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把他愣到了一下,不明就里地摸摸脸,其实本来也没什么话特别想说,却又脱口就说出一句:「你回来了。」
海夷眉梢一扬,掠过幽幽深邃:「我回来了……昨天就回来了。」
「昨天?」邵纯孜不禁愕然。这人不是才离开没多久吗?
「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不知道吗?」海夷似笑非笑。
其实是这么回事,昨天他追着那个妖出去,追上之后,打斗自然是免不了的,「顺便」问上几句话,比如对方有什么目的,是不是邵云派来的,邵云人在哪里……等等等。
而对方只是模棱两可,看似并不否认,也不拒绝回答,但从来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那是一只狼妖,道行很高,如果分等级,他即便不是顶级,也绝对算得上一级。
当然了,这对海夷还构不上什么威胁。
就像他对莫清说过的,对于妖来说,他是终极。
所以他是可以下杀手的,但是话没套出来,还不必要这么做。
但说到底,其实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他突然听见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脑海中直接响起。
「啊啊——」是邵纯孜的声音。
是惨叫,是怒吼,还是哀呼?都是?都不是?
总之,海夷立即撇下狼妖赶了回来,看到的就是院子里那满地狼藉。
血腥味浓到刺鼻,一匹巨狼倒在血泊中间,已经彻底死透。邵纯孜就倒在那旁边,昏迷不醒。
根据情形判断,造成狼妖身上致命伤的兵器,是箭。而唯一在场的人就是邵纯孜,他的兵器恰好也是弓箭。
——所以狼妖是被他杀死的,如无意外。
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那种等级的妖,可不像是以他的水准能够应付的对手,而且就狼妖的伤势来看,简直有点被虐杀的嫌疑。
除此以外,他既然已经失去意识,浑身是伤的看起来虚弱至极,那么自己听见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从哪里传达过去的……
海夷的所见所想,邵纯孜自然不清楚,只是比较惊讶自己居然昏睡了一整天,难怪头这么晕,另外浑身上下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就好像曾经死过一次,虽然被救了回来,但是……
怎么说呢?整个身体都像是被重新组装过一样,装是装好了,却把各种不适残留下来,说不出的别扭。
万幸的是,尽管这么不适,居然也不太会痛,只隐隐约约觉得骨头里酸胀发麻。
说起来,他貌似骨折过?而且还不仅仅是骨折而已……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现在却还能好好走路,身上也没什么伤痛?难道是海夷救了他?可是那么重的伤,伤及筋骨,怎么可能说黏就给他重新黏了起来啊……
「昨天发生了什么?」突如其来的一问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眨眨眼:「昨天?」
「那只狼妖是被你杀的,不是吗?」
「是吗?」更加茫然地眨眼。
「你是怎么做到的?」海夷直接追问到底。
「我是怎么做到的?」邵纯孜的眼神恍惚起来,「我不知道……」
其实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非常虚幻,即使听见海夷这样说,他却依然没有多少真实感。
关于昨天的回忆,是有的,只是在回忆中,当那些事发生的时候,尽管他是在场的人,但又好像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做的。
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自己当然是看不到的,他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了,反正那个时候,他似乎什么也没想,只是满心怒火,只是想要宣泄,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
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
话说,那些真的真的都是现实吗?如果不是海夷这么说,他恐怕会以为只是一场梦而已……
「难道那不是作梦吗?」他还是想再确认,然而话一出口就发现,问得实在是傻到家了。
如果是他作的梦,别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果然,海夷说:「不是。」眼帘轻眯了眯,「全部都不是梦。」
「……」全部?
哦,对,除了在院子里发生的事,还有在那之前的事……
一口凉气缓缓吸进邵纯孜肺里,胸腔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冻了起来。
在那之前,邵廷毓……
「为什么没有叫我?」
忽然听到这样一个问题,邵纯孜瞬间又茫然了:「叫你?」
「面对狼妖的时候。」海夷说。
「……」狼妖,跟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要为了狼妖而叫他?叫他……啊!
终于恍然大悟,抓抓头发:「我忘了。」
当时他面对狼妖,满脑子都是面前这可恨的妖怪,只想着要手刃仇人,哪还分得出神去想到其他有的没的……
呃,如果这个人知道自己成了「有的没的」,不晓得会做什么反应喔?
目不转睛,只见那人眉梢倏地翘起:「忘了?」轻飘飘两个字,缥缈莫测。
大敌当前的时候,这位小朋友居然还能忘了?就像那次在地铁事件中一样,他也是后来才知道……
而且这次他还有意事先提醒——准确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示意这小子可以使用召唤戒,结果却被忘了?
很好,忘得好,好极了……
那一脸越来越深奥的表情,让邵纯孜越来越看不透,颈上汗毛不知怎的竖了起来。捏捏鼻尖,有些含混敷衍地说:「下次我会记得。」
「下次?」海夷冷笑,「你还希望这种事再来几次?」
邵纯孜一怔,嘴巴张了张,却又旋即闭上,抿了半晌,重新开口低低地说:「我去看看我哥……」
「就算你再看他一千一万次,他也不会再睁眼看你。」海夷说。
其实这句话原本不一定是非说不可的,只是面对小春子那明显的逃避话题,他就不想客气了。
然后不出所料的,看到邵纯孜浑身一震,好像被打击得要休克过去了似的,却又瞬间涌上满脸怒容,用力瞪了他一眼,愤然转身走开。
去到那个房间,在椅子里坐了下去,正前方的床上静静躺着那个人。
他的样子看上去和以前完全没有不同,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这是当时莫清做的一点手脚,让这具身体不会被腐败侵蚀。
但是就算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邵纯孜心知肚明,海夷说的没错,每一个字都是该死的正确!
只是,他不想听,不想思考,他已经找不到别的事情可做……
他还是很难过。
即使亲手杀死了仇人,愤怒的心却依然不得平静。
而只要身在这里,陪在这个人旁边,就可以让他感到比较安心,虽然另一方面也会更加的难过心痛,但只有这一点点的安心,他就已经求之不得。
……而你呢?哥,为你报了仇,能不能让你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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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海夷被阵阵声响扰醒。其实可以不理会,但还是起了床,到院子里,看见邵纯孜正手拿弓箭在那里练着,一棵倒霉的槐树不幸成为了他的靶子。
又是一箭射出去,邵纯孜扭头擦汗,正好就看到海夷,微微一愣,说:「你这么早就起来了?我刚出去外面买了点吃的带回来,放在厨房了,你饿的话就去吃吧。」
简简单单两句话,找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听起来很日常,语气也相当自然。
只不过,似乎有点太自然了……
「你没在陪你哥?」海夷故意说。
邵纯孜神情一滞,手里的箭却是毫不迟疑地放了出去,接着又抬手擦汗,虽然额头上明明已经没有汗了……
「之前已经陪过了。何况就像你说的,不管我再怎么看他,他也不会看我,我一直赖在那里也不是办法。」
依旧平静自然的语气,陈述着一件确切无疑的事实。
对此海夷的确无可置喙,轻挑挑眉,迈脚走了过去。
邵纯孜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走过来,在面前站定,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扣住他的下巴,锐利目光穿透到他眼底。珍惜借阅证,勿随意传播。
「你没哭过。」这一句并不是问句。
邵纯孜只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哭?」反正就算他哭到昏、哭到死,也不可能让人复生了,不是吗?
「为什么不哭?」海夷勾起嘴角,一股阴阴幽幽的气息悄然泛开,「你最喜欢的人死了,再也不会和你说话,不会对你生气或微笑。」
「……」邵纯孜的瞳孔一下子紧缩起来,眉心开始搐动,猛地咬牙,把对方的手用力掰开,「闭嘴!你少他……的废话!你以为这些事我不知道吗?不用你啰嗦!」
再次瞪了人狠狠一眼,旋即眼不见为净地转身,往屋里大步走去。
海夷看着他的背影:「最后一句话也是在争吵,对吗?」
邵纯孜不自觉地脚步一顿,不自觉地扭过头来,不自觉地反问:「你说什么?」
「最后的日子里非但没有好好相处,反而争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直到最后也没和好,也再没有和好的机会了。」
海夷慢条斯理地说:「如果能重新再来一次该有多好,是不是?」
「……」一根又一根的青筋从邵纯孜额角跳了出来,十指慢慢攥紧,但还是不能抑制住手的颤抖,连整只手臂都开始抖个不停。
这个人,到底在干什么?明明知道那是他心头最大的疮疤,为什么还要用力撕开来,甚至往上面撒盐……
不知道这样会让他痛吗?真的很痛啊——痛得好想杀人啊!
「你给我闭嘴!」
怒不可遏地冲了过去,一手揪住人的衣襟,另一手高举了拳头,却就这样顿在半空。
一滴温热的液体滑出眼眶,双眼顿时惊愕地瞪得老大。
怎么回事?在这之前,他一直没有掉过眼泪,无关乎他心里想不想,反正就是哭不出来。
而现在,根本也没想过要哭,却莫名其妙就哭出来了,而且眼泪一颗接一颗,源源不断,简直连成了线。
视野迅速被模糊,连面前人的脸都已经看不清楚,却又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灼灼地刺在他脸上……
可恶!
拳头用力攥了攥,倏地收回,转身跑到那棵大槐树前,一手撑在树上,就这样背对着人低头哭泣。
其实哭出来会让人舒坦很多——通常来说是这样的,事实上也的确是,他感觉到原本淤积在体内的一些又脏又硬的东西,都随着泪水一并释放了出来。
但是另一方面,却也更加心酸苦痛,因为,这是一种「无法挽回」的眼泪……
就算明白,也已经无计可施,泪腺就好像是坏掉的水龙头,怎么都关不上。
自己也没心思去计算到底哭了多久,是不是流了几吨眼泪,把这些年从没流过的泪水都一下子放了出来……总之他只知道,他真的哭到很累了,连嗓子都开始抽疼,眼泪却还是止不住。
——可恶!都是那家伙害的!那个混蛋,冷血动物,真他妈的该杀千刀……
恨恨地腹诽着,转身就想先用目光砍上几刀再说,却毫无防备地,对上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旋即死劲磨牙。
这家伙,竟然还专门凑到这么近来看他哭?操啊,杀千刀都不够,杀他一万刀、一亿刀,把他剁成肉泥才差不多!
「现在你满意了?看我哭你很爽是不是!?」
「是。」海夷微笑。
「……」邵纯孜现在真的相信会有人被气到哭这种事。
再次用力磨了磨牙:「去你个死太监!王八蛋神经病流氓人渣无耻龌龊变态虐待狂!」其实自己也没去注意到底骂了些什么,反正就一口气先骂到过瘾再说,然后重新背过身去。
喜欢看他哭?
——偏不给你看!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低沉语声:「你哭够了吗?」
「关你屁事!」邵纯孜想都不想就回道。
海夷恍若未闻,扣住他的胳膊把人转过来:「不要再哭了。」
其实本意只是想让他哭一下子,稍微哭出来就够了,没想到他却一直哭个没完,这就不太好玩了啊……
「啊?」邵纯孜简直莫名,「凭什么你叫我哭就哭,你叫我不哭就不哭?你以为你是谁?滚!」
「我叫你不要哭了。」海夷眼神渐深。
「我叫你给我滚远……」
消音。
邵纯孜双眼圆睁,眼泪继续滑了几颗,而后止住。
瞪着眼前那张脸,其实由于距离太近而看不怎么清楚,不过,嘴唇上的触感却是一百分、一千分的清楚,是暖暖的,软软的。
不仅嘴唇上,还有嘴里面……那东西……是……舌头?
说起来,此前这个人跟他也曾经嘴对嘴过,而且还对了不止一回。但那时候的情况,是叫做「人工呼吸」,而现在这种显然已经不是了。
这个……貌似就是所谓的接吻?
当他还在发呆的时候,海夷已经将他放开,深邃目光从上往下扫视他的脸,泪痕已经渐渐风干:「总算不哭了?」
邵纯孜恍然一怔,这家伙——难道是把刚刚那种行为当作给他停住眼泪的手段吗!?
瞬时无名火起:「你他叉的混蛋我……」
再次消音。
不禁又是错愕讶异,但这次他没有再发呆,想起了要挣扎,只是还没来得及,就被面前人推搡得后退一步,后背抵在树干上,前方则堵着那具高大身躯,如同一张紧密的包围网,根本无从挣扎。
等到终于被放开之后,那人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看来对说脏话也很有效。」
「你——」混蛋混蛋混蛋!到底把这种事当成什么了?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你有毛病是不是啊你这死……」
第三次被迫消音。
邵纯孜忽然又很想哭了。
现在这究竟是怎样,是怎样,是怎样啊?
话说,也不知道是由于气愤,或是因为被口腔里肆掠的舌尖搅得呼吸不能,总之他觉得脑袋开始发晕,连带胸口也在发闷,泛起一股莫名燥热,越来越热……
那就像一股火焰——是怒火,没错,一定是!
当这「酷刑」好不容易结束,他立即大口喘气,脸色胀得通红,眼睛里也满是血丝,一字一顿地挤出声音:「对你来说,耍我就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是不是?」
海夷张口,似乎想说「是」,但却又沉默几秒,最后似笑非笑地回了句:「随你怎么说。」
「……」邵纯孜脸色越来越黑,「如果不是耍我,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而且还接二连三……这样做真的有那么好玩吗!?」
「我觉得还不错。」海夷扬扬俊眉,竟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虽然也不见得有多正经。
「哈啊?」邵纯孜倒岔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某些不对劲的东西,虽然现在才来说好像是迟了一点——
「我是男的!」
「喔?」海夷眉梢扬得更高,一副像是在说「你觉得我一直以为你是女人吗?」的表情。
邵纯孜嘴角抽搐:「两个男人还这样……难道你不觉得很变态吗?」
「对你来说,难道我不是一直都很变态吗?」海夷说。
「你——」邵纯孜无话可说了,气急败坏地把人用力一推。
海夷也没刻意防备,就这么被他推开。
他马上就朝屋里冲去,其实还是一肚子恼火、焦躁,心烦意乱,很想骂人,甚至不介意动手,可是却又清楚明白,打是打不过的,骂也不能骂,否则又会被……
简直太见鬼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