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路边吹来的风里,还依稀听得到他说,“其实我们家的故事,有一半也是从孤儿院开始的……”
但所有从孤儿院开始的故事,开头总不是那么美好。
潘惜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孤儿,他是在满月的时候被人送到孤儿院门口的。原因无他,他是个畸形的双性人。
跟随他来到这里的,除了一个并不算很好的新襁褓,就只有写着他出生年月日的纸条,其余的,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院长爷爷叹了口气,这样因为先天有残疾而被抛弃的孩子实在太多了,而基本上,他们的父母都不会再回头。
可是眼前这个孩子,身体藏有这样的隐秘,小时候还无所谓,等他长大一点,要怎么避得开孤儿院的集体生活,不让别人来伤害呢?
院长爷爷很头疼,把这孩子带回家,交给老伴看护。只是,他们的年纪都很大了。于是,给这孩子找一个合适的人来收养,成了好心的老人心里的一块病。
十年,在人生的漫漫长河里,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距离。
可要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这一年里,连接承受失去院长爷爷和奶奶的双重痛苦,也实在是太残酷了些。
“孩子,你不要怕……”弥留之际的院长爷爷,抓着男孩的手,把他交到照料老伴和自己临终的义工手里,“陈姐姐是个好人,你以后就跟着她吧。”
小潘惜平哭得已经泪眼模糊了,根本看不清这位姐姐的长相,只是感觉到有一只温暖且温柔的手抚在他的头上。他听到那位姐姐同样哭着,却向老人坚定的保证,“潘爷爷你放心,我一定把平平供到大学毕业……”
当时,他就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而事后,潘惜平才知道,原来这位义工姐姐,陈淑贞也不过才二十二岁,而她同时,还是位先天性心脏病的重症患者。
医生说,她的寿命最多还剩十年。
又是一个十年,潘惜平过得平静而温馨。
陈淑贞是个很好的人,虽然自小身体不好,但她却没有被父母抛弃,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还一直接受着正常的教育。
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所以她从很小开始,就一直投身于慈善事业,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大学毕业以后,更是全身心的投入到义工中来。
潘惜平一生都无比感激自己这前后两任的养父母,院长爷爷和奶奶给了他人世间最朴素和温暖的关怀,而陈淑贞指引着他走向正确的人生道路。
是她给潘惜平打开多年以来自卑的心结,让他明白自己也有爱与被爱的权利,是她让潘惜平在自己离去的那一年,没有再如小时候失去院长爷爷和奶奶那般失声痛哭,而是红着眼睛微笑着,祝福她能够早日投胎转世,做一个健康活泼的女孩,实现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结婚生子。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妈妈。”这是潘惜平唯一一次这么叫她,陈淑贞带着笑,安祥离去。
那一年,潘惜平二十岁,大学二年级。剩下两年的生活费和学费,陈淑贞在离去前,已经给他全部准备好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会遇到许念恩这个意外。
那是在一年以后的某一天,习惯性的搭公车去墓园看望爷爷奶奶和姐姐,可车子走在半路上,潘惜平突然看见街边的水果摊上摆着新鲜的樱桃,是那样晶莹剔透的诱人。
陈淑贞和爷爷奶奶生前都喜欢吃这种甘甜软糯的水果,潘惜平没有多想,下车打算买一盒过去拜祭他们,却没有想到,这一举动却改变了自己一生。
多年以后,许念恩提及此事常不无得意的说,“一定是他们在指点你,要你找到命中注定的我!”
只是当时的潘惜平,却没有他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就在潘惜平买好樱桃,准备去站台继续搭车时,亲眼目睹了一场车祸。
在三岔口那里,一辆粉红色的小轿车失控的追尾,撞上一辆大型货车,身为驾驶员的母亲当场毙命,而坐在车后座的儿子,十二岁的许念恩侥幸生还。
当时围观的人虽多,却没有人出手帮忙。潘惜平就看着十二岁的男孩,雪白着脸,犹如孤魂野鬼般蹲在那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紧盯着母亲不断流血的尸体,似是整个世界都已经坍塌。
“不要看。”潘惜平当时走到男孩的身后,轻轻蒙住了他的眼睛。
却不料已经游走在精神崩溃边缘的男孩顿时暴怒了,对他又踢又打,又撕又咬,喉咙中呵呵有声,只是说不出话来。
所有的人,都以为许念恩精神有问题,更加没有人愿意靠近。只有潘惜平,坚定的站在那儿,以血肉之躯任这男孩发泄完心中的怨气,然后紧紧的抓着自己,象是怕被遗弃的小兽。
警察来了,急救车也来了。一路呼啸着,很快还原出事件的真相,并不光彩的真相。
许念恩的爸爸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但那已然是曾经。在最后几笔生意中,许爸爸接连遭受失败,受不了这打击,破产自杀了。而许妈妈带着儿子和家中的现金珠宝,仓皇出逃,却不料精神过度紧张,发生车祸,意外身故。
所有的财产,最后都拿去还债了,但这些还远远不够,所有的亲戚都避许念恩如蛇蝎,生怕因他惹上官非,最后许念恩只得跟随潘惜平一同生活。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改成了现在这个名字。
有些伤痛,是没有在一夕之间体验过天地倒悬的人所能明白的。在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既然只有一个名叫潘惜平的人愿意对自己伸出援手,十二岁的男孩就固执的认为,那他这辈子都会念着他的恩德,潘惜平一个人的恩德。
相差九岁的大小两个男孩,开始相依为命的日子。
面对一个正在长身体,又要读书的孩子,潘惜平那点生活费很快就用得一干二净了。端盘子涮碗,发传单送外卖,为了生存,什么活都得干。
为了省钱,许念恩也很快就从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变成十项家务全能。煮饭炒菜,洗衣打扫,只要是能让潘惜平多些时间在外头打工,什么活他都得干。后来甚至学会了自己发面做包子馒头,连潘惜平都诧异不已。
最穷的日子在潘惜平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之后渐渐结束了。
因为急需用钱,师范院校品学皆优的高材生放弃了保送读研的机会,在一所中学当起了教书育人的老师。这是他从小的梦想,潘惜平很珍惜,也非常努力。
时间如流水般渐行渐远,一转眼,那曾经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小不点竟然需要他抬起头才能与之对视了。而两个人的感情,也在潘惜平还不知情,或者说,是他不敢深思的时候,就已经悄然变质。
生活总是喜欢跟人开玩笑,方式残忍而又无情。
就在许念恩即将迈入二十一岁,早在心里设定好,要向他的平平表白的这一年,阴影骤然笼罩上了那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
因为发觉有几个调皮捣蛋的男学生在晚自习后,似乎相约要干什么不法勾当,尽职尽责的潘惜平一路追踪而去。结果发现几个男生居然异想天开的去学人打劫,又下手不知轻重,把无辜的事主打成重伤,几乎丧命。
潘惜平当然要制止,可是不料他的义正辞严激怒了为首的男生,那个纪姓的富家子弟,把他拖到车上强暴,当然,也就发现了他身体的秘密。
当许念恩因去接人而找来时,悲剧已经发生了,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此事还未来得及让那纪姓男生宣扬开来。
许念恩当时就快疯了,他等了这么多年,一直小心守护的神圣爱人,居然给别人侵犯了,这让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男人情何以堪?更何况,他早就窥破了他的平平身体的秘密,也就更加清楚,这样的伤害会被这个温和纯良的男人造成怎样的伤害。
潘惜平当时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只知死死的抱住了许念恩,否则,那个纪姓男生可能真的会命丧当场。
也许是被许念恩疯狂的样子吓着了,那个纪姓男生终于没有揭穿潘老师的秘密。
只是事后的调查结果,让这些男生们也大吃一惊。
他们以为不过是揍了那事主几拳,却不料打断了他的一根肋骨,戳破了他的肺部。幸亏潘惜平及时赶到,果断制止,后来又叫来了急救车,否则若是再晚几分钟,一定会闹出人命,而那几个男生这辈子也就毁了。
最后,因为赔偿了相当可观的一笔钱,家长们又几乎跪下给事主磕头认错,考虑到几个男生的年纪尚轻,事主终于撤了诉。而几个男生全都转了学,事情告一段落。
但潘惜平的噩梦却开始了,因为他──怀孕了,那个纪姓男生的孩子。
一开始知道的时候,潘惜平几乎想要自杀,他也真的这么做了,在浴室里准备了锋利的刀片,在生与死的挣扎和犹豫间,许念恩冲进来制止了他。
潘惜平从来没见许念恩这么生气过,把赤裸的他拿浴巾包着,扔到床上,比他还高大的男孩倾下身来,眼神里全是火焰,愤怒的,占有的火焰。
“如果你要死,这辈子也只能为了我死。如果我要死,一定会拖着你一起死!”
这是他的表白,也是他的宣告。
然后……
然后他们那一晚就做了。
以后的很多年,潘惜平都不敢去回想那一晚。实在是太疯狂,也太炽热了。每当想起,他就止不住的脸红心跳,再多想一会儿,就一定会起反应。
如果说,之前那次的强暴给他的身体留下了并不愉快的阴影,但那一晚,许念恩的热情,就完全的将那些阴影焚烧殆尽了。
强烈到让人窒息的拥抱,浓烈到让人窒息的深吻,每一样都让潘惜平害怕,但每一样就让他欲罢不能。
所有的哀求,所有的抗拒,都在那带着爱意的灼热进入体内时消失了,神奇的消失了。身体象是被格式化的硬盘,瞬间就消除了那些不好的记忆,重新刻画最愉悦的轨迹。
除了呻吟,他发不出一点声音,除了随着男人的节奏摇摆,他做不出任何动作。
原来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做爱的感觉是这么美好。象是天生应该契合在一起的一个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
当潘惜平在他身下,一次次被男人带到高潮的欢娱里时,他的脑子里只有这样的念头。
最后,主动的完全抛弃掉羞耻,发出叫春的猫一样的哭叫,在痉挛的快感中泪流不止,潘惜平终于承认了,自己这辈子若是要死,也一定也只能是为了这个叫许念恩的男人去死。
当他终于在阳光里清醒过来,轻生的念头早已从每一个毛孔里蒸发殆尽。只是窝在许念恩的怀里,带着几分不舍与忐忑,小小声的问,“这孩子,我们还要吗?”
留下吧。头胎就打掉,实在是太伤身体了。许念恩亲吻着他的额头,“以后我是他的爸爸,你是他的爹地。我们一起努力,给他一个幸福的家。”
结婚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宾朋与庆典。除了一纸婚书和一对最简朴的婚戒,什么都没有。可是两个人,都已经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许家的宝贝出生了,小小的,软软的,一个注定将来要被某个男人占有的小家伙,瞬间就融化了父父的心。
“这样可爱的宝贝,怎么能不多疼爱一点?”
娇惯,由此无法扼制的开始。
深秋的墓园在一片灿烂的晚霞中,显得不那么冷清,反而有一种岁月的安静,温馨而从容。
“来,宝贝儿,给这里的姐姐也磕个头。跟刚才在爷爷奶奶那儿一样,对,真乖。”祈康之把手中的白百合放下,牵着祈思敏过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许嘉宝皱眉问他,“辈份不对吧?丫丫不应该管他们叫……”叫什么他也说不好了。
祈康之淡然一笑,凝视着墓碑上离去时,依旧风华正茂的女子,“没事的,我们的心意尽到最好。要是他们泉下有知,一定也不希望把他们叫得太老了。”
许嘉宝点了点头,忽地也笑了,“也许陈姨早就轮回,现在都已经有一个象丫丫这么大的孩子了。”
“是啊,他们这样的好人,肯定都会有好报的。”祈康之温暖的笑着,抱起女儿,“咱们也该回家了,爸爸他们还等着咱们吃晚饭呢。”
“嗯。明天我再带你看看我小时候上过的幼儿园,小学和中学,大学不在这里。”
“没关系,以后有了假,再陪你去走走!”
踮起脚尖,快速在他的颊上一吻,小白鼠象是偷吃到灯油的小老鼠,笑得一脸得意的跑开了。
“亲亲!羞羞!”小丫丫刮着小脸,笑得咯咯作响。
顽皮的山风吹起,将幸福的笑声刮得四下飘散,连那墓碑前的鲜花也在不住的轻轻摇摆,也似是在跟着一起欢笑……
番外3:奖励你一生
悠闲的午后,细雨沙沙。可深秋的寒意丝毫侵入不了这片温馨的天地,只会让沙发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靠得更紧。
“后来,我们就搬到这里来了。嗯,当初买这里的房子,是因为有两个卧室里都有洗手间。从前我们住的那套房子只有主卧里多带一间,我长大了,爸爸他们就让给我住了,不过他们就没那么方便了。嘿嘿……”
奸笑几声,索性把头舒服的枕在某人的大腿上,小白鼠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嘟囔着,“再没什么好说的了,长这么大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康之,让我睡一会儿……”
“你是属猪的吗?成天不是吃就是睡!”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把手中的老相簿收起,祈康之把赖在自己身上不肯起来的家伙打横抱起,送回床上。
在远离了公司的家里,小白鼠的惰性再一次展露无疑,除了做必要的家务,他是能坐着就不会站着,能躺着就不会坐着,祈康之算是见识彻底了。
不过没关系。谁没有点小毛病呢,干嘛非改过来不可?一味苛求,那有毛病的不是小白鼠,就是他自己了。
鹅黄色的新床品,在被子的边角用同色系的咖啡色做了一对卡通牛,并不会过分的可爱,只让人觉得温馨而雅致。别说小白鼠喜欢,就连祈康之这个百分百的纯男人也觉不错。
心满意足的窝里软软的被子里,懒白鼠拽了拽男人的衣角,“一起睡会儿吧,现在才三点,咱们五点起来炒菜就可以了。汤炖在锅里,不用看着。”
好吧。本来准备去网上联络下公司工作的勤快人也决定跟着他一起堕落了,“我先去看下女儿。”
嗯。懒白鼠松了手,眯着眼睛等他的专用抱枕。
丫丫睡得很好,小姑娘非常喜欢给她新布置的小屋。要不是爸爸们这些天一定要带她在这个很有“意义”的城市里到处看看,她都不愿意出门了。
直到昨晚变天下起了雨,小姑娘今天终于得偿所愿的没有出门,在新屋子里好好窝了一天。
虽然没蹬车,但连日来的游览也让小姑娘着实有些累了,午饭后玩了一会儿,很快就甜甜睡去。看这样子,不到四五点,是起不来的。
给女儿掖了掖被角,祈康之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转头搅了搅锅里炖着的莲藕大骨汤,以防它糊底,又不经意的瞥见洗衣机里还塞着的一大团衣物。既然已经洗好了,就拿出来吧。天生劳碌命的家伙放下汤勺,就过去收拾。
可是,当他看清洗衣机里塞着的衣物时,犹豫了一下,想不想假装没发现,又关上了仓门。
“好香,你去偷吃了吧?我闻到汤的香气了。”许嘉宝闭着眼睛使劲抽抽鼻子,从滚动的喉结看得出,他还咽了咽口水。
馋猫!带着宠溺的笑意,轻弹了他脑门一记,祈康之脱了家居服,也躺了进来,“要不,剩下的一周假期,咱们回去过吧。”
习惯的拱进他的怀里,不客气的把大腿跷上去,小白鼠依旧闭着眼睛问,“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在这住一个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