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杨原本就没睡醒,被人挖起来后一路骂骂咧咧的到了鸢飞院。等看到不过才一晚的时间伤势变得更重的唐飞时,直接就指着凤宸英的鼻子骂了开来,他的起床气一向很大,这个时候就是面对凤宸英他也照样骂的唾沫横飞。
“凤大阁主!你信不信下次再敢把我从被窝里翻出来我就下毒毒死你!扰人清梦犹如杀人父母夺人妻儿,你说说你都杀了老子的父母几回了?!”谷杨一边骂一边揭开包裹着唐飞的衣服,眼里有些疑惑地说:“干什么不给他盖被子?披着件外衣算什么事——喝!”谷杨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曳然而止,眼中惊疑不定,唐飞身上的上,一看就知道,是……
猛地转身看向从一开始就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凤宸英,谷杨问的有些咬牙切齿,声音里带了些许愤怒:“这是怎么回事?你做的?!”
“是。”凤宸英坦然的承认了,看着唐飞身上的斑斑点点和修长白皙的两腿间蜿蜒而下那刺目的红,眼中闪过一丝悔痛,声音却异常平静。
“为什么。”谷杨努力平复着自己此刻愤怒的心情,冷静问。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事情,凤宸英是知道的,当年“他”把自己从那个畜生的手中救下时凤宸英就跟在“他”身边。“他”不但杀了那个畜生,还收留了下贱不堪的自己,教导他医术,给他容身之所。凤宸英一直都知道,他最恨的,是什么!
“因为他要离开我。”凤宸英的视线一直都在唐飞身上,根本没有看到谷杨脸上那一瞬间的扭曲。
毫无防备的,凤宸英被谷杨一拳打了个踉跄,鲜血从嘴角流下。凤宸英没有还手,仍是呆呆地望着遍体鳞伤的唐飞。
谷杨怒极反笑,看着凤宸英冷笑道:“这就是你要的答案?哼,你和那个逼死‘他’的人有什么区别?果然,是那个人教出来的‘好儿子’!”
凤宸英一震,紧握的双拳在颤抖着,一直流连在唐飞身上的双眼终于抬了起来,看向谷杨,眼中满是刻骨的恨意。
“闭嘴!”凤宸英声音低沉狠戾,“不要逼我杀了你。”
“哼,”谷杨满不在乎的一笑,说:“我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你是‘他’的亲生儿子,想杀我我也不会有任何反抗,当是还了‘他’的恩情。”
看着毫无畏惧的谷杨,凤宸英眼中的杀气渐渐退去,再次转身看向唐飞,冷冷道:“我不会杀你,你死了,唐飞谁来救?”
谷杨嗤笑一声,也转过身去,用早已备好的热水巾帕给唐飞清理身体,说:“凤宸英,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等唐飞好了以后,我就离开。我当初来找你,就是一个错误。”当年他的医术学有所成,“他”便要他离开去悬壶济世,五年后他再次回去那个地方,“他”已经躺在里冰棺,成了毫无生气的活死人,凤宸英也已经离开了。为了报恩,他来到棉锦找到了凤宸英,从此成了他门下的医师。然后又是一个五年,凤宸英完完全全的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前他看到的那个虽然稍显懦弱却时刻都洋溢着幸福微笑的漂亮弟弟已经不见了,现在这个,让他痛心,也可惜。
凤宸英淡淡地扯了一下嘴角,说:“随便你。”
谷杨不再出声,仔细为唐飞拭擦身上的伤口,眼中带着悲悯:唐飞,被这样的人爱上,你是幸还是不幸?曾经他以为唐飞的出现可以改变凤宸英,可谁知……
凤宸英倚在床尾的床柱边,看着唐飞失神。
门外,忧儿端着托盘,低头看着褐黑色的药,腾腾升上的蒸汽带着苦涩的味道,一滴清泪滴落在药里,溅起淡淡的涟漪。
秦烨失魂落魄地坐在芳华楼的屋顶上,指尖在微微颤抖。他逃了,当他明白过来凤宸英要对唐飞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他逃了。从知道唐飞出事后他就一直潜伏在凤栖阁,看到唐飞逃出来便一路跟着他,是他击落那一箭。然后看到他和宸英一起摔下马,看到宸英对他的伤害。他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仿佛看到了那天的事情重演。他一直想把宸英教好,让他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孩子。可是,他做错了!他亲手把宸英,变成了魔鬼!所以在那一刻,他选择了逃避,选择视而不见落荒而逃!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秦烨流下痛苦的泪水喃喃自语,这是对唐飞说的,也是对凤宸英说的。
倚在窗边抬头看着对面的秦烨,晏姒泪如决堤。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知道他从未看主人这样哭过,即使是那年“他”自绝于他眼前,主人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可是今晚,秦烨似乎把压抑在心中十年的痛苦和悲怆都释放了出来,看的晏姒心里难受,陪着他一起流泪。
铁炎轻轻走到她身边,伸手搂住了她的柔弱的肩。晏姒伏在他胸前,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裳。
抬头仰望着那个一直高高在上强势威严的秦烨,铁炎无声叹息。这些年,秦烨一样过的很苦。
太子府。
秦毅以手撑额,垂着眼深思。凤宸英居然为了唐飞放弃了和秦颜一同回梁州城,对于他来说真不是个好消息。秦昭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回了封地,表面上他是安分守己的呆着,可他接到的密报是秦昭在暗地里调遣封地内的兵马,在不属于他的境地内扎营练兵。那里两座城池是棉锦水利最发达的地方,通常各地进贡和上缴的物资税款都是由这两座城池的水路运送过来,可以说这是通往棉锦的命脉枢纽。秦昭在那里扎营练兵,军队的分布隐隐成了一个包围之势。这么明显的举动那里的两个守将居然跟瞎子一样当什么都看不见,秦毅知道早在两个月前他们早已和秦颜秦昭秘密地会过面,然后达成了协议,成了贤王一党。而秦毅要的就是这样,他手中早已有了秦颜秦昭与那两个守将私相授受阴谋造反的证据,还有秦晔茗的病,他也知道一点内情。就等他们联手发兵然后把他们一举成擒,再把他们联手弑君犯上的事情昭告天下!秦颜和秦昭一直以为他是个有名无权的太子,可谁又能想得到,他手里掌控着另一股强悍无比的兵力?秦颜以为到时候是他将自己为困住,殊不知,他才是真正的被围困的兽!可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凤宸英居然为了一个唐飞留在了棉锦!虽然不至于打乱了秦毅的全盘计划,但是如果凤宸英留了下来,难保他不会察觉自己的计划和棉锦城内的异动,加之他手中的那支传说中的凤翎军至今仍未查探到一点有用的消息,如果他知道秦颜被自己围困,便会从棉锦城内冲出一个缺口,这些都将会成为这场夺嫡之争之中最大的变数!
秦毅眉头紧锁目光如炬,既然唐飞对凤宸英这么重要,那就利用起来好了。他可以为唐飞在这种紧要的关头弃秦颜于不顾,那么就一定会因为唐飞而心甘情愿地束手被缚!
前往梁州城的路上,秦颜的部队缓慢前进。照这种速度,他们起码要走半个月才能到达。可是却没有人敢说什么,因为随行的贤王妃身怀六甲,若是因为赶路而使王妃王子颠簸,那是有九条命都不够砍的。
秦颜坐在宽大华丽的马车内,脸色阴沉,眼神怨毒。因为甄珠儿有孕,他们乘坐了不同的马车,一前一后紧挨着。若是这时被甄珠儿看到那一项儒雅俊秀的贤王露出这种欲杀人而后快的表情,定会吓的哭出来。
凤宸英抛下他去找“方林”的事情,是在铁焕来与他汇合的时候才知道的。当时他恨不能飞奔到凤栖阁把“方林”碎尸万段!可是他不能,所以只好调整了情绪带着队伍启程。他不知道凤宸英到底在想什么,那次在揽月楼里他明明对自己表明了心迹,也清清楚楚的说过等事情结束就会把“方林”交给他处置。可是今天,在这个重要的关头,他居然抛下了自己、抛下了大军去找“方林”!
宸英,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为什么我越来越摸不透你的心?秦颜双手渐渐握紧,气闷地把案几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总有一天他会让宸英再次爱上自己,然后让他亲手杀死那个贱人!他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来的,很快。
护卫在马车两边的侍卫听到车内的响动具是一惊,示意跟随马车步行的内侍太监上前去看一看。那个太监点点头,赶忙掀开车窗的帘子探头看去,这一看差点没吓的他惊叫出来!
秦颜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正冷冷地盯着那名大胆的内侍眼中杀意尽显。
“王、王、王爷,您、您没事儿吧?”内侍吓的全身发抖,低着头说话都带着颤音。
“滚!下次若没传唤就敢过来,本王摘了你的脑袋!”秦颜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凶狠的杀意,吓的那名内侍差点哭出来,赶紧点头称是放下了车窗帘子,低下头一边发抖一边跟着马车赶路。让他去查看的那名侍卫莫名其妙,刚才秦颜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见。这个小太监忽然脸色发白好像在怕什么似的?王爷有那么恐怖吗?
跟随在秦颜车后的就是铁焕一行,那个小太监探头进看秦颜后脸上那一瞬间的惊恐他看的清清楚楚。铁焕冷哼一声,秦颜是什么人他很清楚,想必是那个小太监在刚才看到了他的本性流露才想成这样的吧?刚才他对秦颜说明原因的时候,秦颜看着他的眼神也是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落后铁焕几步的墨竹驱马上前与铁焕并排而骑,小声地问道:“铁管家,你知道爷和公子发生了什么事的对不对?告诉我,公子到底怎么了!”
铁焕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你在爷身边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清楚?不要再去探究,否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墨竹一愣,停下了马。等铁焕都走出了好远才反应过来追了上去,心里更加担心唐飞的处境。如果他没猜错,昨晚公子是想离开。公子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想离开?爷会怎么对他?会——杀了他吗?!墨竹自己把自己吓的打了个寒战,不会的,爷这么痛爱公子,怎么会舍得杀了他?就算,就算爷真的想,也还有忧儿在呢,他发现事情不对,一定会救公子的。对,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墨竹这样安慰着自己,忐忑不安地离开了棉锦。
唐飞是被痛醒的。看着那熟悉的床顶好一阵,才艰难地撑起身体坐起来。股间那私密的部位传来难以启齿的钝痛,五脏六腑更是被错了位般的锐痛,连呼吸都觉得吃力。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唐飞,昨晚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接着就是轻而小心的脚步声。唐飞很熟悉这脚步声,以前他被折腾的昏睡过去时,凤宸英怕惊扰了自己便会这么小心翼翼的走路,然后打了一盆热水后又轻手轻脚的回来,温柔而小心的为他做着事后的清理工作,那时候他常常为凤宸英这样的举动而感到心动。现在想起来,唐飞只觉得讽刺。
“飞儿?你怎么起身了?”端着药进来的凤宸英看到唐飞正坐在床上发呆,把药放在桌子上就走过去,刚伸出手想把唐飞抱在怀里,唐飞便往床里边缩了缩,避开了他的手。
手还悬在半空中,凤宸英的指尖阵阵发凉,看着低头不语排斥他的唐飞,心里苦涩之极。
“我们先喝药吧。”凤宸英转身,把那碗药端来,想坐在唐飞的身边,却又怕他的再次拒绝,便半跪在床边舀了一匙的药放在嘴边吹凉了才送到唐飞嘴边,轻声哄道:“乖,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好不好?”
唐飞终于有了些许反应,斜着眼看着半跪在床边显得有些卑微有些讨好的凤宸英,嗤笑一声,满眼嘲讽:“你不用在我面前演戏,真的很恶心。”说完无视凤宸英举起的那递到嘴边的药,直接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碗,也不管是烫是热仰头就往嘴里灌,喝完后便往地下一丢,说:“你说的对,身体是我自己的,再傻我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对谷杨的医术他一向很有信心,要离开这里,就得先把身上的伤养好。
凤宸英自嘲一笑,收回手把那一匙的药自己喝了,说:“真苦。”捡起地上的碗放好后才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也告诉你,你走不了。我永远都不会放你离开,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唐飞冷笑,说:“凤宸英,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放手吧。就像当初说好的那样,好聚好散。昨晚的事情,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我回到我原来的地方,你继续做你高高在上的凤阁主。这场游戏你赢了,我认输了。”
凤宸英脸色紧绷,似乎被唐飞的话刺激到了。过了一会才缓和了下来,沉声说:“我说过,你走不了。”
唐飞“哈”的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想看我示弱?想我求你是不是?可以,没问题。”唐飞定定地看着凤宸英,敛了脸上的笑容,道:“
求求你,放我走吧,我本就不应该在这里,这只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只是个错误。让我去尚星楼,让沐濯和天星把我带回原来的世界。”
“不。”凤宸英的话低沉而坚决,“你回不去,你命该如此。”
唐飞脸色一沉,说:“命该如此?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决定我的命运?凤宸英,为什么你永远都这么自大狂妄到令人可恨?”
唐飞眼中闪过的恨意让凤宸英心中一痛,却还是平静地说道:“为什么你没有想过天星和沐濯是我的人?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从你第一次和天星见面,我就骗了你?”
唐飞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凤宸英,极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说:“也有可能你现在说的话才是谎话。”
“呵,”凤宸英轻笑一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信我,因为你亲眼看到天星会操控那只纸鹤对不对?”唐飞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凤宸英抬起手,五指弯曲聚拢,把真气聚集在掌心对着放在碗边的手帕一吸——那条手帕瞬间便到了凤宸英手中。
“隔空取物,如果不是为了帮你疗伤耗费了大半的内力,我会做的更好。”
唐飞脸色苍白,全身都在发抖。凤宸英却视而不见,缓缓的把这件事情全部告诉了唐飞。
“真正的方林早就死了,你从前的肉身也早已化为一堆白骨。沐濯说过你的魂魄和这具肉身是契合的,所以老天爷不是对你开了一个玩笑,而是在让你回到真正属于你的地方。唐飞,这里才是你真正的归属。”
唐飞早就平静下来了,眼中一片死寂,凤宸英甚至感觉到他的绝望。
“说完了?”唐飞淡淡道,“我可以走了吧?”说着,也不等凤宸英回答,掀开被子便下了床。踉踉跄跄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凤宸英拦抱住。
“唐飞,我说过你根本就走不了!”凤宸英的声音已经带了怒火,抓着唐飞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吼道:“你是属于这里的!你是属于我的!”
唐飞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凤宸英,失去了支撑的他摔倒在地,凤宸英再次上前把他扶起来,唐飞却疯狂地挣扎着,绝望地大吼:“滚!滚!今天我就是爬,也要离开这里!凤宸英,我恨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我恨你!”为什么要骗了他的心以后还要骗了他的希望,他唯一的希望!
绝望、愤怒、痛苦的感觉几乎让唐飞有一种没顶犯的错觉,一口鲜血随着自己一声绝望的呐喊喷洒而出,继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飞儿,飞儿……”凤宸英无助地抱着唐飞,浑身冰凉,“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以后都不会再骗你了,以后都不会了……所有人都不要我了,唯独你,你不可以离开我,绝对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