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白白等候。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守门的宫人以这样的理由阻止他入内之时,他已经预见到那理由只是借口,他在
这里等候什么皇帝的允准只会是一场白等。因为,多年之前,正是他自己也用上了类似的手段,把卧病在床一个月之后
想再来面见皇帝的朱公公挡在门外的。也因为同样的缘故,他没有像当年的朱公公那样,在极度的震惊与气愤之下,呼
天抢地,大吵大闹,不要命似的想硬闯进这大门去面见皇帝。他再清楚不过没有,当年自己是怎么利用朱公公的这一场
失态,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的把朱公公说成是病势加重至神志失常,从而使得皇帝再也不想见到这曾经的心腹亲信,也
就彻底地断绝了朱公公重掌大权的希望。
如果说,一个月前在这里听到陈福的心腹阿德说出陈福被擢升为殿内监的消息是过于突如其来,他毫无提防就被猝然击
倒,以致当场昏迷过去,同样是被陈福得到机会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的把他没病说成有病;那么当他从那昏迷中苏醒过
来,发现自己已被抬回住宿之地,当天晚上还传来了皇帝“勒令”他卧床休息一个月的手敕的时候,他恢复清醒的可不
仅仅只是神志,还有他的理智。
他大致上猜到了前一夜在皇帝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李世民一定是因为在前一天下午被他威胁逼迫要与柴绍等人绝交,
立即就在当晚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对他的雷霆打击:先是引得皇帝怀疑他身体不适而“好心”的放他一晚休假,李世民却
趁着他一晚不在,不但说服了皇帝提拔陈福为殿内监而与自己平起平坐,竟然还成功地拉拢了陈福为他所用,更是利用
这个深知当年自己是怎么扳倒、排挤朱公公的心腹亲信在自己身上如出一辙地做了同样的事情。
于是,当尚药局的医官前来给他诊病,并开了药方给他熬药服用时,他深知这其实是要让他真的患病、慢慢地夺他性命
的毒药。然而,陈福还派了他自己的心腹阿德前来,声称是关心自己,要给自己侍候汤药。可魏忠再明白不过没有,此
人只不过是替陈福来监视自己,确保自己真的把那些药都喝下而已。在阿德目不转睛的盯视之下,他只能是假装什么都
不知道、不动声色地把汤药全数喝下。他表现得那么顺从,果然很快就让那个阿德放松了警惕。也许对魏忠深为了解的
陈福还是有派这阿德前来监视,但此人显然是个轻佻浮滑之辈,没有什么耐心天天来看他吃药,见他一直都乖乖的吃药
,没过几天就不再来了。这自然就便利了他悄悄地把那些汤药都倒掉了没喝。
此后,魏忠耐心地等待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不管怎么说,皇帝确实下了手敕要他休养一个月,如果急于设法提前去见皇
帝,只会被陈福抓到把柄说他违抗圣命。因此,他虽然深知皇帝是没有长情的人,一个月不见自己只怕就会把自己忘到
九霄云外去了,他还是苦苦地忍耐。无论如何,不能再让陈福抓到半分机会可以在皇帝面前更进一步地置自己于绝地!
直到这天,一个月之期终于满了,而他也趁着这段时间养好了身子,好好地照过铜镜,看到那里面映出的是一个红光满
面、精神奕奕的自己,这才整装前来。然而,这时守在承香殿大门之外的虽然不再是那个摆明是陈福的心腹的阿德,但
这些以前都是巴结他还来不及的宫人,却显然已经在短短一个月内全都见风使舵地投向了新的、真正掌握着殿内监大权
的陈福,见他走近大门,立时就把他拦下了,声称要先往里向皇帝通报。可是这一通报,就等了他一个时辰仍然毫无回
音。不用说,那宫人其实根本没有向皇帝通报,而是向陈福通报了。皇帝要魏忠静养一个月的时间已过,陈福已经没有
借口可以不让他见皇帝,却索性就根本不向皇帝通报他来了,让他还是没法再能见到皇帝。
怎么办?怎么办呢?怎样才能见到皇帝呢?
在这长长的一个时辰的白白等候之中,魏忠脑海之中盘旋来去的,始终是这一句话。
大发脾气、大吵大闹是没用的。寝殿与这大门之间隔着重重的庭院门户,他就算在这里喊破了嗓子,皇帝在里面也不会
听得见,反而只会被陈福又抓到把柄,说他病重到发疯的地步了。
184.阿琮
在承香殿大门之外再等了一个时辰之后,魏忠知道这样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了。就算皇帝会出来,陈福也不会让
自己有机会靠近皇帝,而自己又不能做出任何激烈之举来引起皇帝的注意,以免被陈福在皇帝面前把这说成是他病势加
重、神志失常。
于是,他慢慢地转身,沿着眼前的那条大路漫无目的地走下去,满脑子想着的,仍只是那一句:怎么办?怎么办呢?怎
样才能见到皇帝呢?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这样低着头不看前面的走,心思又盘旋在茫无头绪的思索之中,忽然迎面走来一人,好像也是低头
而行,以致于走到离他很近之处才看到他。那人的脚步要急快得多,待得见到他时已经来不及停下,一下子便与他撞在
了一起。幸好魏忠却是走得极慢,二人这一撞也不算很重,各自退开几步,抬头看向对方。
魏忠定睛一看,发现原来跟他撞到一起的人是与李世民在同一小队之中的阿琮。阿琮是上百之众的千牛备身中的一个,
本来魏忠是不认识他的,只因为他与李世民在同一小队里,而魏忠以前奉皇帝之命监视李世民在那小队里的一举一动,
便也把那小队里其余人的底细都摸了个一清二楚,于是也就知道这阿琮是什么人。而魏忠是殿内监、皇帝御前最为亲信
之人,阿琮自然是认得他的。
这时阿琮看到自己撞上的是魏忠,暗暗吃了一惊,连忙向他微微躬身,说了一声:“对不起,魏公公!”转身便继续一
副行色匆匆之态的沿着大路走下去。
魏忠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忽然他那一直茫无头绪的脑海之中灵光一闪!
他也来不及细细思量自己这灵光一闪之间想出的计谋,只见阿琮的背影快要走到一个拐角处,马上就要在自己眼前消失
,连忙快步追上前去,叫道:“哎,阿琮,阿琮!”
阿琮忽然听到魏忠如此“亲密”的叫唤自己,大叫一惊——比起刚才跟魏忠撞到一起的吃惊可要厉害多了——,转过身
来愕然的望着他,道:“魏……魏公公?怎么了?”
魏忠满脸堆欢的向着阿琮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竟是一整副想要巴结他的模样——话说自从他当上殿内监之后,已经很多
年没有对皇帝之外的其他人摆出这种样子了,而是只会从别人脸上看到他们对自己摆出这种样子——,笑道:“阿琮啊
,你就不用对我那么客气了。我们不都是朋友嘛,以后你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就尽管开口说啊!”
阿琮更是听得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千牛备身,既不是宫人,也不是备身郎将这类主管千牛卫的头脑
人物,因此魏忠的地位变动他并不知情。他只知道,自他当上这千牛备身以来,见到的只是魏忠这殿内监在这宫里对皇
帝以外的其他人都是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皇帝以外的所有人绝大部分都想尽办法的要巴结他,就算是队正柴绍这一类
正直清高的君子,也不会随便地得罪他,哪有人敢说跟他是朋友?阿琮这样一个小小的千牛备身,更是对他敬畏有加,
现在却突然见到他异乎寻常地向自己大献殷勤,竟然还说自己跟他是朋友?!
正所谓“受宠若惊”,阿琮霎时吓得手忙脚乱,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哪里能是……魏公公的朋友呢?”
“哎,阿琮你这是真人不露相啊!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事的,原来你跟皇帝如今宠爱无比的李世民李侍卫是……嘿嘿!
”魏忠故意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兮兮之色,“……总之,以后连我也要请你多多关照才行啦。”
魏忠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紧紧地盯视着阿琮的脸色变化。不出所料,他那本来是一脸惊愕的神色突然就因自己这一句旁
人听来只会更加地觉得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的话而凝固了,但随即,他那两眼之中分明地流露出堪称是惊骇的慌乱之情
,双唇更是在瞬息之间便似失去了全部的血色,一片青白:“你……你……”颤抖得只能一直地重复着这么一个“你”
字。
魏忠再走近他一步,以更低、更显神秘的声音,笑吟吟的道:“阿琮,咱们都是自己人,那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总之
呢,以后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说!当然啦,我也知道,只要你去跟李侍卫说一声,他自然会听你的话,跟皇
帝替你说,比我去说还更有用。不过呢,你和李侍卫之间有那样的关系,直接由李侍卫出面替你说话,那也未免太着痕
迹了嘛,只怕会引人物议呢。但如果是我来说,就没有这些顾虑了,对吧?”
阿琮已是脸如死灰,连刚才还能重复地说着的那个“你”字,现在也吐不出来了。
魏忠心中暗暗冷笑,脸上却是谄媚的笑意更盛,继续故作亲切的道:“哎,阿琮啊,你也应该知道的,主管千牛卫的备
身郎将已经有了打算要在今年里退下来,就只等到十月份举行的一年一度的大比试结束之后就会卸任。皇帝已经问过他
想举荐谁来接任,当时我也在旁边听着,听到他举荐了你们的队正柴绍。不过阿琮如果你想当的话,我去跟皇帝说,举
荐你做备身郎将,如何?”
阿琮一怔,道:“什么?这怎么行啊?我连大比试的前三甲都没进入过,怎么可能跳过队副、队正、直斋,一跃而成备
身郎将?”
“唉,阿琮你真是个老实巴交的死心眼!其他人当然要这样按规矩一步步地往上爬,但你怎么同呢?只要让皇帝知道你
是李侍卫的什么人,他立即就会提拔你做备身郎将,就算是骁骑将军什么的官位,只要你开口说了想做,还不全都给了
你?你也知道啦,事涉李侍卫,皇帝就会什么规矩都不管的。否则的话,其他人一旦给打进了掖庭宫,这有生之年哪里
还能再出来?可李侍卫不是说出来就出来了吗?掖庭宫这样的大规矩尚且如此,皇帝为着你与李侍卫那样的关系而破格
提拔你为备身郎将,又有什么可犯难的?你放心好了!这几天我就找个机会,趁着皇帝心情好的时候,替你跟皇帝说这
事。”
“不……不行!柴队正已经从备身郎将那边听说过那位子是要让给他来接任的,我怎能这样半途跳出来跟他抢?”
“唉,你还是这样死心眼!这有什么的?我去跟柴绍说一声,让他知道你是李侍卫的什么人,他肯定马上就会退让出来
,绝不跟你争这位子了。以后他也要指望着你关照他呢,他哪敢得罪你啊?”
“不!不要!千万不要告诉柴队正我跟李……我跟他的关系!”阿琮只吓得心胆俱裂,忍不住尖叫出来。
但他这样一叫,立时就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可能会引起经过这里附近的人注意,赶忙伸手紧紧地捂住嘴巴,四处
张望了一下。幸好这时附近并没有人经过。
可是他已经不敢再多作停留,向魏忠用力地摆手,道:“魏公公,求求你,这件事你什么都不要跟别人说——不能跟皇
帝说,更加不能跟柴队正、跟我那小队里的人说!我……我还有急事,我先走了。”说着拨腿就跑,惊慌失措得简直好
像有人在后面追杀着他一样。
魏忠没有追上去,却冲着他的后背大声喊道:“哎,阿琮,你干什么了?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不能跟别人说?该不是
连李侍卫自己也还不知道这事吧?你是怕不好意思,怕他会觉得你在利用他和你的关系吗?要不……我去跟李侍卫说?
”
阿琮惊吓更甚,一边回头再次向魏忠用力的摆手叫道:“不用不用!你什么都不要说!”一边以更快的速度飞奔而去。
看着阿琮的身影匆忙得明显带着慌乱之意消失在远处,魏忠的脸上却是慢慢地泛起诡异得意的笑容……
185.刺杀
陈福捧着一个黑漆描金的匣子,正要迈步走进立政殿的书房,忽听到旁边有人叫了他一声:“陈公公!”
他回头一看,认出那是与李世民同一小队里的阿琮:“什么事?”
“陈公公……”阿琮脸上的神色显得颇有些古怪,“我……跟你一起把这匣子奏章拿进去,行吗?”
“为什么啊?”陈福愕然,“你是千牛备身,只能在外面守卫,不能随意进去书房的啊。你当这千牛备身也不是一天两
天的事了,怎么这样的规矩都不懂?呃……当然了,你们队里的李侍卫他是与众不同的,那是皇帝特准的。”
阿琮的脸色越发的古怪了,他咽了几口涎液,却仍是坚持道:“既然要是能有皇帝的特准就可进去,那陈公公你可否帮
我进去向皇帝请求一下,让他也特准我进去一次,行吗?我其实是有些关于这奏章的事想当面向皇帝面奏,请你帮我这
个忙吧!”
要是换了其他千牛备身,如此大大有违规矩的事,陈福才懒得理会,甚至会疾言厉声的训斥对方一顿;可是他以前作为
魏忠的心腹亲信,不但是替他多次监视李世民的行为举止,而且彻查那小队里其他人的底细的事其实也是他做的,因此
他也很清楚这阿琮与李世民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比起魏忠,他自然是更加的不敢得罪李世民,也就跟着不敢随便得失
了这个阿琮。他想了一想,道:“好吧,我先进去给你问一下皇帝可不可以破例。”
阿琮一听,喜形于色,连连躬身称谢,道:“那就有劳陈公公了。”
陈福于是推门走进书房,顺手又把门虚掩上。他往书案的方向看去,见到的是一如这段时间以来那样,李世民跪坐在书
案之后,皇帝却没有像前些日子那样躺卧在他身边,而是也坐着,但皇帝是坐在李世民身后,两手从后搂着他的腰肢,
下巴搁在他一边的肩头上,脸庞与他的脸庞紧贴在一起,嘴巴正凑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些什么。皇帝的声音很低,但陈福
虽然听不到他具体说什么,可是看到李世民那满脸红晕的样子,猜也猜得到皇帝定然又是在跟他说着些什么调情的戏谑
之言。
李世民见陈福进来,连忙坐直身子,轻轻摆了摆头,像是要甩开皇帝在他耳边的说话,道:“陛下,别胡闹了,先批完
今天的奏章再玩吧。”
这时陈福走至书案之前,离二人已经很近,因此能听到皇帝贴在李世民耳边的低语:“你批你的,我玩我的,我们河水
不犯井水……”说着,倏忽一下张口含住了李世民的耳垂。
李世民霎时明显地身子一软,若不是皇帝从后抱着他,只怕他已软倒在地。他急道:“什么河水不犯井水,你明明就在
犯我!你这样胡闹我还哪能批复奏章?”
杨广却全然不为所动,仍是一脸笑吟吟之色,“专心致志”的含弄李世民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