。」
「我们会转告他的。」
猿太兄弟俩恭敬地行礼,千寿也回礼说:「劳烦两位了,请务必平安无事地回来。」
跟着诸兄大人与兄弟俩道别后,千寿也回到马上。
与两人分开开始策马前进时,身后传来雉太说话的声音。
「哎呀呀呀,早听说是个漂亮的童子,没想到男孩子居然会长得那么漂亮……跟那些俗世女子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嘛。我的小鸡鸡都在发痒了。」
「白痴,人家会听到啦!」
千寿回过头,对他们做了个鬼脸。
和两人道别后没多久,终于在叶片落尽的光秃树木林中,看见阿阇梨大人的佛庵,千寿内心兴奋地涌起一种回到家乡的开心感觉。
站在佛庵门前时,听到里面传来欢乐的小孩笑声,千寿不禁回头看向诸兄大人。
「该不会是捡到的孩子吧?」
诸兄大人也竖耳倾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千寿心里不由得有点生气。
「阿阇梨大人!我是千寿啊!」
千寿喊着,门便打了开来。
「哦,来了来了。」
「哇哈哈哈,来了来了。」
吵吵嚷嚷地发出稚嫩声音的孩子,趴在坐在火炉边的阿阇梨大人左右肩上,从阿阇梨大人身后窥探着千寿,更让千寿不高兴。
像那样趴着,大人肩上不是会承受重量吗?
童子约略七岁或八岁左右的年纪,留着眉头和脖颈周遭剪齐的童子发型。肤色白皙,眼睛又大又灵活,长相十分相似,看样子是双胞胎兄弟。身上穿着棉料的服装,不像是平民家的孩子。
本来还觉得他们很乖巧——
「啊哈哈哈,你在嫉妒。」
其中一人指着千寿玩笑地说,另外一个人也跟着说「在嫉妒」。
什么?千寿一肚子火气上来,忍不住瞪视着两个小童。
长相虽然好看,但实在是很没有礼貌的调皮鬼。
「喔,又多了可爱的孙子哪!」
诸兄大人在千寿头上说着,便推了推千寿的肩膀说:「好啦,再不把门关上会冷喔。」
「快快,快进来吧!」阿阇梨大人笑吟吟地招招手,要千寿进到屋里。「天气如此寒冷还劳烦你们来。快,快进来吧!千寿来坐这里。」
双子躲在阿阇梨大人身后,小声地不知道在笑着说些什么。
脱下纸衣走近火炉边,先合掌跟阿阇梨大人抱歉说许久没来探望。
「欸,别在意,健健康康比什么都重要。」
看着微笑说话的阿阇梨大人,诸兄大人开口道:「前阵子还发了严重的高烧,现在已经痊愈了,可是那时可让我担心得不得了,不知该怎么办。」
「喔?千寿以前可是人很少生病的孩子哪!」
「正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您商量的。」
诸兄大人似乎有些犹豫着,在孩童面前说这些不知是否合适。看着躲在阿阇梨背后的两个孩子,阿阇梨大人笑笑地介绍道:
「这两位是小野篁参议大人家的孩子,这是琉璃王,这孩子是延珠。他们有巫人血缘,生来就有天眼能力,应该对你想商量的事有所帮助。」
「哦?」
在满脸惊讶的诸兄身旁,千寿心中也讶异地(哇)了一声。没有料到会听见篁大人的名字。不禁想起之前梦到的不可思议梦境,会在这遇见这两个孩子,是否冥冥中注定……
「喔,就是他啊!」瑶璃王啪地拍拍小手。
「嗯,就是因为这个吧?」延珠点了点头。
「你啊,跟老师去了很棒的地方吧?」
琉璃王指着千寿说,千寿听到他直呼自己「你啊」很不高兴。而且对着人指来指去,本来就很没礼貌。
「我有名字,叫做千寿丸。」千寿回话道。
「你说的老师是哪位大人呢?」诸兄大人询问琉璃王。
「老师就是老师嘛!」
琉璃王一副很了不起的语气回话,让千寿终于忍不下去,以快要爆发的情绪高声斥责道:
「连对长辈说话的方式都不知道,你的老师没有教你礼貌吗?」
「哎哟。」
任性的小娃儿眼睛圆睁,小声地念道。
「看起来像小鸡,没想到竟然是凤子哪!」
「怎么,琉璃你看不到吗?」
延珠耸耸肩,从阿阇梨大人身后探过半个头窥探着。
「我一开始看的时候就觉得是只大鸟啊!只不过是不没长好羽毛的雏鸟,还不成气候。」
「什么叫做不成气候!」
千寿大声地吼着,让双子哇哇地吵闹着。
「呱呱呱,呱呱呱啦呱!」
「呱呱!」
羽毛还没有长齐的雏鸟,的确是又丑又聒噪。
「我哪里像小鸟啊,更别说是小鸡了!惹千寿我发怒,你们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吗?」
千寿火大地站起身来,冲向两个调皮娃儿。
「哇——」
「哇——哇!」
娃儿开心地逃窜开来,可千寿敏捷地没让他们跑远。先追到延珠,伸手一抓,「被我抓到啦!不乖!」打了打延殊的屁股。接着追向往外跑的琉璃王,千寿自己也往下一跳,抓住慌张得就要溜出去的琉璃王,也打了他的屁股!
「哼!」
「捣蛋鬼!」
「哇!」
「嗯,别跑!」
「哈哈哈,千千,抓不到抓不到!」
「在这里,抓不到!」
「哼,有胆不要跑!」
这景象又变成像在在玩捉迷藏,等千寿注意到诸兄大人看得都呆了,这才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回到暖炉旁。
「啊,让您见笑了。」千寿嗫嚅地握着手说。
「不,不会。」诸兄大人拚命忍住笑,
「你好像玩的很开心哪。」诸兄微笑着。
「千寿在寺里的时候,就是娃儿们的孩子王哪!」阿阇梨大人笑盈盈地回忆起往事。「虽然嘴上叱责着娃儿们,可是娃儿们跟他亲近起来了。」
「看样子是呢。」
「好了,琉璃,延珠。过来这里,你们两个好好地打招呼吧!」
「好。」
「来啰。」
走过来的两人,恭恭敬敬地好似学过礼仪般坐着,将手放在膝前,首先是琉璃王恭敬地说:
「我是小野篁之子琉璃王丸。」
「我也是小野篁之子,延珠丸。」
接着两人异口同声说:
「还请您多多指教!」
两人表现出相当有教养的模样。
诸兄大人也回礼道:「我是在皇上身边侍奉的六位藏人,藤原诸兄。」
千寿学着大人的动作说:「我是诸兄的家仆,在藏人所担任小舍人童的千寿丸。」
双子眼睛睁得像小鹿般大,互相看了看,同声说:「好奇怪。」
「凤让鹫使唤,这不是上下颠倒吗?」
「喔?我是鹫吗?」诸兄大人兴趣浓厚地反问着。
「如果以鸟来比喻,就是鹫的「命格」,其实应该属于麒类吧?你说是吗,延珠?」
琉璃王得意地说着,延珠也认真地点点头。
「喔?「麒」就是麒麟中的雄性吗?这还真是不得了呢!」
诸兄大人带着微笑说,延珠也说:「嗯,不是龙族算是好事。因为龙舍吃掉凤凰。」
这样成熟的说话方式,让千寿(嗯?)地感到狐疑。因为这实在不像七、八岁孩童会讲出来的话。
听到门嗒答一响打开来,便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