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在某个年龄以前申请,那样是被允许的——这事是何时听来的呢?
「你不羡慕那个孩子吗?你不想要毋须矫饰,忠于自我吗?」
「……我不知道,虽然很向往,但毕竟是徒劳无功之事。」
「你的父母为什么没有提出申请呢?你为什么要装成倾城呢?」
关于自己的出生,深月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这般开门见山的询问。犹疑一阵后,深月开口。
「如同之前所说,我的母亲也是在花街出生。据说从祖母的时候开始,就在三浦屋中受到照顾。」
据闻两代皆承袭「夕雾」之名的母亲以及祖母,都被称为「倾城」而声名远播,作为游女便是最高地位的头牌。当时堪称年少的现任楼主因为倾慕着深月的祖母,之后便接着追求深月的母亲。当时甚至流传着,若可以的话他希望能迎娶她为妻这般煞有其事的流言蜚语。正因为如此,所以对「夕雾之女」的深月特别照顾,最后故事至此尘埃落定似乎也是稀松平常。
关于祖母的事情仅留下了逸闻,但关于母亲,则唯独一次,曾从楼主那儿见过肖像画。豪华的和服上披着短外罩,嫣然微笑的身影美艳绝伦,不难想见当时商请赎身之人如何络绎不绝。
「父亲呢?是现在在岛中的某个人吗?或者,已经回国了吗?」
「不清楚。但是听说像我这般容貌之人,原本是不应出生的。」
肯拉特的表情宛若带着质问,使深月吞吞吐吐地继续往下说。
怀孕的游女,大多数会以无法尽职工作的理由将孩子流掉。尽管极少数能够生下来,也多半会被做为养子送走,若生女孩的话则会以游女见习生的身分被抚养。
其中,深月的母亲——夕雾之所以能够平安生产,是由于头牌的地位与本人的强烈希望,以及两年后年限届满时有得以成家的对象。
「母亲似乎认为体内所怀的孩子,是所爱之人的孩子。因此——对楼主请求,年限届满时要亲子三人一同成家抚养,所以希望孩子无论是男是女直至断乳前都能带在身边。」
在那种状况下出生的,就是深月。
进入预产期后立即迁往位于风化区外三浦屋宿舍的夕雾,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照料孩子,回到花街之际则让自己雇用的褓母一同随行。依照约定,让孩童与褓母住在楼主所分配的房间,并以身为褓母的年迈女性眼睛不好为由,嘱咐万万不得将孩子带出房间外。
「由于母亲不打算让任何人与我见面……楼主大人第一次见到我时,我似乎已经开始扶着墙壁蹒跚学步了。」
楼主也是在那时,得知了深月的双瞳乃是这个国家之人所不可能拥有的颜色。
受到盘问的夕雾,说着我不知道后泣不成声。原来本应一同成家的对象,在知晓孩子眼瞳的颜色后,只抛下了一句「这不是我的孩子」,书信与探视便从此中断。
楼主还不待年限届满,便决定让母子俩离开花街。
自那之后不出半个月,夕雾就因流行病而撒手人寰。
被留下的孩子该怎么办才好呢?据说楼主十分烦恼。
「即使想要送去当养子,这身样貌也不可能。最重要的是,若被发现私藏这般容貌的孩子,不仅是楼主大人,罚责甚至会波及店铺。因此,便想说直至眼睛的颜色变得更加深沉之前,就待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吧。因此,就这样以女子之身过日子至今。」
「更加深沉是什么意思?难道眼睛的颜色会变吗?」
「……我的母亲在孩童时期,眼睛的颜色似乎也稍微淡薄些。之后随着年岁增长逐渐变深,楼主大人似乎因此认为我或许也是这样。」
在夜晚的光线之中看来黝黑的瞳眸之色,在白昼的阳光下却无法蒙混,自然也无法以男儿身做打杂的工作。
但若是女孩子,而且是以头牌候补的身分而留在楼主身边潜修的「秃」,就能让白天闭门不出找到合理的借口。且教以读书或算数的话,待瞳色转深之后,便能重拾男儿身,成为仆役之类。若有人领养的话,被送去当养子也成。也曾听说与外国人之间所生的孩子多半寿命不长,所以就顺其自然下去了。
「——由这番话听起来,你的父亲似乎并非岛上的人呢。」
「花街的游女,在岛和外国人住宅区之外的地方,是不会接待外国人的。」怀着苦涩的心情,深月说道。
「我的母亲完全不曾来过岛,或是被外国人住宅区所指名过。一直是在花街中接待本国人……因此,我的眼瞳生成这模样,应该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才对。」
忆起在镜中所见,自己那双被称为银灰色的瞳色。
「楼主告诉过我,或许是我的曾曾祖母一辈曾有继承外国血统的人也说不一定。然而,母亲与祖母都非这般容貌,所以……连楼主大人似乎也稍稍起了疑心,认为难道是在没察觉时,母亲在哪儿接待了外国人。」
即便如此,楼主一直没有舍弃深月。
虽然时常会对着经过数年瞳孔颜色仍未转深的深月,发牢骚说真是个麻烦的东西,但却也不曾将之抛在小巷或河中,也确实地喂饱他并抚养长大。
深月的待遇,就算做为「潜修秃」也是个特例。撇下群居在大房间的游女姐姐们,而早早便被分配了房间;直到点灯时分前不出现于人前,亦不做跑腿或帮忙处理游女身边琐事等本是秃该做的工作。虽然被严格地教导读书与算数,礼仪与技艺,但那也是与其他的秃分开,在别的场所个别受教的。
深月曾让楼主感叹道若是女孩子就好了,是那遗传自母亲的容貌。即使年过十六,扮成秃也毫不突兀。渐渐地在夜间接客时,深月若在店内走动,便经常会被客人出声叫住。等到有客人对侍者以及游女说道:「等有空的时候把他叫来吧」时,深月便逐渐受到游女们明显的排挤。
深月大约是在作为头牌后补而足不出户的潜修新造(注一),或是陪坐于游女姐姐身旁的振袖新造的时候开始被客人询问的吧?他曾经在帮楼主跑腿的途中突然从旁被人推了一把,跌坐在中庭的水洼上。发现的客人于是牵起了浑身湿漉漉、呆若木鸡的深月。那件事至今回想起来不知该说是幸运,亦或是讽刺。
立刻将深月带往楼主处的客人,似乎在当时察觉到深月是个少年。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客人竟请求希望能买下深月。楼主允诺了他,深月于是初次接客。
虽然被问到是否是出于自愿时,深月怎么样也无法回答,但不可否认,他因此而放下心来。
只要能工作的话,就可以让自己留在花街。初时很难熬的工作只要习惯了,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最重要的是在工作期间,客人必定会陪在自己身边。这对从早到晚一直都孤零零的深月而言,是十分令人开心的事。
「那么,你打算就那样到什么时候呢?一直伪装成女人也不要紧吗?」
「我也不清楚会到什么时候。然而……我想,这已经非长远之计了。」
想起了没多久前,楼主说着深月已长高时的神情。
「对要一直伪装女性的我来说,我的身高似乎长得太高了。或许最近就会被赶出花街吧?」
「出来后怎么办?要上哪儿去?」
「不知道。由于年限尚存,所以非我所能决定。将会交由楼主大人全权处理。」
「这样好吗?你本人的意思呢?」
面对如此尖锐的问题,答案应当已定,但深月一瞬间还是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楼主大人,于我有莫大恩情。我现在之所以能站在这里,也全拜楼主大人之赐。所以……」
虽说自己被配给到偏远的单人房,但也无法因此全然隐匿到底。接客之后必须入浴,工作时通宵守夜之人也会过来巡视房间。
因此察觉到深月真实性别的人,应该比想像中多。为了不让秘密泄露于外而打点一切的,是楼主。
他劳心尽力至此,替自己打造了一个栖身之地。每每想到这里,深月就满腔感激。
一时之间,肯拉特沉默不语。在透过镜子视线交会下,以缓缓伸出的手指抚摸深月的脸颊。一会儿后,以低沉的嗓音言道:「……去看看海吧。」
「但是……」深月说到半途,肯特拉便温柔地轻拍着他的脸颊,并不羁地笑了。
「岛上的门已经关了哟。由于打今早开始便因火灾的善后而十分忙碌,通词与官差们应该都已经撤走了。就算碰到他人,这等暮色下总会有办法的。即使这样还是很在意的话,就披上这个吧。」
随着他的话语,深月从头上被罩下了干爽的手巾。熄灭了甫点上的油灯,肯拉特拉带着深月往外头去了。
苍穹中余留些许晚霞。染上一抹浅红的暮色已十分深沉,若是如此有手巾的话便不打紧,深月安下心来。
岛上一片清静寂寥。询问之下,据说在火灾的骚动趋于平静之前交易将暂时中止。
「这样留滞期间又得延长了,但也没办法呐……对了,你有看过船吗?」
摇首,忽地看向眼前,深月刹那间讶然一惊。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出至海边了。掠过脸颊的海风之强劲,让覆盖的手巾险些儿要被吹跑。为夕照薄薄晕染的海洋,与日前白昼所见时判若云泥般地猛烈翻腾,朝海岸拍打的浪涛声仿佛要震塌围墙般地沉重。
宛如要被掳获至海面上的错觉油然而生,深月不自觉地揪住了身旁之人的衣袖。
「怎么了?」
「浪涛的声音……之前看骆驼的时候,还要更加沉静才是。」
是吗,随着如此笑道的气息,连着深月的肩头被揽了过去。由不经意紧搂不放的手臂传达过来的体温,令深月呼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今天风势很大呢。昨晚,没有吹到这里算是运气好了。」
「咦……?」
「若是这般风势,就算整个岛燃烧殆尽也不奇怪呢。」
追随眯起一只眼的肯拉特的视线,深月注意到停泊在海面上的点点灯火。定睛凝视后,在其附近,可看见较海洋更为深沉的黑影。
外国船只停泊着。以若即若离的距离,零零星星地浮在海面上。
深月被明明应该距离甚远,看来却犹巨大的船影,夺去了目光。
是在梦境中吗?简直无法相信一直认为若童话故事般稀奇的外国船,竟能在现实中亲眼目睹。
拥抱着自己肩膀的人,是那些船只的拥有者一事亦若是。
「……那些,全都是客倌大人的船只吗?」
「并非全都是我的船。其中有一艘是由国家的公会委托我载运货物来的。这个国家对于出口货品相当保护呢,我最想带走的货品似乎是不能运出国的东西。事实上,才刚开口询问就立刻被驳回了呐。」
「从外国来到这儿,要费上多久的时日呢?」
「差不多半年吧。看天候状况也有将近一个月停滞不前的时候。也曾因为要取得饮水与粮食,而顺路绕至别的港口。」
肯拉特的声音掺杂着苦笑,一面听着那低沉的声音,深月一面想像着那位于海洋尽头的陌生土地。
「海上旅行实在无法预测呢。并非所有的一切,都能够按照自己的计划行动。偶尔也会失算犯错。若处理不当有时也会招致不测。」
「即便是客倌大人,也是吗?」
「叫我肯拉特。」
因为这毫无脉络的话语,令深月愣愣地朝背后仰望,发现到蓝色的眼瞳正俯视着自己。
眼前之人再次反复道那个名字后,深月首次将那虽然知悉,却未曾说出口过的名字搁上唇瓣。
「肯拉特、大人……不过……总觉得我哪里念错?」
因为是不习惯的发音吧,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拙涩。
「那样就可以了。你又不是伙计,所以无须说客倌大人。」
随同声音,将深月肩膀拥抱过去的手腕施了点力。耳畔所听见的嗓音化为温暖的热浪,仿佛从那儿开始传遍全身。
「要乘看看吗?」
朝突如其来的声音抬起头,肯拉特正在近得惊人的地方注视着深月。
「要不要搭我的船,试着旅行呢?还是说,觉得前途未卜的旅程很可怕呢?」
「……想要、搭乘看看。若有肯拉特大人在身边,我认为不会有问题的。」
这不假思索而逸出的回答,深月感觉到身旁之人仿佛因此笑了。
「好像被捧得很高,但是我既不是神也绝非万能哟……竟然能在这个国家遇见这样的孩子,真是意想不到呐。」
肯拉特随着话语,逐渐向深月靠近。原本在头上的气息降了下来,覆盖着深月脸庞的手巾于是被揭开。「咦」地发出讶声之时,吐息触上深月的耳朵,曾经一度接触过的温度啄上深月的肌肤。
「……啊,呃——」
肯拉特捧住深月抬起的下颔,用修长的指尖轻轻搔痒着。一次又一次,仿佛轻掠而过地啄着耳际的吻,徐徐摸索,由喉头移转至下颔。细薄的肌肤被轻轻一咬,令深月肩头猛烈地弹了起来。
被肯拉特如此抚触,是继最初一夜以来的第二次。一股令胸口一揪的感觉侵袭深月,使他更用力地紧握十指不放。
肯拉特贴在深月耳畔询问是否会冷,待深月好不容易才摇头回应时,下颔便为肯拉特冰冷的手指所按上,并顺势随同呼吸将深月的嘴唇封住。
「……嗯……呃。」
描绘唇瓣轮廓般的亲吻抚上齿列,酥麻般的感觉奔泻流窜。离开深月扬起细碎呻吟的嘴唇之后,靠上额头低头注视着深月,男人低声细语道:「将嘴巴张开。」
发现到自己在无意识间咬紧了牙关,深月血气涌上双颊。还神迷于近在咫尺间的湛蓝眼瞳时,双唇再度被封上。濡湿的体温勾勒着交叠的唇瓣,深月终于放松力气。
「嗯……啊……呃……」
感觉到扳开齿列的温度,仿佛像会灼伤人般地炽热。肯拉特搔弄着深月毫无防备的上颚,啃啮着为之所掳的舌尖。体内深处虽已熟稔情事,但还是升起了与至今不同的火热。顺从地交出去的唇瓣,被肯拉特自深处温柔地,同时又强硬地探索着,深月发现自己的膝头正微微发颤。
这明明已经是再熟悉不过的行为了,至今与许多客人为之,近似于打招呼——犹如工作开始的信号般的行为。
尽管如此,不知何故胸口深处隐隐作痛。一种近乎麻痹的感觉是至今深月所不知的,在仍不知如何是好之下,指尖抓住对方强而有力的手腕。
由太阳穴亲啄至发际,仿佛连皮肤下的神经,都被对方赤裸裸的撩拨了。
深月只能抱着泫然欲泣的心情,朝上望着。
「没有人向你说过,你这副表情就像在诱惑人一样吗?」
肯拉特浮现出带着苦笑的表情,并在深月的眼角落下一吻。在由眼际掠过脸颊的双唇夺去吐息之时,深月从正面被以额头相抵的姿势给拥抱住。
原来,亲吻并不仅只是肌肤相亲的一部分啊,深月仿佛至今才体悟到这件事。
「……啊,呃——」
嘴唇总算挪开了之后,微微喘息的喉头却被啃咬住。顺着往下颔、耳际游移而去的亲吻焦躁性急,令深月全身的肌肤都像是在颤抖着一般。
完全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由那儿回到屋中的。
回过神来时深月已在睡床上,仰望着近在眉睫的湛蓝眼眸了。
大大的手从深月的额头抚摸到脸颊。勾勒着眼尾与鼻侧,描绘着唇瓣轮廓的指尖,流露着与其大小不相称的温柔,舒畅的感觉使深月不自觉地阖上了眼。
「舒服吗?」低沉的嗓音问道。
茫然睁开双眼颔首之后,耳畔又响起同样的声音细语着:「真可爱呐。」像是被吸了过去似的,深月出神地注视着那海洋色彩的眸子,被深深地夺走了呼吸。
「……嗯……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