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的日子,但他明白他必须去习惯它,就像习惯其他无法改变的事情一样。
“绍杰,你要当太阳,要照耀每一个人。”这是爷爷当初跟他说过的话,从此他便明白自己的悲伤只
能持续一个晚上的时间。
他来到那个男人身后说:“去吃点东西吧。”
男人的肩膀抖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回应。石绍杰没有再试图靠近他,只驻足的一会儿,便准备迈步走
开。突然男人开了口,他说:“我答应你,这次我不会再逃走了……”
石绍杰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和妈妈一起忙活爷爷的后事。等到假期的最后一天,三个人待在冷清的客
厅里,石绍杰望了一眼苍老许多的妈妈,轻轻地说:“我想下个月搬回来住。”
妈妈沉吟许久后站起身,脸上是琢磨不透的表情,“随你。”她同样轻轻地说道。
石绍杰知道爷爷是希望他这么做的。那个老人用双手将一个行将破裂的家紧紧抓在一起,并且他亦将
这种意志与本能传给了最爱的孙儿,他明白他的孙儿,明白家是他永远都割舍不了的东西。
石绍杰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男人在葬礼上那句话的真正含义。那已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时男人
还称作为男孩,刚上大二,学校在一个远离家乡的北方城市。那是一季寒冬的末尾,男人裹着满身异
地的寒冷回家过年,那时还很年轻的爷爷告诉他,他的妈妈得了很重的病或许撑不到天气再次转暖。
男人叙述这段往事时,在这里沉默了很久。他说:“那时,我根本就不相信,可是家里的确没有妈妈
的影子,厨房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有用过了。但,我还是不信,因为我离开家里的时候,妈妈的身体还
是好好的,就在回家的前一周,她还和我通了电话……”男人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去了医院
看到躺在那里的妈妈……我信了……那时,她已经没有办法再跟我说一句话,甚至看我一眼都已经做
不到了。看过电视里那些所谓的植物人吗………我妈也就是你的奶奶当时正是那样,身上插着许多管
子,靠着呼吸器维持生命。”石绍杰在男人的这场叙述里始终缄口,在倾听时他记起爷爷在医院里的
嘱咐,突然想到这些话会不会正是从未谋面的奶奶的最后夙愿。
“那天夜里……我就走了……你爷爷或许以为我连夜回了学校,但……我是在火车站整整待了三天,
然后又去了一次医院。不过……那次我只是在医院门外待了一会儿……后来……”男人用断句结束整
段的叙述,石绍杰想象着男人站在医院门外的背影,他的肩头还残留着冬季最冷最刺骨的雪花。
“臭小子,还好你不像我……还好你不像我……”
秋季里的雨将原本略显凉意的气温又拉低了好几度,傍晚时分的秋风已经有些刺骨,陆航紧紧衣领,
看见天际的远处有深浅不一的铅灰色云层。抬手看了看表,知道时间才过去十分钟而已,他轻轻哈出
一口气,发现竟有隐隐的一团白色在他面前逐渐消散。
又过了一会儿,陆航才从陆续走出校门的人群里看见石绍杰,男子还穿着夏天的短袖T恤,双手推着
一辆早已破旧的自行车。因为自己出现得突然,男子在离校门几百米远的地方,傻傻地愣了一阵才箭
步如飞地来到他面前。
“阿航,你,你怎么来了?提早下班?”
“嗯……正好没事,就过来看看……”陆航不自然地别过头,将目光放在远处。
“我们吃饭去,你要不要上来我骑车带着你。”
陆航有一丝短短的犹豫,看见那些背着书包的学生也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低下头,手指触摸着车的
后座。
“来,我载你过去,至于这个包。“石绍杰说着将放在车后铁筐里的书包拿了出来:“我背在身上就
行了。”
此时的天空并没有夕阳,风也显得刺骨许多,只有落叶沙沙抖动的声响。可,空气里还是有熟悉的青
草味,以及一个一如既往地向他微笑着伸出手的男孩。
到了餐厅,石绍杰忙把菜单转给陆航看让他点菜,手指与手指不经意地相触,很快,陆航便感觉自己
的手被另一只温暖的手给包裹住了。
“你的手怎么那么凉。要不先点喝的给你?”
“无所谓……”陆航耸耸肩继续低头看着菜单。
石绍杰先点了杯热红茶,陆航差不多喝完时,菜才一碟碟陆续上桌。
“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吧。”看见石绍杰因为消瘦而愈发明显的轮廓,陆航有些担忧。
“没事,没事。我……身体好得很,跟你说今天陪着萧啸那臭小子打了整场都没事。”石绍杰拍了拍
胸口。可是他的演技总是拙劣,陆航很轻易变得捕捉到他笑意里的勉强和虚假。
“我最近都很空……”
“啊?”石绍杰将一只剥好的虾仁放到陆航碗里,“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可以随时来……找我。”陆航断断续续地说着,有些不太自在。
“嗯,谢谢你。阿航。不过,我真的没什么,其实之前我就已经隐约感觉到了,所以……我有准备的
……很快,很快就能过去了。”
陆航知道爷爷对于石绍杰的意义和自己并不一样。尽管同样是祖孙同样住在一个屋檐底下,但对于幼
年便没有父亲在身边的石绍杰而言,爷爷不单单只是这个词语上的含义,它包括了更多的东西,甚至
是父亲……
“我先陪你乘车回去,坐自行车的话你的手又会变凉。”
“我还想再看看……”
“嗯?什么?”
“上次太晚了,时间又短。我想看看那屋子和我以前待过的房间。”
拗不过陆航的坚持,石绍杰拦了辆出租车和陆航一起回了那屋子。
屋子已经显得有些旧了,有些墙面上已经出现细细的裂缝,卧室的灯跳了几下才亮起来。陆航有些惊
讶,这里几乎没有一点变化,无论床的位置还是窗帘的颜色。这一切,如同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右
下角是他留学前离开的时间,精确到分秒。
“我可没敢动这里。”石绍杰将脑袋搁在陆航的肩上,从身后环住他的腰。
“真的一摸一样,你一个人……”
“嗯,全是我一个人在打扫。不过,我也快搬回去了。”
陆航一愣,挣脱开怀抱转头问他:“你搬回去?”
“对啊,就这几天。我妈也已经同意了。这样我就能天天看见你……”
石绍杰后来说了什么陆航统统不记得了,他心里装满的是一个胎死腹中的决定和许许多多已经没有出
口必要的话。
打消了男子想要送他回家的念头,独自一人走下楼梯来到一条幽暗的小街上。风有些欺人般地肆虐,
疯狂地灌进他的领口和袖口,陆航知道他的手已经变凉了。
这时,一辆越野车呼啸而来,大光灯将半条街照得通透。陆航举起一只手挡住灯光的刺目。
“哟!我很准时吧。怎么样,按照约定这辆车是不是更好认一些。”车上的人熄了引擎,打开车门,
“咦?怎么就你一个,石学弟呢。他这会儿应该是屁颠屁颠地守在这里搬行李才对啊!”
陆航皱着眉,一声不吭地钻进车里。
“干嘛?吵架?”萧宇往四周看了看又转头去看车里的人:“那小子人呢?”
“没有了。”
“那么快?”萧宇倒吸一口气,“什么时候的事。”
陆航瞪了他一眼,“没必要了,他说他要搬回去。”
“什么意思,你一句都没跟他说?”萧宇重新钻会车里,将打开的后备箱重新上锁,“那你怎么办…
…”
陆航没有回答,萧宇却歪着头看了他一阵,之后拍着他的肩膀说:“既然要插一脚,就要负责到底。
陆班长你今后可就归我了!”
又被瞪了一眼的萧宇,仍旧镇定地继续道:“作为一个五讲四美并且英俊又亲民的富二代,怎么可能
眼看着曾经的校友流落到酒店旅馆那种地方,更何况我们是双重校友,简直是亲上加亲。住我家去,
我随便给你一套房子,不用给房租。怎么样,有没有感动到你!”
陆航沉吟着,他无法强硬地拒绝,因为如今他的确已经无处可去。
“这些日子,我自己都纳闷,我怎么能做出那么多感人的事来。”
萧宇将车再次发动,嚣张的引擎裹着冷风在黑夜里掀起一阵小小的旋风。
一周的时间,让一个人又重回原点,而另一个人则从原点匆匆地出发,去了别的地方。石绍杰在回家
的两天后发现无论他守在小区门口如何等候,都等不到陆航的出现。那天夜里,他趁着家人都熟睡的
时候跑到那个熟悉的窗口下,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暖橙色的灯光。那个时候,石绍杰才意识到自己已
然丢失了些什么……
“这都第几天了?”郭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转头望向厨房,旋即回过头用手杵了杵身边正看着电视
的男子:“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
“啊?那石绍杰干嘛每天在自己家吃完饭后就跑来我们家洗碗?”
“可能是,最近比较空闲……”连凯说完,目光马上转回电视。
郭静仍不死心,一把抓过男子的肩头,“别以为我不知道,陆航曾经喜欢过你,他去哪儿会不告诉你
?”
“会啊,这次不就是。”
“连凯,你有意思吗?帮着陆航这么折腾绍杰,还哥们儿呢!”
“没意思,所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句话我又不是没跟绍杰说过。我觉得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
但绍杰又不肯去找他。”连凯的后半句话,让郭静眼睛一亮:“谁啊,石绍杰不去,我去!”
“没用的,那个人只有绍杰才能搞定他。”
石绍杰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与办公室里的一只天赋异禀的蚊子较劲,他把办公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乱
扫进抽屉,拿着废旧的报纸在桌前一阵瞎挥舞,随后索性脱了鞋登着椅子上桌,可就是忙活了这么一
上午,那只恼人的蚊子依旧逍遥法外,嗡嗡作响地跟石绍杰示威。
稍稍过了饭点,食堂却依然热闹,许多学生还聚在那里没有散去。石绍杰一眼便在那些黑色脑袋里看
见突兀其间的浅栗色的脑袋。他拿着饭盘走在热闹的边缘,发现平日一贯对人冷漠的少年正露出难得
的温和表情,一边啃着盘里的鸡腿一边附和人群的节奏或是听或是笑。石绍杰这点敏感还是有的,他
非常肯定萧啸的转变和自己的失魂落魄有关。
萧啸原本就简单,所有的哀喜都露在脸上,只不过更多的时候他喜欢用冷漠来伪装。石绍杰在与他相
处了大半年后,有时会觉得,说不定那是个怕羞的孩子。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他的冷言恶语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甚至是少年对他明目张胆地挑战。而这次
不同,应该说多多少少地有那么些不一样。他想若不是在自己面前,少年连那点冷漠都几乎无法维持
。
“老师,你老看着我干什么?”篮球训练过后,萧啸终于受不了石绍杰牛皮糖的一样的视线问道:“
看上我了?”
男子一愣然后如临大敌般地“呸”了一声:“小子,我问你,你是不是知道阿航在哪儿?”
萧啸一阵怪笑,将脸往石绍杰的面前凑近了些:“石老师,你盯了我那么久,难道没有从我的脸上找
到答案?”
“臭小子,你这算什么意思?”
“找人就去警察局!这是常识。”萧啸冷笑了一声,然后自顾自地走开。
石绍杰受到这句话的启发,满怀希望地找到姚俊。对方一脸严肃地听完石某人的倾诉后,用异常平稳
的语气说:“我们这里只负责找死人。”石绍杰当然不肯罢休在警察局的走廊上和姚俊耗了三支烟的
时间,甚至动用到当初自己送作业的交情都没能打动坚毅的刑侦队长,最后被一句:“这事儿去找居
委会。”给客气的请出警察局。走出门口,石绍杰还恋不舍地回头观望了一会儿,只是发现绝情的姚
队长连背影都给得非常吝啬。
萧宇最近过得非常滋润,物质基础和精神上层都稳固而持续健康发展中,小脸一天比一天粉嫩,头发
跟抹了油似地鲜亮。他那些每天都用高档保养品的红粉知己们追着问他究竟服了什么奇药。萧某人却
含笑不语,并不是他不想说,只是这帖药并不适用所有人。它性寒,味苦,甚至富含剧毒,但对于深
种此毒的人却奇有功效。萧宇庆幸自己只用了一套房子的代价便换得这么一件稀奇的宝贝,自从有了
这宝贝,萧宇突然觉得生活开始变充实了。
“那小子最讨厌什么颜色,呃……有没有什么最不想见的人?最怕什么?老鼠?蟑螂?”
“如果你3分钟内离这个门牌号还不超过100米的话,我保证会有你最不想见的人来找你。”
与萧宇恰恰相反,陆航最近过得非常闹心。 几乎每天都会有这样的对话在门口上演。说每天的确有
些夸张,但频率的密集程度也足已使神经原本就脆弱的陆某人双耳嘶鸣,整天提心吊胆。萧啸也时不
时会来,但和萧宇的聒噪不同,如果不给他开门,他会在门口一声不坑地待上好几个小时,等你以为
他早就不在那里的时候,等你小心翼翼地将门撑开一条缝的时候,会发现楼梯口坐着一个背着书包的
少年,通常他会穿一套运动服,不停地抬手看腕上的表,有时还会带一脸期待的表情朝某个方向张望
。这样到最后,陆航都会心软,装作出门倒垃圾的样子把门打开,然后告诉那少年自己正在睡觉错过
了他的敲门声。当然,少年对他的话从来没有半点怀疑,依旧扬起嘴角朝他灿烂地笑着。陆航也想过
他现在是需要像萧啸这样的人陪在他身边,不扎眼并且安静。让他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明白这间屋子里
不只他一个。他想石绍杰真是把他惯坏了,居然让他越来越忍受不了哪怕一点点的孤单。是的,和在
美国的那六年比起来,现在的这些时日只能称作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石绍杰到达餐厅的时候特地注意了一下周围地形,他的眼睛跟随着一条宽敞的大道掠过不远处的红绿
灯,远远地看见类似于警局的蓝白色标志,又碰巧看见两辆警车鸣着笛招摇地从眼前经过之后,他才
长长松一口气,踏进餐厅的门。
“晚了这么久,万一我被人拐走了你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