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苦海无涯

一个月以後，章沫在家族聚会上公布了自己和陈筱芸正在交往的消息。在亲人们的祝福声中，他望向沈默不语的张章，露出弧度完美的微笑。

即使假装不爱，爱也无法被藏起来。可怜的章章，你的眼神已经完全出卖你了。

午饭过後，瞅准时机，章沫把张章堵在二楼的角落。楼下不断传来人们的谈笑声，章沫把手撑在墙壁上，困住张章，刻意贴近他小声说道：“如果有人看到你刚刚的表情，就会什麽都明白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张章硬邦邦地说。

他们靠得很近，呼吸交叠在一起，气氛顿时变得无比暧昧。章沫的嘴唇似乎随时都会吻上来，张章的身体不由自主变得有些紧绷。

章沫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自由的滋味怎麽样？”

“好的很。可惜你一辈子都没法体会到。”

“呵呵，失去爱情的自由，没有任何意义。”章沫停在张章面前，一副从容优雅的样子。“章章，你忍受不了我和别人在一起的。别再倔了，那个永远的约定依然有效。可是，如果你不肯妥协的话，一切就真的结束了。我会结婚，然後忘记你。”

“结婚？你对女人硬得起来吗？”张章面带讥讽的说。

“改天试试就知道了。”

张章低咒一声，猛地用力推开他的表哥。章沫顺势後退两步，并不动怒。“原来你吃醋时，是这样的表情啊。挺可爱的。章章，你听好了，这是我给你的最後一次机会。你自己想清楚。”

说完了，章沫便若无其事地走下楼。他的背影一消失，张章就顺着墙壁慢慢滑落，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全被这个男人看透了……

没有章沫的自由，不过是另一个更空虚的牢笼罢了。他走出了章沫的世界，却忽然发觉自己的世界里，到处都是章沫的影子。不管逃得多远，心都留在了那个人身边。

白天还没什麽，夜晚开始变得格外难熬。他有时会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茫然地顺着人海漂流，不知何去何从。掌心空荡荡的，熟悉的温度早已被风吹散。

嫉妒焚烧着他的理智，让他变得盲目而失控。刚才听到章沫公开交往的时候，他差点就要忍不住了。恶意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滋生，化为最腐骨蚀心的毒。有那麽一瞬间，他很想在众人面前将真相和盘托出，让一切毁於一旦。

他恨着章家的地位和财富，因为它们诱惑着章沫不能离开；他更恨着章沫的残忍，因为那个男人不停地折磨他的心，逼迫他屈服，放弃所有的坚持。

张章讨厌这样的自己，因为得不到，就险些想毁了章沫所珍惜的一切。

如此丑陋，如此不堪。这样的自己，有什麽资格去爱人？

哥，我确实後悔了。从一开始，一切就是错的。身为表弟的我，根本不可能让你幸福快乐。我的存在，只会时刻威胁着你本应美好的未来，把你拖进不伦的黑暗中。所以，我真的不能回去你身边了。

即使爱着，也不会在一起了。张章站起身，收起所有的留恋与不舍，带上漫不经心的面具，缓缓走下楼。

惯性50

章沫把未来的路限定为一条单行道，张章停在了岔路口，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冷硬的利刺包裹住柔软的内心。人前，他们是关系不错的表兄弟。人後，他们习惯字字句句针锋相对。张章越是一副什麽都不在乎的样子，章沫就越是步步紧逼，两人陷入了恶性循环。

张章开始把夜晚消磨在网络上。他在聊天室说些半真半假的话，寻找着寂寞的同类。

认识那个孩子是个偶然。两人聊得算是投缘，张章喜欢那人时不时流露出的孩子式的纯真。然而，对方几次要求见面，他都巧妙地回绝了。

雨点劈里啪啦地拍打窗户，一场秋雨一场凉。张章拿起电话，拨通了章沫的号码。

“别再等了，我放弃你了。”

他们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短短几秒的沈默，漫长的恍若一个世纪。

“好。”章沫终於开口。随後，电话被他毫不犹豫地掐断。

张章丢开电话，抬手摸摸自己的左胸，似乎并没有多麽疼痛。他关上灯，结束了这个终点之夜。

一盏灯的熄灭，宛如一个希望的消陨。

章沫坐在车里，看着张章的房间陷入一片黑暗。雨刷规律地摇摆着，像是在替谁拂去流不完的泪水。他的眼里凝满冰霜，冷的没有一丝情感。

不知何时，他习惯了在没有应酬的晚上，开着车，来到那人的楼下。一夜又一夜，一次又一次遥望着那盏灯的熄灭，等待着张章的电话。

从18岁开始，他为了两人的未来，不停歇地努力着。9年後的雨夜，他在张章家楼下，等来了两人的终点。

几天後，章沫搬出了他和张章曾经的家。空落落的房间里，桌上并排摆着两把钥匙，已经没有人需要它们了。

11月的时候，章沫微笑着向亲人们宣布即将订婚。

周围都是道贺的声音，人们喜闻章家的长孙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只有张章看着那人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睛，在心底默默叹息一声。

当天晚上，网上的那个小孩子再次提出了见面的要求，这次张章同意了。他半开玩笑地要求对方发张照片看看，没过多久，那人就听话地把照片传了过来。

看到照片的刹那，张章愣住了。

那人比自己想的还要小一些，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在阳光下笑得神采飞扬。

那不是章沫。模样、气质都不像，然而笑起来的样子，却让他看到了章沫的影子。16岁时的章沫，对所有人都是礼貌而疏离的，只有面对自己时，才会笑得这样真挚而快乐。

“奇怪……怎麽哭了……”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如何哭泣，却在不知不觉间泪如泉涌。张章伸手摸上那孩子的笑脸，用指尖细细勾勒他的轮廓。眼泪模糊了视线，他终於触碰到了心底的幻影。

那年盛夏，他们第一次做爱。他说想要章沫快乐，章沫说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到头来，谁也没能坚守住当初的誓言。

到了约定好的那一天，一见到那个叫林悦的小孩，张章就看出来他喜欢自己。林悦才16岁，单纯的很，见了张章，手脚紧张到不知要怎麽放才好。

张章看着他，回忆着那人最喜欢的笑容，慢慢勾起了嘴角。

一见锺情，他想要这个孩子。

两人持续着往来。张章游刃有余地算计着，恰到好处地拿捏着分寸，慢慢看着对方一点点地陷落。掌控一个不谐世事的孩子，没有任何难度。章沫用在他身上的那些手段，他只需用上三分，就能在林悦身上收回十成的效果。

就在张章把大部分精力都投注他林悦身上时，他接到了表哥的请柬。订婚只邀请双方的亲属，作为那人唯一的表弟，他理应出席。

张章收下请帖，抱歉地对章沫笑了笑：“真不好意思，你16号订婚，而我刚好从15号开始出差，赶不回来。”

“哼，还真够巧的。”章沫冷哼一声。

张章笑嘻嘻地说：“可不是吗。”

“随便你。”

章沫很快就走了。张章重新打开那张请柬，细细看过每一个字。然後冷笑一声，慢慢将它撕碎。

惯性51

时间过得很快。

13号晚上，张章准备睡下的时候，有人按响了门铃。他带着疑惑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到了那个最不想见的人。

一开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张章刚扶住脚步踉跄的表哥，就被按住後颈强行吻住。

怒火腾地一下烧起来，张章毫不犹豫地狠踢一脚，让那人疼得跪倒在地。他用手背狠狠擦拭自己的嘴唇，气得够呛。“章沫！你发什麽酒疯！”

章沫醉得厉害，眼里没有焦距，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麽。张章既不能跟一个醉鬼讲理，又不知道章沫的新家在哪里，只得强忍着怒气，把他扶到沙发上坐好。

张章倒了一杯水，动作粗鲁地逼着章沫喝下。想离开的时候，又被纠缠着用力抱住。

“章章……”章沫锁紧臂膀，勒得张章的骨头都疼了。“一起吧……我什麽都不要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

“一起吧……我跟你走……”章沫固执地不断重复着，似乎这样就可以催眠彼此，让他们重新走到一起。

张章一动不动地任他抱住，静静地听着，缄默不语。直到章沫抱着他睡着了，他才轻轻挣开对方的束缚。凝视着表哥睡得并不安稳的脸，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动手帮章沫脱去风衣。

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塞得鼓鼓的口袋，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精巧漂亮的戒指盒。不用打开，张章也知道，里面必定装着章沫精心挑选过的戒指。

这个男人，喝得酩酊大醉，身上装着将要送给未婚妻的订婚戒指，却对他承诺说会放下一切，和他远走高飞。

张章狠狠捏住那个戒指盒，用力到指尖泛白。“章沫，你让我怎麽相信你？”

漫长而冷漠的僵持中，章沫终於先低头了。然而，这场对弈中已经没有人会是赢家，他们全都输得一塌糊涂。

章沫的妥协，张章不会相信，更不敢相信。万一错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恨到亲手杀了章沫。

“你真是要把我逼疯了……”张章重重地叹息，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早，章沫在头痛中醒来，一眼就看到张章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他的表弟递给他风衣，冷漠地说道：“醒了就走吧。”

章沫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他接过衣服，看向张章平静无波的眼，试探地问：“我昨晚说什麽了吗？”

“谁会听一个醉鬼的胡言乱语。”张章面露讽刺，“把戒指收好，千万别弄丢了。”

“你……你看到了？”

“是啊，全看到了。章沫，快点滚去结你的婚吧。”

章沫的瞳孔瞬间紧缩，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握紧拳头，看向张章的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恨意和冰冷。

“我昨晚喝多了，无论说过什麽、做过什麽，都是不作数的。我和筱芸很好，遇到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真遗憾你不能来参加我们的订婚。等以後我们结婚了，还希望你们好好相处。昨晚麻烦你了，有空常联系。”

章沫浅笑着，用最温文尔雅的语气，远远隔开两人间的距离。张章咬着牙，用全部理智控制住心底叫嚣着的疯狂杀意。

晨光柔和地洒在他们的身上，全然无力温暖两颗冰冷的心。

章沫搭上出租车，回到了自己的房子。他伫立在客厅中，拿着那个戒指盒看了许久，然後猛地发狠，用力把它扔到墙上。

盒子受到冲击被摔开，一对铂金男戒，滚落到棕红色的地板上，显得无比刺眼。

章沫终於爆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绝境中，他低头了，甘愿放弃所有，却还是输掉了爱情。所有的努力，都挽留不住一个去意已决的人。因为知道张章讨厌自己强硬的态度，所以章沫才拼命把自己灌醉，奢望用最软弱可怜的姿态，打动他弟弟冷漠的心。

如果可以换回张章，责任也好，事业也罢，他什麽都可以抛弃。他连求婚戒指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那人一点头，他就和他毫不犹豫地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结果呢？张章听到了他的哀求，也看到了戒指，却还是无情地拒绝了他。

他从没像爱张章那样，爱过一个人，也从没像恨张章那样，恨过一个人。

惯性52

16号那天，张章带着林悦去了海边。他从来没有要出差的计划，那麽说只是因为不想去参加章沫的订婚式。

林悦发现张章频繁地看表，忍不住说道：“张章，你要是有事，咱们就回去吧。”

张章摸摸他的头，笑着说没什麽。他心不在焉地看着林悦堆沙堡，眼神又一次飘向了手表。跟着永不停歇的秒针，他在心里默数：5、4、3、2、1……正午时分，章沫和陈筱芸的订婚开始了。

张章拍拍身上的沙粒，对林悦说：“走吧，去吃点东西。”

“好！”小孩欢快地跟过来，笑弯了眼睛。

两人在一起，很容易就消磨掉一整天。温度一天比一天低，天黑得越来越早，傍晚而已，街上的路灯便已全亮了。张章送林悦回家，走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林悦突然开口：“张章，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一整天都不怎麽说话。”

“抱歉，和我这样无趣的大人在一起很无聊吧。”

“不、不会！你很好！”林悦用力摇摇头，“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没什麽大事，”张章的心变得有些柔软。他看向远方，轻声说道，“我的初恋情人今天和别人订婚了。”

林悦啊了一声，吃了一惊。他看着有些神游的张章，忍不住鼓起勇气说道：“放弃你是他的损失！不过，张章你不要难过……我会比他更喜欢你的。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张章有些呆呆地看着林悦，心里浮起淡淡的喜悦。

“嘿，你这是在求婚吗？”他故意逗林悦，“小鬼，你分得清迷恋和爱情吗？”

“分得清！”林悦抱住他，无比坚定地说道，“章章，我爱你！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我爱你。明明应该高兴的，心底的某个角落却在隐隐作痛。耳畔回响起某人模糊念叨着的在一起，张章慢慢伸手回抱住这个16岁的孩子，回答说：“好，我们在一起。”

他伸手拥抱住爱情，心里想着，赌一次又有何妨，他已经没有什麽可怕的了。

周末的家族聚会上，多了一位新成员。张章微笑着和章沫的未婚妻寒暄，对没能出席两人的订婚深表遗憾。章沫冷冷地看着他演戏，在张章望过来的时候，先一步错开了视线。

男才女貌的一对璧人，被亲戚们包围着，毫不吝啬地给予祝福和称赞。章家上下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气氛。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每一个人都是笑意盈盈的。张章环视过他们的笑脸，眼底的寒光一闪而逝。他站起身来，敲敲酒杯，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也有一个好消息想和大家分享。”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而张章的眼里只看到了章沫。

“这件事憋在我心里好久了，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其实，我有一个非常深爱的人。”张章刻意停下来，凝视着章沫的眼里写满了柔情。他轻轻勾起嘴角，露出那人最爱的笑容。

章沫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心明明不该再次为之悸动了，却还是忍不住萌生出一点点期待。强烈地恨着、爱着，像个失控的疯子。即使被伤透了，也没能学会彻底放下。

温柔的错觉瞬间迷惑了章沫的心智，即使明知一切可能只是一个残忍的圈套，他还是身不由己地投入其中。

章沫深知，张章若是在这里坦白两人的过往，那麽他所拥有的一切，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可是，他没想过阻止。哪怕希望渺茫，但如果张章愿意给他一个机会，那麽就算一下秒就会死去，他也了无遗憾。

“他是个男人，可是我爱他，爱到愿意为了他放弃一切！我会离开章家，和他在一起。亲爱的表哥……”张章一眨不眨地望着章沫，高举手中的香槟。“我祝你订婚快乐！和陈小姐白头到老！”

毫无预警地丢出重磅炸弹，在长辈们惊愕的目光和议论声中，张章仰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他看着章沫的双眼变得死寂如灰，完成了最残忍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