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春宵罗曼史（出书版 四）BY 秋月皓

「啊——真是的！」那天晚上，千寿在梦中，生气地跺着脚说：「我不知道您究竟是什么大人物！可是我，不想再见到您了！请您走吧，请放过我吧！」

……贵人从那以后，就不再开口。有时候感觉好像在说什么，但是却听不到声音。虽然数度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可是有峙候会用桧扇遮着，有峙却没有，不太一定。

「真、的、够、了、请、克、制、一、点！」使劲怒吼下，千寿以上就从梦中醒来。

肩膀被抓住的感触，还感觉到自己真的叫出声来，不禁让千寿颤抖着。

「对，对不起。」千寿在黑暗中看向似乎被自己吵醒的诸兄大人脸庞，道歉着说。

「你吓着啦？作梦了吗？」

听到大人的回答，自己果然叫出声来了，心里觉得很抱歉，千寿再次重复：「真的很对不起。」

诸兄大人放开抓着千寿肩膀的手，开口说：「要不要喝点水？」

「啊，不用。」

「平静下来了吗？」

「是的。」

「这样啊。」

诸兄大人让千寿坐起的身子躺下来，用手腕垫着千寿的脖子让他依靠着又问：「……梦到业平大人吗？」

「咦？」

「你刚才怒吼着说「你给我克制一点」的对象，是业平大人吗？」

「不。不是的。」

「是喔……」诸兄大人虽这么说，但话中听来心中还有疑问：「那么是谁呢？」

大人会这样问，就是因为他还在怀疑，所以千寿打算一五一十把之前从没透露过的梦境都告诉大人。

「出现在梦中的人，是我的曾祖父大人。」

千寿先解释着，在北野庵堂差点被拓尊的法术绞杀时作的梦。那天夜里梦见很多次，非常可怕的梦境。从那之后，每天都会梦见同一位贵人，所以今天才在梦里发火，甚至在梦中怒吼着「请放过我吧」。

听完千寿这么长时间的故事，诸兄沉吟一会说：「他会不会是想要请你供养他呢？」

「要我……供养他吗？」

听大人这么一提，自己对曾祖父大人或是父母亲，从来没有替他们念诵过经文，让千寿内心反省着自己的疏忽。

「我是在寺中被养育长大的，怎么完全没有想到这回事啊？」

「嗯，这也是情有可原的。」诸兄大人叹着气说：「才刚出生就被舍弃，让你承受寂寞的思念还有痛弎.所以不会想到要敬养父母或是供养祖先，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千寿，我认为就算是没有抚养你长大的父母亲，如果不是他们，就不会有今天的你在这里，我还是觉得该至上深深的谢意。谢谢他们把你生到这个世上，真的应该感谢他们。」接着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说：「可是我也是到现在，都没有想到，该供养让你的生命来到世间的先租们，实在很丢脸。」

千寿探寻着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开口说：

「小的即使知道自己的父亲大人或是母亲大人名讳，也不觉得开心或者是怀念。都先考虑到怨恨他们舍弃自己的心情，我总是对自己说，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亲生父母亲。可是正如诸兄大人您所说，我能够像现在这样，都是拜母亲大人把我生下来所赐。跟父亲大人谈恋爱，结下爱情的结晶后才有了我。而且母亲大人，若是没有曾祖父大人，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虽然我并不清楚祖父母的事情，当然也蒙受了他们的恩惠。所以，小的愿意供养他们。谢谢他们，让我生在这世上，活在这世上，能够跟诸兄大人相守……能有现在的幸福，都是托大家的福所赐，抱着感谢的心，打从心底小的愿意供养。」

「嗯，我也是同样的想法，愿意供养他们。」诸兄大人说完，又接着表示：「崇道天皇（早良亲王追封的諡号）的御灵，朝廷虽然也有祭祀，可是既然他来到你的梦中，想必只有官方的供养让他觉得很寂寞。」大人好像想到什么事情地沉默一会，又开口说：「最近的，就是长冈京了。」

「您的意思是？」

「不，崇道帝最后是在摄津的高濑驾崩，第一次建造的御陵是在淡路岛。现在迁到南都南方的八屿陵，不管到哪儿去参拜都很远。最简单的方法，我想先去参访崇道帝被流放到淡路前，被幽禁的长冈京内乙训寺，你觉得如何？」

「那里是……曾祖父大人每天过着痛苦又不甘心生活的场所吧？」

「嗯，愤恨不满的怨念，或许还跟着残留的魂魄留在那儿也说不定。所以先到乙训寺，以你的名义来办供养法会，你看如何？」

「可是，那座寺庙现在还在吗？」

「当然在，我也曾经去过。虽有一座上出云寺的御灵神社，那里是为了镇守亲王的怨灵所建造的神社。可是如果要慰灵的话，我认为在乙训寺办法会比较恰当。」

「那么请您务必要让千寿这么做，千寿会很开心的……」说着说着话尾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可是在寺里办法会，需要不少的布施费用。」

千寿非常清楚。以前在如意轮寺时，曾经收过许多贯文钱的布施费用。

这时诸兄大人说：「说的也是……可能的话，我想要修建一座堂宇。」

听到大人的话，千寿吓一跳差点停止呼吸，诸兄看着千寿有点抱歉地表示。

「对可是住在父亲家中的我来说，并没有什么钱财积蓄。修建堂宇的事，只能改日再找机会了。」

「不，不了，小的只有想到布施而已。在如意轮寺中，要办法事是需要几贯钱就可以举行的。」

「嗯，大额的捐赠是做不到，但多少能准备一些布施的钱。钱可以吗？还是金子也可以呢？」

「这，这个嘛……小的也不是很清楚。」

「明天，去请教母亲大人好了。」

「这是个好主意呢！」

话题有了结论，诸兄大人说天亮之前稍微睡一下，千寿也乖乖地答「好」闭上眼睛。

虽然只在大人的怀中谈天说话，其实千寿的内心开始希望，大人多多少少能够抚触自己……已经好一阵子大人都没有抱自己，身体感觉到非常地寂寞，可是千寿还是忍耐着睡了下去。

因为千寿很清楚，诸兄大人这阵子为什么总是在这方面有所克制的原因。

诸兄大人祈祷着业平大人能够平安地归来，所以才暂时拒绝闺房情事。虽然他并没有对千寿解释，但长期待在大人身边，千寿非常了解大人的想法。目前诸兄大人的心中，充满以业平大人的担心。

当然，千寿也是抱持着同样的心情，对于必须忍耐闺房情事亚没有任何不满，反而认为自己在这种时机，怎和还会有这种欲望感到很不好意思。自己真是太丢脸了。

才睡没多久，快要天亮峙又梦见曾祖父大人。

千寿记得在梦中也和诸兄大人说话，还朝着背对着自己的贵人呼唤。

「曾祖父大人，我不会再让您觉得寂寞了。」并恭敬地说：「我会好好地供养您，请您前往极乐净土升天成佛吧！」

贵人回过头来，遮着脸的桧扇虽然放下来，可是当贵人挥动扇子时，千寿的眼神又被引开，贵人马上又转过身去。

千寿心中难过地想，大概是因为之前都没有替先祖做任何供养，所以在生气吧！

「我是个笨拙的曾孙，还请您原谅。」千寿道歉，接着马上发现自己的说话方式不妥当，便又解释：「禀告曾祖父皇，小的千寿是个笨拙的曾孙。」

贵人似乎开口说了什么，让千寿停下道歉的话。但是背对着千寿的身影并没有做出什么动作，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是感觉到他在说话。

「希望您能谅解小的，小的会尽快前往乙训寺参拜，从明天开始早晚都会替您念诵经文。」

千寿说着，深深地低下头行礼，代替适才没有说出口的道歉。

醒来后才知道道是天亮前作的梦，千寿心中松一口气，因为在天亮时梦见的梦境与现实相反。

跟诸兄大人提到梦的内容——

「这样啊，那么不是「为此而生气」反而是「感觉到高兴」啰。」

大人听了也很开心，让千寿加感到轻松。

两天后，在藏人所的工作结束后，诸兄大人带着千寿出发，前往长冈旧都。

沿着大宫大路，经过右手边东寺的大伽蓝，抵达九条大路时，右手边就是京城南门罗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强风吹落的瓦片依旧掉落在地上，推开斑驳的大门，眼前己经是一片被雪所掩盖的荒原。

从朱雀大路直直往南走的街道上，一整片都是荒凉的街景。

「业平大人就是走这条路的吗？」

「不，这是往摄津大坡的道路。往伊势的话要走东海道，必须从朱雀大道转三条大路往东走。」

「原来如此。」

「好了，马儿也觉得很冷吧？我们稍微跑一跑吧！」

「到长冈京的路途骑马奔驰，很快就会到，这点路对你来说可能不够过瘾。」

「又不是为了出门跑马而来，这点小的很清楚。」

今天诸兄大人骑的是「雾岛」，千寿还是骑「小淡路」。街道上有南下的行人和从南方上来贩售物品的商旅，道路非常宽广，两人并骑奔驰不会感到任何不自在。

「卖艺的猿太和雉太，不知道是否已经抵达越国了呢？」

为了抓出陷害千寿的幕后黑手真面目，两人前往越国会见被流放的橘岳见大人，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说的也是。我从来没有去过，并不清楚状况究竟如何。听以藏说，要到越国的首都，脚程快的人也需要十天才能抵达。」

「那么，应该已经到了。」

「就算到了，之后还不知道是否顺利。从京城被流放出家的人，若能够询问首都的官员找得到线索就好了。」

「出家为僧的话，只要到各间寺庙探问，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吧？」

「说不定是住在像慈圆阿阇梨大人那样不起眼的佛庵中。」

「啊……这样的话，可就不好找了。」

「卖芤的人很清楚世间状况，观察也很敏锐，想必会尽力去找的。」

「道是桂川。」

渡过这条诸兄大人告知的浅川，让马儿跑一会，诸兄大人拉拉马缰让「雾岛」的脚步缓下来，千寿也跟着缓下步，诸兄拿起手中的马鞭，指指右边告诉千寿。

「那就是长冈京的一条大路。」

「咦？啊……」

原来如此，听大人这么一说才发现有条路。可是并没有注意到两侧崩坏的围墙痕迹，实在很不容易找到。

放慢马儿脚步慢慢前进，诸兄大人开口说：

「延历三年建立的长冈京，到延历十三年京城迁往目前的所在地，这里就荒废了。只有十年的立都时期，几度遭到洪水肆虐，废都五十年至今，大路小路的痕迹都荒废到几乎很难看清楚。

早良亲王身为皇太子大为活跃的时候，那一带就是大内里，这一带想必就跟现在的京城一样，建筑了许多大宅邸。」

千寿试着在脑中构筑当时的长冈京风景。怎么样都很难想像，干脆闭上眼睛，总算抓到一点感觉才又睁开眼。眼前的一大片景色中，只有少少几户人家，还有一整片冬季野原。

「啊啊……」千寿不禁感叹：「这真的让人觉得很寥哪。」

这么荒凉的景色，虽说是在曾祖父大人的数度作祟下，导致不得不迁都才演变成这般景况，可是曾祖父的内心，应该是不希望这个地方变成这个样子才作崇的吧？

被冤枉地逼下东宫之位，流放到淡路的路途中，绝食而造成身体衰弱死亡……简单说，就是为了抗议而把自己饿死的，想想曾祖父的死法，实在是非常极端的手段，即使是死了以后，还成为怨灵找人报仇，对于陷自己到这种绝境的人，还有这座自己一手打造的京城，竟然采用这种手段毁灭它，想必曾祖父从来没有预料到样的结果吧？

曾祖父大人怨恨的是，将自己逼迫致死的人，曾经风华一时如同现今京城的长冈京，现在荒废在这模样对曾祖父大人来说，应该会感到难过又寂寞。一定觉得非常悔恨吧……

「啊啊，就是那里。」

听到诸兄大人的声音，千寿抬起头来。

「那边有座杂木林。看到了吗？林的另一头可以看到屋檐，那就是乙训寺的大殿了。」

「是。」

回话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塔」这个字眼，千寿脱口而出。

「塔？」

诸兄大人反问着，千寿便说明道：

「塔有分成三层或是五层、七层的佛舍利塔。这样子看来，乙训寺中似乎没有建塔呢！」

「嗯，嗯……唔……「塔」吗……」诸兄大人似乎在烦恼着什么，开口说：「嗯，总会有办法的。」

「请问——」

「嗯？」

「如果说，哪天若能修筑堂宇的话，是否可以考虑改为「塔」呢？」

「啊啊，看样子那座寺确实没有建塔。」

「那个虽说是塔，在七堂伽蓝中也需要不少的建造费用喔？」

看着小心翼翼解释的千寿，诸兄大人回话道：

「我的想法是，能够建造一座全新可供养菩提的佛寺。不是在如此寂寥的场地，而是在现在京城里热闹的东山山腰一带。」

啊啊……千寿心里想，大人的心意真的跟自己心灵相通，好开心！

乙训寺是座相当大的寺庙，迎接两人的住持大人自豪地表示：「这里是圣德太子所创建，知名的空海大师曾任职住持的寺庙。」

幽禁曾祖父大人的建筑物，现在似乎已经没有了。

「亲王过世的隔年，因为火灭而烧毁。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第一次作祟吧？」

亲王忧郁度日的幽禁场所，现今建了一座法华堂，诸兄大人拜托寺内协助在那里举办追悼法会。

由五位僧人严肃地念诵法华经，每首经文千寿都能够暗诵，于是便跟着僧人们一同念唱，打从心底替曾祖父大人祈求冥福。

诸兄大人还另外拜托寺里，替千寿的生母「云井之君」做供养，让诵经时间又拉长不少，等法会结速时，整个人的心情为之清爽，千寿觉得能够这么做实在太好了。

「关于你的祖母，根据业平大人的说法，可能还活在这世上。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诸兄大人提出关于祖母的话题，千寿便把之后思考过的事情都说出来。

「关于这件事，早良亲王过世的时候是在延历四年对吗？」

「嗯，是啊！」

「这样推论的话，如果祖母大人现在还活着，今年应该已经六十四岁了。那么国经大人的母亲大人「难波渊子」夫人，如果真是我的祖母，就是在四十六岁的年纪生下国经大人的吧？」

「嗯……说的也是，算起来的确是如此。不管身体再怎么强健，到这个年纪也无法生孩子，这点倒是业平大人也算计了。」

「长良大人有可能是我的祖父大人，这说法倒是有可能性的。」

「话虽这么说，国经大人针对这件事的询问母亲大人，实在是个很糊涂的举动哪！」诸兄大人轻笑着说着，眼尾流露出笑纹继续说：「连才气焕发的国经，都会被业平大人的三寸不烂之舌所鼓动。哎呀，他真是个坏男人。」

离开寺庙时已是申时下刻（约下午四点左右），冬季白昼短暂，周遭已经慢慢地有了夕阳西下的味道，诸兄大人说：「绕到栗田口那儿去瞧瞧吧！」

想去看看业平大人回程一定会经过的道路。

「从目送大人出发至今，到今天为止已经第十八天了。」

「去程约要十二天。在当地需果花四天的时间，算算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城路上。」

「抵达京城的日子，算来大概要十天后吗？」

「嗯……看来还要一阵子。」

站在东海道、东山道，及北陆道三条道路起点的三条大桥口，两人眺望着鸭川另一头的景色。东山的树林中积得雪被染成红色，那是夕阳映照出的色调。

回头看看，夕照的颜色表示明天会是个晴天，看着被惊人的红色晕染的天空，千寿突然颤抖地辅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