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沈浩常常自言自语,像是在问着魏浩瀚,或者乔清澈。
终于写到了清澈的再次出走,沈浩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写了。
他无力地躺在床上,看着那昏黄的吊灯。
眼前浮现的浩瀚和清澈,被赋予了原本的性格,在各种未知的可能性里悠来晃去。
忽然沈浩想起了什么,将码好的字粗粗检阅了一遍,给崔思哲发了一封邮件。
崔思哲的电话也来的很快,“沈浩,我看了这写了一半的故事,很真实。”
“因为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沈浩盯着电脑屏幕上最后一行字,“故事还没有结束,所以,我也不知
道该怎么写下去。”
“沈浩,”崔思哲沉默了半晌,说道,“我觉得故事怎么发展,全看你。”
沈浩几乎是有些急躁地开始收拾起来。
为什么自己早该做的决定,却又如此优柔寡断地拖到了如今。
在威逼利诱下,小海供出了几个电话,都是若清说不上亲的朋友。
沈浩随手抓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拿着电话就出了门。
“两个人怎么越来越像了。”
小海看着沈浩匆匆的背影,嘟哝着。
第十章
若清站在摄影机旁,紧张地大口呼吸……
进了这么多次片场,看了这么多次拍摄。
跑了那么多次龙套,若清也算是见过场面的人了。
也许他也曾经想过,自己的脸出现在导演面前的监视屏幕上,不再是远处的背景。
也许他也曾经想过,自己手里也会有一本划着红线的台本,密密麻麻的字。
也许他也曾经想过,为了自己的一个镜头,TAKE1,TAKE2,全景,近景,特写。
但是他不曾想过,这一天来的如此突然。
来到这片场时,戏已经开拍过半了。
男配却失足从高处摔下,断了两根肋骨送医急救。
导演在片场大发脾气,对选来的递补都不满意。
却一眼瞥到了坐在灯箱上发愣的若清。
不顾剧组人员相劝,执意要用这个只跑过龙套的人。
在一片嘲讽和白眼中,若清粉墨登场了。
这是个清末民初时代的爱情故事,若清要饰演女主角的青梅竹马,忧郁的清朝遗少,时代的变革中,
渐渐追不上女主的脚步,直到女主离家,他患疾郁郁而终。
若清从进片场时,就在隐隐地生着闷气,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出生就一直在给别人带来痛苦。
现在这痛苦又延续到了自己爱的人。
ANN,他清楚看见了听见这名字时沈浩脸上的表情,那种内疚和自责,让若清看着心一揪一揪地疼。
也许自己走了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却在第二天又开始因为思念后悔地想要回去。
偏偏自己渴望多年的机会就那么不挑时候的来了。
若清本想将这消息告诉沈浩,却发现手机早没了电。
导演又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到了化妆间。
紧接着就是密集的拍摄,为了补上之前的戏,全剧组都没日没夜地拍摄。
带着复杂的情绪,拖着疲惫的身体,若清却将这角色刻化得入木三分。
导演常常拍着若清的肩,说若清的镜头感特别的好。
还没等若清来得及数算,三周就这么过去了。
拍摄部分全部结束。
杀青酒导演特地嘱咐若清也要参加。
一阵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后,若清找了个借口先回住处去了。
自当上了配角,也有了单独的房间。
面对熟悉的环境但却陌生的一切,若清不知道自己是欣喜还是失落。
他正洗漱时,有人敲门。
开门,导演拿着酒瓶和杯子,“你怎么先走了,来来,我们继续喝两杯。”
若清看见门外走廊尽头有人探头探脑,窃窃私语,心中忽然不悦,想要找理由推托,却被导演重重一
推,反手锁上了门。
导演喷着酒气就凑到了若清脸上,“我早就听他们说你喜欢男人,是不是呀?”
若清一把推开导演,“导演,我感谢你给我机会,但是请你自重。”
导演沉了沉脸,又堆着笑,“别这样,我们还有的是合作的机会呢。”
说罢就伸手上下揉捏着若清的肩。
若清一甩手,打在茶几上,酒瓶杯子唏里哗啦摔了一地。
导演酒醒了几分,鼻子闷哼着,摔门而出。
若清捡起地上的酒瓶,将剩下的酒悉数灌进嘴里。
又被呛得直咳。
一边咳又一边笑着,人生也许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就这么被自己毁了。
他把行李收了收,依旧那么小小的一包。
怎么来的怎么走吧,就当做了一场华丽的梦。
片场就在这城市的老城区,几座清末的旧房子里,出来不几步就到了这城市的市中心。
小城的古建筑保留得很完整,新建筑也都是飞檐翘角,夜晚的霓虹照在青瓦上,时空错乱中,有些辉
煌后的沧桑,繁华里的悲凉。
若清坐在车站的长椅上,看人群熙来攘往。
沈浩,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火车飞驰,沈浩从车窗看着外面的农田和村舍,近处的树和电线杆不停地晃过,眼晕。
从若清朋友那打听到若清的去向。
早就该猜到的,除了片场和酒吧,若清还能去哪儿呢。
好在那城市并不太远,三小时的车程而已。
于是沈浩就近买了票就来了。
夕阳西下,来到这陌生的城市。
片场并不好找,沈浩在纷乱复杂的巷子里迷了路,找到片场时已经华灯初上了。
片场已经没人了,邻近的居民说大家都去喝杀青酒了,也不知在附近的哪家饭店。
于是沈浩就在街巷里又绕了几圈,最后还是只能回到片场等着。
却听见片场里一片嘈杂,有人骂骂咧咧地扭打着。
上前去问,原来是导演喝醉了酒,在借故发火,旁边不懂事的工作人员不小心倒了霉。
沈浩一听他们杀青酒回来了,忙问起程若清的下落。
那人警觉地看了他一眼,说这事还不就是因为他而起,他刚才就收拾东西走人了。
沈浩冲了出去。
在巷子里东倒西撞地跑着,希望能追上若清的身影。
黑夜虽然被霓虹和泛光灯点亮,但是人们的面容还是模糊不清。
沈浩迷失在穿梭的人群中。
若清,你在哪里?
第十一章
已经准备打烊的小海看着若清一身疲惫地走进来,“若清哥?没和沈浩一起回来吗?他好像去找你了
。”
若清愕然。
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累了,若清上楼时觉得腿都无力抬动了。
打开房门,看见屋里收拾得很干净,沈浩的电脑,沈浩的衣服,沈浩的行李箱。
紧提着的神经像是被抽去了,若清倚着门渐渐滑下去。
“是睡着了么?怎么就在这冰凉的地上睡了呢?”
若清隐约听见有人说话,接着就觉得自己悬空了,被挪到了床垫上。
可是头好重,眼皮很沉,想说话,也出不了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若清终于是醒了过来,发觉自己的手死死地抓着一只手臂,那手臂的主人趴在床垫边上,看起来很不
舒服地睡着。
若清看着那歪枕着的脑袋,想摸一摸,却又怕弄醒了他。
“沈浩……”半晌后若清轻轻唤了一声,好像很久没叫过这名字了。
“嗯。”沈浩并没有睁眼,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你睡够了么?”
“睡够了。”若清揉揉眼睛,“好像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了。”
“若清啊。”沈浩把头埋在胳膊里,喃喃道,“我丢掉所有东西来找你了……”
若清并没完全听明白这话,沈浩已经一个翻身到床垫上,往里面挤了挤,一脸满足地睡了。
沈浩睁眼时,屋子里很昏暗,只有桌子上的电脑屏幕,有一些微微的亮光,电脑的那边,程若清正盯
着屏幕发呆,沈浩坐起来,“怎么不开灯,几点了?”
若清并没有回答他,仍旧盯着屏幕,沈浩起身,屏幕上赫然是那未完的剧本,若清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沈浩啊,让他们在一起吧。”
沈浩没有出声,走过去揽着若清的肩。
“可是好难,对不对?”若清抬眼望着沈浩。
沈浩拽过电脑,在剧本下紧接着噼里啪啦打上一行字。
——“我不怕,只要你愿意。”浩瀚对清澈说。
之后的那些日子,为了赶剧本,沈浩天天都熬到很晚。
若清就常半夜跑进厨房,给他煮或硬或烂的泡面,然后坐在沈浩对面,一边看着他吃,一边给他的剧
本出主意,几天下来,泡面里竟然也出现完整的鸡蛋了。
如若清所愿,沈浩给了这个故事一个并不悲伤的结局。
剧本完成,沈浩将它发给了崔思哲。
然后便一头扎进了积压的工作里。
虽然这个月还有上次专访的下篇撑着,但是主编显然已经对人在心不在的沈浩有些许不满了。
例会上给沈浩派了一堆要出差的采访任务。
沈浩只能又开始了奔忙。
这天出差回来,回到“交错”,却发现若清在沙发里捧着一个信封发呆。
拿过来才发现,是两张首映的票,若清上次参演的电影。
“我不去。”若清从沙发起身,向楼上走。
“为什么不去,你不是配角么?”沈浩拉住若清,“你是不想见到那个导演?”
“想起来就恶心”若清忿忿道,“谁知道这两张票什么意思?”
沈浩翻过票来,“不是有两张吗,我陪你去。不去看多可惜。”
于是若清几乎是被拉去了首映式。
座位很偏,若清的戏被能删就删,能远就远了,名字也被打在了尽可能靠后的地方。
一场电影结束,沈浩能捕捉到的若清的镜头,屈指可数。
媒体采访时,若清悄悄拉着沈浩走出了会场,沈浩本以为他会失落,却发现他好像很舒心。
“啊,本来就不大喜欢这角色,幸好删掉了。我可不想这部电影变成我的代表作。”若清呵呵地笑。
沈浩怎会不知道这样的机会对若清来说是多么难得,但也只能心疼看他强颜欢笑。
忽然心中有个想法闪过。
崔思哲那边早就看完了剧本,却隔了很久才来了电话。
关于剧本什么也没说,只说要来找沈浩当面聊聊。
当天晚上人便到了“交错”。
小海知道他的来意,于是先给他递了一杯WHISKEY,随即就上楼去喊沈浩。
沈浩和崔思哲寒暄了两句,就聊起了剧本。
崔思哲拿出一份印好的剧本,旁边有些自己的标注,其实并不多,“很久没看到这么好的本了”,他
轻叹,“可是之前的投资方忽然找借口撤了资,我费了点工夫才找到了新的投资人。
只是财力不如之前,所以经费会被迫缩减。可能只能用新人了。”
沈浩第一次看见自己写的剧本被印成册的模样,伸手摩娑着有些粗糙的封皮。
“用新人并不一定是坏事,其实如果你不介意,我有想向你推荐的人。”
沈浩说罢要上楼叫若清。
回头却发现若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身后,怔怔地瞪着双眼,目光的焦点却不是自己,“思哲
,是你吗?”若清声音小得像是在对自己说。
看着沙发里默不作声对坐着的三人,聪慧如小海,只是走过去,将空酒杯收了回来,给他们换上啤酒
。
小海幼年丧母,年少时又失去了父亲,漂泊到北京,混迹街头时被人欺负,碰到若清,几乎是被捡回
来。
小海依稀还能记得若清的妈妈,一个温柔美貌的女子,第一次去若清家时,给小海洗了衣服,做了满
桌菜。
小海对自己的妈妈印象已经模糊,现在每次听到妈妈这个字眼,浮现的也都是若清妈妈的样子。
若清待他,也像是亲弟弟一般的好。
后来若清借给小海一笔钱,让他回家乡,顶了亲戚的酒吧,有了一份生活。
小海还记得,四年前的那个晚上,若清从北京跑来找他,什么也没说,见到他就抱头大哭了一场,擦
干眼泪,收拾出一件仓库,就这么住下了。
小海这才知道若清的妈妈已经过世。
小海记得以前有一个一直追着若清跑的哥哥,问起他时,若清瞪了小海一眼,“他不要我了。”
后来若清拿着一本杂志凑到小海面前,给他看编辑栏的小照片,“这个是我的理想型。”
再后来小海就看见了照片上的人走进了这间酒吧。
小海忽然想起,崔思哲第一次来吧时,难怪会觉得眼熟,只是谁又会想到眼前这个精致的男人是当年
那个整天叫着若清若清的有点傻有点闷的毛头小伙呢?
那三人的沙发角落,忽然有了动静。
沈浩站了起来,“你们聊聊吧,这么多年没见了。”
若清却紧张地看着他,一直目送他走到吧台。
小海将酒吧里的音乐声调大了些。
若清瞪着眼前的崔思哲,“你是导演了?”
“还没有代表作的导演。你呢?是演员了?”
“还在跑龙套的演员。”
崔思哲抬头环顾一下四周,“这间酒吧也叫‘交错’啊”。
“我让小海改的,因为以前的名字太拗口。”
互相兜了几个圈子后,崔思哲忽然道,“你为什么离开北京了?我后来回去找过你,我以为你会等我
……”
若清“忽”的站起来,“我为什么要等你,你以为我留在那里,你就能回来了?你觉得你回来了,你
爸能放过我们?”
思哲愣愣看着若清,“我爸……我想他也是为了我好。”
若清睁圆了眼睛,转身冲向楼上。
沈浩看了一眼闷坐在沙发里的思哲,随即追上楼去。
若清只是坐在床边,强忍着眼泪,沈浩走过去,也坐着。
沉默了很久。
若清开了口,“你怎么什么都不问,你都知道了?”
“不全知道,以前崔思哲说起过一些。”沈浩说的是实话,这之前他并不知道崔思哲当时说起的就是
身边的若清。
若清却忽然动了怒,“为什么要听他说,为什么不问我?”他大口喘着气,“我的事情不要从别人那
里知道!”
沈浩按住若清的肩,将他揽进怀里,“别激动,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若清于是就肆无忌惮地让泪水夺眶而出,浸湿沈浩的肩膀。
抽泣声渐渐微弱,若清抬起头来,“我渴了。”
沈浩拧开一瓶水给他。
若清开始讲述那段埋在心中很久的事。
若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过思哲。
但是思哲对若清太好了,好到让若清无法拒绝,好到让若清可以为了思哲无怨无悔地打不还手骂不还
口。
两人就这么追逐在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青葱岁月。
然而思哲的父亲却给这样的日子划上了句点。
若清忘不了思哲的父亲出现在自己家时的一脸盛怒,也忘不了妈妈脸上那绝望的表情。
然而自己年轻气盛,不肯屈服。思哲也是一样。
这抵抗犹如以卵击石。
思哲的父亲联系了若清在美国的父亲,若清和妈妈失去了经济来源。
若清妈妈在这样的情况下重病不起,若清为妈妈的病花完了家中积蓄,终究没能挽留住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