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疑惑地望着他,许久,他才有些犹豫地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在手心摊开。
缎面流苏的锦囊上,用银线绣着几朵琼花,清雅,大方,惟妙惟肖。只是浅浅渗开的淡粉色在银线上晕开,不复琼花原本的雪白,反带了几分妖娆之色。
我看着手中的锦囊,心中有些感动。
怀瑾虽是一直给人淡淡的,几乎不存在似的感觉,但他却是个很强的人,武功也在我之上。即便他生得是美艳动人,不可方物,却从不会被认作是女人。他除了无法开口说话,几乎拥有这世上男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优越的自身条件。
从未想过,他会为了我,做这些细致微小的活,顿时,让我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他有些羞愧地想要收回锦囊,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锦囊揣入怀中。
“谢谢。”
他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淡如春风沐雨,第二次见着他的笑容,心中暖暖甜甜的,竟让我有些想哭。
我想,他晚来,或许是因那锦囊上染了血迹,怕我会不喜欢。
其实,只要是他送的,我都会好好珍藏着。
他总是这样默默地做了许多事,反倒令我不知所措了。
04.
热闹的厅堂因为我和怀瑾的出来,霎时安静了下来,我想,更多是因为怀瑾。
江湖人最是闲不住,八卦的本领也是一绝,这次之后,怕是又要添新语了吧。江湖上的那些传奇,见过的人其实不多,只是传着传着,就越发地神奇起来,让人羡慕,受人敬仰。
不过怀瑾自己似乎并不在意,或者,对他而言,旁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心思,就这一点说来,倒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我多少有些头疼,自小就不爱待在这样人声嘈杂的地方,无奈地领着怀瑾向里堂走去,不料,却被一把折扇挡住了去路。
“尉迟公子,请留步。”
上好的檀香木边,帛纸扇页,洋洋洒洒地挥着几个大字。
我抬头一看,那人一收扇,拱拳,以示礼貌。
十八九岁的样子,剑眉星目,轮廓分明,翩若惊鸿。一袭月白缎衣,彩线绣染,金丝凤凰盘扣,腰间系了一块羊脂琼玉,俨然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印象中,我并不认识这么号人物吧。
他似乎看出我的疑虑,优雅地挥了挥折扇,道:“在下楚长歌,京城洛淮人士。”
我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是楚公子,真是久闻大名啊,幸会幸会。”江湖上的那一套,我现在算是练得炉火纯青,但我却着实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位楚公子啊?
他倒也不在意,只继续说道:“在下前几日路过尉迟城,得知今日是尉迟公子的生辰,特前来祝贺。”
我道了谢,彼此又是一阵寒暄,才向他告了辞,继续领着怀瑾向里走。
“尉迟公子。”
走了不过两步,又听身后那人一唤。
我回过头,心中多少有些不耐烦,面上却还是客客气气。
楚长歌抖了抖折扇:“不知在下可否与尉迟公子交个朋友?”
收起了之前那副纨!公子的模样,倒更显他的英姿俊朗,意气勃发。只是突然这么认真严肃的一句,反让我愣了神。
讪讪地回了句“可以”,就拉着怀瑾离去。
外人并不知怀瑾不能言语,此时他却先找我搭话,不免有些意外。毕竟,无论出自何因,怀瑾都要出众得多吧。
正想着,手心渐渐传来淡淡的湿热,掌心也浸出了汗,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还一直拉着怀瑾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偷偷瞥向怀瑾,他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闪着清淡的光芒,直直地望着我,雪白的面颊也透出一丝红润。
我匆匆几步走到琰哥身边,坐下,另一边挨着大哥尉迟渊,而怀瑾正好坐在对面的空位上,左边是四哥尉迟涟,右边是六哥尉迟沐。
说来也奇怪,琰哥的名字,是兄弟辈中唯一不沾水的,而且其他兄弟,都是以辈分相称,只有琰哥除外,我似乎从未唤过他三哥。
“今日是小儿十七岁生辰,多谢各位朋友赏脸光临寒舍,在下先干为敬,请。”
说话的是父亲尉迟洌,今天算是难得的一副正经模样,平时父亲在家总是为老不尊,有时比我们兄弟还要顽皮,也只有母亲能管着他。
父亲刚一说完,就见人一摇一摆地端着酒杯过来。
“洌兄太客气了,谁不知道这七公子可是尉迟府上的宝贝,我等今日有幸一睹小公子的风采,果真是一表人才啊。”
来人是京城玉门庄的庄主金毓嶂,个头矮小,满身的膘肉,油光光的脑门总是泛着金光,衣着也偏鲜亮,和弟弟金玉书一同,并称京城一霸,功夫虽不怎么样,野心却不小,仗着财大气粗,雇了许多打手和杀手,还养了一群死士,凡是江湖中的事情,总爱插上那么一脚。
父亲一向不喜欢此人,草草回过酒,便不再多说。
金毓嶂见自己不太受待见,有些尴尬地回了座。
饭过中旬,宾客们都过来敬酒,我的肚子还未填饱,就被各路豪侠灌了几圈,头也有些晕乎乎的,还好大哥和琰哥帮忙挡了许多。
我算是看清楚了,什么英雄大侠的,都是群喜欢凑热闹的酒鬼。
看来得赶快撤离了,再喝下去,非得倒在这里。
隐隐察觉身后有人:“我真的不能喝了……啊,是你啊。”猛一回头,却见楚长歌站在身后,拂着折扇,风度翩翩。
“怎么?醉了?”楚长歌一脸笑意,只是,这笑,怎么有种被人算计似的感觉啊?
我赶忙挥袖,干笑两声:“呵呵。没有,没有。”
楚长歌也不语,静静端详了半天:“没有?可是,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说着就收了扇,把手伸了过来。
我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向后一退。
大哥忙着招呼家中的亲戚,琰哥早不知被那些江湖朋友围到哪里去了,其他人也喝得欢天喜地的,那,那我怎么办啊?早知道就不喝那么多了,头好晕啊。
“怎么?我有那么可怕吗?”楚长歌装出一脸受伤的表情,只是那楚楚可怜的动作配着他高大英俊的身材,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是,不是。”我拼命摇头,只是,好像越摇……越晕了啊。想我七公子一世英名,怎么一碰见这人,就这么狼狈呢?
其实楚长歌这人,长得是人模人样,还算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立在那儿挥着他的折扇,颇有些桀骜不驯的味道。只是,被他那双弯弯的犀利眼神一盯,总感觉像是被只老狐狸盯上似的,心虚。
眼见他越靠越近,手就快要碰上我的脸,“啪——”的一声,挥开了那只手,我也随即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怀瑾拥着我,毫不回避地瞪了楚长歌一眼,用眼睛说了句“他醉了,我先带他回去。”
然后朝楚长歌俯了俯身,又向我大哥示了意,便扶着我向厅外走去。
而我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模糊中,似乎看见楚长歌一脸坏笑,若有所思。
05.
迷迷糊糊地倒在床上,怀瑾连忙扶我躺好,脱了靴子,又帮我把锦被盖好,才退出屋外。不一会,又打了盘清水回来,浸了丝巾,轻轻覆在我的额上。
“渴……”我现在只觉得好渴,好热,头……也好痛。
怀瑾转过身去倒了杯温茶,我却是全身无力,连茶杯都拿不稳。
无奈地摇摇头,怀瑾轻轻扶起我的身子,头靠在他肩上,将茶水缓缓喂入我口中。
温热的滋润迅速充满口腔,带着清茶特有的苦涩,暖暖的,让人有些发困。
怀瑾似乎看出我的睡意,轻拍我的肩,慢慢扶着我躺下。那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还透着一丝宠溺,完全不似平时那淡淡,冰冰的模样。
哎,我果然是醉了吧。
再醒过来时,只觉得头像是撕裂般的疼痛,浑身酸软无力。下次绝对不能再喝那么多了。
费力地支起身来,“吱——”房门从外打开,怀瑾站在门外,看见靠在床边的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阳光从他身后透进屋里,在他身上晕出一圈淡淡的光辉,宛若仙人。
最近……怀瑾好像爱笑了许多。
他慢慢倚着床沿坐下,纤长的手指在我的额上抚了抚,才满意地放下。
我静静地看着怀瑾,总觉得很奇妙。
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言语,却都能懂得彼此。
只是,常常还是觉得,要是怀瑾能够说话,那便会是更美妙的事吧。
“溟儿。”
我抬头,大哥和琰哥正走进来。
“大哥,琰哥。”
大哥走到我跟前,看了看:“小溟,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谢大哥关心。”
大哥一直唤我小溟,我嫌这名字太过幼稚,抱怨过多次,大哥却总是宠溺地笑笑。
琰哥也凑过来,看着我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笑道:“溟儿,下次不能喝就别逞强,知道了吗?”
我白了琰哥一眼,心想,要不是一开始你帮着外人灌我,我现在至于这样吗?
大哥又看了看坐在我身边的怀瑾:“怀瑾,昨天劳烦你照顾小溟了。”
“大哥,你何时变得这么客套了?怀瑾向来待溟儿好,是吧?”琰哥边说边向我们这边抛过来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瞪琰哥一眼:“谁待我都好,就你不好,还灌我。”
琰哥一看我瞪他,马上软了下来,收起玩味的表情:“溟儿,这可不能怪我啊,再说了,我后来不是也帮你喝了不少。”
我“哼”了一声,心里偷着乐,琰哥其实待我极好,就是平时老不正经,爱拿我寻开心,不过只要看我不太乐意,立马就松了劲。
“好了,你们两个,多大的人了?还拌嘴。”大哥无奈地看着我俩,“对了,小溟。”
“嗯?”
“你可认识一位姓楚的公子?”大哥的神情中隐隐透着些担忧。
“楚?……”我仔细思索着,猛地想到一个人,“不会是楚长歌吧?”
琰哥看到我的反应,有些奇怪:“是楚长歌楚公子,怎么了?”
“唉,没什么。”我叹了口气,“他怎么了?”
“他在厅堂边的院子里等你。”大哥拍了拍我的肩,有些严肃地说道,“你要多留个心眼,我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哦……什么???”那只楚狐狸竟然来了?
突然的一声巨吼把其余三人都吓了一跳,大哥和琰哥一脸疑惑地看着我,而我也不好说些什么,磨磨蹭蹭地起了床。
想着又要和那人见面,心中多少有些不情愿。笑得一脸狐狸样,还动手动脚的,昨天居然还被他吓晕了,虽然说本来就有些喝多了,不过还是很丢脸啊。
正沮丧着,衣袖轻轻被人扯了几下。
我回过头,怀瑾一脸温柔地看着我,鼓励似的笑了笑。和煦如春风,心中顿时觉得开怀了许多。
06.
绕过厅堂的走廊,远远就看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立于花丛亭台之间,尤为突出,即使只是一个淡影,也不容人忽视。
说实话,楚长歌,无论是相貌身材或是气质举止,一看就不是平凡之人。
这样一个人,定是各路豪杰争相结交的对象,他既有意与我交友,那也算是件好事吧。
我暗暗地安慰自己。
我刚走入院中,就见他侧过身,对我微微颔首,左手握着那把折扇,右手把玩着身旁的几片新叶。
我走到他身前两步的地方停下:“楚公子,久等了。”
“长歌。”楚长歌随手将手中的树叶撒入泥土。
“啊?”
楚长歌挥着他的折扇,又向前进了一步:“溟儿不必如此生分,你我既已是朋友,唤我长歌便可。还是说……溟儿不屑与楚某人为友?”
“不,不是。”我连忙挥手否认,这楚长歌,算得上是人中龙凤,哪里都好,除了那一脸若有所思的笑意,容易看得人心里没底。不过,也不讨厌便是了。江湖中,多些朋友,总是好的。
楚长歌但笑不语地看着我,眼中带了几分期待。
“长,长歌。”我有些尴尬地回望他,还是不太习惯与生人如此亲近。
楚长歌倒是满意地笑笑:“身体可好些了?”
我愣了下神,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头:“嗯,好多了。”
“那就好。不过……”楚长歌说着用折扇拍了拍我的肩,“你的脸又红了。”
顿时一团火窜到面上,只觉得连脖子,耳根都烫了起来。
我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建立的一点好感又消失殆尽了。
可是楚长歌反倒是笑得更开心了:“哈哈,溟儿,我越发觉得你可爱了。”
“你才可爱呢,我堂堂尉迟七公子,应该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我又瞪他一眼,一屁股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你找我有事吗?没事的话,本公子要回去补觉了。”
楚长歌也不客气,径自在我身旁坐下:“补觉?这会儿都快正午了。”
“不行吗?”
“溟儿想睡觉,当然可以。”说完又是一脸笑意地看着我。
这人莫非是诚心跟我过不去?
我有些气结地抬头,正好对上一双精明乌黑的眸子,闪烁着不明的光辉,定定地对着我的视线。
我被他盯得竟一时忘了反应。
半天才回过神,尴尬地别过头:“咳咳,你找我有事吗?”
楚长歌也并不收回视线,只继续看着我,不慌不忙地说道:“八月初八,洛淮的庆典,我想邀请溟儿参加,不知溟儿可否愿意?”
“庆典?”我疑惑地看着楚长歌,“什么庆典?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楚长歌笑笑:“你去了自会知道。”
“可是……”
“你不必担心伯父伯母,我已问过他们。”楚长歌看出我的犹豫,“溟儿只需考虑自己愿不愿意便可。”
“我……”我又想起怀瑾,虽是答应过五叔,上一次却还是出外了两年,若这次又放他一人在家……
“溟儿可是想说昨日那位公子?”楚长歌摇了摇扇,“溟儿可以和他一同前来,既然是溟儿的朋友,我也自然是欢迎得很。”
我又犹豫了一下,才说道:“那好,我去。可是,我去哪儿找你呢?”
“你拿着这折扇,”楚长歌说着,将手中的折扇合上,递给我,“到洛淮水云涧便可。”
“好。”我一手接过折扇,细细端详了一会,金丝镶边的帛面,绣着精致的祥云浮纹,这楚长歌的身份,果真是不简单啊。
“那好,我今日便要动身回洛淮了。告辞。”楚长歌起身,拂了拂衣摆,又回过头来望着我,“我在洛淮等你。”
看着楚长歌远去的背影,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和他,不过也是昨日才相识的,听着他一口一个“溟儿”地喊,还真是不习惯,而且还答应八月初八去洛淮找他,果真是很奇妙啊。
还是先找怀瑾吧,能出去走走,他应该会喜欢吧。
我挥了挥楚长歌的折扇,往别苑走去。
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