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盗王子——赫斯辛

对方看了他一阵，无所谓似的样子。

「你要的是印玺，还是想知道我的年纪？」

阿斯朗没回答，但他看了看他黑色的胡子。「利亚得，把这还他。」

「印玺？」这会儿连利亚得也忍不住问道。

阿斯朗递出木盒，对着城主说道。「这东西还你，利亚得现在就带你回胡叶法。」

周围几个贝都因族长没出声，但很快的交换了一下视线。利亚得的犹豫没有太久，然而他一走近，对方说道。

「那你的约定呢？」

「没有什么约定。」阿斯朗说道。「我们不想要胡叶法了，你回你的城吧。」

对方疑惑的盯着这少年一阵，眼睛都细眯起来。

「……那太好了，希望你们这些贝都因狗说到做到。」

所有贝都因族长本来可以忍住对方的嘲讽，但这胡叶法城主转身前，在地上吐了口口水，所有人登时咒骂起来。

「让他回去。」

阿斯朗对着利亚得说道，但他表情还是冷静。

「阿斯朗，送他的人头回去！」

「生这阿拔斯狗的人会被诅咒！」

利亚得立刻拉着城主出营帐，免得其他愤怒的贝都因族长涌上来，然而外头麦瓦利青年人一把人送走，阿斯朗就跟出营帐。

利亚得察觉少年沉着脸便问道。「怎么了？」

阿斯朗好一阵没回答，只盯着城主被送走的方向，好一会儿他视线转向远处胡叶法城墙，突然又看向利亚得。

「利亚得，你派去贸易路探查的人还没回来吗？」

「谢赫说刚回来了，他们说等了好多天都没看到阿拔斯军队的影子，有可能走了别条路——」

「他们只会走那条路，其馀都是绕远路。」阿斯朗说道。

「我让他们再去一趟。」

利亚得说道，本来要叫住一旁的麦瓦利青年，但阿斯朗摇摇头。

「等等……」

利亚得看了他一眼，才发现阿斯朗神情跟平时完全不同，他深黑的双眼闪着光芒，但不是平常那个充满生气的眼神，利亚得看出他在思考，好一会儿双眼瞪大，但还是看着胡叶法的方向。

「……利亚得，把所有人撤回来！」

「你说城墙前的人？」

利亚得一时间也楞了一下，尤其看到阿斯朗着急抓住他双臂的神情，他本来要自己上骆驼，看阿斯朗放开他之后冲向另一旁绑着的骆驼，他急忙跟了上去，让他上了骆驼之后自己也跳上。

「利亚得！」

阿斯朗一让骆驼起身，一旁营区入口两个艾鲁洗清年也正驾着骆驼进来。

「城门开了！」

「什么？」

「胡叶法人把城门开了！」

利亚得伸手本来想拉住骆驼疆绳，但他前面的阿斯朗一扯牲畜的绳子，完全没停下，它又往胡叶法城墙的方向跑了起来。

「阿斯朗？」

「可恶……」

利亚得抓住少年的肩膀，这才稳住身子。他听到阿斯朗的声音，里面夹着一丝愤恨与焦急，但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前方正在来往的部族青年。

「撤退！不要进胡叶法城！」

利亚得沿途大吼着，但隔着骆驼跟人扬起的沙尘，他几乎看不清楚胡叶法城墙前的情况。

「利亚得！」

从前面来的沙哈蓝叫了好几声，利亚得才听到。阿斯朗没让骆驼停下，但沙哈蓝调了头跟上来。

「利亚得，城门开了——」

「我知道！」吵杂声逼得利亚得不得不用吼的。

这下他也搞懂阿斯朗在着急什么了。

他们完全失算了，他知道阿斯朗刚刚是故意在试探城主的反应，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城主，但是那个蓄意挑衅的态度也让他感到疑惑，而阿斯朗发现对方的意图，他就是要打开城门让他们攻城，会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阿拔斯人不可能不出兵的，利亚得派出去的人好几天没看到阿拔斯军队的影子，他们没在往这里里的路上，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早就到了。

「撤退！不要进胡叶法！」

利亚得吼道，前方沙尘遮蔽了他的视线，但是好些人也高喊着。

「撤退！阿拔斯军队在城里！」

胡叶法城里商队路，这一条道路是直接从城门连到中心市集，更直走则是到寺庙跟大殿，但此时虽然时正中午，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甚至摊贩跟牲畜也不在。

阿萨辛呼吸沉稳平静，他甚至也没看外面街道一眼，但是耳朵听着远处的动静。

他跟其他先锋队员已经等在路边很久了，因为正午太阳，所有人呼吸又深又重，汗也湿了他们的头巾，脚下的马匹不安的躁动。

他们这一次骑的不是骆驼，因为敌军没有骆驼兵队或马，他们都是步行，先锋队只有骑马才能方便砍杀敌人。

远处城墙外的躁动声已经好一阵了，但这回才逐渐加大。

「城门开了。」

他身后一名队员说道，进了阿萨辛的耳朵，但激不起他的兴奋。

其实他这么久后回到先锋队，才发现每次出战前那股热度还在，但是跟以往不太相同，以前每逢后方命令下达前，那股等待让他感觉到血液奔腾，而现在他觉得体内有一股力量，比起以往，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沉稳，而他越是沉静，那股力量就积聚得越深，让他全身放松，但是他知道一但踏一往前，他想要什么都可以做的到。

城门方向叫喊、吵杂声更大，阿萨辛拉紧自己蒙着面的头巾，他没低头，但手伸进自己先锋队黑色袍子，握住那个挂在胸前的铜片。

来吧。

后方有下了指示，但阿萨辛没立刻动，他知道何时该冲出去，因为他耳朵沉稳的听着城墙边的动静，那里的敌军已经涌进来了。

「拿下敌将！」

有人吼道，阿萨辛抬起眼，但他耳朵听到一大群人脚步声到了外头路上，还没看到任何身影，沙尘先遮去他们眼前，但阿萨辛一扯疆绳，在他湿下的马全身站到路上时，他从腰间抽出大刀，对于这个节奏他清楚的很。

进城的联合部族，显然有些人察觉异样而停在城门口，但这边大吼着冲上去的先锋队速度比他们更快，两边人马一碰触，就是一阵砍杀声。

贝都因领兵的叫利亚得，所有先锋队的任务就是很快的冲破联合部族前锋，然后抓到这个人。不用他们下令，阿萨辛清楚的很，他曾经在利亚得底下被操练，被指挥攻城，他的衣服或是脸他记得清清楚楚，但他根本不想要这人的人头。

阿萨辛越过好几个奥玛族族人，如果不是对方意图攻击他的马匹，他本来想继续往前，但他们两三个想扯住阿萨辛的马，他没挥大刀，而是猛地掉头，把其中一个人撞倒。

阿萨辛正要举起大刀，后方马蹄跟人声又突然更响亮，几乎是轰轰作响，在地上的人都可以感觉到颤动。

「拿下奥玛族！」

先锋队之后，周围及更内侧的阿拔斯步兵都涌了出来，着实吓坏最先涌进城里的联合部族，他们后方城墙外撤退的命令根本传不过来，事实上，他们已经在阿拔斯军队包围下，根本无从撤退，只能硬是拿刀反击，但本来就没有阵行，进了城门更是松散，现在被阿拔斯先锋队的快马冲散，彻底崩毁。

阿萨辛跟其他先锋队依照先前指示，因为步兵已经出来，他们直接越过城门，突袭城外正一片混乱的联合部族。

吵杂声在城门下更响亮，几乎响起回音，阿萨辛策马，眼边掠过几个穿贝都因部族衣服的青年，只是一划而过，但是他也看得出来，里面夹着一两名麦瓦利青年，他虽然无法确定是不是他以前认识过的人，但他不能停下或甚至多看一眼，因为他后面、前面都是驾着马直冲的先锋队员。——但既使阿萨辛没停下，他还是为自己一时间顾虑这个的想法感到可笑。

「撤退！不要进胡叶法！」

先锋队的马匹们越过胡叶法城墙，有一时间被凉爽的阴影遮盖，但是外头叫喊声传入，炙热的太阳还是立刻照耀，而且血光洒在地上。

城外联合部族数量也着实惊人，但是气势全消，阿萨辛在马上可以看的更清楚，沙尘之下他们大半不知道该前进后退，几乎所有人都在大喊着。

你现在在想什么？

阿萨辛脑中的想法一时间夺去他注意力。

他知道这些联合部族的战术都是来自那少年，他想通这件事是回到阿拔斯都城很久以后，这个聪明的可怕的男孩此刻看着自己溃败的军队，是什么感觉？光想到这里，阿萨辛嘴角一弯，他可以感觉到身子一阵战栗，是一种夹杂愉悦快感，还有一丝刺痛的感觉。

以前有多少次他为了那男孩皱眉的模样，甚至他手打在自己脸上，都让阿萨辛心疼不已，但现在光是想像着他心里是怎么骚动焦虑，阿萨辛全身都发颤。

「阿萨辛！」

他身后一名队员喊道，这才让他回过神。

「利亚得在那里！」

几个人同时喊道，漫天沙尘之下，阿萨辛几乎快看不到远处一全混乱围绕着的人，几个先锋队员已经往那里靠上去，因为利亚得骑在骆驼上，他们没费多少劲就找到他。

阿萨辛本来没打算也跟上，因为先锋队员不能一股脑全往一个地方跑，他们必须找寻其他将领，可是他看到远处利亚得大刀一挥，很快闪避过几个人，那让他忍不住往前更靠近。

先锋队的马跑得比骆驼快，但是利亚得在骆驼上比他们高，而且他身手本来就灵活，边跑边挥着大刀，赶开了好几个人。

「阿萨辛，走！」

他旁边两三个先锋队员喊道，全都追着利亚得上去。

阿萨辛知道自己戴着连脸都遮起的头巾，对方不会认出他的。

但是他们一赶着要追上，却看到利亚得反倒停了下来，他在一个小丘上掉头，阿萨辛前面几个先锋队员一看慢了下来，但利亚得没给他们机会，立刻又让骆驼俯冲下来，阿萨辛不用看都知道，利亚得是贝都因出了名的勇士，只是他之前大多领兵，他冲下来大刀挥了好几下，那些身手矫健的先锋队员也都退了开，有两个人身子几乎都不稳，用力拉住疆绳。

阿萨辛驾马往前，但从坡另一头接近，他看到利亚得不但没打算撤退，骆驼一勒更是往两名先锋队员那

里砍杀，因为处在高处，他们明显就被利亚得制住。

阿萨辛驾马到坡上，看到利亚得背对着自己，他周围已经没有被包围，但这名贝都因将领却一鼓作气的攻击起来，那让阿萨辛一时间感到异样。

如果是以往他不会在意，可是现在对他来说，重要的已经不是自己先锋队的工作，他本来就想着别的事，以致于所有的感官都放松而敏感，同时也冷静异常。

依照他以往对利亚得的了解，是不会做出这种感情用是的事，这名贝都因将领跟阿萨辛看过的许多阿拔斯老将一样沉稳，光是一开始的情况，他本来就应该越过小丘回后方指挥，但他不只冲回来挡住先锋队员，现在也还僵持着要跟他们一拼，那让阿萨辛不解。

事实上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跟利亚得交手，不是因为对方的身手，而是他知道如果拿下头巾，利亚得肯定认得出他，而对他来说，待在联合部族的那段日子，至少他可以肯定，那些纯朴热情的北方部族从没有亏待过他。

只是，利亚得反常的行为只有阿萨辛看得出来，他很肯定利亚得知道有关阿拔斯先锋队的事，阿萨辛跟那些北方部族生活过，才知道在他们眼中，阿拔斯先锋队恶名昭彰，因为他们会是在战争任何时刻出现，杀死敌将或是活捉对方的首领。

而利亚得显然是想引开先锋队注意并制住他们，阿萨辛知道，任何部族族长都必须上战场，如果不是比族长更重要的人，他没必要这样。

这一次先锋队早就被下达命令，他们打散被骗进城里的敌军之后，首要就是抓到贝都因首领。

「……。」

阿萨辛一踢马腹，他本来要攻击利亚得，但他在小丘上掉头，朝四处一看，后方一队阿拔斯步兵正冲向更远处。

他知道贝都因营区的方向，那离这边还有一大段距离，他没多久就注意到另一头岩石边，有人骑在骆驼上。联合部族里，有骆驼的通常都是族长或将领，那吸引了阿萨辛的注意，而且他一看就知道，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骆驼背上的人并不高大。

阿萨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节奏沉稳的心跳声，他认得那个红黑色的袍子，记得太清楚，想忘也忘不掉。

他大刀早就握在手上，但是看到好几个阿拔斯步兵朝那骆驼上的身影围过去，他用力一踢马腹，感觉到耳边的喧嚣像是彻底消失。

你欠我一百头羊。

他无意识的咬紧牙齿，看到那身影被围得消失在岩石边。

「让开！」

阿萨辛已经很久没这样大吼了，但他还没到岩石边，左侧突然出现的骆驼跟人影朝他猛冲过来，速度太快他根本闪避不及。

这件事以前也曾发生过，阿萨辛反应敏捷，但是能快到他几乎无法招架的只有一个人。

——伴随一声怒吼，阿萨辛底下的马被撞得滚到在地上，而以阿萨辛来说，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只看到扬起的沙子洒在天空中，一阵暗一阵亮，连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反射性的用手撑起身子，连大刀都还在手上。

在骆驼上敌方全黑的身影让他定住视线，那人跟骆驼几乎倒在地上，但他猛抓住骆驼骑上又立刻让它站起来，阿萨辛本来不想理会，但很明显对方冲着他来，那让他没得犹豫，平放着大刀直冲过去。

亚撒黑。

那一瞬间，应该说早在被撞下马前，他还没看到对方脸时已经知道是他。亚撒黑处在高处，而且阳光对着阿萨辛，他感到刺眼，但是他不能停下，亚撒黑的骆驼朝他冲来。

阿萨辛脚步一点也没慢下，但他举起弯月刀之前，手在胸口的铜片上快速一握。

他的骆驼来到前方，但阿萨辛大刀拿起在只在空中一亮，甚至没挥出来，亚撒黑没看阿萨辛的刀，但是那里折射出太阳反光让他一时间无法睁开双眼。

阿萨辛在碰到对方骆驼之前，身子突然俯低，本来平放的弯月刀砍在骆驼前脚上。

他并没有使劲全力，但牲畜腿立刻一弯，滚倒好几圈，也把背上的亚撒黑甩了出去，就跟阿萨辛之前摔下马差不多猛烈。

亚撒黑都还没站起身，好几个阿拔斯步兵围了上去，虽然是在战场上，但阿萨辛并不想看着对方被自己本军俘虏，然而他正要往前，两个贝都因族长冲上前，那些本来要拿下亚撒黑的步兵停了下来。——阿萨辛本来要继续看，但比起这个，还有他更在意的东西——

刚刚他对着亚撒黑骆驼一砍同时，手上刀也被震飞出去，而他回头一看，那刀就掉在岩石前的沙上。

那里，阿萨辛刚刚看到那个骑骆驼，红黑相间袍子的身影就被逼退到那后面。阿拔斯先锋队这次的任务。

阿萨辛脚步也快也不慢，他没去拉起自己的马，只越过沙丘捡起自己的刀，抬起头那块岩石就在自己眼前。

阿萨辛起身的同时握了一下自己胸口的铜片。

岩石后有他要的人。

阿斯朗身下的骆驼疆绳被两名贝都因士兵拉住，他手上没有大刀，但是骆驼一稍微弯下身，他没给敌人机会，立刻纵身跳下，其中一个人大刀朝他挥过来，因为还没站稳，他差点没闪过攻击，对方刀子击在岩石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阿斯朗扶着岩石起身，在他们靠上来之前往岩石另一头退，他激烈的吐着鼻息，手在岩石边摸了好一阵，但一看到那两名阿拔斯士兵追上来，他没时间犹豫立刻抓着岩壁突起处，因为没得选择，他跳了第二次脚才吃力的踩上去，缓满却还算灵活的攀上岩石，他身后士兵大刀砍在下方岩石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阿斯朗手臂使力得几乎颤抖，他爬了好一阵岩壁才没那么陡，但手还是抓在岩石上俯着身子，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让他什么也听不见，他硬是拉起头巾，这才稍微看清楚前面，汗从他头上流下，他继续爬了好一阵，因为后方士兵似乎没跟上来，他这才有办法让自己保持平衡，稳稳的攀上更平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