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在不言中,或许他还在望着自己。
滕五一蹙眉,微微睁开眼睛,接着在下一刻猛地睁圆。只见一个人影正无声无息地站在床前,头上蒙着面纱,但不知为
什么,滕五十分肯定地觉得,这人的双眼正透过面纱看着自己。
滕五愣在原地没动,但胸中的心跳却越来越震耳。先不说此人怎会无声无息地进来还不让自己察觉,就说自己现在只是
个能够穿墙而过虚影,这人怎么就能准确无误地看着自己?
滕五看着黑衣人,眼神忽然一动。就在那一瞬间,滕五忽然就知道,那人已经垂下了眼帘。没有令人觉得压迫的视线,
滕五深吸一口气,开始有余力打量此人。黑色宽大的袍子将这人包裹得没有露出一点皮肤,那面纱按照此人的围法,简
直堪称头巾了,难道不会阻隔视线?
只听那人一声长叹,紧接着滕五心上一凛,知道那人又在看他。
滕五忽见那人抬起手臂,长长的袍袖遮住了半只手,却见几根洁白的手指朝自己探来。滕五想躲,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
分毫。
“你是谁?想干什么?”情急之下,滕五不禁出声。
分明眼前只是看不清面目的面纱,但滕五却彷若见到此人抿紧了嘴唇,眉间带着些许惋惜,没等滕五再有反应,冰凉的
指尖已经戳上滕五的眉心。滕五只觉得心尖一痛,便立刻天旋地转起来,眼前一切变的模糊,莫名的力量从不同方向撕
扯着自己。滕五紧紧咬着嘴唇,直到抑制不住胸中蒸腾的气浪,禁不住要大喊出来,所有压力却骤然消失,身子一个踉
跄,栽倒在地上。
滕五抱着头,喘了几口气,还没等睁开眼睛,便听到一声响亮的碰撞声。不用看,这是兵刃碰撞的声音,前任有着多年
的战斗经验,滕五几乎能判断出那是哪种兵刃在格斗。我靠!难不成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将自己送到了战场?滕五努力睁
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坐在熟悉的房间里。
这里是……格里兰城中的神庙?
嘉蓝、希亚,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一脸悲悯,一个是面无表情。滕五预料到什么一般地转头看去,只见一具熟悉的水晶
棺摆在屋子中央,不同的是,这一次,水晶棺中真切地躺着一个人。用黑耀石和白耀石镶嵌着的华丽衣服,一头黑发盘
得光洁齐整,额上和胸前挂着复杂、高贵的配饰,这就是自己第一次从海面出来,踏上苍龙国土地时的装扮。
滕五深吸一口气,自己又回到了千年之前。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参与者,可能只是一个旁观者。
滕五再看眼前的情势,只见希亚手持利剑,双眼发红,喘着粗气指向嘉蓝,嘉蓝的长剑并没有出鞘,横挡在胸前。不用
用心分辨,就能体味到希亚眼中的绝望和嘉蓝脸上的痛苦。
“啊——”希亚忽然大喝一声,又仗剑向嘉蓝冲去,阔剑被高高举起,扬起的双臂和身体展露的姿态,都说明这一剑用
尽了他的全力。
果然,嘉蓝也不敢拖大,双手紧握剑柄和剑鞘,有一瞬间似乎想拔剑,但终究还是用剑鞘迎上。
一声更加响亮的“仓啷”,然后是金属全力刮蹭的刺耳声音,挡声音戛然而止,只闻两人的喘息。
希亚的阔剑抵在嘉蓝握着剑鞘的左手上,鲜红的液体滴落在地上,滕五定睛一看,心中顿时一痛。再看向希亚,紧咬着
嘴唇,浑身都散发着绝望气息,虽然没有受伤,但让人看了也不禁悲从心来。
不要这样。滕五心说,如果是为了我,那么不要这样。
“拔剑!”两人保持着相抵的姿势,希亚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嘉蓝看着希亚,紧咬嘴唇,没有说话。
“我要你拔剑!”希亚忽然大喊。
嘉蓝闭了闭眼睛,反倒松开了自己的力道。颓丧地将剑拄在地上,垂下来的左手,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你我……
从来都没有……象现在这样亲近……”说着,嘉蓝望向水晶棺,“看着他,你是什么心情,我就是什么心情。我有多么
痛苦,你就有多么痛苦。从此以后,这世上,能同我一样想着他、等着他的人,只有你。”
所以,就算是恨我,也请你忍耐。不管是你还是我,接下来的岁月如果只是一个人想着亚岱尔,都会觉得孤单。”
“啊!啊!”希亚转身疯狂地挥舞阔剑,带着愤怒和无奈,好象空气中有什么是自己无发战胜却渴望战胜的敌人。
终于,希亚无力地落下手臂,阔剑的剑尖在青石地板上落下轻微的剑痕和虚弱的声音,良久,希亚看向嘉蓝,“为什么
?!”
“嗯?既然知道心会象现在这样活生生被撕裂,你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混账事?!”希亚的声音嘶哑,走向水晶棺,“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为什么不一起想办法?为什么不让我跟他道别?”说着,希亚发红的双眼终于被晶莹的泪水溢满,
无可救药地滑过脸颊,“你们就这样……就这样把他关起来,睡得不知何年何月,一睁开眼睛,看见的都是陌生的世界
陌生的人。你们……”
希亚终于泣不成声,坐在水晶棺前,头靠着亚岱尔沉睡的脸,徒劳地抚摸着冰冷的水晶,绝望地看着棺中的人。整个大
殿一片寂静,这越发让希亚带着些微啜泣的呼吸清晰地传入耳中。
滕五看着,眼前好象是一幅悲伤浓得化不开得画面,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在一起,不管是颓丧的希亚还是痛得麻
木的嘉蓝,他都想走上前去将人抱住。滕五闭了闭眼睛,猛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也是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希亚忽然起身就走,握着阔剑的手攥得紧紧的。
“希亚?”嘉蓝出声。
希亚转过身来,看着嘉蓝,被泪水浸染的眼中带着狠戾,“亚岱尔已经这样了,我无能为力,但总有些事情我能做到。
”说着,希亚乖戾地一笑,“比如说,一剑宰了你那个王后!”
“希亚!”嘉蓝迅速挡在希亚身前,“不行!”
希亚先是一愣,接着发出尖利的笑声,“不行?嘉蓝,你在亚岱尔面前对我说不行?”
嘉蓝眼神一黯,但态度坚持,“这不是明智的举动,你不要去惹她,不要!”
希亚看着嘉蓝,嘴唇微张,脸上带着好笑的惊讶,回头看看水晶棺旁的两人,又看看嘉蓝,“你在说什么?要我别去招
惹她?”希亚愤恨的眼神对上嘉蓝坚持的眼神,“她算什么?嗯?亚岱尔容忍你娶妻、生子,那个丽萨没有一天不想害
他,你现在还护着那个女人,你怎么有脸站在亚岱尔面前?!”
嘉蓝垂下眼帘,将所有痛苦遮挡,“你相信我,这没有任何意义,你相信我!”
希亚失望地看着嘉蓝,微微点头,“我相信你……哼!我相信你,可亚岱尔躺在棺材里,我相信你,结果就是明知道凶
手是谁却无能为力?”
嘉蓝闭了闭眼睛,似乎不堪重负,无力再解释什么。受伤的左手微微颤抖,缓缓将剑鞘拉开。在希亚惊讶的目光中,雪
白的长剑斜指着地面,“我不想多说,你不要去。”
希亚瞪着嘉蓝,“你以为我打不过你?”
嘉蓝又说,“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希亚震惊地望着嘉蓝,良久,才失笑地说,“我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地深爱丽萨,值得你用生命守护?”说着转头看
看水晶棺中的亚岱尔,“那他呢?他为了你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受尽一切委屈,他又算什么?”
嘉蓝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希亚颓然放下手中的剑,目光落在地上,“嘉蓝,但愿此生不要再见到你。我要到雷卡特去,亚岱尔说过,雷卡特城的
神庙,他有朝一日一定要看看。我会在那里等他。至于你,你好自为之吧!”说着,希亚看也没看嘉蓝一眼,径自从嘉
蓝的身边走过,离开。
滕五茫然地看着这两个亚岱尔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分道扬镳,心底涌起的是伤感和无奈。
“你不解释?”大殿忽然有人说话。
滕五循声看去,才发现是被自己忽略已久的两个人,说话的是其中一个看起来忧心忡忡的年轻人,那是……滕五记起来
了,那是玄。
“你就这么让他走?”
嘉蓝虚弱地一笑,“恨我,总比送命强。亚岱尔睡着了,我得替他保护希亚。”
滕五瞬间明白了嘉蓝的苦衷。一个希亚,怎么能敌得过化身为丽萨的朱雀?
嘉蓝缓缓走到水晶棺前,合身覆上,就好像再尽全力拥抱亚岱尔。良久,才听他喃喃地说,“如果可以,当我们再重逢
,我只想做一个能够好好爱你、单纯爱你的人,我太累了,亚岱尔,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看着嘉蓝,滕五不禁走过去,伸手在嘉蓝后背,轻拍。深深叹了口气,无意识地转头,募地发现有人正望着自己。
滕五一惊,只见另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准确无误地直视自己的双眼,那是冥。
第八十九章:人间记忆
在短暂得错愕之后,滕五镇定了下来,现在再发生什么事情,自己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发现自己得好象只有冥一个人,玄正看着嘉蓝。在面对亚岱尔的时候,玄的脸上还有亲切的笑容,可面对嘉蓝,只有悲
悯。
“龙神说过,他会回来。”玄的语气说不上是安慰,还是陈述事实,“当然,等他回到这里,你和希亚可能连骨头都不
剩了。”
嘉蓝将额头抵在水晶棺上,“我知道。”
“不过不要紧。”玄说,“你也在神的面前发下了宏愿,来世再见龙神的时候,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来世?”嘉蓝惊讶地抬头看着玄,眼中带着期冀,“你是说……”
玄高深莫测地一笑,“那不是你的意愿,嘉蓝,那是神的意愿。”
“那么朱雀……”
“凡人不要去想神明该想的事情。”冥忽然开口,话虽然是对着嘉蓝说的,但目光却一直看着滕五。
滕五看着冥,虚影的身体直接穿过嘉蓝和玄,站在冥的面前,“是你。”此时滕五已经认出来,此前在兰顿寝室送自己
过来的黑衣人就是冥。
冥面无表情地看着滕五,突然抬手点向滕五眉间,滕五一时间仍旧无法躲闪……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又回到了雷卡特城兰顿府邸的卧房里。
滕五顾不上看周围是什么情况,蹙着眉头用力拉抻身上的关节,不管是不是影子,这貌似时空隧道的经历可不会让人好
受。等睁开眼睛,又见那个用黑布包裹着头脸全身的人站在床前,就好像时间就停滞在自己睁开眼睛的一刹那,而时才
看到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你……”滕五已经确认眼前的这位就是玄冥中的冥,可刚刚开口,便听见兰顿的声音,“你终于来了。”
虽然隔着面纱,冥仍旧盯着滕五,一动没动。
“亚岱尔他……”兰顿刚一开口,便见冥一抬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滕五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兰顿神色一黯,改口说,“龙神正在遭受危险,请玄武神多加援手。”
滕五一愣,看看兰顿又看看冥,千年之前还是并肩作战的朋友,怎么如今便如此生分,看冥那冷淡的样子,此时没有叫
兰顿下拜见礼就已经不错了。难道是千年的岁月,让一切都不一样了?想着,滕五看向冥的眼神开始不善。
只听冥冷哼一声,“看来,龙神还真是多情,对两个区区人类念念不忘。”
滕五眉头一簇,“嚯”地坐起身来,没等开口,便见冥接着说,“偏偏神力还未完成,如此孱弱,还真是和人类一个档
次。哼!真是不值得理会!”
滕五瞪向冥,大声说道,“早就觉得玄要比你通情达理,你不想来就算了,回去换他!”不管怎样,在千年前,亚岱尔
决定入棺的那一天,玄的安慰,滕五还是铭记在心的。
“哼!”冥没有理会滕五,抬起手,开始解开蒙住头脸的黑布,黑布一层层地落下,渐渐地,一位金红头发、白皙面庞
的年轻人出现在滕五面前。滕五一愣,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这家伙……恐怕还未成年吧!就连模样也和前年前得
面瘫脸全然不同。
仔细想想,刚才听见他说话的声音,虽然冷冽,但多少透着些少年的清音。
兰顿自然不会听见滕五的话,依旧微微欠身,“千年之前,朱雀神和玄武神之间曾经立有神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
也有所耳闻。如今,朱雀神不但在威胁青龙神的安全,对玄武神来说,也是一种侮辱……”
“够了!”冥瞪了滕五一眼,转过身去,滕五看向兰顿,只见兰顿脸上也是一闪而过的错愕,大概也没想到,玄武神中
的冥,在这一世,竟然是这副模样。
滕五募地想起了初到苍龙时,买过的那本“扫盲书”,其中说得明白,玄武神一名曰“玄”,一名曰“冥”,两人同是
神明,也是伴侣,真正的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两人中当有一人先死,另一个人便要在茫茫四国大陆上寻找
他转生的现世,等找到了,先前的记忆才会融合。看来,此刻的这位“冥”应该是玄刚刚找到、继承神位不久的。
滕五跳下床,站到兰顿身边,和兰顿一同看向冥。
浓密的头发在烛光的映照下微微发出金红的颜色,一双眼眸如深不见底的清泓,乍一看普通如常,但越是盯住,便越有
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的感觉。
滕五闭了闭眼睛,感到自己的神智“倏”地又尽数回来。滕五刚睁开眼睛,冥便说话了。
“威胁,还是侮辱,都不是你一个凡人都够说得算的。”年轻的冥并不似千年前的面瘫脸,但威严的气势不遑多让。也
许因为年轻,眉眼之间更多了些锐利。
滕五撇撇嘴,“以前的事情我忘掉了一大半,你难道是全都忘记了吗?怎么越活越回去?现在连礼貌也不懂?”
冥略显稚嫩的脸上,表情一肃,“若不是……”
“若不是玄让你来,你根本就不想来是吗?”滕五摆摆手,好像在将眼前的灰尘挥去,“说吧!你们和朱雀有什么契约
?”
没有了黑布的遮挡,冥的眼神便一览无余。兰顿看着,心中诡异。明明是自己在跟冥说话,但对方的眼神却总是飘向自
己身边。只见冥的眉头微微一蹙,看也不看兰顿,“退下。”
“什么?”兰顿惊讶。
“我不想说第二遍。”
兰顿看了看冥,又顺着冥的目光看了看身边的空气,缓缓退了出去。
在兰顿看不见的空气中,滕五双手抱在胸前,正在跟冥对峙。良久,滕五才开口,“我对你这样对待曾经的战友,感到
很不爽!”
冥冷哼一声,“若不是你身为青龙却堕落得与人类为伍,嘉蓝和希亚也不会生生世世都有相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