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这样不同的两个人,共同执笔临帖的姿势却是这样……契合,和谐,仿佛是天地间最有意境的画也勾勒不出两人千分之一的气质和美丽。丝毫俗世不沾,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两名仙人。
第二十话:潇潇一晌残冷雨(下)
冬雨阵阵,稀里哗啦如同一盘盘剔透珍珠落入夕照山庄的别院,借着那呼呼大吹的寒风,刮得人心飘摇。那雨水形成一袭飘动的珠帘串串滴落在门前,砸在了草地上,溅起一滩滩的水花,惹得楚杉心里一片寒凉。
他“砰”的推开门去,却发现手掌已然脱力。方才的跋扈,怨恼,愤恨全然都被满腔的悲伤取代。裴戎昱和楚上尘这样光芒四射的站在一起,灼伤了楚杉的眼睛。连气都被从来没有的自卑压下了。
“开颜……”楚上尘似是愣了一愣。眉宇之间仍旧是淡然脱俗的气质,丝毫不沾喜怒。他顿顿,然后温润的说道,“我晓得了,今日雷鸣阵阵,开颜该是睡不着。我这就来……”说着,放下笔。裴戎昱也顺从的松了手,退至一旁。
楚杉觉得,看到裴戎昱抱着哥哥的腰一起握笔写字的时候,脑海里就是一阵晴天霹雳。打得他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哥哥清朗的声音才把他给震醒。内心涌起一阵阵的,不是愤怒,而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悲哀和酸涩。
楚杉转身疾步朝自己房中走去,砰的一声关了房门。随及也将那一双本要拉住他的双手堵在了门外。
“开颜?”是哥哥的声音。温润如玉,如一双极其温柔的手抚慰着他方才冷冻冰封的心灵。
可嘴上一开口就是:“你还来找我干嘛?去和裴戎昱下棋看玉写字好了!”
“噗哧”门外站着的那一抹身姿纤长的背影轻轻的笑了,“开颜,你怎的还因这个生气?”
楚杉脱口而出:“因为哥哥是我的啊!”声音里尽是委屈,竟有些哭腔了。
门外的身影在寒风大雨中仍然站的笔直,他的绝世风姿,让那瓢泼大雨都不忍心沾身了。“开颜,你错了。哥哥永远是他自己的。”
这一句话,云淡风轻,可以想想楚上尘站在门外,负手而立,白衣飘飘,眼波流转,傲然风华。淡淡的吐出这么一句让人如此心伤的话。
楚杉咬了咬下唇,眼泪已经就要夺眶而出,他执起一旁的玉枕,“啪”的往紧闭的门砸去。
“开颜,我自六年前就给自己立下一誓,楚上尘至今之后只属于自己一人,只为自己而活。”那声音顿顿,复又说道,“开颜,你还小,这世间事事,并没有你想的这般容易。但……你也要记住,这事事皆变,不变的,是你永远,都是子卿我最疼爱的弟弟。”
楚杉闭着眼睛把头埋进被窝里,冬雷震震仍旧响彻耳畔,楚杉心中的疼痛随着那一声声雷震碎在五脏六腑。再抬眼,门外的窗纱已是空空荡荡。
按照白日里周莲见说的,那里画的是“分桃断袖”,那裴戎昱和哥哥不是……一想到这里,楚杉就忍不住哇哇大哭,哥哥是我的啊,怎么能被他分去啊!连袖子都要断啊!我得想个办法才好啊!
想到这里,楚杉就止住了哭泣,要专心致志的想想怎么对付冷面混蛋才好啊!此夜大雨瓢泼,淅淅沥沥的雨声似是一弯清澈的玉笛之声,飘飘扬扬,清歌曼舞,锁着楚杉的思绪。他时而坐,时而卧,时而蹙眉,时而傻笑,那一双清澈如水的双眸,尽是调皮的天真,竟别有风情,夺人眼球。
终于……电光火石之间……有了!
裴戎昱你会勾引我哥哥,我不会勾引回来吗!你那点小小媚术,连我的徒弟小狐妖都不如!见招拆招,你媚我媚,与小狐妖联手……如此……甚好!
为什么要和小狐妖联手?咳咳……虽然我媚术一流,但……偶尔也要听取他人的意见的嘛!嘿嘿嘿,楚杉傻笑两声,兴冲冲的就要冲出门去找周莲见。
此时已是后半夜,大雨渐渐停歇,惊雷也已经鸣鼓收兵。楚杉第一次在雷雨夜自己就寝,却因为心事重重全然听不见轰鸣的雷声了。根深露重的夜晚,地上沉积着坑坑洼洼的雨水,漂浮着些许杨花和枯叶,漂浮在水中有精美的图案。
“吱呀”,木门推开。楚杉一跃而出,却惊讶的发现,门口有一袭白色身影,随意的靠在一旁,竟已睡去。他的睡颜这般安静从容,不染丝毫的俗世之气。斜飞入鬓的眉毛似是此时也是淡而轻柔的,白皙精致的面庞,粉若桃花的唇瓣,身上还有岭上二月梅花香。
这般似是仙人的面庞,这般处事不惊淡然超俗的人,此刻,有些疲惫单薄的睡在自己的门前,只因为自己又撒泼耍坏……明明是自己偷窥在前,胡闹在后,哥哥仍旧因为自己害怕雷鸣不敢肆意离去,竟就在这样天寒地冻的门外等的昏昏睡去……
楚杉心里涌出一股暖流,以往与楚上尘相依相伴的场景竟一一在眼前浮现,心里又是愧疚又是不忍,心里也暗暗的坚定了不能让裴戎昱把自己的哥哥拐走的决心!
“哥哥哥哥……”
楚上尘眉毛动了动,浓密的睫毛也随之颤颤,整整半夜在门外,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颇有些疲怠,但仍旧笑笑:“开颜,不生气了?”
楚杉扁着嘴心疼哥哥的样子,拼命的点点头。
“以后,万不可如此任性了……”
“我晓得了,哥哥,我们进去吧!”
楚上尘握住楚杉的手,稍稍停顿,便站了起来。他的手,如此冰凉,楚杉握着心里针扎似的一疼。进了房间,关了房门,楚上尘褪下身上衣衫,卧在床上,只轻轻地说:“开颜,过来睡吧。”
楚杉钻进被窝时明显感觉到里面的人全身都泛着寒气,冷得让自己都抖了一抖。他从背后环住楚上尘的腰:“哥哥,你这样,我好心疼。开颜错了,开颜明日就给松子糖。你冷吗?”
楚上尘安慰性的轻轻拍拍楚杉抱着他的腰的手:“好。勿念我了,睡吧。”
此夜夜凉如水,乌云蔽月。潇潇冬雨已飘然远去。
第二十一话:千树万树梨花开
大雨下了一夜,最后竟成了雪。飘飘洒洒的大雪随着那凛冽的冬风招摇的落在各处,梅花也已尽数开放。
楚上尘曾拈着梅花花瓣说过:“天然根性异,万物尽难陪。自古承春早,严冬斗雪开。”这或许就是独属于梅花的高傲。迎雪吐艳,凌寒飘香,让人不得不折服的风华,大雪纷飞,百花凋零,它却独自笑傲枝头,此中的铁骨冰心,让人不得不心折。
大雪飘摇,冰凉彻骨,此时屋内,却很有些热火朝天的味道。
明明是后半夜才睡,清晨时二人皆醒。
楚小朋友自然是因为昨晚上自己想出的锦囊妙计乐的早醒了,却苦了楚上尘,他一向睡眠就浅,楚杉一直兴奋的翻身,他也就睡不深。
楚杉面对面的看着楚上尘,手抵着楚上尘的胸膛,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委屈的说:“哥哥,昨天裴戎昱为什么搂你的腰!”
楚上尘因睡眠不足有些头痛,他叹了口气,温和的注视着楚杉:“叫他‘裴大哥’。”
楚杉扁着嘴,清澈如水的眼眸快要溢出片片晶莹:“可是他都搂你的腰!我为什么要叫他裴大哥……不要嘛……不要叫他裴大哥啦……”
楚上尘本是满心疲惫,又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容极淡极浅,如二月梅花绽放,幽香阵阵却迎雪傲放,绝世姿容尽显。
楚杉看的满心桃花都绽放,抿了抿粉嘟嘟的双唇:“你让我搂回来我就叫他裴大哥……”说完翻身爬到楚上尘身上,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楚上尘眼波流转,眸子里也尽是淡雅之色,并无喜怒。他伸出手来将楚杉的肩膀握住,放回榻上:“冬日风凉,小心伤寒。”
“哥哥……”
楚上尘看着楚杉,他的墨发扫在楚杉红扑扑的脸上,酥酥痒痒。两人此时都只着了亵衣亵裤,楚杉被压在身下,看到楚上尘白皙精致的胸膛不经意从白色亵衣中流泻出来,心里“砰砰”直跳。
楚上尘看着楚杉满心期待,不好拂了他的意,但也只是轻轻开口道:“又不是没抱过,何苦坚持这些。昨夜不过是裴大哥离家太久,忽念起旧日他的生父常常教他习字念书,心里伤怀。我陪着他,回忆了幼时他的父亲执笔教他书法的场景罢了。”
楚杉阴谋得逞,又得了昨夜的解释,倏然觉得神清气爽,他从暖暖的被窝里伸手搂住了楚上尘的纤腰,又在楚上尘胸前蹭了一下:“原来是这样,裴大哥这样的人还会思乡啊!那我不生气了,如果以后我不在哥哥身边,也会很想哥哥的。我原谅他了。”
果然是个墙头草的小孩啊……
鼻间热气都喷薄在楚上尘的胸膛上,有些燥热。
楚上尘揉揉他的头发,浅笑着说:“可是你答应过我,此生要不离不弃。”
楚杉连忙笑嘻嘻的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就是那么一比方嘛!”
楚上尘看着他的样子,眉梢露出浅浅笑意,然后又轻柔的说道:“开颜,现在时辰尚早,你再歇息会儿吧。等你起床,哥哥让吴叔准备你最爱吃的银耳莲子羹。”
楚上尘已是起身坐在塌旁,楚杉却从背后搂着他不肯放手:“哥哥也累了,哥哥也再睡会儿吧。”
“昨夜因放心不下你,山庄内务还未办完。”楚上尘低头看着那一双紧紧搂着他的腰的手,无可奈何的叹气道。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楚杉听到楚上尘如斯说,不由“啊”了一声,语气无限遗憾的样子,只好松手。楚上尘也就起身穿了衣,正要出门,楚杉却急忙喊住他:“哥哥,等等!”
楚上尘回首,淡淡一笑,浓密睫毛在清晨的阳光下投下一层淡淡阴影,却盖不住他身上的俊美出尘,绝世风华。
他的身后,是一片雪白,大雪后到处皆诗境,随时有物华。遥看是一岭梅花,红红艳艳,衬在楚上尘的身后,他的青丝随着那寒风飘摇,被沾上点点白雪,静美至极。
这世间,是再找不出如他一般笑可倾城,静若处子,绝尘俊逸的人了。
“怎么了?”楚上尘温软的道。
“哥哥真的不是开颜的吗?”楚小朋友越挫越勇的又问了一句。
楚上尘静静的站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不是。”
清朗的声音如同最清澈的丝弦,却毫无迟疑的重复了令人伤心的字眼。眼角眉梢却似是蕴含了淡淡忧伤。
复又浅笑:“记得准备好你的松子糖,否则要打手心的。”
楚杉刚被打击到,又被打击了一下。双重打击,他伤痕累累,十分惆怅的点点头,看着楚上尘的背影缓缓地飘然而去。
即使是背影,亦是那般非同凡响,举步轻移,佩环声声脆响,青丝飘摇,素袂翩翩,风雅至极。
开颜,并不是我不肯允诺,而是早在六年前,我便连同那三月飘零的桃花,将自己的真情埋葬。
此生,恐是再遇不到一个人,月下相逢,柳枝相赠,一吻定情,而后哪怕倾尽天下也想博君一笑。那年的上元节,那么多飘扬花灯,我亦将自己的真心,随着那绽放的荷花花灯,寄予了永世不可得到的相思之中。
只是我明白的太晚,领悟的太迟,白白害了他人性命。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我看着你一点点的长大,必将,给你最好最美的一生。
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下的这样肆意,这样洒脱。楚上尘看着那如鹅毛般的大雪,心中忽而有些澎湃。
他坐于大雪之下,命人拿来他的瑶琴。素手弹了一曲《飞花词》。
琴音袅袅有如炉内香烟,于夕照山庄腾腾升起。看见的,雪晴云淡日光寒的美景。雪消门外千山绿,大雪之中,天地之间,似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落英缤纷,梅花飘扬,洒于他的发上,肩头,琴弦,大雪纷飞,沾上他的鼻尖,领口。
淡淡的琴音,隐藏着的,是皆如是的曾经。
那一年,没了逍遥翰林,没了千金公子,留下的,只是如蜉蝣般渺小,孑然一身的楚上尘。
上尘上尘,上善若水,轻若尘埃。
自此隐居楚峰山中,世事不问,皈依佛门。
莲花寺下,他一袭白袍,跪倒在铜绿玉环的门前。白须飘飘,赤色袈裟的老人,慈爱的将他扶起,声音沧桑而有力:“施主,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你既愿苦海回头,我便施于援手。”
“前尘往事,姻缘孽障,以物物物,则物可物;以物物非物,则物非物。物不得名之功,名不得物之实,名物不实,是以物无物也。你自便下山去罢,自会遇见你的贵人。”
而后,他在楚峰崖底遇见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楚开颜。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铅华褪尽,他方才明晓此中真谛。
自此以后,万事皆成空。眼底心中,只留下一片清明。
楚上尘忘却所有,倾力弹奏手中的这一曲。却不知,此时的他,褪却所有俗世污垢,映入人眼底的,是怎样的一朵出尘莲花,似是那佛祖座下,观音洞前,傲然千世,却仍旧淡然绽放,倾国风华。
裴戎昱站于五十步之外,遥看着那个似是仙般的人儿,竟看得痴了。
是怎样的洞明豁达的心境,方能把那曲荡气回肠的《飞花词》,弹得余音绕耳,三月不散;是怎样的绝世容颜,能让开遍的梅花都黯然失色;又是怎样的淡然笃定,能让天地皆白,万物如微尘般渺小的现在,只看得见他一袭白裘,乌发飞扬的夺目!
楚上尘啊楚上尘,你有如此一副倾世之姿,怎又能有如此一副铁骨心肠?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一日,楚上尘的心洞明如镜,却不知另一人的心,却杂乱如麻。
第二十二话:独钓寒江雪
近几日山中大雪。不多时天地各处已是白雪皑皑,今日,总算是停了下来。
裴戎昱一身紫色狐裘,立于雪中。每一步踩过似是踩在厚重的棉絮之上,发出“吱呀”的声响,又看看四周,大雪像是棉花,将整个夕照山庄囊裹入怀。
只见那拥有直插云霄之气势的云杉墨绿枝叶都被大雪覆盖,却不见枯叶凋零的惨败。大雪像是一件乳白外衣,将云杉覆盖。竟不由得,让人想起楚上尘。这个素来白衣加身,温言软语的俊美公子,却偏偏有一副似是云杉一样坚韧,似是梅花一样孤傲的心。不嗔不怒,眉眼之中尽是那看透红尘之后的淡然,他确是一个让人心折的男子,这一点裴戎昱不得不承认。但愈是如此,就愈是让人无法想像他背后的毒辣,阴险和手段。
“楚庄主呢?”裴戎昱问道。
一旁的家丁看到裴戎昱那如鹰般锋利桀骜的眼神,都吓得退了几步。
“庄主他……他去钓鱼了,裴公子。”
裴戎昱微微皱眉,如此唯唯诺诺是想哪般,我会吃了你不成?
“钓鱼?”
家丁见裴戎昱皱眉,握着那扫帚的手已经不住的发抖,不知是被冻得还是吓得,“是,这是庄主的习惯,每年下雪之后都会去钓鱼。”
“在何处?”
“楚峰崖底。”
楚峰崖底有一汪清泉,直通楚峰山下,也就是泰安的那一条湖。只不过地处偏僻,鲜少有人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