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能有外人进来,三清观中大概也没有人看守了。玄同大着胆子,编造了一个故事。瞧着眼前的薛清,不似是心机深沉之人,先蒙骗过去,大概也不难,一时是一时的事。
等薛清走了,藏宝阁大门打开,玄同就连忙借着那几块灵石恢复了一点法力,想要给自己弄出来一具肉身。谁知外头已经多了禁制,出了藏宝阁,他才发现自己出不了三清观。
果然薛清涉世未深,就算的确是冲着灵石而来,听了他的瞎话,却还是给他留下了几块宝石。这种行为,在玄同瞧来大约等同于傻,薛清想着,或许那时候他满心只叹时不我待。如果不是时候不对,玄同肯定还要想出别的法子,来打他这个身体的主意。
薛清去而复返,玄同有些意料他怎么又回来,且是这么快又来了,连忙一番巧言说来,好像委屈都是他的,还想骗过薛清。薛清顿时也不想和这人多说,只让他自己看去吧。
虚空之中的图像,就消失在薛清施法的一瞬间,眼前又灰暗下来。薛清低头看着玄同,笑道:“想来我方才还有句话说得不对,你死了也入不了地府,见不了十殿阎罗,他们还审什么案子呀?干脆我替他们审了吧!怎么样,判你个魂飞魄散,你服不服?”
那玄同一时间好似将身上的痛苦也忘记了,也不挣扎抽搐了,两眼低垂,不知道看的是哪里,大约是在盘算,今日还有什么生路。
薛清冷笑一声,顿时就有一张网从天而降,罩在了玄同身上,细看时那张网通体是法力凝结而成,不管是活物还是鬼魂,都牢牢束缚在内。每一根绳索都足有手腕粗细,足以见威力,这下就算是玄同仍有肉身,法力分毫无损,他也绝不能寻出逃脱之法。
每动弹一下,那张网上就会激射出一道电流一般的法力,形成一条鞭子,抽打在玄同身上,直打得他惨叫出声。玄同见识了厉害,这才终于安生,只是他此时上半身已经存在肉身之中,下面却从腰间拦腰截断,血不断流出,单只是疼痛,就令他无法坚持住一动不动。
一时间只听见玄同的哀嚎惨叫,薛清叹道:“罢了,真不知我这是折磨你呢,还是折磨自己的耳朵呢!你给我闭嘴!再叫唤直接砍了你的头!”
没有了鞭子抽他,玄同自然也就不叫了,蜷缩在网中,看着薛清的眼神也带上了畏惧。或许是明白自己今天除死无他了,玄同已经放弃去想逃脱的法子,只战战兢兢地等死。
薛清看他这模样,心里又有些来气。如果这人视死如归,或是起码装出个视死如归的样子,大概他还能略抬一抬手,留下他的真灵去投胎。毕竟天地间比这个玄同更为丧心病狂,谋害亲人同门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能一个一个都抓出来,挨个掐死。
如果得法,能成就大图谋,就算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也没有谁敢说三道四的。除了几个得天独厚的,但凡修道之人,能成就大能,谁手上没有了断过几个同道的性命?天道大势,物竞天择,玄同算是争败了,又正好撞在薛清手里,也不必弄得他真灵不存。
可惜这个让薛清看见了的,真是让薛清觉得,此人一点存在的价值也没有,干脆叫他魂飞魄散,也不可惜。冷哼一声,薛清想起还有想问的事情,这才又开口道:“你那师弟,观主玄畅,他真的死了?该不是你这道士以什么手段蒙蔽了真相,那玄畅当年,举洛阳城的修士都奈何他不得,这回怎么死得这么容易?”
玄同本已经垂头丧气,听见薛清又问他话,一愣以后,顿时来了精神,连忙道:“这位道长,贫道也不知道究竟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啊!玄畅师弟他将我禁闭在藏宝阁之中,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外界究竟是怎生情势,只知道玄畅师弟的阵法失了效力,他本该是死了。”
薛清也料想他不明所以,便不再揪着这事问他,大不了一会儿再掐算那玄畅的下落。若是此人还活着,薛清拿走了三清观中的灵石,玄畅也应该知道。若是此人胆大包天,活着利令智昏,上来找麻烦,却怕一个防不胜防。还不如主动找到他,除了后患。
摆了摆手,令还想解释的玄同闭嘴,薛清道:“你方才出藏宝阁,观中也有阵法,不令你出得门,你可知道那阵法是谁布下?那阵法又是怎么样的阵法?”
阵法十有八九就是薛清自己弄出来的,不过他自己察觉不到,自然要让玄同证实。且他想问的是,那明明是张符纸,虽然上头绘着阵法不错,可为什么符纸会凭空消失,然后怎么会又变成了阵法?但这话不能直白地问出来,不然岂不是在玄同面前大大的丢脸了?
玄同正心中惴惴,薛清又问他,他自然是立即小心翼翼地道:“观中是有个阵法,不过贫道以为,那必不是玄畅师弟的手笔,玄畅师弟的法力道行,虽有几分火候,可却不足以定出这么精妙的阵法。且贫道先前也曾有……曾有一回,被人杀了肉身,仅剩下了魂魄回来,却没有那阵法禁锢。贫道以为……贫道以为,这布下阵法的,应当就是杀了玄畅师弟之人。”
薛清顿时在心中撇嘴。阵法既然是新出现的,又不是玄畅能达到的水平,想必就是他那张符纸的效果。可他却不是杀了玄畅的人,玄同嘴里连“符纸”这个词都没说出来,想必也不知道,还有符纸变阵法的事情,求问于他,是缘木求鱼了。
叹了口气,可是他还能问谁解惑?薛清正有些无奈,却忽地又想起一个人。
第五十九章:心劫
既然来到了人间界,离沈暄也不远了,不如过些时日去寻他,这些人间界的修士如何修行,画符如何,炼丹又是如何,有什么疑问也都能清楚明了,沈暄必然知道一些。
这个玄同道人也没用了,薛清随手打碎了他元神,只留真灵一道,看他懵懵懂懂转世投胎而去,薛清径自回了左慈的旧居。
院中长草萋萋,微风如薰,薛清自湖池上飘然而过,到了亭中,坐下看着水面上粼粼点点,风景之美之清幽,却只反衬着方才经历之事,所见所闻,脏污不堪,令人作呕。
实则类似事情,前世的薛清也不是从未听闻,只不过前世毕竟只是普通人,而普通人之间,即便勾心斗角,相互谋算,也不会轻易就到了害人性命,还牵连他人的地步。
正是因为身为修道者,已经是逆天道规则而行,所以将世俗所重视的伦常与人命都罔顾了吧。这么说来,这也算得上是无德者而有能。
怪不得修行要历劫。薛清暂且将此节放下,又算了算那个玄畅道人的所在,却有些意外,原来那道人竟已经死了。
薛清先时只想,此人能与那玄同斗得平分秋色,甚至还压了玄同一头,先前不见踪影,肯定是别有什么打算,谁知道他竟然真的已经死了,薛清一时间还有些失望。
不过如此也正好少了些麻烦,薛清放下掐算时摆在膝上的草梗,叫了一声“朱眉”,看那红狐狸从屋里蹿出来,薛清就把青玉壶丢给他,道:“你拿着此物去找青玄,让他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与白梨黑鸦,你们各自分得一些,于日后修行有所益处。”
朱眉盘坐起来,两只前爪捧着青玉壶,晃了晃,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将东西取出来给我们分了?非要找到青玄才知道是什么东西。”
薛清笑道:“这青玉壶是一件法器,我正要把它给青玄。只是少停我要打坐,等不到他回来,就让你转交了。”
朱眉便点点头,嘴里咬着青玉壶,也不说话,跳起来从草丛里溜出门外。
薛清看着他一身红色皮毛在深草掩映之中添上了一种沉暗的色调,忽然有几分不确定,朱眉是否已经知道了,这是一种试探的举措。
关于三清观之事,朱眉所说的那些话,也算是薛清杀灭玄同的根由所在,他若是说谎,这其中肯定就是另一重玄机了。
适才薛清还并没有怀疑朱眉的想法,不过,既然玄畅道人死了,那么朱眉……
薛清心中笑哂自己总是平白思量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倒真不如去打坐。既然已经这样对朱眉说了,索性做一回课修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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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打坐,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是睡着了。薛清隐约知道自己这是身在梦中,因为这里是……已经很久没有记起过,险些就忘了的,前世的场景。
来到这里之后,别说做梦,就是睡觉,也是没有过的经历。神仙自然是用不着睡觉的,即便是空坐冥想,也会被上清的思绪意识牵引着,陷入上清那庞大的记忆之中。
所以,竟然能梦到自己的前世,身为普通人的时候,还真是弥足珍贵。
薛清很欢乐地于梦境之中,漫无边际地跟着以前的同事,乘坐地铁,去往地名无厘头的地方,目的是为了公事。
当地铁到站,走出站台口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了昆仑山。过于熟悉而印刻在记忆之中,即便真实的“薛清”只去过一次,也能一眼就认得出,前方积雪的山峦就是昆仑顶峰。
侧头看去,原本站在身边的同事早已不知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二哥玉清元始天尊,玉微笑了笑,指着那雪峰说道:“自从帝俊太一领了天庭,不周山就再也不得安宁,所幸我寻到了这座山峰,咱们兄弟干脆弃了不周山上的道场,搬来这里另起炉灶。”
随后的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样,在昆仑山上建起了第一座草蓬,那时候仅仅是为了遮风避雨而已,也混不计较这草蓬究竟美观与否,会不会落了三清颜面。直到某日大哥嫌弃草蓬狭小,放不下他新得的炼丹炉,这才又在旁侧起了一座丹房。
自此以后,又不知几载,原先的草蓬早已经不见踪迹,玉虚宫立在雪峰半腰,其后还有绵延而上的宫室,巍峨依靠着陡峭的石壁。
薛清记得,就是玉虚宫建立起来的时候,上清离开了昆仑山。不过这毕竟是梦境,大约本心之中,是并不想离开的,所以,即便仍旧有争执不虞,这次薛清却没有离开,而是带着门徒们往玉虚宫后面去了。那里原本就是玉微计划中要让薛清住着的地方。
他以为,毕竟是兄弟,即便有些隔阂,彼此见解不同,也只是兄弟间的矛盾,只要还在一起,就总有说开的一天。
不过日复一日,却并不如最初的期望。薛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或者梦境其实也并不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被布置成最符合愿望的情况,记忆中曾经发生过的争执仍旧发生了,即便自己出言挽留,大哥仍然选择了离开昆仑山,薛清忽然觉得,似乎一开始自己也应该顺应记忆的轨迹离开才是正确的决定,到了现在,只剩下两个人面面相对也只剩下尴尬。
而且,似乎梦境会将记忆中的人变化得更为丑恶,想到此处,薛清心中一凛——这恐怕不是梦境,而是心劫吧?——这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会忽然睡着了,做了梦。
梦境或者是心劫,继续延续着向前,薛清也看得出,眼前的这个玉微,对待自己的态度十分不善。的确昆仑山上同时住着两位圣人略显几分局促,想必玉微也不希望和自己共处这座山峰,朝夕相见……记忆中也的确是这样。
薛清在玉虚峰顶那棵从厚厚雪层之中拔地而起的仙杏树下站了一段时间,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多久,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暂,最终他决定,即便如此艰难,即便自己也觉得,似乎已经近似于赖在了别人家的地界,的确丢脸,可毕竟最初的决定是不离开,总要看看,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样的结局。如果真的是心劫,那么就这样面对吧。
下定决心,正要转身下山,薛清却看见一个匆匆忙忙的身影正朝着上面奔来。玉虚峰顶因为种着这棵仙杏,从最初就有三清布下的禁制,即便是大罗金仙入阵也不得动用法力,弟子们平素根本不会来此,这来的却是什么人?
等那人跑得近了,薛清一看,竟是自己的大弟子赵公明。赵公明满身血污,神色凄惶,见了他就拜倒大哭起来。薛清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却也顾不得细想,只连忙将赵公明扶起来,问道:“这是如何弄成了这般模样?”
赵公明道:“师尊,适才二师伯道,今回天庭大乱正是应了天地大劫,巫妖二族理当应劫,师尊门下,我师兄弟们大都是妖族出身,合该应劫而亡,不能占了昆仑天地灵气,苟延偷生,是以,要将师兄弟们都赶出山门!违令者便杀无赦!师尊快快赶回去救救他们!”
薛清只觉得头脑之中一阵懵懂,一时间回不过神。
竟然会酿成如此后果吗?当初果真应该离去,不该留下?
可那时候重回昆仑山,二师兄所言,想要自己回去的话,也不是虚情假意啊……
或者毕竟是时过境迁,二师兄也会为了过去的所作所为后悔吧。
果真是心劫……此时果真是心劫!
但是这些事情,现在所发生的这一切,同门相残,煮豆燃萁,既然会成了心劫,也就是说,这是曾经有过的事情吧!还是说……
耳边忽然间响起无数嘶喊哭叫的声音,都那么熟悉,却又分辨不出究竟是谁的声音。薛清无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那些嘶喊声越发清晰巨大,薛清反而只觉得心中一震,清醒过来。
深吸一口气,薛清清叱一声,眼前的赵公明化作幻影,消失不见。昆仑山上仍旧静谧一片,却终究自远处,渐渐地传来厮杀狰狞的声响。
无论如何,都会和二师兄陷入这般,祸起萧墙的境地,这就是,这个梦境所要让他知道的事实?薛清回头望了一眼玉虚峰顶的仙杏,那棵树自然只有一根主干,到了中途,却又分出三条枝桠,原本以为,那正是象征三清一体……
此时看来,却是在说,即便同出一源,最终也要分道扬镳。
这么一想,薛清竟忽地觉得若有所感。恐怕,这个想法,曾经的上清也在看着这棵仙杏时,默默地在心中浮现吧。
念及此,薛清也有了些了然。前些天他就在想,应该有此时,如今,终于到了。
心劫,天劫三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逢上了,原来就是在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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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不曾到过这种境界,但是曾经听道祖说过,如果斩三尸成圣,除了要以大法力大毅力斩却三尸,寄托在灵宝之上,还要历经无数劫难,终究才能证道,这也只是成圣伊始而已,此后还要借由鸿蒙紫气沟通,与天道相连,得窥大道。
斩三尸,也仅仅是踏入门槛一步罢了。斩却三尸,单只天劫就是三重。
与普通修道者一样,渡劫自然要有雷劫。自天道降下霹雳,验证渡劫者的法力修行。如果不够格,自然就会在雷劫之下化作飞灰。
雷劫也只是最简单,最轻易度过的;雷劫之外,还有轮回苦劫,这个倒也罢了。道祖曾言,于修道者而言,心劫才是真正的劫数。
心劫不知它什么时候来,也不是每个人都要经历。更何况,世间能证道之人本就寥寥,真正是斩三尸而成圣的也仅有道祖一人而已,上清那时已然成圣,也就没有细究根本。
谁料此时只是斩了善恶二尸,就要面对心劫了呢?而自己的心劫,竟然就是兄弟阋墙……或者说,仅仅只是兄弟阋墙,而已吗?
一边如此想着,薛清一边自那心劫的幻境之中脱身而出。虽然在梦中似乎度过了许多年月,外界只不过经历了两三日而已,推开门,草丛里朱眉正和变回了原型的黑鸦打闹,那只乌鸦化作比人还要高大的巨大黑鸟,在庭院里追逐红色的狐狸。
看见薛清,黑鸦连忙化为人形,朝薛清躬身道:“拜见主人。今日白梨已经往相馆去了,青玄出城去山上寻些草药,不时就回来,主人可有什么吩咐?”
薛清看着面前黑发黑瞳,天真中有些懵懂的少女,不知怎么就问出了口:“黑鸦,你知道我是谁么?”
黑鸦一愣,随即答道:“主人是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