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着,鼻子很灵的媒体也开始络绎不绝地打电话过来,问凤记冰生日的是事是否属实。记冰走在路上,迎面碰到的人都在说恭喜。像是要把从前未过的十八年生日通通补完,凤记冰收到了一辈子都没收到过的礼物与祝福。
他仿佛从一个噩梦中跌入另一个美梦。一些陌生的面孔对他露出真假难辨的笑容。他不具真实感,也就一点都不高兴。他浑浑噩噩,以前是愤怒推着他走,现在是凌一秀拉着他不得不前行。
他想去林姨家看于萱,刚走到玄关,范琪月的手突然从背后穿过凤记冰的腋下抱住。“我把自己送给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礼,只好投怀送抱喽~”
柔软的胸部紧贴在记冰背部,几日不见她的CUP尺寸又大了不少,像凤记冰这种老实人当然不会注意到。
“别闹了,放手!”
“我是说真的。”范琪月笑着,赖皮地抱紧了不撒手。
忽然旁边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凌记冰有长进了嘛。不只改了姓,还改了性。”
范琪月见来人是北堂晓,立刻松开了手。看到北堂手里拿着一个玩物,马上笑嘻嘻地说:“北堂。你也是来送礼的吗?可是这礼物……未免太寒酸了吧?”
北堂晓扯起一抹嘲讽的笑,把手中的东西抛给凤记冰。
凤记冰接过北堂扔过来的玩物,愣愣地看着这只毛聋聋白肚皮的……鸭子?
“可爱吧?”
凤记冰正想说话,北堂突然站到他跟前,恶意地朝鸭子的肚子狠狠一捏。张大的鸭嘴巴突然朝记冰喷出液体,喷了他一脸。
“哈哈哈……”
被耍着玩了。范琪月立刻捧腹大笑。
凤记冰怔愣地抬手擦了擦脸,立刻手上、袖子上也沾染上了红色的液体。他的双眼发直:“血?”
身体仿佛浑身被钉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他还能记得惊恐的声音奔走相告“有人跳楼了”!
明明只是恶作剧,他又回想到了那一天。
那时他全身发抖脸色发白,周围的一切都是嘈杂刺耳的声音,直到有只大手从背后遮住了他的眼睛。轻声说着,记冰别看,别看……
“成田医生?”
“我不是医生,我是爸爸。”背后熟悉的声音说,凤记冰浑身疲软地靠在那人身上牙齿打冷战,接着感到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爸爸帮你去洗掉。”
“喂?”北堂没想到开个玩笑也会这样,刚想伸手碰记冰却被凌一秀狠狠瞪了一眼。吓得范琪月都后退了一步,躲在北堂背后了。
从长廊过去的时候显得格外冷清,明明应该会有很多人,凤记冰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中午吃的食物像是要从胃底向上涌出来,内脏也在激烈的绞动抽痛。
“闭上眼睛。”那人温柔的话后,清水冲刷了他的脸。他的脸上的液体和着他的眼泪通通流到了下水管。
如果是电影就好了……总是想那天一定是看了场恐怖片。刻意去遗忘它,却要时不时想起。结果还是不能忘了它。无法摆脱母亲死亡的阴影。
“我果然不能在这里……”凤记冰双手撑在大理石上,脸上的水滴嗒掉下来。已经没有假血了,但他仍然不敢抬头看。“我怎么能忘了,她活着的时候听到柏秀会发疯,凌一秀会让她发疯。”
“别这样,一切已经过去了。”凌一秀声音沙哑,拥过不住颤抖的身体,右手小心翼翼地拿手帕拭去他脸上的水珠。他希望他不要那么害怕,他想让他知道他才是最能依靠的人。
但凤记冰很快打掉他的手,抬头故作冷静状:“我去趟阿姨家。”仿佛又一下子又被拉开了距离。
90.有机可趁
闵利、单芯、林依兰仨再加一个能凑成一桌麻将,闵利是很希望那个缺席的在某个午后出现的,哪怕把她们吓得魂飞魄散,说一声“跟你们开玩笑的,我好端端地活着呢”。
在凤记冰出现之前,她还能凭着一股执念。等他出现后,每天的日子变得毫无意义。
以前年轻的时候她也有抱负,提到未来能兴奋得几天几夜睡不着。她们的职业是先敬罗衣后敬人,所以每天都打扮得光鲜亮丽,能挣几个钱的时候都往打扮上花了去了,到现在也注定这辈子不会大富大贵了。
“我们向凌一秀要钱吧。”这个午后,闵利的话成功地让林依兰和单芯霍然看向她,表情惊恐。
“我们年轻时候的损失,”闵利朝在窗外的阳光眯了眼,“能挣钱的唱片、我们的前途都被两个基搅没了。我觉得我们可以……”
“你讲不讲道理。对付我们的是蓝柏冰!你这么做只会让记冰为难,更把他更推往凌家!”林依兰说道。
“他已经去凌家了。”闵利淡淡地朝她瞥了一眼。她们并肩坐着,内心却相差甚远。闵利一直觉得这个女人很笨。
“那是你就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他,逼得他反而去了凌家。”
“林依兰你一大把岁数了还这么天真!”闵利终于忍不住大声嘲讽,“就算我嘴巴抹了蜜,凤记冰他仍然会去凌家!谁不想当太子爷?谁不想有钱住更大的房子、有保姆伺候,出入有司机?就算没我逼迫,他一样会摇着尾巴往凌家跑。”
“你……”林依兰嘴巴没闵利厉害,气得转头对继续修剪指甲的单芯催促,“你也说句话啊!……难道你也赞成?”
单芯吹了吹自己修理的指甲,满意地左看右看。嘴上说:“闵利你再这样子下去,就像个没心没肺的老巫婆了。有些钱拿着烫手,我看记冰那孩子挺乖的,我也不想当怪阿姨,让他难做人。”
“就你们高尚!”闵利讽了一声,“活该一辈子做穷鬼。”
“闵利,”林依兰皱眉,“我早就想说了,凌一秀好歹也是记冰的父亲,你在记冰面前总是把凌一秀说得难么难听?‘搞基’‘搞基’……你以前不也一直暗恋他妈妈吗。”
这话一说完,林依兰的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单芯想阻止不及,结果就这么吵起来了……
凤记冰按门铃没人来开,听到里面动静,还是自己转了门把开门进去。那仨人都愣了,单芯无奈地说:“记冰,你怎么挑这个时候来了。”
凤记冰没想到就算他不在,她们也能吵个天翻地覆,一时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记冰你就不该回来。我们这里只会局限你的发展。如果你在他那里很快乐你就不该回来!”这回连林依兰的口气都很不善。“如果你回来是因为觉得和凌一秀在一起生活会有愧疚的话,你可以往另一方面想。你妈妈也是一个自私的女人。”
“林姨?”
凤记冰听林姨那口吻已不像平日的林姨,再看到她脸上的红印子,忙叫了一声:“林姨……你的脸怎么了?”
“你妈妈的死至少有一半是她自己的原因,是她主动去招惹凌一秀的。而这一半中也有我们三位姨的关系,她内疚连累了我们一蹶不振,我们找不到她也没办法疏导,你妈妈自己过不了这个关卡,是自己放弃了……完全不关凌一秀!”
“闭嘴婊子。”闵利插进来。
记冰赶紧站在两人中间,对林依兰说:“林姨别说这些了……我都知道了。我这次来主要是因为想念林姨的手艺了,想吃你做的骨头汤。”
说着,揽过林依兰的肩,半推半拉地带进了厨房间。
林依兰深吸一口气,激动的心渐渐平复了。侧天看少年,几天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你想吃什么林姨都做给你吃。不过记冰。既然你能跟妈妈一起生活十多年,也能和你爸爸生活十多年。别再跟自己的心作对了。”
记冰无意识地去折篮子里的韭菜,轻声“嗯”了一声。
侯娴镁打开老总办公室的时候,猛得捂住鼻子小半步退了出来。
她怔了怔,又猛得冲进去:“你疯了,你不能吸烟!”
凌一秀有哮喘病,平日他对自己的身体很负责。去健身房、用名贵的药材食补一样没落下。但今天,整个人懒洋洋地斜躺在沙发上,脸色青白像是消耗了大半精力,英俊的下巴生出了零星胡渣,脚边是凌乱散落的烟蒂。
侯娴镁夺过他还在吸的半截烟,狠狠地骂道:“记冰这才走两天,你怎么变这样了!”
凌一秀眼神茫然无焦点,喃喃自语道:“以前的伤真的很难好吗,人脑中的记忆真的无法磨灭吗?记冰如果一直忘了他的妈妈可怎么办?”他一连串的问题得不到解决。
以前如果这个人是记冰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时,他能轻而易举地控制,但当这个影响到他的人是一个已故的人时,凌一秀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消除记冰的记忆?那不可能,一个人的记忆他根深蒂固植于他的脑海里,是他的一部分。它会反反复复地要出现无法忘掉。凌一秀也没办法强制清除。
侯娴镁深吸一口气。“杨董说凌一秀是在放血的时候我不以为然,现在我才知道他对的。你这个样子公司迟早要垮了……”
凌一秀不一样了。
那个工作狂不见了,现在比起工作更重要的是凤记冰。大半天过去,文件还是原来的位置放着未动分毫。
侯娴镁犹豫了下,伸手轻轻拂去掉在他衣领处的烟灰,说:“我和柏冰是好友,你可别让我有机可趁了。”
凌一秀的黑眼珠没动一下,侯娴镁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良久才听他说:“娴镁,如果你还想要小孩,赶紧结婚吧。”
侯娴镁放下手,拍了拍他的肩:“我可不是你,没有小孩我也能活。”她说着转而收拾了下乱七八糟的桌面,“快起来吧,这哪像一个当父亲的。小孩都对自己的父亲都有崇拜情结。你也不希望记冰看到你这副模样吧?”
凌一秀愣了愣,瞬间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依兰打开门的时候,见到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手里拎着几个精致礼盒袋的凌一秀时吓了一跳。
“我……记冰在房里看书,我去叫他……”最后还是反应过来,急匆匆回身……
“等等,不用了。”凌一秀咳了一声,说道:“待会儿我自己去找他。”他的声音粗嘎,那是吸烟吸多了的原故。“我想先跟你们谈谈。”
闵利早料到凌一秀会来,这两天白天一直呆在林依兰家里。虽然撕破了脸,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在那挤兑。单芯也呆在这里,她在这是怕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发生流血事件。
索幸小胖住在唱片公司租的宿舍里,于萱因为闵利捣毁了她在柏秀的工作,一气之下搬出去住跟同学住了,都不在。
“记冰对我很重要。”凌一秀站在房间中央,说:“当年的事我也是蒙在谷里的,我不知道柏冰背对着我做了那么多事。”
闵利绕着他走了一圈,冷笑着刻薄道:“哎呀,今天不得不来要儿子,明天的生日派对没有主角可怎么办?”
两天过去了,娱乐报还在大肆刊登凌家要为儿子开生日派对的事。凌一秀并没有停止举办生日派对,估计他也没脸对外说儿子跑了。送的礼都收了,主角却跑了。闵利这两天呆在林依兰家里,就是为了把记冰看牢了,让凌家在明天出出洋相。
“我开派对是为了让记冰高兴,我并不为明天担心。”凌一秀来之前就知道会有怎样的刁难,这回也只是淡然回应,“有没有宴会我都会要回儿子。”
“你!”
“我这次来就是求你们放了记冰,让我带走他。”
“求?!”闵利回过神后,怒意渐渐消失,换上了所有冷嘲热讽,“我没看出你的诚意来,你跪下来求我啊!”
“闵利!”林依兰想让她住口。
凌一秀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所以当他低声下气地跪下来又说了一遍“求你们放了记冰,让我把他带走”时,空气凝固了。
闵利前一刻的冷笑僵在脸上,看起来无比滑稽。这么出乎意料的一下子吓着了所有人,当凌一秀真跪时,她们每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没人相信凌一秀会做到这一步。
小胖卧室的门开了,凤记冰呆呆地站在门口。他也是因为林姨提高音量的喊声引出来的。怕她们再吵架,拖着拖鞋匆匆出来了。但是打开门看到的这一幕太冲击他的思维。
凌一秀的眼睛下是两团黑眼圈,下巴还生出了胡渣子,那股颓废的样子在一向讲究的凌一秀身上是不曾出现的。的确,凤记冰从不想看到凌一秀变成这副样子。
没人喜欢看到自己父亲窝囊、懦弱的一面。
凤记冰哑口无言地张了张嘴,下一秒脑中的一根弦仿佛崩断了,他飞快跑过去牢牢抱住了凌一秀的手臂,膝盖“咚”地跪在木板上,头垂下来抵在了凌一秀的肩膀。
“记冰……”凌一秀轻轻地唤了一声。
这一举动足以表明他完全靠向凌一秀了。就算以前有隔阂有芥蒂,现在也该是动容了。
闵利回过神,立刻暴怒:“凤记冰你起来!你别中他的苦肉计!他老奸巨滑现在是……”
“别这样说我爸——”凤记冰抬头喊。
这蕴藏着力量的一声,不只把他吓了一跳。也让其他人呆住了。
凌一秀如慢镜头般转头看着凤记冰,眼底是兴奋是狂喜。记冰也回看他。凌一秀伸手摸他的脸时,手立刻被记冰一把反握住了。
闵利僵硬地收回手,她前一刻还胜券在握,这一刻就输了。闵利知道很多地方都讲究争分夺秒,档期很满的大牌明星每天拍戏换场那是争分夺秒,舞台剧演出前的准备那也是争分夺秒,却不知道原来收拢人心也要讲争分夺秒。
人之间的有些壁垒瓦解了,很难再筑上去。闵利垂下手,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出门外。
“我……去看看她,”单芯怕闵利有事,朝林依兰说了声“这里交给你了”就追出去。
离开之前,她还是朝凌一秀望了一眼。虽然那人一反平日的居高临下,低姿态地跪在地上,但比平日更添一种捉摸不透的寒意。
“记冰,快起来吧。”林依兰赶忙让俩人起来,“快拉你爸爸起来。”
凤记冰忙起来,也拉凌一秀站起,这时俨然已有一体的感觉。
林依兰说:“记冰。如果你觉得他会是一位好爸爸,你就和他一起回去吧。”
“嗯。”凤记冰很温驯地点了点头。
凌一秀拿出生日宴会的请贴,微微扬起嘴角说:“记冰这段日子来承蒙你们照顾,恳请你们明天能来参加他的生日会。”
不多不少一共五张。林依兰接在手里,微笑着点头:“一定。”
单芯追到闵利的时候,她正如犹如游魂般地走在香港街头。
“闵利啊……”单芯走到她身侧,看着前面的人流说,“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凌一秀是有钱人,我们则是穷鬼的原因了吧?”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用脑子。”
闵利没回话,继续走。
“当年如果我们仅因为一个蓝柏冰就被打趴下了,我们的确不用存在了。”单芯拍了拍她的肩。“好了,都过去了。我们也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