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弧度把人像照得扭曲变形,季惟忽然觉得恶心,不知道是因为那个男人,还是纯粹的生理反应。
于是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洗手间走去。季惟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这种情形太寻常不过。在对方还未来得及碰到他的
一瞬间,季惟冲进了一个隔间,狠狠地将门给摔上。
再出来时,季惟几乎把自己的胃给掏空了,口腔里是一股难受的酸涩,而尾随而来的男人也已经不见。倘若是以前,恐
怕多少是失望。
几天以前,他对少非说,我发誓……我再不犯贱了。季惟对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惨笑了一声,几天以后他发现,行动总
是追不上计划。
季惟像一滩烂泥一样回到酒店,口干舌燥地喝水。等到缓过劲来,季惟诧异地望了一眼杯底的茶包,完全不记得自己出
门前曾泡过茶。
或者他做过,可是忘记了?季惟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倒进了被窝,折腾了一整晚,已是身心俱疲。舒服地打了一个滚
以后,季惟觉得冷,把被子紧紧地裹在了身上,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季惟,一个人的时候你该学会自慰。
自我安慰。他笑着给这个词重新安上一个定义,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季惟是被敲门声吵醒的,醒了以后,依旧懒懒地蜷着。敲门声一直不断,却始终唤不起季惟,等到声音消失,
才慢悠悠地坐起来。
季惟不知道来人是谁,但一定不该是蒋聿。
怎么会是蒋聿?他问自己,然后忽然有些不安地把头埋在膝盖里。
再抬起头,如果不是蒋聿,那又是谁?他走到门边,犹豫着。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季惟,是我,思铭。”
季惟愣了一下,把门打开,谢思铭提着行李,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
“还好么,季惟?”谢思铭望着他,许久不见,总是感慨良多。
“还好。你一个人回来,我爸呢?”季惟故作轻松地为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又硬生生地缩了回去,“忘了,你已经
喝不惯茶了,咖啡一会儿就好。”
谢思铭连忙接了过来:“不必了。我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喝红茶。”
彼此手指触到的一瞬间,季惟唐突地挪开,杯子中慢慢的水洒出了一点,溅在谢思铭的手背上。
思铭尴尬地笑了笑,“他很想跟我一起回来看看你,但这几天血压有点高,我恐怕他……”
“恐怕他回来见到我,就不止高血压这么简单了吧?”季惟转身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并无顾忌地在谢思铭面前褪下
睡衣换上。
“季惟……你瘦了许多。”思铭在他身后,百感交集地叹息。
“那是因为我们太久不见了,我的身材,一直保持的很好。”季惟坐下,从抽屉里取出纱布,试图为自己的胳膊重新包
扎。
“我来帮你。”思铭凑过去,替他拆开旧的纱布。季惟回避,思铭追上,两个人别扭地较了一会儿劲,季惟的伤口终于
被自己弄疼了,于是终于安分地任由谢思铭处置。
思铭小心翼翼地为季惟消毒,然后耐心细致地覆上纱布,有好几分钟,彼此都没有说话,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
眷顾地在他们中间留下一道金黄的光带。
在某个短暂的时刻里,季惟竟然觉得这样的感觉,格外地静好。
“你的伤口很深。”思铭的手指,隔着白皙的纱布摩挲。
“割下去的时候倒没什么感觉。”
“……”片刻沉默,接着肩膀上便是一沉,思铭的手掌搭在上面,俯身看着他,像许多年前那样,温柔得如同一个长辈
。
季惟怔了怔,抬头望着那双依然清澈如故的眼睛,然后轻轻将他推开:“亲眼看见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以前一
直以为我爸是个不懂感情的人,没想到他对你却是一往情深。”
第三十四章
“季惟……关于过去……”
季惟高声地打断他:“有首歌的歌词:‘往事不要再提’,我们以前去唱K的时候你常唱的。”
谢思铭无奈地笑了笑:“然而这么多年来,你连我的一个电话都不曾不接,我知道……你还恨我。”
“那是因为……一开始不知道跟你说什么,要我祝你幸福,未免太过残忍和违心。久而久之,淡忘了一些事,你对我而
言也不过只是一个陌生人,又何必无话找话。”
“我以为我们还能是朋友。”
“你自作多情了。”
思铭难堪地愣了愣:“你变了,变得不留情面,越来越像你父亲。”
“不要告诉我,早知我会变成这样,你后悔没有跟我在一起。”季惟侃侃地开着玩笑。
“不可否认……我曾经以为自己爱过你,可那时我不过也只是个大孩子。”
“曾经爱过我……”季惟抬头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放声一笑,“有你这句话,我是不是应当感到欣慰?”
“季惟……对不起。”
“对不起我的不是你,充其量,你留给我的不过是一段并不愉快的初恋。”
“季惟,原谅你父亲,他只是想成全自己,过一段真正幸福的生活。”
“倘若他觉得这样不幸福,当初又何必选择结婚。”季惟合衣起身,腰间的那道伤疤依然醒目,“这个世界最无奈的事
并非无法选择死,而是你难以选择生,你以为呢,思铭?”
“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我很高兴。”
季惟摇了摇头:“我想你一定高兴不起来。父亲让你来向我兴师问罪,你又何必同我绕圈子?”
“……”谢思铭端起茶杯放到嘴边,又踌躇着放下,“季惟,我们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这很在情在理。一个为事业奋斗了多年的成功男人,到头来却被自己的儿子败掉了最引以为傲的那份资本,天
灾人祸,莫不过如此。”
“请你相信我,他始终关心你。即使事情发生,他唯恐的依然是你受到伤害。”
“呵……”季惟踱到窗边,突兀地拉开窗帘,阳光疯一般地闯进来,“他的儿子,他再清楚不过……我的那些风流韵事
,他不可能一无所知。”
思铭抬起手,遮了遮刺眼的光:“然而后果却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对不起,惊扰了你们的幸福生活……我这个败家子,名副其实了。”
谢思铭在不知不觉间走近,双臂从后拥上来,然后生疏地搭在他的腰间:“季惟,你和曜华的徐辉,究竟发生了什么…
…”
季惟听罢,笑了起来:“与他无关。我还不至于如此不济,看上他这样的异类。”
“那么……你爱上的是谁?”思铭双手一沉。
季惟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背用力地一扯:“时过境迁,我爱上谁,你又何需在意?”
谈话终究无法顺畅地延续下去。季惟顾自地离开,没打一声招呼,然后在游泳池里消耗了整整一下午,再回房间时谢思
铭还在,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
季惟悄然在床边坐下,用毛巾擦拭着还未干透的头发,远远地望着睡着的人。恬淡得即使在睡梦中也会浅笑,那个早已
经不属于自己的谢思铭,如今依然令人惊艳。
然而,物是人非,总是逃不过的命运。
直到这一秒,面对这个最终和自己的父亲共同生活的男人,季惟仍然无所适从,他甚至不知道究竟该将他安置在自己生
命中的哪个位置。
季惟反复地擦拭着脑袋,直到拭干最后一滴水,才慢条斯理地起身,路过沙发的时候,随手将一条毛毯盖在了谢思铭身
上,仿佛是为了踢自己证明这一切并非出自刻意与关心。
谢思铭敏锐地醒了,哑着嗓子含混不清地道:“对不起,时差没倒过来……实在困得不行。”
“没关系,你继续休息,我只是回来换身衣服。”季惟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在柜子上找昨晚剩下的烟,却一无所获。他
的烟盒竟不翼而飞了。乍看之下,季惟甚至怀疑自己得了健忘症。
“你有没有动过我的东西?”季惟转身问思铭。
“没有,怎么,少了什么?”
“没什么。”烟瘾上来,总是不好受,季惟只得下楼重新买一盒。刚走到门口,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思铭,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谢思铭坐起来,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下飞机以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有人告诉我一个地址……我以为是你的朋友。
”
季惟接过他的手机,在通话记录里迅速地扫视了一眼,一切都明白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谢思铭便醒了。床上没有睡过的痕迹,卧房里可以依稀闻到淡淡的烟草味。思铭打开房门,果然
看见季惟躺在地毯上,对着天花板吞云吐雾,四周散落着几个烟头。
“一夜没睡?”
季惟看了他一眼:“我不习惯跟一个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男人,睡在同一间房间。”
“对不起……你应该把我叫醒。”
看着思铭骤然不安起来的神色,季惟笑了起来:“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我怕夜里会有贼闯进来,所以在这儿看门。
”
“……”思铭一脸茫然,越发觉得是不是自己刚睡醒,所以思绪郁结。
季惟忽然坐起来,把没有抽完的烟掐灭:“趁现在还早,帮我个忙如何?”
第三十五章
二十分钟以后,谢思铭来到一幢公寓楼下的停车库,然后按照季惟的指示,顺利找到了停在角落里的机车。时候还在,
车库里没有其他人,每一步的回声都很明亮。
思铭注意到另一边停靠着的黑色跑车,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显得幽深而神秘。不知是否是错觉,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机车的
反光镜里看到了一个影子,一晃而过。
当钥匙插入的一瞬间,思铭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扑了过来,敏锐地转身却还是被拦腰禁锢。
抬首时,对上一个陌生男人困惑的眼神。
“怎么是你?”蒋聿错愕地松开手,望着谢思铭身上那件浅蓝色的外套,再熟悉不过的,是属于季惟的东西。
思铭愣了一下,方才明白过来:“我来替季惟取他的车。”
蒋聿的手失落地垂下,等回过神时,谢思铭已经跨上了车,转眼便从他眼前飞快地驶过。
机车在开出小区数百米开外的一条小路上突然停了下来。思铭下车,在拐角处看到不停搓着手取暖的季惟。
谢思铭将钥匙递过去,再把外套脱下还给季惟:“先前以为你怕我会冷,没想到是别有用心。你不想见到的人,果真来
了。”
季惟从容不迫地笑,将衣服披在肩上:“谢了,一会儿请你吃早餐。”
“他像是料到你会去,早早地守在那,我的手刚触到你的车,便像猛兽一般扑过来。”
季惟一惊:“你是说……他碰过我的衣服?”
“只是轻轻擦过。”思铭不解。
季惟一挣,将身上的外衣抖落在地:“走吧,上车。”
思铭望了一眼那被遗弃的过去,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机车绝尘而去,只相隔数十秒,一辆黑色跑车急急地在季惟曾经停留过的地方刹住。蒋聿从车里下来,俯身捡起那件蓝
色的外套。
清冷的早晨,空荡荡的街道,迷蒙的冷雾,一片死寂。
三天以后,谢思铭接到电话,不得不临时赶回去处理一些善后事宜。
“季惟,真的不跟我回去?”
“你知道,我决定的事,向来不留余地。”季惟坐在电脑面前,目不转睛。
思铭端来一杯热牛奶,立在他身侧,心绪不宁:“我和你父亲都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你过来同我一起生活,再合适不
过。”
“要我和一对幸福美满的同性恋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季惟轻快地点击着鼠标,嘴角挂着淡漠的笑,“恐怕会对我
的精神造成极大的摧残。”
“你完全可以选择一个人住,我们不会干涉你的生活,只是希望换个环境,可以让你尽快忘记过去的那些不愉快。”
季惟将目光从液晶屏缓缓地转向谢思铭:“你现在说话,已经学会代表我父亲了。可我倒是觉得,与其说希望我忘记过
去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倒不如说是不想继续为我的祸闯而买单要来得更可信一些吧。”
“季惟……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你父亲会很失望。这一年多来,他的身体状况并不理想,积年累月的过度疲劳和压力对
健康的损伤是难以弥补的。最近半个月他一直在医院静养,事情发生以后他很担心你。若不是我瞒着他,他一定会亲自
来接你回去。”思铭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有什么哽在喉咙里。
“……”季惟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回头盯着屏幕,半晌才犹豫地道了句:“是么?”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思铭揶揄地笑起来,“他可以随时对我说一句,我不爱你了请你离开,而
你永远都是他最爱的儿子。”
季惟忽然觉得,这样的气氛沉重得让他措手不及:“思铭,这么说,你会让我觉得你是在妒嫉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可以回答,是。”
“我很惭愧。”
“倘若真的惭愧,就听我一句,跟我回去。”
季惟再次沉默,反复地交叠着十指,然后无奈地笑了笑:“我可以答应你,但不是现在。给我一点时间,思铭,等我把
失去的重新收回的那一天,我自然会回去。”
“季惟……何必一个人承担这么多……”
“不必再劝我,这已经是底线。新伤旧痛,终究只有我自己才能治愈。”季惟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把满是数据的文档关
上。
思铭望了一眼,预见了败局。
“你差不多该走了。”
“不送送我?”
“不了,我怕临走你会舍不得我,我更没法向我父亲交待。”
“季惟,你永远都是这样,即便心里一潭死水,也要用言行使人相信你清澈见底。”
“有时候我真的很苦恼,为什么总被你看穿。”
“因为……我对你,太了解。”
季惟真诚地笑了笑:“一路平安。”
深夜,月黑风高。季惟收拾完自己随身的物品,坐在月光底下给程颢打了个电话:“二十分钟以后,在宾馆楼下等我,
如果见不到你人,我去找蒋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