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与笨蛋 上——狄灰

蹑手蹑脚出了房门。走到萧楠房间门口，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放心，推门进去，走到床边帮他拉了拉被子，把他露在外

头的胳膊放进被子里，然后摸了摸他的额头。最近萧楠身体不太好，一不小心就有个头疼脑热了，让他这个做哥哥的很不

放心。试了试额头，干燥而温暖，心里自然放心了，关门出去，又打算到厨房接杯水来喝。

走到玄关，朝阳台看过去，能看到裹着睡衣站在阳台抽烟的汪诗敏，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背影显得孤独而单薄，看得人不

由得叹息。母亲时常会起夜，所以玄关的灯会一直开着，平时不觉得如何，可是今天看到汪诗敏站在那里，还真是有一番

不一样的感觉。其实她住在这儿母亲觉得特别别扭，但是双胞胎很久没见过她，想让妈妈陪他们一起过夜，做爸爸的总不

能说不行吧？

萧宇推门出去，对汪诗敏说：“怎么不去睡？”

“倒时差呢！”汪诗敏又吸了一口，冲萧宇笑了笑。夜色下她的面容略有些模糊，甚至让萧宇感到虚幻，就好像回到很多

年以前，两个人刚结婚那会儿，一边工作一边读研，睡不着的时候两人就一起站在阳台上说说话，吹吹风，很快就会觉得

清醒了，又各自忙碌去了。那种感觉，挺令人怀念的。

“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走？”萧宇问。

“怎么，才回来就要赶我走啊？”汪诗敏笑道，“放心，我明儿就走，不给家里添麻烦。”

“我可没这个意思。”萧宇也笑了起来，“只不过想知道，你能有多少时间来陪陪孩子们，他们可是很久没见过你了，可

是想念得紧啊。”不知怎的，听到汪诗敏是“家里”两个字，心里还是觉得挺温暖的，虽然他们已经离婚了，但是当初办

手续的时候萧宇就跟她说过，无论如何，毕竟孩子们都还在这里，这里始终都是她的家。

“我知道，只是开开玩笑罢了。明天我住到酒店去，定好的酒店不住，可不是浪费了？”汪诗敏笑着说，“今天留在这里

，也是因为太久没见孩子们了，自己心里也觉得特别亏欠他们，想多陪陪他们。”

“嗯。他们也挺想你的。”萧宇轻声道，看了看汪诗敏手上的烟，本想让她掐掉，但是想了想，还是作罢，转而问她要了

一支烟，和她一起抽起来。

“刚到美国那会儿，我整晚整晚地想他们。原来每天晚上都给他们读故事书来着，到了美国身边空了，特别不习惯。”汪

诗敏吐出一口烟，幽幽地说，“后来忙起来了，才渐渐不想了。有时候也觉得挺讽刺的，当初没有出国，发了疯似的想出

去，可是到了国外，才知道，原来就这么回事儿。才觉得，真没劲，还不如回来呢！”

“就像钱钟书先生说的，‘城里的想出去，城外的却想进来’。”萧宇微哂。

“可不是，那可真是如痴如狂，一门心思地想进去啊！”汪诗敏又笑了起来。她是一个挺爽朗的女人，在工作上特别有激

情，有干劲。当年整个C大，她是出了名的铁娘子，不过也是校花一朵，只是没有多少人敢追求她，因为她这脾气，真的

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不过还好，当年是她倒追的萧宇，为了萧宇也收敛了很多。那时候人们都对他们的爱情表示了无比

的羡慕，但是这结果，却让人不胜唏嘘。

“现在呢？有什么打算？”萧宇问她。

“打算？”汪诗敏反问他，转头过来，手撑着下巴笑着想了想，轻声说，“想过好多……想着还是回来吧……趁这次休假

，在国内看看，有没有机会留下来。毕竟这里才是我心中真正牵挂的地方，还有这两个小魔王，是我这辈子始终割舍不下

的小冤家。”

“他们都长大了，比小时候乖多了。”萧宇笑道，“当初一说到妈妈，老是哭来着。可是我觉得孩子们比大人还精明，后

来渐渐就不提了。不过这次你回来，他们却是真高兴，都有点儿兴奋过头了。”

“可不是。”汪诗敏说，“都说孩子是上辈子欠下的债。这俩大债主，我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哈哈……”

“谁说不是呢……”萧宇附和道。汪诗敏一边笑一边看着他，萧宇早已步入而立之年，比起当年那个只会读书，稍显稚嫩

和青涩的男人，已经越发地成熟而充满了知性的味道。汪诗敏突然说：“我想回国发展。”

“嗯？”萧宇愣了一下，抬眼看向汪诗敏，他看到汪诗敏同样也是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闪闪的，眼里像是充满了某种莫名

的东西。萧宇轻轻咳了一声，笑了笑，问她道：“怎么突然又这么说？国外不是挺好的吗？”

“孩子们在这里，我想陪着他们。国外再好，还是会觉得孤单。”汪诗敏叹息道，“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感觉，真的挺难受

的。”

“马克没有照顾你么？”萧宇问她道。这个马克，就是当年和汪诗敏惺惺相惜的那个访华学者。

“什么呀！”汪诗敏笑道，“他和我不过是普通朋友，他凭什么要照顾我啊？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会觉得我和他有

什么？”

萧宇笑而不答。这的确是困扰了他相当长时间的一个问题，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时间已经冲淡了当初的伤痛，让

人能够平静地审视过去的一切。所以刚才他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带有半点的感情在里面，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心罢

了。

“想回来，就回来吧。”萧宇说，“你如果回来，孩子们会很高兴的。

第二天一大早，刑大老板就神清气爽地到影楼上班去了。昨天晚上有男孩子给他打电话约他出去玩，可是刑牧一俨然成了

圣人，婉言谢绝了，这简直就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出去玩嘛，玩只是借口，关键看是“怎么玩”，而且是人家主动投怀送

抱，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不是刑牧一的风格。可是他就是鬼使神差的拒绝了，这可能得归结于萧楠之前的那通电话。可

是他们俩还八字都没一撇呢，刑牧一就开始下决心“变成一个好男人”，实在是有点诡异。或者说，刑大灰狼终于浪子回

头了？

谁知道呢？

刑牧一兴高采烈地坐在他的工作室里头，时不时地往下头那家小彩陶店看。小店已经关门好多天了，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开

门营业？萧楠答应了要帮忙做礼品，今天应该会来一趟吧？这么想着，刑牧一不禁眉飞色舞。可是忙了一个上午，却没见

一个人影儿，不由有些失落。

于是他给陈俏打电话，问他今天萧楠的行踪。陈俏明显还没睡醒，迷迷瞪瞪地说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说：“我给他打个电

话问问，一会儿给你回话。”

“好。”

“又欠我一顿必胜客哈！”陈俏打着呵欠说。

“好……”刑牧一翻白眼：又是必胜客，小心吃死你！

过了一会儿，陈俏的电话就来了，一顿哈欠过后陈俏慢慢悠悠地说：“他在工作室呢，做东西。今天不去店里了。”

“嗯？工作室？什么工作室？”刑牧一有点纳闷，这小孩子，难道已经有自己的工作室啦？这么厉害？！

“C大艺术系的工作室啦！”陈俏不耐烦地说，“你别忘了他哥是谁，艺术系好多学生老师都知道他的，有时候他还会跑

过去旁听他们的课程，用一用那儿的教室和工作室怎么啦？”

“哦，这样啊。”刑牧一点头。他们都说萧楠初中毕业就没读了，可是这孩子明显还是很好学的嘛，还自己跑到大学去旁

听艺术系的课程，只是基础知识落后了，也不知道那些文艺理论能不能听得懂。刑牧一脑筋一转，又开始想歪点子了。

“喂，你烦不烦哪，不是电话号码都给人家留了么，怎么不想办法把他的号码弄到手？你就不知道自己打电话问吗，还让

我在这儿当传话筒，烦死了，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陈俏严厉控诉。

“已经十点多了，你个懒猪！”刑牧一把手机拿到嘴边冲那头吼了一句，登时传来陈俏的惨叫，他这才洋洋得意地挂断了

电话。可是电话挂断之后他又猛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那个举动好像蛮幼稚的，怎么自己会做出十几二十岁的小孩做的事情

来呢？真是有点诡异。难道说，跟这些小孩呆的时间长了，自己也顺带着越来越年轻了？

说干就干，刑牧一马上收拾了东西开车朝C大去了，坐在车里他还好心情地吹口哨来着。车子驶进这座拥有百年历史的名

校时，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好像现在的天气一样，心里头也有温暖的阳光和花啊草啊的，简直美妙极了。

左转右转，终于到了艺术学院的教学楼。这里在学校的深处，四周都是参天大树，路边种着小叶榕，长长的藤蔓垂下来，

看起来别有一番风情。整个教学楼被翠绿的爬山虎包围着，看起来沧桑而又充满韵味，偶尔还有悠扬的乐曲声传出来，大

概为了给同学们创造灵感而播放的音乐吧。

刑牧一把车停下来，这才想起他没有问陈俏萧楠在哪间教室上课。他想了想，拿出手机调出短信界面，在里头输入：“忙

吗？昨天说的事，你还记得吗？”然后按键发送出去。

左等右等，短信不来，刑牧一点了支烟抽了一阵，又把那条短信发了出去，可是烟抽完，还是没回音儿，刑牧一急得不行

，赶紧给陈俏打电话：“你说的工作室，在哪儿呢？”

陈俏叽叽咕咕骂了一通，报了刚才的仇，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出了地址。

“哎？”刑牧一叫起来，“不是C大的工作室吗？怎么跑那么远去了？”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离得忒远了吧？！

陈俏说的地方，和C大在不同的方向，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刑牧一怎么也想不明白，C大的工作室，为毛在相隔十万

八千里的地方呢？果真，搞艺术的人都是非常无厘头的？

第十四章

刑牧一开车从C大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他绕了一圈，鬼使神差地跑到肯德基去买了一堆快餐。点餐的时候他感

觉到非常的不自在，因为像他这个年龄的男人到这种快餐店来，一般都是拖家带口，被孩子指挥着点这个点那个。而他孤

家寡人一个，站在那里研究到底买什么好，看起来挺搞笑的。

点的全都是外带的，到了掏钱的时候他看到旁边一个小姑娘点了一份草莓圣代，雪白的圣代上面点缀着鲜艳的颜色，实在

是漂亮。他不由得想起了萧楠吃圣代的样子，他甚至开始想象萧楠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着留在嘴角的白色奶油，那画面

，要多撩人有多撩人，以至于收银员告诉他他点的餐已经齐了的时候，他还在神游天外。

“先生，您还有其他的需要吗？”收银员极有耐心地问他。

“啊？哦……再来一份那什么，圣代。”刑牧一说着，指了指旁边人家小姑娘手里的。

“看人家，真是模范丈夫！你就不能学学人家，下班回来给儿子带点儿！一天到晚不着家，回来就知道看电视！儿子最爱

吃这个你不是不知道！”身后排队的女人开始数落身边的老公，刑牧一听了她的话，不由得脸有些发热。

儿子？什么跟什么呀？

不过按照他和萧楠的年龄差距，确实挺大的。不过还不到老子和儿子的地步吧！但是，好像也可以说是……老牛吃嫩草？

刑牧一一路打听着，终于找到了陈俏所说的那个工作室。工作室在郊外，一座十分不起眼的农家小院，从外面看，这里和

普通的农户差不多，可是推开门一看，才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里面堆满了艺术系学生创作需要的各种材料，连什么石头啊

、水泥啊、刀具啊都有，刑牧一甚至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台切割机，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院子里正好有个学生打扮的小子正在敲石头，那男孩儿穿着一条灰扑扑的围裙，跟个老奶奶似的带着袖套，抬起头撩开额

前长长的头发，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看着刑牧一，用沙哑的声音问：“找谁啊？”

“萧楠。”

“萧楠，有人找！”那人吼了一嗓子，然后指了指二楼，再不说话了，对着一堆形状莫名的石头一阵乱敲，怎么看怎么像

个刻墓碑的石匠。刑牧一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萧楠穿着这身奇异装备的样子，不禁一哆嗦。在他心里，萧楠可是纯白的天使

，干净得就像小白兔一样，如果他真是这副样子，刑牧一绝对会扭头就走。他可是有洁癖的，对床伴的要求，可是相当高

的呢！

刑牧一快步上了楼，按照刚才那小子手指的方向，走到了最里面的房间。那间房间有一扇玻璃，刚好能看到里面的场景，

他抬眼看过去，看到了正在里面工作的萧楠。

在刑牧一的心里，他设想过他应该怎么走进去，怎么跟萧楠打招呼，怎么讲他精心购买的快餐递到萧楠的手里。他的确很

用心，他不仅买了可口的圣代，还买了热乎乎的果汁，心想，这个季节在房间呆久了还是会觉得冷，给他递上一杯热热的

果汁，他一定会非常感动。

可是刑牧一站在外面，却没有进去。他害怕会打扰到里面专心致志创作的萧楠。

那是一间小小的，简陋的房间，里面除了中间工作台上一堆泥土，还有一些工具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萧楠跪在那堆

形状莫名的泥土旁边，神情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东西。他那双雪白修长的手放在泥土上，更衬得颜色白皙，看起来实在是漂

亮。阳光照进房间，落在萧楠身后，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在发光一样。萧楠静静地看了那堆泥土好久，就好像要融化到阳

光中一样。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放在泥上揉捏，开始用工具在上面创作，每一个动作都显得信心十足小心翼翼，就好像他

面前不是毫不起眼的泥，而是黄金，是天下最珍贵的东西一样。刑牧一看着这样的萧楠，心中那想象了无数次推门进去的

场景，现在那些景象却仿佛成了打扰萧楠的罪魁祸首，以至于他放在门把手上的手都开始犹豫不决，不忍心打扰他。

刑牧一看了好一阵，身边有人走过去又走过来，甚至有人对他嗤之以鼻，但是这都没有影响刑牧一。这要放在平时，他肯

定会觉得挺丢脸的，可是现在，他却浑然不觉。

房子里的萧楠时而手指翻飞，时而静坐在那里思考，过了一阵，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手被工具弄伤了。刑牧一这

时才推门进去。

“怎么了？”刑牧一快步走到萧楠身边，把外卖往地上一撂，蹲下来拉住萧楠的手查看。萧楠的食指被划伤了，血流了出

来，顺着雪白的皮肤滴到了地上。

刑牧一想也没想，把萧楠的手指放到嘴里吮了起来。萧楠叫了一声，说：“呀！脏！”刑牧一抬眼看了看他，不置可否。

他并不觉得脏，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还有清新的泥土味。不脏，反而，让他觉得干净。他看到萧楠的脸，慢慢的泛起了

粉色。

其实只是个小伤口，稍微处理了一下就好了。刑牧一献宝一般地把外卖递到萧楠面前，看到他略带惊喜的表情，心里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