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尘说的有模有样,听的人自然也是连连点头。锦言单手托着下颌,微微偏着头,望着他的眼里是盈盈地笑意,清澈的不掺一丝杂质。
夜尘从他的黑眸里清晰地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尽管这么多年过去,这个模样还是让他感到陌生……突然,原本清澈如水的黑眸竟一圈一圈地晕染开来,泛出了点点紫色的光泽,妖异又迷离……
这时,店小二远远地吆喝一声,端着早点走过来了。夜尘一怔,猛地清醒过来,再望了一眼锦言,发现他的眼睛并没任何变化,难道刚才的瞬间是错觉?
锦言见他这样,不解地皱皱眉。
夜尘收敛起心神,有些敷衍地笑道,“没什么,先吃饭吧。”
待店小儿退下后,桌上的人都十分默契地停止了聊天,随随便便吃了些早点下肚,凤重娅便让文霄去结账走人了。
上马车前,夜尘环视了一眼四周,发现从刚才道现在都没看到昨日那人,便忍不住提醒道,“郡主,我们是不是落下了一人?”
这倒不是夜尘好心,而是他担心凤重娅如果少了玩物,届时一路下来,指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凤重娅利落地翻身上马,一身红衣的她,在晨曦照耀下,显得格外地耀眼,转头看着夜尘难得地笑道,“你是问韵舞吗?他身子今日也不大舒服,我就让他先上马车等着了。”
“马车?”
“恩,你们的。”
夜尘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轻笑一声道,“好,动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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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动身开始,马车内便是一片寂静。
锦言从上车后,依旧蜷缩在角落里,垂着眼帘,好似入睡了一般。夜尘懒懒地靠着车壁,神情似笑非笑地打量起车内的另一人。
只是这一打量之下,让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之人和昨日马后人联想在一起。若单论容貌,他的美艳,更是在锦言身上。他的面容精致,他的嘴唇不似锦言那般是淡淡地粉色而是红艳欲滴,密而微翘的长睫覆盖在他微阖的眼眸上,投下了两道阴影。他胸前的衣衫微微敞开,隐隐可见漂亮的锁骨,以及布满了痕迹的雪白肌肤,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慵懒,有些妩媚。
这……就是男宠。
夜尘的打量还在继续,韵舞却倏地睁开眼,直直望向他,眼神一如昨日那般漠然,目空一切。
夜尘不慌不忙地收回目光,微微敛眸,心道美则美矣,只可惜皮相的美丽又怎比得气韵上的瑰丽,这也正是他和锦言不同之处。
“大人,可是在疑惑?”
干净清透的声音瞬间打破了马车内的寂静。
夜尘没料到他会主动开口说话,愣了一下,道,“没有疑惑。”
韵舞柳眉一蹙,神色黯淡道,“大人,是否觉得韵舞很低贱?”
夜尘扬眉,来了些兴趣,这个唤作韵舞的男宠看来也不似外表那般冷漠傲然,如此正好一路上能有个说话聊天的人倒也不错。
思及此,夜尘略一沉吟,冲他笑道,“韵舞公子,芸芸众生,没有谁低谁一等。兴许你是活的不易,但我们又何尝不是呢?横竖看你自己如何去看罢了。若是连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那旁人怎说怎看,你又在意作甚。”
韵舞低下头,沉默不语,好似在思考夜尘所说,过了半响才见他说道,“大人,所言极是,是韵舞太过世俗了。”
夜尘微微一笑,道,“你唤作韵舞?倒是个好名字。”
角落处,一直闭眼养神的人,猛地抬眼淡淡地瞥了夜尘一眼,漂亮的薄唇试图张了几下,最后还是没发出声音。
见锦言睁开眼,旁边的韵舞立即开了口,“公子,你醒了。”虽然他依旧是那副漠然的神情,但是语气却掩不住地流露出高兴。
连凤重娅和文霄都误以为锦言是女子,但韵舞开口唤的却是公子,这是巧合?还是?再加上这种态度上的明显反差,让夜尘原本漆黑的眼眸愈加地幽深,仿若不见底,面上却随意地一笑,接着不惊不诧地问道,“锦言,你们可是认识?”
见此,锦言也深知瞒不下去了,便无奈一笑,语气十分缓慢地说道,“你怀疑也是应该的,我与他的确认识,准确说我是他曾经的救命恩人。昨日我是觉得马后人甚可怜,便上前瞧了瞧,却没想到会是他。原本我懒得理他便装作不认识,却不想昨夜他竟跑来找了我,今日又同坐一辆马车……阿尘,这可不能怨我了……我有乖乖听你的安排……只是,如今你也看到了……”
这番话他说得缓慢,倒也不咳不喘了,只是念到阿尘二字时,他顿时又摆出了一副无辜的模样。
阿尘……
熟悉的称呼,陌生的人。
一瞬间,夜尘有些失神地望着锦言,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嗯了一声。
13、达成共识
言语甚少的锦言,又随意地说了几句后,便阖眼养神去了。夜尘想到他身子本就虚弱,方才又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故也没再和他多说什么,而是和韵舞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
中午时,马车在一处驿站停了下来。
夜白掀开车帘,道,“主,驿站到了。”
夜尘望了眼还在沉睡中的人,轻声道,“阿白,你去取些水和食物过来,我就不过去了。韵舞,你呢?”
“我肯定得下车。”话毕韵舞伸了个懒腰,将胸口的衣衫又微微拉开了一些,便神情漠然地走下马车。
经过半日的相处,夜尘觉得这个韵舞并不如外表那般简单,而他也并不担心韵舞此去会拆穿他和锦言,因为他在韵舞眼中竟然看到忠诚,对锦言的忠诚。每次只要有意无意扯到锦言,他的言语间总是显得十分恭敬。
然,与其说是忠诚,或许说是诚服来的更妥一些。
一瞬间,马车上又只剩下他和锦言。夜尘静静地望着锦言,鼻间又传来那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夜尘轻叹了一口气,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对锦言的认知仍是微乎其微。
他们之间就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如何都打不破,夜尘不能,锦言亦不能。
就在他发呆之际,夜白回来了。
夜尘下车接过水两个馒头和一包糕点,便抬脚朝前方边走边说道,“到了平柳城,我们在城中多逗留一两日吧。”
夜白紧跟在后,略带疑惑地问道,“那,灵云山庄?”
“不回了。既然郡主非要一路跟随,我们就慢慢赶路吧。待到金陵分开后,我们就继续南下直去琅莲山。”夜尘苦笑一声,凤重娅既然要随行,他定是不能再回灵云山庄,他不能冒险,亦冒不起这个险。再说这些日子下来,他真得有些累了,若是减缓行程,途中也能歇息歇息。
夜白想了想,又问道,“不随大军?”
夜尘轻笑,“阿白,这围剿绝一宫之事,透着太多的怪异。名义上是我带兵攻打,实则睿王还是会派人跟随,届时会派上谁我也猜不出,反正都是他的人,所以这随不随有何区别。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到达琅莲山熟悉环境,以便将来在攻打之时能一举歼灭。”
“我讨厌他,他想篡位。主为什么要答应?如果这期间,他叛变,怎么办?”夜白皱了皱眉,将心中的疑问和担忧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夜白性格直爽,对任何事物,唯有喜欢与讨厌。早些年夜黑还在时,还会时不时纠正一下他这性格,让他说话处事稳重些。然而夜黑一去,夜尘自身本就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反而觉得夜白这性格没什么不好。
于是在他说出这番话后,夜尘也只是笑着看了他一眼,道,“只要容家在他这辈子都别想登上那个位置。至于我为何会答应……”说到这里,夜尘顿了顿,低头好似轻喃了一句。
然而他的声音太轻,轻的连夜白也没有听见他说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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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息小半个时辰后,又开始了慢悠悠的赶路,韵舞并没上马车,而是骑马陪在凤重娅身边。
锦言醒来时,夜尘正手中拿着一本书籍,静静地翻看着。因蜷缩的太久,身子有些僵硬,锦言先是伸了伸手臂,随即慢慢支着身子坐起来,捶捶胳膊,捏捏肩,扭扭脖子,不过几个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哼哼唧唧的,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般。
夜尘收起书,取笑道,“这是怎么了?睡一觉莫不是还给睡出毛病来了?”
锦言仰起头,慢吞吞回道,“唔……是真痛……”
夜尘轻叹,拿起一旁的水袋和糕点递给了他,“先喝口水吧,嗓子刚好,还是少说些话。”
锦言悠然地喝下一口,接口道,“阿尘别担心,已经好很多。对了,韵舞人呢?”
夜尘掀起车帘一角,瞥了一眼外面,道,“在外面。”
锦言哦了一声,将手中的糕点缓缓放进嘴里,动作缓慢优雅,但兴许是饿得厉害,最后一包糕点全部如数地入了他的肚中。
吃饱后的锦言,一脸惬意地靠在车壁上。夜尘见他这个模样,叹气道,“锦言,上次给你的发簪呢?”
锦言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懒懒地看着他道,“在呢。好端端地问起这个做什么?”
夜尘道,“反正眼下也没什么事,把发簪拿出来,我帮你把发丝束起来,你这样整日披头散发的实在……”
闻言,锦言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几乎贴在他的耳边问道,“实在怎么?”
炙热的呼吸喷在耳边,夜尘身子顿时一僵,心像被人抓了一下,痒痒地,还有些燥热。
看着那原本白皙可爱的耳垂渐渐变成淡粉色,锦言的嘴角微微翘起,故意又重复问了一次。
夜尘缓过神,立即收敛起稍稍有些波动的心绪,随即一把将人推开,没好气道,“实在有些不雅观。”
锦言十分坦然地坐直身子,目光在夜尘的面上飞快一晃,轻笑一声,“阿尘,这是要开始对锦言负责了吗?”
“我没有。”
“你有,你说过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别想耍赖。
“……”夜尘头一偏,皱眉沉默。
“阿尘,是生气了吗?锦言果然活该命不好,生下来爹爹娘亲就抛下我独活,八岁时又被人下毒,好不容易逃到南朝,结果又被人追杀差点一命呜呼,幸而遇到你,还以为得你一句承诺,这后半生有了着落,可如今连你也开始嫌弃锦言的不是。”话毕,锦言便抬手捂住嘴,哀怨地望着他,而在说话期间还不忘伸手扯了扯夜尘的袖摆。
“咳咳……锦言该何去何从,还不如就这样死去罢了,反正随时都会毒发,咳……活着也是在受罪罢了……”
如今锦言旧话重提,夜尘掀了掀眼皮,冷静地纠正道,“锦言,那日不过是玩笑之话,你我都十分清楚。若是你没有去处,那你当初告诉我你要南下又是为何?”
瞬间,马车内原本轻松的气氛顿时消散无踪,徒留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见他并未动容,锦言松了开手,漂亮的双眸氤氲出一片水雾,贝齿紧咬着唇瓣,就这样直直地盯着他,那种委屈不言而喻。
夜尘也沉得住气,没有再继续开口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半响之后,锦言眨了眨眼,神色虽有些微变,但依旧平静地说道,“因为阿尘要南下。”
“我?”夜尘有些讥讽地笑了。
“新科状元郎夜尘将三月后亲自带兵围剿绝一宫,这事在南朝有谁不知,有谁不晓。绝一宫建在琅莲山之上,你此番南下正是朝琅莲山而去,我有说错吗?”锦言用最平淡地语气陈述道。
夜尘靠在车壁上,微微仰起头,“你倒是明白的很。”
锦言垂下眼帘,继续缓缓说道,“你若是怀疑我有什么目的,那就趁现在将我杀了,不然你定会后悔。”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任何起伏,却又不容有丝毫怀疑。
这不是威胁,这是事实。
他的声音不大,语调平缓,嗓音也一如既往地轻柔,可是每一个字却像针般缓缓刺入了夜尘的心上。
夜尘抬起一只手覆在额头上,忽然笑道,“锦言,我们合作吧。”
既然都有顾虑有猜疑,谁也不愿诚服谁,那就合作吧,利用彼此能利用之处,到达各自目的。
锦言抬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合作?”
“恩,不管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但我们有个共同的敌人,暗星门。”夜尘坦白道。
事到如今,夜尘已经不愿再去追查究竟是有人买通暗星门来刺杀他,还是暗星门真与他有什么过节。他只知道三次刺杀是真,让他在装作若无其事,那也是不可能的了。
思及此,夜尘心下冷笑,面上的神色却更加柔和,将他与暗星门之间的过节大致向锦言说了一下后,便又问他考虑的如何。
锦言抿嘴一笑,道,“阿尘说好便好。”
既已达成共识,夜尘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柔声说道,“锦言啊,你这性子着实不好,等到平柳后,顺便找个大夫给你治治这毛病。”
锦言轻笑出声,旋即反问道,“性子?什么性子?”
“莫与我装糊涂,你明白的。”夜尘所说的性子,无非是指锦言动不动就双眸噙泪,随时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锦言眨眨眼睛,神情有些恍惚道,“这性子有何不好?若没这软弱之态,我又怎能活到今日。我越软弱,她看得越是开心,我自然活得越是长久。相反……”说到这里,锦言瞥了一眼他,有些好笑道,“相反若是我像你这般性子,只怕早已不在这世间了。”
夜尘怔怔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不禁有些怜悯,而望着他的目光更是带着怜惜之意。
见他这样,锦言原本还想张口说什么,却突然捂着胸口低咳起来,脸色苍白得吓人,过了好一会,才渐渐缓过这口气,虚弱地靠在车壁上。
夜尘这才想起,这些天只顾注意他嗓子,知道他是个病秧子,却忘记其实他还是个中了毒的病秧子。
“你身上的毒是何人所下?”
“家人吧。”锦言微微着偏头,嘴角依旧噙着一抹浅笑。
夜尘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关于锦言身上的毒,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种。而这种伤害,又岂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安慰的。
“阿尘,为何露出这种表情?是在可怜我吗?”
夜尘摇头,真心诚意地说道,“锦言,我认识一位医术高超的朋友,等到金陵后,我带你去找他瞧瞧,兴许他有方法解去你身上的毒。”
锦言满不在乎地冲他笑了笑,“不瞒阿尘说,对于医术我也颇有些研究。况且这毒是没法解的,除非……”
然而还未待他将话说完,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一股肃杀之气顿时笼罩着四周,就连坐马车内的他们都能感觉到。
锦言秀眉一蹙,神情冷厉地望着车外,道,“终于又来了。只是不知这次目标是你,还是我?”
夜尘温和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下去看看不就清楚了么。”
14、再次遇刺
夜尘和锦言刚走下车,数十名黑衣人便从四周窜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夜白立即拔出剑挡在了夜尘前面,而韵舞也不知何时来到锦言身边,挡在锦言的身前。
夜尘大致扫了一眼,来人大概五六十名左右,黑衣黑面,手持长刀。为首的一名黑衣人在看见夜尘他们后,手中的长刀一挥,所有人立即纷纷持刀朝夜尘的方向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