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凛没有开口,可是脸上的坚硬的神色已经松动。
他的确害怕。
Vacek一扯右边的钢炼,那箍住建筑师最重要右手的钢环立刻紧收,思凛没有惨叫,可他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遭受酷刑的右手,眼眸中弥漫痛苦挣扎。
「还在犹豫?」Vacek决定下一帖猛药,他用劲拉束那钢炼,Denis的右手鲜血在刹那间涌出,滴落在白金色的指环之上。
而床上的那人咬住自己的嘴唇,剧烈的痛苦使他身体几成弓形,全身除了颤抖还是颤抖。
Vacek一字一字清楚地说:「我给你五秒钟考虑,如果五秒后你不求饶不认错,我会直接夹断你的右手手指,使你这一生再也画不成建筑稿。」
他迫使那张俊美的脸抬起来与他对望,原本黑亮有神的眼眸中俱是痛苦泪水,恐惧的种子已然在眼底发芽。
Vacek知道自己快要成功,他露出更冷酷的笑,说:「五秒,你听清楚了吗?不求饶,我就夹断你的右手指。」
思凛看着自己染血的右手,那是他这用来画设计稿、草描所有脑中构想的手,那是他藉以实现梦想的手。没有了它,自己要怎么画稿,怎么把虚拟化为实际图像?一旦屈服了第一次,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然后无数次无数次!
难道这就是Vacek口中的「打破」吗?
耳边传来无情的倒数声。
「五!」思凛煎熬。
「四!」思凛挣扎。
「三!」
「二!」
Vacek好意提醒道:「最后一次机会啰!」
思凛看着自己的右手,像看着自己过往以及未来无数的荣耀,在Vacek喊出「一」的那瞬间,他痛苦屈服:「Vacek,我求求你,不要!」
然后眸中眼泪滚滚而下,彷佛在哀悼他献祭于暴力下的自尊。
Vacek放松了钢炼,得意笑:「很好,你认错吗?」
思凛望着自己的手,吞下不甘与自傲,说:「你说我错,我就错了。」
Vacek不满意,「不情愿的话,那就算了。」他扯扯手上的钢线,威胁意味浓厚。
「我错了!」思凛说,压下声音里的所有情绪。
高大的俄国人笑着,「再说一次。」
「我……错了。」
Vacek第一次出手便有这样成果,已经满意,他好整以暇地替囚犯脱下染血的刑具,白皙修长的指结瘀血肿大,鲜血滴滴,他说:「不上药,伤口会发炎腐烂,你该对我说什么?」
「……」
「你是聪明人,该选择什么,应该很清楚。」
思凛敛眸,过了半晌,终于说道:「求你,替我上药?」
118.众声俱寂9
空气中充满着浓浓的药水味,还有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
思凛躺卧床上,双手已经被仔细的消毒,并且抹上消炎药膏,Vacek得到他的屈服似乎很是高兴,连绑在脚上大腿上的粗绳都帮他除去,并且还取来湿布,替他擦拭身上的汗味与尘土,思凛默默忍受这变态的服务,并没有再反抗。
那组恐怖的指环工具则被洗干净,收入了原先的木盒当中。
不着寸缕的思凛看着被褥,问道:「很冷,我可以盖吗?」
他是真冷,皮肤上一点一点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温暖的船舱内对他来说,冰冷如同极地。
Vacek难得有良心,依言帮他把被子盖到颈部,除了受伤的两只手摊在空气之中,思凛整个人都被棉被包覆,只露出了他惨淡的脸孔来。
Vacek最爱他不言不动,温驯低头的模样,好心情地命保镳送来食物,保镳端来的托盘上
只有一杯温牛奶,这次连黑麦面包都没有,思凛脆弱的肠胃有若火焚,盯着那一小杯牛奶,踌躇一会,问:「我可以吃点固体食物吗?」
俄国人惊奇看他,眸中狠色一闪而过,道:「不行。」
思凛似乎学乖了,放弃争辩,以手腕扶夹着牛奶,慢慢地把一整杯都喝光了。
保镳弯腰收拾空杯,并附耳在Vacek耳边报告,话声很低,完全听不清内容。
Vacek点头表示知道了,却不曾马上作出响应,他在床旁的办公桌区坐下,警惕地盯看着闭上眼睛只管睡觉的Denis。
手上的伤口一抽一抽无时无刻传来痛楚,思凛无法入眠,他默默忍受,没有一点生气,不曾翻来覆去,也不曾开口说话。
Vacek嗤笑一声,终于决定研究人形冷鱼是很无聊的,他拿过脚铐,把Denis双脚并拢铐紧,自顾自走出了卧房。
躺在床上的犯人眼中慢慢凝聚出一点焦距,凝视空气中虚无缥缈的一处,嘴角漫出一个笑容——那是不曾屈服的笑容。
可以平静思考后,思凛回想方才被圈住手指的可怕梦魇,思绪甚为清晰:他痛恨自己的哀求,可也明白知道,自己不得不低头求饶。因为他不想残废,不想废在Vacek这个人渣手上!
毁了他的手,毁了自身的未来可能,痛苦的是他自己,伤害的人是修格。
思凛现在后悔他为什么要撑到最后才求饶,如果在刑罚刚开始时就视情况哀求,他的手就不会伤这么重,或许逮着了机会,他还可以跳船游泳逃生!
Vacek绝对是个有心理疾病的精神病,落在这种人手头,前路黑暗!不知道还有多少恶心人的花招酷刑会使出来。就算如此,思凛也没打算真的放弃、真的屈服,他会奋战到最后一秒,为了自己,也为了修格,努力坚守下去。
人为什么活着?其实答案很简单。
一人孤独地存活天地之间有什么意义?
你得拥有一个一想到,就想微笑的人。
并为了自己最挚爱的人,努力好好活着,为了陪他们度过更多的日升月落,让他们不要为我痛苦伤悲,思凛告诉自己:我不能害怕,一定得坚强。
在最寂静的无声中,众声俱寂里,思凛露出坚毅的笑容,带着重度的手伤,恬然入睡。
最悲惨的人生境地下,固执拗傲的楚思凛,厘清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课题,他不再感到迷网,决心为此而战!
******
Vacek从紧闭的舱房中走出,看见Denis的哀求只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到十分钟,随即又陷入一种挫败。
因为Denis太过冷静,在经历过那样的刑罚后,在丢失尊严地求饶后,他的反应不是丧气,而是索要能够保持体力的食物果腹。这个人的神经,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坚韧。
想要收服他,看来绝不容易。
不过,Vacek淡笑:就是这样的人,才有收藏在身旁的价值,不是吗?
怀着思虑,他沿着门外走道,步入那片天空有繁星闪耀的客厅,黑夜中的空气是静寂的,除了海浪的波涛声,天地里似乎再无声响,可是……Vacek眉头一皱,他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有一种长年军旅生活训练出来对危险的直觉,使他警戒伸手入怀去摸枪。
在他的手刚刚举起的那一瞬间,一声抢响从暗处响起,Vacek膝间一痛,左脚中枪跪地,他临危未乱,依然精准地掏枪,高手间的较量往往只是零点一秒间决定胜负,Vacek虽然曾是杰出特工,无奈他已经失去先机,另一枪紧接而来,射穿他握枪的手,枪枝坠地。
然后五个五个高大的兵丁冷不防冒了出来,五把手枪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指住了他。
一个一头金发的少年,面目生嫩,手中握枪犹冒热气,冷笑:「听说你是号人物,原来也不过如此。」
Vacek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腕,冷道:「你们是谁训练的?」
那个少年年纪最轻,嗤道:「谁有空跟你啰嗦!手下败将没有说话的资格。」然后顺手再开两枪,把Vacek的右边膝盖和另一只手也射穿了。
Vacek一身狼狈,却很镇定,威胁道:「你们敢动我!」
少年更不耐烦了,道:「你这老人这么久才肯出来,要不是顾忌着里面那个重要货物,老早进去毙你了。」
旁边也持枪的高大兵丁,其中一人这时缓缓开口了。「Vacek,所有的保镳都被我们制服了,如果你识相,就不要轻举妄动,否则——」说话的那个栗发男人笑了下,「你也看见了,我们这个小朋友可不会手软。」
然后栗发男人温和地发出指令,「Gothe,你进去看看肉票怎么样了,把人完好无缺的还给雇主,是我们的第一要务。」
Gothe就是那个金发少年,他有点不情愿地放下手中枪枝收好,踏步走进船舱里去了。
Gothe推门而进,舱房中,一个肤色白皙的东方男子正躺在床上,眼睛微闭,脸上有说不出的疲惫。金发少年受过专业训练,几乎悄无声息地来到床沿,他睁着蓝色的眼眸观察这个让人一掷千金的货物,皮肤看起来就好好摸的样子,五官挺协调的,可也没看出哪里稀奇珍贵啊!
怎么让两个大老板抢成这样!还是两男争抢,抢个漂亮姐姐不很好吗?为什么抢这个瘦不拉叽的男人啊!
Gothe越想越奇怪,开口就没好气:「喂,你活着没有?」
思凛极端疲累下根本没发现人,意外道:「你?」
「还会说话,那就是没事啦!」Gothe忍不住伸手去摸摸他的脸颊,一摸之下大为惊奇,那触感真是太好了。「你脸怎这样嫩啊!也没个刀伤刮伤胡渣之类的,还是不是男人?」
这无厘头的说话方式还真难倒了思凛,他一头雾水:「我不……」
「唉!算了你一定没摸过枪,这样的人最没意思了!」Gothe自顾自说道,「我警告你,给我在这张床上躺好了,你要敢乱跑再增添我麻烦,我不客气!」
思凛没说话,还以为这是Vacek手下的保镳,转过头不再搭理他。
Gothe眼看货物完整地躺在床上,还盖有御寒的棉被,本来就不太情愿的他,出门向老大复命去了,说「那个男人好好在床上呢不用担心」,从头到尾Gothe这个迷糊少年,都没想到应该向人质说明「已经得救」这个事实。
******
修格接到思凛获救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乘着直升机赶来,他所雇用的佣兵集团是国际间价码一等的高手,他们并未将游艇开回多佛海港,反而故意将游艇驶得更远,接近国际间无法可管的公海地带,他们就在此处等待雇主的到来。
当初这团佣兵抵达Dover,在离公路附近的海港一搜寻,轻而易举便发现了这艘行迹诡异的游船。他们当下以手机回报雇主,并且专业地建议等出海后再行拦截,大海广阔,弄出点什么声响都不必怕。
也怪Vacek得意太过,完全没想到短短十秒通话的时间,Denis也有办法打暗号,加之被言语挑衅生怒,一心都放在凌虐俘虏上。因此这群由水里偷潜上船的佣兵得以攻其不备,在对方一无所察的情况下一举成功。
焦急的修格经空路来到大海中的游艇上空,由降低高度的直升机上攀着绳梯下来,海风强劲,修格的鞋子一踏上游艇的地板,立刻就往船舱理的方向奔,身后Mike等人一一下来,Mike跟在他身后守卫,其余如Gavin等人就去处理Vacek那方后续的情况。
修格疾步向前,一路走一路问:「人呢!」
栗发男子说:「舱房里。」
修格三步并两步总算来到了目的地,他大力打开房门,一进房中就看见楚思凛浑身掩在一幢被子里,脸色苍白,没什么生气地躺在那儿。
他这下也顾不得什么了,飞快迈步向前,连着被子,把人抱进了怀里。
思凛倦极自然睡去,还在梦中,却发现他被搂进了一个熟悉的臂弯中,他兀自迷迷糊糊,睁开眼却瞥见一张令人不敢置信的脸。
「修格!你怎么会……」
修格沉默地看着他,看他露在被外脖颈间隐约的红痕,还有那双缠满纱布的手,沉声问:「你的手,怎么了?」
思凛哪敢据实相告,上方男人的脸色难看得可怕,眼里有可疑的红丝,他想了一想,调皮笑
道:「哥别生气啊!我玩火不小心被火烧着了,没事的。」
「这种时候还开玩笑?」修格也笑了,那笑却是苦涩。
思凛看着形容疲累的修格,笑得更大。「难不成见到哥哥,我要哭吗?」
日夜悬心后总算见到了这个小东西,修格心情是狂喜大过狂怒的,当下温言道:「等着,有你哭的时候。」
思凛闻言真是五味杂陈在心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笑道,「随便你!」
119.众声俱寂10
经历过这次的劫难,自己和修格之间的死结,似乎就此打开不少——虽然最后还是得靠他来救,多少觉得不甘。可是想想过去几十个小时的煎熬,思凛立刻释然了:我如今平安,而且有余下的后半辈子可以与他共度,又有什么可不满的?
修格摸摸他依然残存汗渍的头发,说:「我抱你出去,回家里休养,嗯?」
「回家?」
「城堡里的房间还在那儿,你不回去?」
「一直替我留着?」
修格无言地沉默了,似乎被勾起一抹隐痛,他说:「不是留着,只是一直没有让人去动。」
我不笃定你会不会回来——说留着太痴情可笑;不动,至少不算抹去一切。
思凛望进那黑沉沉的眼睛,他感觉到那种隐约轻微的忧伤,不由得想伸手去握修格的手,可他缠满了绷带的手无法使劲,伸到男人面前又缩了回去。
「凛凛手上有伤,不必这样子,我都知道。」修格了解他的心意,不想他内疚,只道:「我们回家里去,别多说了,好吗?」
思凛盯视着他,说:「不好。」
「不好?」怜惜他受苦,修格倒是异常温柔,他想抱起思凛,因此轻轻帮他将身上棉被拨开,不料一拨开棉被就看见了底下思凛完全赤裸的身躯,布满被粗劣绳索磨破的印痕,修格的脸色瞬间阴沉,他翻手便将整个蔽体的被子掀起,于是清楚看到满身绑痕,臀上更是淤紫红肿一片,他用手去抚摸思凛臀部,冷声问:「他拿皮带抽你?」
「就抽了几下,其实没……」思凛的话在对方可怕的视线下自动消音,说:「虐待肉票很正常,你不要太生气……」
「凛凛让我不要生气?」修格坚硬的手掌放在那肿大的伤痕上,他的视线对双臀间的地带只一瞥而过,对于可能遭遇性强迫这事一字未提,但是他的怒火瞬间燃着,努力连吸好几口气后,他才能平静地问:「之前也打过你?」
「这……」
「回答我的问题。」
思凛难堪可更多的是负疚,「没打这里,就是……踢了我几脚。」
「膝盖?」
「算是吧!」
修格握紧拳头,恨不得把罪魁祸首大卸八块,他压住怒气不在思凛面前发,说道:「以后哥哥会格外注意你的安全,凛凛,你能尽全力配合我吗?」
被询问的人还是迟疑了一下,这一下迟疑让怒火满胸的男人眼神瞬间暗下,他尽量耐心说道:「思凛!」
火山就在爆发边缘,思凛看着他哥下颚冒出的胡渣,一夜未睡的男人疲累至此却还在顾虑他,他终于点头道:「我知道了,哥,你安排吧!」
此刻涌上心头的除了欣慰,更有感动。修格低头亲了思凛的脸颊,笑了。「凛凛真是乖,哥哥很高兴。」
把自己行动的自主权全数交出去的感觉,是什么?
思凛被他亲吻,将头靠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逼迫自己不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好吧!如果这样做可以使他心安,思凛想:或许我是一个笨蛋,一个失去原则的囚徒,或许——我太爱这个男人,是我活该吧!
「哥,我们离开这里!」
修格温柔道:「好。」
然后他取出手机拨通,吩咐道:「把Vacek身上搜到的东西都带过来。」
Mike进入房内,思凛躺在床上,盖着齐先生的大衣,他把从俄国人那儿能搜来的东西一一陈列在床几上。
里头的钥匙只得一把,修格拿起来很利落地替思凛除去脚上的桎梏,「匡琅」一声,钢制的脚铐被丢到地板上,一点殷红的鲜血附在上头,被长期捆绑的绳子造成瘀痕,脚铐铐上后便磨出血来。
修格注视着那点鲜血,全身都散发出寒意,连在他怀里的思凛也不由得瑟缩了,说:「哥,只是磨破了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