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漫画!下次不准看!」
「你借我的漫画。」
「……」
春夏总是容易下雨。
纷纷细丝,所有的景物像是纸上的墨彩被人泼了清水晕染开来,远远的景看来是模湖一片,却又让人
如此印象深刻。
这里是山中的一处私人管理墓园,规模大约是小山的三分之一山头,因为经过专人设计而优美的风景
不但是死者的宁静,更给予生者带来心中平静。
太美,所以令人徘徊。
当初席飒与席柔有认识的友人知晓这地方,所以才托靠了关系将堄堄送来中部这地方,希望堄堄入土
后能够一路无牵无挂的好走。
墓园是西洋式的设计,四周还有许多亡者长眠,墓志上短暂的纪录了亡者的生平来年,数笔就这么完
结。
席顃撑着黑色的伞,在席堄的墓前弯了腰轻轻的放下了一束白色的百合花。
细雨随着山风四处飘飞,然后跌在伞上一点声音也无,却悄然的沿着伞面聚集成流慢慢滴落,一滴一
滴一点一点。
「堄堄,二哥来看你,二哥知道你都看着,这阵子也发生很多事情了。」微微勾起一笑,他看着碑上
小女孩的美丽笑容,却又不舍细雨飘落女孩脸庞,于是伸出了手轻轻拭去上头水珠。指尖感觉到冰凉
,如同被刀锋划过般传来一点痛楚。
算不清自己第几次走到这边,席顃只是静静的一如往常、站在墓前。
风中带来的是雨的味道,还有山中的气息,很静、静得时间像是就这样停歇不再动弹,像是这样就可
以将人捆绑无法动弹。
他闭眼,马上就会回到那一天。
他作梦,无数次赶上了转头拉住小妹的时间。
但是醒来却是梦非梦,他仍然是无法出手的那个人。
与小妹感情最好的是他,小妹短短的十几年中有大半的时间都是黏着他,什么都会告诉他,就那么唯
独的一次,错过了。
人可以有很多很多的机会与时间,但是只要错过了,便什么都没有。
他在心中放了一个盒子,收藏了这永远忘不去的记忆。
望着碑石,上面沾满了细雨纷飞。
如此沉谧时间之中,却突然响起了鞋跟敲击在通往墓园石阶的细微声响。
虽然说是假日,不过又下雨又不是什么特殊扫墓时间应该是罕少有人到来。席顃低下了雨伞,然后伸
手抹去脸上不知道是飞来的雨水还是什么的湿暖。
脚步声很近,却在他身后停下来。
转过头,席顃顿时双眼语气皆冷,「你来干什么。」堄堄在这边的事情只有大哥大姐、母亲与他知晓
,眼前的人应该完全不知道才对。
雨下的另外一把灰伞下面是一名中年男子,大约年纪有将近要五十上下,精明干练的打扮上却是有着
一张略带轻浮气息的面孔,那双过度打量的眼睛着实令人太过于不舒服,完全糟蹋了他原本应该有的
一张好皮相。
「小顃,你跟你妈真的是越来越像。」中年男子开了口,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我都不知道
你们几个把小堄埋这边了,你们把我这当爸的当空气,嗯?」他走过去,看着碑上的相片,眼中略有
不屑。
「当空气还太抬举你,空气对人还是有益。」冷冷一哼,席顃毫不客气的说着:「你来干什么。」时
间都已经过这么久,这人不提不问,今天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他可不会真的认为他是单纯来扫墓这
么简单。
没在意他的态度问题,男子仍然笑了笑,然后走到席顃面前,「爸过一阵子要出国了,因为爸要到海
外做投资可能很久不会回来,公司里面外面有些东西要家属帮忙签署打理做保证,来找你过去一趟。
」他所在的公司地位有某程度的高,所以一出久时间照公司规定必须有亲属来签立一些保证文件。
抬起头,席顃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家属,去找你的女人不也是,甚至比我们更亲啊。」三年前,父
母没有离婚,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觉得离婚有碍他颜面,所以搬出去跟他女人同居;就这样抛了他们。
而母亲原本就是冷淡,在外奔走生意后也不太照应他们,只记得按时帮他们学费缴钱,一直到大哥大
姐与他都有了自力更生能力之后拒绝母亲提供后才停止。
他不认为,这种关系就是家人。
至少他所知道的应该不是这样。
「小顃,叫你来一趟就来,别废话。」男子沉下了脸色,阴沉的说着:「不要惹我生气。」
看着眼前的人,席顃只觉得他很陌生,就连路上街上擦肩而过的过路人都比他亲近好几百倍,而他不
懂为什么自己的家人会是这样难以接近,「去找你在外的『亲属』吧,她们肯定更乐意的。」说完,
他转头就走。
他知道,那个人名义上的老婆已经与他形同陌路,大哥虽然看似容易亲近相处,但是绝对不可能为他
处理这些事情,且大姐就是他最轻视的女孩更不可能找她帮忙,所以这个人想来想去才会想到要来找
他。
后面传来一个低吼的不悦声响,他听见了有人重重的不知道踹了什么。
山风将一片雪白的花瓣吹到他的脚前。
席顃看得出来,是自己刚刚买的百合花瓣。
几个混乱的脚步声传来,眨眼那个人已经站在他的面前挡住去路。
「闪边。」冷冷的说道,席顃不愿意在这么安静的墓园中打揽了亡者们的歇息,更何况这里还有堄堄
,「我绝对不会帮你做任何事情。」很早之前,他就不想再与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若是可以将身体换掉,他决计要把自己身上的血、细胞皮肉都抽干、一点一滴都不剩,直到兴此人毫
无干系为止。
「小顃,别让爸生气。」男子沉了脸色,有些凶冷。
收了伞很快的往男子身上砸去,趁他被吓了一跳之后席顃立即拔腿就跑,从这边只要跑一段距离就可
以到管理室找管理员帮忙了。
男子气急败坏的抓下身上的黑伞往旁边摔去,大吼了一声,「把这小子抓回去,别让他跑了!」
两个穿着那种市场廉价花衬衫的年轻人从管理室附近窜出来,咧着笑容一前一后抓住吓了一大跳的席
顃,顺势将他的手扣在背后,「老板,车子已经准备好了,小老板要用的那些签件……」
「都准备好了,走吧。」男子不想惊动管理员,指示着两人一个抓人一个捂住席顃的嘴不让他放声大
叫。
气急败坏的挣扎着,席顃狠狠地瞪着对堄堄无礼又在墓园捣乱的男子,心中不知道已经诅咒了他几千
次。
「小顃,你帮爸签办几个出国保证文件,爸就放你回家了,不用那么紧张。」男子撑着伞,在伞下微
微笑着然后点上了一根雪茄,慢慢的吐出雾气,在优雅的细雨中显得不怎相符。
席顃仍然用力挣扎,甚至窜了空隙用力的咬了那个捂住他嘴巴的人。
花衬衫甲发出吃痛的哀嚎声,抓着手跳开。
「你们放开——」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取代了原有的愤怒喊声。
席顃微怔了下,连脸颊上的火红刺痛都来不及感觉。一巴掌,让他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人也常
常这样打过兄姐小妹与他,只要是他生意上不顺心,他要怎样发泄都可以,然后冷淡的母亲既不插手
也不阻止,就这样看着。
他知道父亲重男轻女,会先教训他和大哥,之后才将接着所有的怒气都发在大姐、甚至后来出生的小
妹身上。
这就是他们原本的六人家庭。
「你们干什么!」
一道声音瞬间划破了雨中诡谲的安宁,「我报警了喔!」闯入墓园中的青年抬起手上正在拨出的手机
对男子及那两个花衬衫年轻人喝道。
「管理员快来!有坏人!」
带来两三个顾守的管理员,小草一边叫一边嚷。
注意到席顃空白的表情以及印上指印的血红面颊,让小草那双暗绿的眸瞬间黑冷了起来,如同冰库中
欲冻结夺命一般。
男子挥手要两个花衬衫年轻人先离开,自己则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等待管理员过来,「怎么,这年头
不许老子教训儿子吗?」看着管理员讶异又不方便干扰的表情,他笑了笑,然后拿出了烟吐出了白色
的雾圈。
先是愣了一下,反应极快的舒蜻跟着也勾出笑容、优雅的完全从某人那边学来,「我没听过顃顃说他
有老子耶,现在杀一个半路出来认儿子,你是打算绑架还怎样吗?」他看了看管理员,大家都看见了
刚刚两个花衬衫的架人。
「是坏人!」小草扑了上去,双手在男子的裤上用力的抹抓一番。
一把将小草抱走,席顃冷冷看了男子一眼,「舒蜻,我们回家吧。」他一点都不想留在这边,就连多
说一句话都不想。
本来打算追上的男子被管理员拦了下来,气急败坏的怒骂着。
细雨仍是不断的飞落。
「席顃,你淋湿了。」被拎到停车场放下后,小草看着漫天的细雨。他想变大抱抱席顃,因为席顃看
起来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可是舒蜻就在旁边,所以他踌躇了。
不发一语,席顃只是拿出置物柜中的雨衣穿在小草身上,然后戴了安全帽就发动火色的重型机车。
连忙把自己的安全帽从舒蜻车上拿下来戴好,小草很快的爬上席顃的后座。
席顃的样子怪怪的,他有点怕。
「顃顃,等等……」原本打算穿雨衣的舒蜻一见火焰般的红疾速飞窜而去,也顾不得多少了,安全帽
一套就加了油门同样追上。
山区中的路原本就不怎样平坦,尤其是加上细雨纷飞视线不清,这样急速飞驰之下其实是很危险。再
加上不远处还有砂石场,一路下去有不少砂石车来来去去,一个没有注意是非常容易有意外发生。
舒蜻一想到这些事,手中的油门不自觉的越加越快,可是眼前的红色就像火焰狂燃一般毫无理智的飞
逝。
他很怕,会出事情。
「席顃,骑慢一点!」在后座的小草发出叫声,他用力的抓着席顃的腰,摊出一掌想把机车的速度减
弱。
沉溺在速度感中的席顃像是发疯一样将整个油门都加到最底,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山路让血色的重型机车刮出巨大的轰隆声响。
大概是因为下雨所以砂石场的车辆来去较少,就算有也是极缓的速度行驶,所以一红一白的两辆摩托
车一路冲下山路居然也是平安没出任何差错。
风刮在脸上是痛的。
席顃不想停下来,他感觉到一阵哆嗦,是从那个男人手上传来的。那一瞬间他想到很多很多应该已经
要忘记的事情。
他想起了哭声,很久很久以前大哥抱着他们与他们一起哭的声音。
他想起了姐姐与小妹挨打的哭叫还有怒吼声。
他想起了母亲冷漠的眼睛,就算他们做了多少事情那眼睛也从未有过一层笑意。她只在每天早上从皮
包中掏出了千元大钞放在大哥手上,嘱咐他要带所有人去吃饭,别饿肚子。至少只有这个时候,母亲
是比那个男人要稍微亲近了一些。
他想起了那个男人的手,最多最多的时候就是他回家打开了门,心情不好就是给所有人一巴掌、毫无
理由,任他要打要骂都没有办法逃躲。
他想起来,在很后来等大哥长大了、有了强壮的身体可以挡在所有人前面,他们挨打的时候才少了很
多。
他想起来,他看着小妹从高楼上坠下,抢至阳台边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落在地面上,然后无数血红
的颜色如同花儿一般四处绽开,一朵一朵、就连在高处远方的他都看得那么清楚。那时候的他动不了
也发不出声,等到他回过意识之后已经站在残缺的尸体前、看着。
他想起来那段时间中,他只有一次在半夜睡不着时候起床,透过门缝看见那个冷漠的母亲依然毫无表
情,却坐在小妹的房间里面,眼角掉下了泪水。
他想起来,只有那个男人,能够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席顃!停车!」
锐利的尖叫声突然窜进了混乱交杂的思绪当中。
席顃霎时回过神来,眼前出现的是一辆载满砂石的大卡车闯过红绿灯迎面冲撞过来,而他的速度根本
没有办法避开。
第一个想到的是,不能让小草跟着他出事。所以席顃伸出了手,要把后座的小草推下车——
眼前闪过的是一抹白影。
巨大的煞车声在无人的道路上响起,割破天空宁静。
很痛。
全身上下都在痛。
「小草……」
微微睁开了眼,席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全身上下都痛,细雨飞落在身上像是一根一
根的针没入,痛得无法忽视。
眼前是一片赤红的色彩。
霍然,有人将他扶起来、拭去脸上的血色,「席顃!」暗绿的眸焦急的出现在他眼前,几乎要哭出来
似的。
席顃缓缓的聚集了涣散的视线,雨后模糊的景一点一点的映入他的眼中。
翻覆的砂石车、被撞得半毁的红绿灯杆、路上拖得极长的煞车车痕……
被卷入砂石车车底、全毁的白色重型机车。
雨势逐渐的转大,落在路面上汇成小川然后顺着倾斜的路势往水沟流去。
「席顃,很痛吗?」将席顃抱入怀中,倪草连忙问着。
「舒蜻、舒蜻人呢?」瞠大眼睛,席顃用力的推开倪草想站起来,眼前所见却让他不敢往前。翻覆的
砂石车下卷入的白色机车,他却看不见车主。
「我不知道……」抓着席顃,倪草却不敢多说。
他亲眼看见,原本应该撞上砂石车的应该是席顃,可是后面的舒蜻突然抢了快,撞开了他们的车。
他不敢说。
因为席顃的脸已经刷白、像是死人般那么苍白。
砂石车的车门被打开,里面的驾驶摇摇晃晃的爬走出来,「么寿喔……系发生啥代志……」按着满头
的血,他一看到翻覆的车下面被卷进的重型机车就当场吓破了胆,「么寿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
被撞断的红绿灯数灯闪烁不停,接着细雨仰面朝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车下无人,只有被细雨即将冲净的血痕蔓延长长。
血痕的另外一端倒趴着一个人、身体脸部向下看不清楚状况,距离了翻倒的砂石车将近几十公尺。
「席顃,别过去!」怀中的人要推开他,倪草咬着牙要将他抓得更紧,可是席顃的力道反常的大、大
得连他都无法制住,他只能更加用力的压制着、管不了会不会弄伤他,「你也受伤,别去!」他摸到
席顃的身上有暖暖的液体不停冒出,是腥甜的味道,让人昏眩。
他嗅过这种味道。
人类的味道。
从雨中窜来、舒蜻那边的,是即将入坟的味道。
「倪草!」席顃发出怒吼声,拚命挣扎。
他不要再看到第二个人死在他面前!
砂石车的驾驶绕过翻覆的车,胆怯的一步一步往被撞飞的重型机车车主走过去,然后靠近之后伸出一
手稍微翻了一下,然后惨叫了一声整个人往后跌倒,嘴巴里面拚命念着阿弥陀佛之类的不敢间断。
「放开我、放开我……」不断挣扎,就算手腕被抓得都是血痕席顃仍是拼了命的叫道,「倪草,求求
你……」声音逐渐变得哽咽,他仍是不放弃的喊道。
抱着他的身体,倪草确实感觉到他的挣扎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不断颤抖。
他又怎么跟席顃说,他已经感觉到坟土将来的味道?
「席顃……你听我说、听我说……」抱着他,倪草小心翼翼地捧着席顃苍白近诡的脸,让他与自己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