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山夜谈一之缚魂——蛾非

只有一层的楼梯却仿佛走了好几层那样，陆离转过拐角突然撞上什么，反冲的力道太大直接将他弹在地上，画箱里的东

西哗啦散了一地。

陆离不敢睁开眼看，但记忆里那股阴寒却没有扑面而来，只有一个平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没事吧？」

陆离眨了眨眼睛，楼道里的灯不知何时亮了起来，明晃晃地刺目。

「你有没有事？」对方又问了一遍，同时伸手要将他拉起来。

陆离正疑惑失神，一团阴影挡住了他头顶上的光，对方背光看不清他的脸而脑海里偏偏蹦出刚才在二楼所见的画面，一

时胃里翻腾，甩掉对方握着他胳膊的手，慌忙整理散了一地的画具。

「喂，你真的不要紧么？」对方捡起滚到很远的一枝铅笔递给他第三次问道。

陆离接过铅笔，抬头，正对上一张微微皱着眉头的俊颜。

魏景臣？

紧接着又疑惑，他不是要九点才下课？

陆离将最后一件东西收进画箱，从地上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灰，「你不是应该还在上课？」

「逃课。」魏景臣简单回答，伸手过来要替陆离拎工具箱。

陆离将工具箱换到另一只手不让他碰，魏景臣似乎会意，于是淡淡地笑，「原来别人说的都是真的……」见陆离一脸愿

问其详，就继续说道，「艺术家都视自己的工具为生命。」

陆离只觉脸上一阵烧，他刚才有点受惊过度所以不敢让他近身，没想到被他曲解了。

「那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可以说话的……」魏景臣提议道。

「好。」陆离没有反对。

跟着魏景臣出了校门，魏景臣折身走进一家茶室里，陆离没有多想，也跟了进去。

还是上课时间，茶室里除了几对情侣之外空空落落的，他们挑了角落的位子坐下。

一落座，魏景臣便掏出那枚发夹放在桌上，幽暗的灯光下，发夹上的皓石折射出微弱的带着炫色的光芒，仿佛镶在苍穹

夜色里的星子。

「你是怎么弄到这个的？」魏景臣直奔主题。

陆离怔了怔，这个人坐在对面，表情平淡，甚至眸眼之中还噙着温柔之色，但在陆离看来却有些可怕。陆离不自觉地紧

张，工具箱被搁在他腿上，于是不由得紧紧抱住了画箱。

其实魏景臣长得并不凶神恶煞，相反还可以说是很帅气。他上身着了件淡粉的印着潮流图案的T恤，有着附加上去的白色

毛边领口，外头是短袖衬衫，配上修身剪裁的牛仔裤，干净清爽，几分阳光，以陆离学画多年的眼光来说，那张脸还有

那幅身材，线条美好，比例适中……让他一时很有画下来的冲动。只是两次碰到魏景臣前后都遇到那样诡异的事情，而

且刚才路上魏景臣也说了他走到旧楼楼下时，楼道里所有的灯都是亮着的，让陆离顿时背脊一寒。

第4章

看了看那个发夹，「这个东西不是你寄给我的么？」陆离反问了他。

魏景臣不见上午时的激动，也是一片茫然的表情，「你上午就一口认定这个东西是我对你的恶作剧，但是我根本就不认

识你，而且……」魏景臣停了下来，眼神落在陆离身上，上下打量，然后开口，「而且夏雪葬礼那天，我亲眼看着她带

着这个发夹被推进火化炉的。」

！啷！

陆离身体一歪差点从沙发上滑下来，工具箱碰到桌子边缘发出很大的声响。陆离七手八脚地坐稳，偷眼瞄对方，虽然对

方脸上仍然是一片平静，但陆离还是觉得很丢脸，便故作镇定地轻咳了一声，「……既然不是你寄来的，那也许可能是

别人恶作剧吧，或者这个发夹并不是夏雪的，只是有点像而已……」

「不会。」魏景臣否定了他这个猜测，拿起桌上的发夹指给他看，「这粒皓石是她不小心掉在地上磕掉的，但是她很喜

欢这个发夹，即使有了瑕疵她还一直带着……」

这话一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桌上燃着的花型蜡烛散着淡淡的香，火苗跃动，四周有窃窃私语，却好像相隔了很

远很远，而他们周围的温度则好像降到了冰点。

陆离是实在不敢相信对方的话而保持缄默，而魏景臣……则似乎在等他的反应。良久，陆离才算回神过来，这件事情已

经远远超出恶作剧这么简单了……突然，他想起一些事情。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画室？你不是……根本就不认识我？」

魏景臣回答他，「是你的同学告诉我你和他是同一个专业一个年级的，我想既然是艺术系的学生就想到画室来找找看，

如果你不在的话我就到原定的地方等你。」

陆离了然地点点头，但没有再说什么，于是两人又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里，这一次是魏景臣先开的口，「你真的不知道

是谁把这个寄给你的？」

「不知道……」陆离摇了摇头回答得有些无奈。

「既然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们也不必在这里多费脑筋了，还是先回去吧。」魏景臣叫来服务员结帐，陆离抱着工

具箱默默起身，还在想着刚才在楼梯里发生的事情，如果魏景臣当时看到所有的灯都是亮着的话，那么自己看到的又是

什么？

幻觉？

走在前面的魏景臣停下来摸出手机来看时间，陆离神思飘忽一个不留神撞到他身上。

魏景臣转过身来，眉头微皱，「你怎么总是走神？」

陆离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左侧脸上的酒窝隐隐而现，一副冒冒失失闯了祸后不知所措的样子。

似乎觉得陆离这样子挺有趣的，魏景臣突然浅浅地笑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陆离抬起头看着他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回道，「陆离。」

「光怪陆离的陆离？」

陆离一头黑线，这个解释好啊，当初父母怎么就想到给自己取这样的名字？害他现在尽遇到些光怪陆离的事。

「你知道我叫什么的，如果还有问题就再来找我好了。」

听到对方的声音回神，魏景臣已经走了，陆离拎着工具箱走出茶室，回身，那幢旧的教学楼就在身后，他蓦的看见——

三楼画室那里亮着灯，有一个黑影站在窗边！

＊＊＊＊＊＊

把发夹还给魏景臣之后，给自己送奇怪东西的快递也不再来了，于是陆离就渐渐把那天发生的诡异事情给淡忘了过去。

校园里碰到魏景臣还会和他点点头算是招呼，不过校园这么大，两人本来就不同系，上课又分在两边，所以碰面的机会

也不过一两次。

只是他不太敢在画室久留，白天还算好，一到晚上总觉得背后有阴飕飕的视线盯得他背脊发寒，所以索性搬了画架回寝

室继续画也不愿天黑一个人留在画室里。

夏天渐至，晚课以后学校里的余兴节目也越来越多，什么联谊舞会什么K歌大赛，于是同寝的那三只坐不住的在外面逗留

的时间也愈晚，往往陆离睡下的时候那几个人还没有回来。

这天晚课结束之后，陆离一个人回到寝室。开门，按下门边的灯开关，日光灯跳了两跳却是没有亮起来，陆离又按了两

下开关，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想也许是灯管烧了，明天该让人来修了。

于是放弃，放下手里的东西拿上换洗衣物摸着黑到浴室，开下浴室的灯，却发现也是不亮的。陆离这下疑惑了，但也没

有多想，拧开龙头冲洗起来。

水流冲到瓷砖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哗啦哗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寂寞，不过好在陆离本来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一个人

安安静静倒也没觉得怎样。

洗着洗着陆离就习惯性地走神，开始思考今天专业课上留下的作业。脑袋里好几个创意幻灯片一样地掠过，陆离正想着

选哪一个，这时冲在身上的水突然变冷，陆离转身要去拧水龙头，只是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浴室很小，水龙头按在墙角，所以贴着左手边就是墙，墙上有一扇换气用的窗。

原本从窗口透进来的对面宿舍楼的光都被遮挡了去，而在窗上阻挡了亮光的是一个肩膀以上只辩得出轮廓的人！

完全看不出五官的宛如被烧成焦尸那样一团漆黑的脸上，没有眼睑像乒乓球那样圆圆突出的布满血管的眼球在乌黑的脸

上显得格外突兀，眼球上小小的瞳孔直直地盯着陆离……

陆离一时愣在那里，那张脸离得那样近，近到让他觉得那窗好像根本没有玻璃，而那个东西几乎贴着自己身体而站，那

双满是血丝眼白分明的眼球就那样看着他，视线仿佛要洞穿他的身体……

被惊吓到而要破口而出的叫声被生生卡在喉咙口，狭小的空间里水流也仿佛被冻结住，只听得见自己溺水一样残喘的呼

吸声以及咚咚如擂鼓的心跳。

突然外面的门被打开，紧接着传来热闹的说话声。

『小离还没有回来么？』

『不会啊，他东西在呢，在洗澡吧。』

『那怎么灯也不开一个？』

原本似乎停止的时间再次流动起来，温暖的水浇在身上，一错神，看见窗外面仍然是对面宿舍楼的灯。

第5章

陆离只觉自己手脚僵硬，身体更是冷得即使在热水下面还在打颤。

浴室的门被打开，何嘉的声音传过来，「小离，你怎么灯也不开一个？就算节约用电也不用这样。」说话间伴随着开关

「啪嗒」一声，浴室的灯亮了下来。「你慢慢洗。」何嘉又把门给带上。

陆离抬头看看那盏亮得好好的灯，又去看窗外，何嘉刚才开门关门，外面的人气似乎冲淡了一点刚才萦绕在四周的阴冷

和诡异。他也没有心思继续洗下去，关了笼头擦干身体换上睡衣走出浴室。

一走出来，陆离再次愣住，头顶上的日光灯好好地亮着……

诡异的事情要么不出现，一出现总是接二连三的。

陆离没有把那三个人不在时所发生的怪事告诉他们，和他们随意聊了几句便各自睡了。

宿舍分里外两间，外间放了四张带书架的书桌，房间连着阳台，放着上下铺的四张床。

陆离的床在靠着窗的下铺，爬上床时不经意地瞥到窗户，不禁想起刚才在浴室里的那一幕，心里一寒，将窗帘拉拉紧这

才躺下。

不知是夜晚有些闷热的关系，还是之前在浴室里的事情让陆离心有余悸。总之陆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不知

是谁响起了忽高忽低的酣声，陆离有些懊恼地用毯子将自己的头包住。

只是没过多久，闷热难当，陆离又将脑袋从毯子里伸出来。因为朝着里侧的墙而睡，陆离只能看着墙壁干瞪眼，这时，

身后传来沙啦沙啦布帘飘动的声音。

想可能是晚上起风的关系……准备继续睡，却突然想起自己上床前拉紧窗帘的时候，靠近自己这一边的窗都关得好好的

……

阴寒的感觉再次爬上背脊，他觉得自己身后站了人，但是不敢转过身去确定。

「何嘉，徐进……」想把他们叫起来，但那几个人听到声音只是翻了翻身继续睡。

恐惧浸染了全身，但是不看清楚他更加不好受。最多就是碰见过两次的那东西，没什么好怕的……没什么……

陆离安慰着自己，然后硬着头皮缓缓转过身去……

好在身后什么也没有，窗帘飘飘的是阳台门那一边的。

门没关紧所以被吹开了吧？

陆离起身下床汲上拖鞋准备去把阳台门关上。

淡色印花的窗帘在没有灯的室内看起来就是白色的，轻轻飘曳，纱缦一般，不禁让陆离想起一些恐怖片里常常这样营造

出荒凉清冷的场景。

陆离暗暗自嘲冷笑，想自己已经被吓得够可以了，还尽想这些事。

伸手要去拉阳台门，这时一阵风吹来，将窗帘整个掀了起来，布帘在陆离眼前掠过，然后陆离看见——

那个浑身上下一团焦黑惟有两粒眼球突现出来的人，就站在外面！陆离倾身向前维持着伸手拉门把手的姿势，几乎和他

贴上。

「啊！」

陆离大叫了一声，同时头上被什么猛烈地一敲，痛得眼前发花。

「怎么了？怎么了？」有人被吵醒，同时房间里的灯也被打开。

眼前的混沌散开，陆离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床上，因为一下跳坐起来，头撞在了上铺的床板上。

何嘉从上面探头下来，「没事吧？是不是做恶梦了？」

陆离还没有完全回神，只是木讷地点点头，心口砰砰地狂跳，待到头上的痛和心里的那一阵惊悚稍稍平息才侧过头去看

阳台门那边，却见门窗都好端端的关着……

睡意全消，陆离索性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

给自己倒了杯水，正喝着，突然看见那只被放在抽屉里的小铁盒跑到了桌子上来。

不曾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这个拿出来的，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不安再次潮涌一样地席卷而来，陆离怯怯地伸出手去将盒

盖打开……

一盒子零碎的看起来好像被人随手丢弃的小玩意儿，而那只已经还给了魏景臣的发夹……

正静躺其中！

＊＊＊＊＊＊

「陆离？」

门打开，魏景臣还残留睡意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你找我有事？」

陆离平静地看着他，然后抬起手伸到魏景臣的面前，缓缓摊开手掌。

魏景臣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脸色立变。

「这……怎么可能？」他转身跑到他自己的书桌前，翻来找去，从书架上取出个类似放戒指的首饰盒，抽开上面的丝带

打开盒子……

「怎么会？」魏景臣呆了呆然后拿着那个首饰盒走回到陆离跟前，「我明明把东西放在这里面准备下次扫墓的时候带到

夏雪的坟上去的……怎么？」将那个首饰盒给陆离看，里面根本就是空的，「怎么……又会到你那里去了？」

陆离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有点疲惫，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就这样站在魏景臣的寝室门口。魏景臣也不多问，就让他这

么杵着。

楼上有人很大声地关门，接着是下楼的脚步声，陆离回过神来，抬头，「有一些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说出来也许没有

人会相信……你愿意听吗？」

魏景臣看着他，表情很认真，「我觉得我会相信？」

陆离闭上眼睛，还是摇头，「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和这件事稍有关联的人……但是你可以选择不听……」

魏景臣沉默，两人都一言不发，片刻后魏景臣才开口，似乎是仔细想过的，「可以，我愿意听。」

陆离以为他会拒绝，毕竟他们之间除了那只发夹根本只算陌生人，魏景臣没有任何理由来分担他的烦恼，正如寝室里那

三个人，只当他是经常走神而生出的幻觉。陆离脸上露出先惊后喜的表情，最后几乎是有些感激地看着魏景臣。

第6章

校外的茶室。

「就是这样……我打开盒子的时候，那个发夹就在盒子里了。」

两人在上次坐过的位置相对而坐。陆离说完，将那个收集了不知是谁寄来的那些东西的小铁盒拿到桌上，翻过来一倒，

零碎地小玩意散落在桌上，「这些也都是……和那个发夹一样用快速的方式送来的，发件人那一栏里永远都是模糊一片

……」陆离说完眼睛看着桌面，双手轻轻对搓，他不知道魏景臣听完之后会信几成，还是像寝室里那三个人一样只是当

他白日发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