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一饮而尽,自笑道,“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说着拿过酒壶便要再斟一杯,手腕却忽然被丞相大人扣住,陛下本能一挣,却没挣出,丞相爷出乎意料地用劲,陛下不
由莞尔,对丞相爷附耳道:“丞相既特地设了席,费尽心思地将朕从宫里请来,怎么能不留朕多坐一会儿?”言语间,
香甜醉人的酒气不经意拂过将丞相爷的耳根,不出所料地……将那里染得通红。
11.陛下醉了
陛下醉了。
对面那个不知死活的竹马还在大声对他吆喝“干!”
“干!”陛下趴在桌子上双颊酡红举着酒杯口齿不清地应着。
大概陛下在当太子时,也曾经醉过,但是登基以后,就从未像现在这般荒唐肆意过。
丞相是劝过他的,那时陛下还没有醉得如此厉害。
丞相说:“少喝点,别醉了。”
陛下就好奇地笑问一句:“你既在这里,我醉了又何妨?”
丞相爷事事细致谨慎,总能将陛下伺候周全。
陛下醉了只是笑。
竹马醉了只喊着“喝!”
同窗与丞相,一人搂着一个,把两个醉鬼连哄带拉拽离酒桌。
醉掉的人全身无力,踉跄了两步,下人要来帮扶,却被丞相爷喝下:“带两位客人去厢房。”
丞相爷将陛下的手扶到自己脖子上,想了想,又放下来,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往丞相爷自己的寝屋走去。
醉掉的人特别重,陛下又是自小吃山珍海味长大的,身体绝不瘦弱,因此丞相爷的步子就迈得些微急了点。
等把陛下往床上一送,这才松了口气,吩咐下人煮两碗解酒汤再端来热水,就把门关严了。
走到床边替陛下拖了龙靴,便去解陛下的襟扣。
原本就是做惯的事,三两下就弄成了。
拿毛巾蘸过热水,拧干了便来为陛下擦身。
襟扣只解到胸口,露出来的皮肤一片绯红,被热毛巾拭过时,陛下发出舒服的哼声。
丞相爷不自觉停了手,盯着陛下的红唇看了片刻,便俯身吻下去。
意识不清的人大约觉得不太舒服,努力想要偏开头,却被丞相爷捏着下颚抵开牙关吻得更深,舌头被迫迟钝地回应着,
而后衣摆被撩开。
淡淡的酒味弥散在两人紧密交换的气息里。
“老爷,解酒汤给您端来了。”有人在轻轻敲门。
丞相爷继续吻着身下的人,好一会儿才克制地抽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开了门,接过解酒汤,吩咐送一碗到厢房,便
又再把门关了。
丞相爷端了解酒汤亲自来喂。
喝醉的人听话,不耍性子,也没那么多小心眼,比醒着时容易伺候。
丞相爷下午让人请竹马过府叙旧,又摆了酒宴,就等陛下驾临,不料左等右等,陛下竟迟迟不来,丞相爷就有些坐不住
了。竹马又在这时卡了鱼刺,怎么说呢,只能说卡得恰逢其时。
丞相爷看着竹马被鱼刺卡到后难受的样子,忽然起身说:“我去找大夫。”
一找就找到了皇宫里。
本想直接找皇上借御医,但丞相爷素来与陈御医交好,特地向皇上借人,实在说不过去,以陛下的聪明睿智,此举明摆
着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丞相爷于是想,那就向皇上请旨午门策马吧。
午门策马这个事,就非只有陛下才能同意的。
而且午门策马这个事,比起请御医,那是一个天一个地的事。
既然要请的人是天子,自然要用天大的事去请。
所以丞相爷对着卡了鱼刺的竹马,心中隐隐是有点内疚的,因为他把自己的欢喜建立在竹马的痛苦之上了。
但是在很久以前,丞相爷对竹马是存着另一份心思的。
如果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两小无猜,那丞相爷的这一段就是这位竹马。
但一开始也仅是两小无猜罢了。
后来丞相爷外出游学,并在外出游学时学到了不少东西,也顺便知道了自己原来是断袖,有龙阳之好。
在外面学了几年之后回乡,丞相爷发现曾经的两小无猜各自长大了。
终日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竹马时而晃得自己头晕目眩,时而晃得自己狼狈不堪。
丞相爷便决定要闭门读书,概不见外客。
如此,竟然中了举。
中举之后家里为他物色了一门亲事,丞相爷便将自己是个断袖的事坦白了。
却哪里说得通,只叫他快快把这见不得人的嗜好藏好藏紧,再快快娶了新妇过门好传宗接代光耀门楣。
丞相爷说不过,便收拾了行囊离家出走来到京城。
不想京城有个暮云轩,里头都是跟他一样嗜好的人,他半是好奇半是探究,一时如鱼得水,随后便常来忘忧解闷。
大比那年,相爷在暮云轩里遇到了当朝太子。
太子那时,是如玉一般的气质,既高贵又清透,既典雅又温润。
他初见太子,心中还觉得有些好笑,这是哪家公子到了这暮云轩里来,也不知是在嫖相公,还是让相公嫖他。
他安安静静自听着静玉的琴,那人却忽然闯进来,那人明明是冲着静玉来了,却又一把将静玉挥走,走近了,用折扇托
起自己的下颚。
明明就是该被人压在身下的样子,不知谁教了他那样位居人上的自信自傲。
他还记得那日……赏心乐事谁家院,花谢花飞花满天。
不久,就在京城意外遇到了竹马。
竹马来赴试,却也不忘在京城处处留情,既在他乡遇了故知,便常去他那里躲情债,兼带着抱怨哪家姑娘太黏人哪家姑
娘太好风雅哪家姑娘总逼他考功名哪家姑娘的爹拿鞋子扔他。
相爷便一边听着,一边给他出主意,一边劝他找个真心喜欢的就安分下来吧。
他那样的人,理当娶个贤妻良母举案齐眉儿女成行。
竹马偶尔也提到同窗,相爷却从未往心里去。
后来他就中了状元,又遇到那人。
原本是没往心里去的。
原本也只是暮云轩里偶遇的熟客罢了,各有各的花花草草。
那日竹马出事,他带竹马回家,那人却从暮云轩一路跟到家门口,口口声声地质问。
他心里想的却是:你既也去了暮云轩,又以何来介意我怀中之人?
后来冷静回想,却惊出一身冷汗。
于公,他们君君臣臣。
于私……
却不知情从何起,竟已一往而深。
那人待他,当然不是无心。当日两人合谋设套诛杀外戚罢免老相爷后,那人说:从今往后,爱卿便是朕的肱骨之臣。
是他贪心了,竟以为他会说,从今往后,这江山,有朕就有你。
12.侍衣弄扣
一个人久了,难免会寂寞。尤其又高处不胜寒。
他身边没个贴心的人,偶然间遇到了一个合眼缘也还算听话忠诚,又会察言观色的,当然是会格外宠爱一些。
就好像人们养狗,总爱挑乖巧可爱的来养,那些总给主人惹事添乱的,谁人不是觉得厌烦透顶恨不得急早扔掉?
虽然不太甘愿,君臣之间,大概也就是这么一种关系了。
做皇帝的,难免希望臣子们都围在自己脚边,又乖顺又勤劳,为他分忧解难,伺候得舒服,皇帝高兴了,便赏一点甜头
,希望臣子们因此而更加卖命;反之,臣子们做错了,皇帝就会生气,就会责罚,好让臣子们记住以后再不能犯这样的
错误。
丞相以为,他在皇帝陛下心中,大约也就是这么一位出得朝堂上得枕席格外值得宠爱的臣子了。
再多的,陛下给不起也不敢给了。
两个月前有好事的臣子说陛下后宫空虚,请旨甄选秀女,陛下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堂堂一国之君,早过了弱冠之龄,既无后也无妃,日子久了,难免会引起各种猜测。
说不近女色洁身自好也就罢了,说身有隐疾什么的,那就大大损了陛下天威,也有损我天朝国威。
所以他当时,半句反驳也无。
陛下说他近来少去暮云轩了,说“自从得了你,暮云轩里的那些小倌,朕就不大看得上了。”
他当时见陛下颇觉感慨的神情,冷不丁就想起“以色侍人者,色衰则爱驰”。
忽又为自己不耻——怎么竟连自己都这么看待自己!
无论如何,他总是一国丞相,怎么竟拿自己与那些深闺怨妇去比?
他偶尔也去暮云轩,只是暮云轩里的小倌,他也不怎么看得上了,只好坐在角落里喝闷酒。
那个时候,陛下大抵不是与什么世子议事就是跟什么将军喝茶。
他有弱水三千,自己仅此一瓢,总是分外不甘心。
所以舀满了一勺水,要再倒掉一点。自己总要给自己留一席之地。
丞相爷端着解酒汤,舀起一勺,在唇边轻轻吹了吹,低声唤道:“陛下……”
陛下微动了动,丞相爷要扶他起来,手掌搭在他的肩膀,注意到那胸前的衣襟还是敞开的,一时目光沉了沉,忍不住自
含了一口哺于他。
醉掉的人还算配合,不推不拒,半柱香的时间就将那碗解酒汤都喝了下去,丞相爷尚觉满意,拿过毛巾拭拭陛下的嘴角
,想了想,微皱起眉,起身往外走去。
皇宫里可怜的小桂子正急得团团转。
陛下自从策马离宫后,就一直没回来过。
眼看着过了三更,若是还找不到人,别说去罗刹国卖皮毛了,他估计连脑袋都保不住了。
要是小喜子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陛下去了哪里。
小桂子又急又惧又难过,心道自己怎么就一点都不懂得揣测陛下的心意呢!
仔细想想,陛下是在丞相走后出宫的,当时陛下不让他在场,所以也不知丞相爷与陛下说了什么,但,大概是与丞相爷
脱不了干系。
小桂子不敢再耽搁,收拾一番便要出去找丞相。
天上墨一样的黑,一颗颗星星亮得渗人。小桂子快步赶到午门,出示了腰牌,那守卫见他是皇上贴身太监,又行色匆匆
的,没有怎么盘查便放他出宫,走了几步却见翩翩两骑迎面而至。
“吁——”,马儿在他身后停下,有人喊住他:“桂公公。”
小桂子听声音耳熟,回头一看,其中一位竟是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低声道:“陛下在我那儿,桂公公速去取了陛下朝服,随我回府。”
小桂子长呼出一口气,顿觉欢喜,忙依言照办,随丞相爷回府。
相府的解酒汤倒是管用,天还未亮,陛下已渐渐转醒。
墙角留了朦胧的烛火,陛下睁着眼呆看了半晌,脑子沉得厉害。费力想了半天,才想起昨晚在相府里喝酒,那现在……
是在哪里?
陛下掀开被子下床,闻见身上的酒气不觉皱眉,拖着步子开门,走廊外院子里的枝枝叉叉花花草草在微明的夜色中显得
有些熟悉。
陛下想了又想,终于认出这是在丞相府。
方才躺着的,是丞相的床。
而丞相,却没有与他同床。
陛下想知道,丞相爷……在他醉掉的时候,躺到了哪张床上。
低低的说话声飘进耳朵里:“桂公公稍坐片刻,我先去看看陛下醒了没有。”
小桂子觉得,这话从丞相爷嘴里说出来,奇怪得很。
因为从前,都是他说:“丞相爷稍等片刻,奴婢先去看看陛下醒了没有。”
如今这么给倒过来,真是怪异。
丞相爷轻轻推门进屋时,讶异地发现陛下竟然已经醒了,而且正低头苦战襟扣。
“陛下醒了?”丞相爷在他身后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陛下头也不回,冷冷道:“相爷不是最怕朕误了早朝,朕又岂敢贪睡。”
相爷沉默片刻,走上前伺候陛下穿戴。
陛下伸着双臂,任由丞相爷替他扣好脖子上扣子,沉声道:“你这一夜去哪儿了?”
相爷道:“去宫里找小桂子了。”
“哦。”陛下按住相爷的手,相爷看向他,陛下道:“你出去吧。让小桂子进来伺候。”
相爷不知皇上忽然又耍什么脾气,一时没想明白,却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顿觉尴尬万分——
明知小桂子已在屋外候旨为陛下更衣,自己怎么居然反帮着皇上把扣子扣得如此严实?简直多此一举。这不是傻了是什
么?
却不知陛下有没有发觉……
黑着脸,立刻出门将小桂子唤了进来。
小桂子进屋时陛下也黑着脸,小桂子轻手轻脚地将陛下的襟扣又解了,脱下衣裳,换上朝服。陛下一言不发,小桂子也
不敢多说什么,二人出屋时,丞相爷已吩咐人备好轿子,送皇上回宫。
早朝有惊无险地过去,只除了陛下的表情冷然得令一众臣子提心吊胆外,没出什么大事。
退朝后与众位臣工议完事,丞相又去找陛下。
陛下原本已经午休,听小桂子报丞相求见,还是宣召了。
丞相大人先是把方才议事的结果禀告过一遍,陛下一一准了,丞相爷又随口问了一句:“明日就是陛下生辰,陛下可有
什么特别想要的贺礼?”
陛下躺在床上半天没有回答。
陛下在回想自己历年收到的生辰礼。
两个人认识第一年,那人跟其他不愿花心思的大臣一样,送了他一柄玉如意。混在一堆玩物之中,现在也不知道扔哪里
去了,大概就是让那人自己去找,也是认不出的。
第二年那人送了一个田黄石雕的蚂蚱镇纸,栩栩如生,现在还摆在他的案头。
第三年是一方唐明皇用过的砚台,现在也摆在他的书案上。
还有其他的字画珍宝,他也都收藏妥当。
但是他最想要的,那人一直没有送过。
他也不是没有说过,只不过那人一直当作笑话一样听过就随风散了,从不曾当真。
但是这么特地来问他想要什么礼物,却是头一朝。
照往年,那人是早就把礼物准备好了的。
今年却是怎么了?难道那礼物竟还未曾备好么?
丞相爷在帐外候了许久,终于听到陛下低声说:“过了明日,丞相大概就不必那么忙了吧。”
相爷想了想,道:“是。”
陛下就再没声音了。
相爷静立了一会儿,便道:“陛下好生休息,微臣先告退了。”
出得门来,站在廊下,丞相爷听到西北方隐约传来丝竹之乐,不由好奇,问身边的小桂子:“那是什么声音?”
小桂子笑道:“丞相大人有所不知,明天是陛下生辰庆典,新选的秀女正在储秀宫排演歌舞呢。”
“哦。”相爷了解地点点头,乃道:“让她们换个地方。陛下劳累疲乏,明日又有庆典,万一惊扰了陛下休息,谁来担
当?”
这原是内务府该管的事,不过既然丞相爷开口了,小桂子只有连连称是。
相爷又问:“这次选的秀女有多少人?”
小桂子道:“有五十名。”
“哦……”相爷抬头想了想,斟酌道:“明日庆典是在保和殿举行吧。届时臣工世子各国使者不下百余人,这五十名秀
女也不知能否容纳得了?”
相爷自言自语地,又道:“只不要再出了先帝爷当年的事才好。”
小桂子资历浅,不懂得先帝爷当年出了什么事,便诚心求教。
相爷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当年先帝爷生辰庆典,有个领舞的秀女姿色出众,被醉酒的高丽王子相中,向先帝请求
将那女子带回高丽,先帝不允,差点引起两国交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