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郁闷到极点,端过白磁小碗后,容色依然和缓,他拿起调羹喂了一杓到思凛嘴里。问道:「好喝吗?」
「嗯。」
修格温和地道:「那就多喝点,哥买一座小山的燕窝给你补身体。」
「嗯。」
修格逗他,「凛凛以前不是说,燕子很可怜啊。现在怎么答应了?」
思凛愣愣看着他不说话,在他喂下一匙燕窝时,思凛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落入了调羹中。
修格握紧手上的调羹,手臂微微颤抖,任是他叱咤风云、钱权滔天,面对这颗眼泪,也无法平静面容,再说出半个字。
26.疗伤2
思观哈哈大笑,吃着冰淇淋,佩服地对思凛说:「我说你真能装,把我那自大的老爸吓个半死,我瞧他今天清晨一个人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对着光秃秃的园子左看右看。那没有自信的样子真是解气啊!」
床上的思凛静静听他说。
「尤其是那颗眼泪……」思观叹为观止,「说掉就掉怎么做到的?我老爸他……阿凛?」
思凛趴躺在床上,从头到尾都没有笑容,平淡的像尊木偶。
「你……」
「阿观,我没有装,」思凛平平地说:「我犯了错,这顿打,是我自愿挨的,我没有怨恨他,的确是我伤了他的心,所以我想要弥补……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还会故意装样,让他难受?」
思观脸色沉重了,把蓝莓冰淇淋放到桌上。突然觉得自己故意拿着冰淇淋来缓和气氛的主意真是笨得彻底。
「我似乎……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思凛斟酌着用词,极力想把事情的严重性降低,他艰难地道:「我真是……有点怕,哥他,打起人来这么狠,太痛了……我一想到就……求饶也没有用,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他……」
「阿凛!他那是气极了。」
思凛说:「我不知道……他……翻脸不认人的时候……很陌生。」
「阿凛,这……」
「原来……我对他的认识,还不够深入。」
「所以……你看见我老爸,现在会怕?」思观严肃地问。
「没有那么严重,我当然知道他现在不会再动手了。」可是,修格靠近,感觉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那种感觉,很难言传。
「阿凛……你不需要这么谨慎……」思观引导他道:「你不是最爱惹他吗,你哪回惹他他真的生你气了?」
「我知道,可是我现在没有那种心情了,我很累。」思凛疲惫地说::「太累太累了。我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去做,还是做错事情,让他难过,把我们之间的状况弄得更糟,我或许什么都不做比较好。」
思观苦笑,真是毫无办法了,这回情节太严重,他这局外人要调解什么。
思凛难受极了……他对思观道:「你转告他:说我不是怕他,也不气他,调适一阵子就好了。让他就像平常一样对我就好,不要担忧。」
「我会转告……」心道我要是真这么说了,不是往老爸心头插刀子吗?老爸的凛凛竟然要调适心情后才能面对他,哪对情人这么悲惨的。有时候自作孽,真是不可活!
老爸,你自己努力挽回吧!再偏帮你,你儿子我怕被天打雷劈!
修格伏首书案前,眼睛盯着桌上的报表不放,他彻夜工作,桌上摆了隔夜凉透了的咖啡,一盒新开的古巴雪茄晾在那儿,里头只剩下寥寥数根。
为了思凛这次生病的事,他推迟了两三个礼拜的例会,连跟重要合伙人的会议都让思观代表,虽然他在集团内威信够重,但这般公然荒废事务的表现还是引起不少反弹声浪,毕竟在金融风暴刚过后,全球景气虽然回温,但是前景未明。他的集团是祖上以房地产及金融起家,他接手这十几年来又跨足了娱乐休闲酒店事业,当然比率不那么重,可面对这波全球性经济不景气,走高档奢华路线的酒店赌场国际俱乐部等场所,还是未能免俗地受到影响。
修格叹了口气。自己集团主要的地产在欧洲亚洲,美国的产业就是酒店商业办公大楼,精华地段居多,这次算是幸免于难,否则要重整山河可得大花功夫。
思观坐在他对面,才不管他老爸一脸疲惫,反正在中国巴西等地的投资获利颇丰,他们当初可是很早就在这新兴市场里大买特买,又有最强的投资大师,他实在是对自己要接班的企业非常乐观。
「爸……」
「你继续说……」
「阿凛说他……」思观非常忠实地把他在房里听到的每一句话,通通说了出来,还把思凛讲话的神情态度无限悲苦放大,就是要他老爸良心难安,去把可怜的思凛好好疼惜一番。
修格眉毛一挑,问:「观儿,太久没挨打,你也皮痒了是吗?」
思观满心期待可看见他老爸悲伤的神情,不料却迎回这句话,他尴尬地道::「这……我甘为先锋,替你打探消息,还不够好?」
「这么重要的事,你对我说话也油嘴滑舌,加油添醋?」
「爸……」
修格抬头去看电脑萤幕,去看今晨最新的时事报导,「你好好再说一次,凛凛要是会直说他怕我恨我,那真是天方夜谭了。」
思观满脸乌云,心想你就非要听那么残酷的实话吗?
你家凛凛现在连怕你都不敢说了。
他打心眼里就对你充满了陌生和疏离感。
他跟你一起相处累极了,估计你再不去挽救,他太过疲累最后会撑不下去。
拿家法威胁我。思观暗啐一口,把本想婉转美化一点的那些字眼,毫无保留全盘托出。
修格听完后,冷静思考了几秒钟,道:「这才是我想听的实话,你做的很好。」
「很好?」这样叫很好!
看他儿子震惊的表情,修格笑着捏捏他帅气的脸,道:「思观真乖,怕说实话爸爸伤心是吧。你真是看不起你爸啊,要是连这点难受我都抗不过,要怎么把你这叛逆小子养大,怎么有资格去保护凛凛,给你们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思观被他一句乖夸得脸红耳赤,摸着脸颊气愤地道:「你太肉麻了老爸,我又不是阿凛!」
修格和蔼地笑,顺手又摸了摸他红着的耳朵。「乖儿子,我要开会去了,你回家替我看着凛凛,劝他多喝碗粥啊!」
「你怎么不自己去?」
修格身体一顿,只有短短一秒钟,他道:「晚上我会回去看他。你问问他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没有,我顺道带回去。」
思观看他老爸又拿着一整包烟走出去,不禁露出忧愁的表情。
明明就难过的很,就会装。
老天爷啊!我还是得偏帮我老爸不可了,我可不想换一个后爹啊!这个后爹可是我不顾朋友道义才帮我老爸骗来的,比外面那些只想沾老爸钱的男男女女好上太多了。
「凛凛,今天哪里不舒服吗?」修格走进房间里,关切问道。
「我……还好。」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他很疼很痛,那就像在控诉修格似的!
修格略显失望地在床边坐下,小心的去摸他干涸的唇,思凛眨了一下眼睛不太自然地道:「哥……你今天都在忙些什么?」
男人苦笑,以前的他工作晚些回来,凛凛小东西可是直接抱住他脖子,把水喂到他嘴里的。
「把之前积压的工作做个总结,别担心,没什么麻烦事……」
思凛想了一想,不太确定他话中意思,努力微笑,「对不起,是我任性害哥延误工作进度了,不要紧吧?」
修格这下连苦笑都作不出来,「为凛凛耽误……不要紧。」他从一旁的外带盒里取出颜色鲜艳的当季草莓,颗颗又肥又大又饱满,「想吃吗?哥帮你洗。」
「我其实……」思凛瞧他盼望的神情,实在不想他难受,「洗五六颗就好,我不饿的。」
修格于是整盒都拿去厨房洗,去除蒂头后,拿一颗递到他嘴边,思凛张口吞下,酸酸甜甜的汁水弥漫嘴里,突然有点心酸。
修格喂了一颗又一颗,思凛身上疼痛剧烈,哪里吃得下东西,修格一番好意,倒是很像是强行喂食。
直吃了十余颗,思凛的胃不断提出抗议,他终于忍不住堵住自己的嘴,「哥……我真吃不下了,这样够了。」
修格说:「你嘴唇干燥……喝的水太少。」多吃点水果总是好的。
「……」
思凛现在连到洗手间去都要人家搀扶,他的个性又不爱麻烦别人,自然不愿意多喝水,宁愿干渴一整天。
「我知道,我会多喝水。」他妥协道。
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凛凛睡吧……」修格在他床边的地毯上躺下,「哥陪着你,有什么需要叫我。」
「不必了……」思凛不忍他一身风尘仆仆,「你先去洗澡,洗好后再来陪我。」「没关系,你睡着后,哥再去洗……」
「哥……」
思凛掩住嘴,脸上出现恶心的表情。最后实在忍耐不住,把刚吞下去的草莓,全都反胃吐了出来。
修格呆在当场,犹如刚刚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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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有什么比挨藤条更可怕的刑罚?那就是挨完打后,漫长且痛苦的养伤过程。
整天都只能趴着,稍微一动臀上就传来钻心的痛,饮食不安,躺卧不宁,更令人难受的,就是生活大小事务都不能自理,因为一旦动作大些,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会再次迸裂。
思凛趴在床上,咽下自尊,忍耐BRED替他处理伤口。
BRED知他骄傲,又是伤在这般难堪的部位,上药时速度加快,消毒抹药查看所有伤痕,仔细地做完,时间都不会超过十分钟。
盖住臀肉的纱布终于重回原位,思凛红着脸道谢,BRED毕竟是医生,安慰他道:「伤口复原不错,我预估这个礼拜内会结痂,那时你的行动就不会多受限制了。」
「还有四天。」度日如年。
「要有耐心!」BRED拿起医疗箱,「从今天起的止疼针,我的药量会调轻。那种东西药量过重的话,会造成身体对它的依赖。」
「好。」思凛说,没有多问一句。
「如果你觉得忍受不了,可以……」
「找齐先生吗?」
BRED无奈道:「因为他坚持……」
「我知道。」思凛趴在自己的手掌上,倦怠不想说话,「晚安,医生。」
BRED告辞。
房间里充满着浓浓的药味,晚上九点的法国乡间,是很寂静的,外面的树林里,仔细谛听,会传来风的声音。枯枝掉在雪地上,走到户外,拿一颗喷香的花生去引诱,不知道能不能逮到一只迷糊的忘记储存冬天粮食的松鼠?如果逮得着,就把它带进古堡里来喂养着。
也好陪陪我。
思凛心想:我真是太无聊了。
他迷迷糊糊地半睡着,睡到半夜里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房子里竟然空无一人,修格……还没回来?
还在工作吗?
近一两天来,修格工作的时间越来越晚,其实当一个集团主席,根本不会这么忙的,他这是在躲我吧。
思凛自责:三天两头修格一靠近他,他都有状况发生,每次哥那种被深深拒绝的难过神情,都刺痛他的心,思凛也曾尝试着想去抱住哥给予安慰。
可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或许,我对哥的爱,并没有强大到,足以抵抗那些伤害和惧怕。
思凛并非惧怕藤条带来的痛苦,他惧怕的:是手执藤条的修格,化身狰狞修罗的冷酷面貌,在他的面前,自己太过弱小。
弱小到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他曾经坚信修格绝不会伤害他,所以安然在强者的庇护下生存。
现在的他却发现:这样盲目的依赖和信任,非常可怕!如果修格有意惩戒,楚思凛将毫无反抗逃脱的机会,只会沦为待宰的羔羊。
那样绝望无助的绑住痛打。甚至连怜悯都期望不到。思凛怎么能不害怕?
夜半的思绪特别清晰。
当天夜里,楚思凛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27.疗伤3
修格心绪不宁,在办公室里喝了点葡萄酒,带着浅浅的酒意回家。
想起凛凛在他面前又是呕吐,又是流泪的难过样子,修格实在是毫无办法,有时候一碰到他,孩子就紧张的跟他道歉。偏偏犯那么滔天的大错,不下死手狠狠管教这孩子下回再给他来一次,说不定小命就丢了,他可没那么大本事去找阎罗王讨人去。
虽然恐吓过要重打他。小东西在椅子上哭得鼻涕泪水一脸都是,「咻」一藤条打下去,就抽噎颤抖不停,除了一开始要立威那五十藤条打得特别狠劲之外,后来有些时候就是做做样子抽在肉上而已。
修格无奈,比起对思观的管教,他对凛凛已经放了一堆水,饶是这样这孩子还是被打怕了。
而且这样子怕他靠近。要哄也没法子哄。
轻轻踏入小东西的卧房,房间里只有微弱的小灯,这孩子睡觉很敏感,要有一点光亮才能入睡,可太亮了又会失眠,修格有时候被他这失眠的样子弄到心烦,就干脆抓过来狠狠「做」几回,被榨干了体力孩子就好好睡了,还睡得天昏地暗的。
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大开的床幔中间,凌乱的被褥里,没有思凛的人影。
修格开始皱眉,心里有些冒火:身上还有伤,乱跑什么,再弄裂伤口不是存心让人心疼。
他先按下思凛床头的唤人按钮,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卢伯就赶来了,他诧异看见修格找人,也急了。「七点多凛少打完止疼针,说困了。我亲眼看着他睡的。怎么会不见了?」
「我一回来,就是这副样子。」修格一点微醺的酒意都扫了,「我还以为你带着他去书房找书,现在看来是自己乱跑,不知去向。」
他说着话,心里那个恼啊!
在卧室的卫浴套间里,听见门外头修格那雄浑低沉的声音有点发怒,思凛趴卧在地上,急得头上冷汗都下来了。他半夜里想如厕,一般都会按铃请卢伯来,如果修格那时在家,就是修格扶他。
可是今天太晚他不愿意打扰卢伯休息,何况请卢伯他帮忙这种事情,思凛心里也是害羞的,因此,他就决定自己慢慢摸下床来,反正卫浴离自己床又不远,再不济也会到的。
没想到他的伤口根本不容许他站立行走。刚下床思凛就跌在地毡上,臀后的伤痛得他想哭都哭不出来,唤人的铃铛在床边墙上,他臀腿没办法施力,无法站起来按到那铃。
扯开喉咙喊人太丢人。思凛天真乐观决定靠自己爬到浴室去解决内急的问题。好不容易像条爬虫类抵达目的地,思凛悲惨的发现,就算倚靠新装设的铁制扶手的力量,他要把自己的身躯撑高上厕所也是很困难的。
然后,更悲惨的事情再次发生:修格这时候回家了。而且立刻发现他不见人影。
思凛困在浴室地板上,简直觉得自己是白痴。
最惨的是:他好想上厕所啊!
耳听着外头修格的声音变得急躁,思凛心里那种急迫感又更深了。
「哥……哥……」他打开浴室的雕花木门,从门缝里微弱羞赧的呼唤道:「我……我在这里。」
缩在修格怀里,任脸色黑炭般的男人从背后支撑他,帮助他解决人人都有的三急问题。思凛实在觉得太丢脸了,全身都害羞发红,就算被男人紧紧抱着也感觉不到害怕,只想找地洞钻进去。
修格铁着脸抱着他放回床上。挥手让卢伯思观等人都先离开。
清空现场后,男人二话不说就拉下他宽大的薄纱睡裤查看伤势,思凛立刻去挡,修格喝问:「我看伤口裂开没有?还是你要找其它人来看?」
思凛放开手。
看见伤势只有两三道迸裂,修格脸色稍霁,又拿来药水等等东西要替他抹药,思凛刚开口「晚上抹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