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送到医院,直接放进保温箱了,她身体非常虚弱,又有早产迹象,还在冷冰冰脏兮兮的便池里泡了一阵,脐带处明显有感染迹象。
徐定国提着一大口袋奶粉尿布到医院的时候,叶时光仿佛刚刚临产的新妈妈,握着徐定国的手不停颤抖,“咱们有女儿了!她可千万别有什么事!”
“冷静,冷静,老叶,别人都看我们。”
“我怎么冷静得了。”
徐定国灵机一动,“哎,那不是你们客户部的杨总么?他怎么也在这里了?”
叶时光一听,果然180°大转弯,手也不抖了,声也不颤了,从容淡定地回头,“哪儿呢?”
看了半天,他也知道是徐定国开他玩笑,狠狠地瞪了一眼徐定国,他自嘲一笑,意识到自己在公共场合的失态,这在以前可是没有的。
叶时光花了大价钱把孩子抢救回来,好在钱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孩子出院的时候有了新名字——叶展眉,小名囡囡。
“为什么不姓徐?”徐定国觉得这个是原则性问题,他不做倒插门,事关男子汉的尊严,不能让步。
“一,你家里那么多兄弟,姓徐的孩子,男的女的都有,不在乎多这么一个。二,我们叶家人丁单薄,她跟我姓有什么错?三,孩子是我捡的,有本事你也去捡一个。四,你要不满意,咱俩就拜拜,你找女人给你去生一个,姓徐,还是你亲生的。”
徐定国知道这个时候没有办法讲原则,得,那就姓“叶”吧。
“展眉,会不会太琼瑶了?按我们那里的家乡话,简直发不来这个音?叫起来太怪了,不好。既然孩子跟你的姓,不如我来取名字,叫秀梅吧?”
“你个死农民工,你有什么能耐起名字,这展眉跟秀梅,听起来差不多,意境可差远了,就叫展眉,没别的说法了。”
两个人吵完,当天背靠背气呼呼地躺下睡了,忘了说,徐定国已经基本上不回仙国那边睡了,因为一个小婴儿的到来,足可以折腾掉十个成年人的精力。
叶时光请了月嫂来照顾孩子,自从第一天送孩子进医院的时候,他不知道哪来的胆量把孩子夹在腋下,反倒孩子健康活泼地出院,他反而不敢动她了。
那一小团肉,软软的,嫩嫩的,连脑袋都没力气抬起来,只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东张西望,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叶时光颇想摸一摸她,但是无从下手。他翻了翻新买的《儿科学》和其他许多育婴资料,书上说这么小的孩子,其实连视力都没发育好,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有听力是发育好的。
“我可以给她唱儿歌吗?”他弯着腰看摇篮里半闭着眼睛的小肉团子。
月嫂姓白,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大妈,她笑道:“可以啊。”
于是叶时光唱了一首儿歌:“门外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块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还没唱下去,小囡囡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
徐定国把他挤开,“还是我来!”他亮着嗓子,唱了一首《青藏高原》,孩子一直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惹得叶时光不停地要赶他走,结果唱到“亚拉索”的时候,孩子笑了。
徐定国得意洋洋,“乖囡囡,还是跟你爹亲。”
第二十章:为人父母
自从家里多了个小肉团子,一起多出来的人和事,那真是数都数不过来。
月嫂白阿姨就算了,她带了孩子独占一间朝南最好的卧室,后来又来了个住家保姆小何,也独占一间。
一开始徐定国怕他跟叶时光的同居关系吓着这两个人,准备跟叶时光分房睡,家里有三个卧室、书房、起居室、还有一个阁楼布置出来的家庭影院,如果要分房睡,徐定国就得在后三者当中选其一居住。
叶时光道:“怕什么?他们拿着大喇叭去银行门口吹我都不怕,你就更不用怕了。”
于是两个人还是跟以前那样睡一张床。
半夜孩子一哭,叶时光就要披上衣服到隔壁去看看,生怕月嫂偷懒,白天他在办公室里坐立难安,三天后请专业的安防系统工程师在家里装了一套监视系统,自己的电脑一开,就可以看到家中房间各处角落的动静,尤其一个高清镜头对准婴儿床。
一个礼拜后,月嫂白阿姨被吵了,原因是孩子哭了五分钟她都没去抱一抱。月嫂的意思是,孩子不能太惯,一旦要抱,以后就一直得托在手心里带大。
叶时光翻遍育婴手册,书上说孩子长时间哭泣却没人理,会对她幼嫩的心灵带来伤害,以后将变得冷漠没有爱心。
于是,白阿姨走了,又来了一个陆阿姨,陆阿姨走了,又来一个洪阿姨,此后月嫂跟住家保姆,没有一个在叶家呆足一个礼拜的,总能因为各种各样不同的理念见解被叶时光一笔遣散费打发走。
徐定国最后在门口送别月嫂的时候,也感到了一丝丝抱歉和尴尬,毕竟叶时光的确太难伺候了,比孩子还难伺候。
最后一任月嫂姓黄,本来也面临被炒掉的危险,但是叶时光考虑到频繁更换照顾孩子的人,对女儿的成长不利,于是他忍下一口气,勉强把人留了下来。
自从孩子来了以后,叶时光的失眠症状变了调调,他时常从梦中惊醒,侧耳细听隔壁动静,只要孩子一哭,他能比月嫂更早醒过来,冲过去泡奶粉换尿布。
徐定国以为这样一来,孩子出月子的时候,叶时光就该神经衰弱了,神奇的是,叶时光仿佛打了鸡血似的,干什么都来劲,在厨房里煮奶瓶消毒的时候都是哼着:“咕噶咕噶,咕呀咕咕呀,数不清到底多少鸭!数不清到底多少鸭!”
从后面看过去,叶时光还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煮完奶瓶正要去上班。
徐定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叶时光现在经常迟到早退,虽然说做银行风控总监,他原先就是经常迟到早退,但是性质毕竟不一样,以前他到外面,是去考察企业财务状况,信贷能力,现在他夹了包就直奔停车场,上了车就直奔家里。
“你这样不会影响工作吧?”徐定国好心好意劝道。
“笑话,我叶时光是什么人?现在上有老,下有小,我还要给囡囡准备嫁妆,当然更加拼命的工作。你别说,以前我见那些客户,还真有点耍脾气的意思,现在我态度好多啦,做风控也是门技术活,即要保证坏账少,又要保证尽可能多的人来跟银行贷款。不然跟客户部的人闹得紧张,尤其是客户跟银行闹得紧张,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我明年要申请省行的风险总监官,不是我夸口,十拿九稳,那几个竞争对手早被我分而治之,各个击破了!”叶时光自信满满,哗啦一声抖开西装套上, “我去赚奶粉钱了。我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也别老呆在工地,你要不去,还有监理盯着,少了你房子还能倒了不成。”
当然,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比方说,叶时光,淫浪为本的叶时光,现在对小囡囡的屁股兴趣更大。这么说似乎有些猥琐兼变态了,其实那意思是,他更关心孩子的吃喝拉撒睡,因为婴儿不会说话,所以观察婴儿的健康状况,就全在她小屁股里拉出来的屎上面。什么硬了软了稠了稀了少一天不拉了,那就是全家处于紧急戒备的时候。
于是,他对自己屁股上的那档子事,就不那么在意了。
他不在意,徐定国在意啊!
晚上徐定国摸摸索索地开始求欢,叶时光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干什么干什么,我都累死了,让我眯一会儿。”
徐定国欲哭无泪,他以前力不能支的时候,就盼着这一天,觉得自己这一方主动求欢,肯定挺有情趣,结果竟然是这样。
徐定国把他强行拖过来按在身下,“这样吧,咱们来玩强暴。”
换以前,叶时光早就配合地惊慌失措起来,或者狞笑,“小子,第一次强暴人吧?爷来教教你什么叫强暴。”这一回叶时光转过身去,含含糊糊地哼哼一声,“那你做,我先睡一会儿。”
徐定国一个人捣腾了半天,索然无味,最后抬头道:“老叶,你怎么转性了?”
叶时光愣了愣,悚然大惊,“我现在是不是特世俗,特琐碎,特像招人厌的中年大妈?”
“那倒也不是,可你也不能有了囡囡,就不管我了吧?”
叶时光打个哈欠,“嗯,我会注意的,先睡吧。”
才睡过去没有十分钟,叶时光突然惊醒,跳下床要出门左转,走到一半,徐定国喊住了他,“囡囡没哭,你幻听了。再说她屋里有阿姨,你花了钱请人家来,总得找点事让人家做吧?”
叶时光心想也是,忐忑不安地回来躺下。
徐定国一把将他抄进怀里,突然又乐了,“老叶,其实我觉得,你真的挺女里女气的。”
“滚你的蛋!”
“不过,也挺好的,你怎么样我都喜欢。我就是担心,养孩子是个大工程,你这热乎劲过去了,孩子大了,你又烦了,那她多可怜?所以啊,你看这样,咱悠着点,留着点力气,好不好?”
怀里半天没动静,徐定国低头看看,得,早就睡死过去了。
孩子过了百天,也不吐奶了,日夜作息也有规律了,原来瘦瘦的小脸圆得跟小苹果似的,见人就笑,一边喷口水一边屋里哇啦乱说一气。
叶时光现在抱她很在行,托着那小肉团子,他觉得自己的心异常柔软,同时又特别脆弱,好像随便谁一捏,就可以随成千万片。
徐定国说:“按我们那里的规矩,孩子满月就要摆酒,满一岁还要抓周,不过囡囡是女孩,就不讲究这些了?”
“重男轻女!”叶时光替囡囡委屈,不过真要张罗着摆酒,又似乎不大妥当,毕竟这个孩子来历不明,那怎么办呢?叶时光想来想去,看到街上大幅的海报,有了,给孩子照一套婴儿写真,多有趣,多可爱,小天使一样!
叶时光的虚荣心大大发作了一回,花重金拍了一套最贵的写真,一直到孩子三岁还可以带过来再拍,最后做成一本成长相册。
他躺在床上,天马行空不着边际地跟徐定国描绘女儿的未来,最后一直到谈婚论嫁的年龄。
“如果她一定要找洋鬼子,那也没办法。这样办出国留学的话,可以往德国去,只能往德国,也就德国男人还凑合,其他的洋鬼子我都看不上。”
徐定国哈欠连天,随声附和着他,“好好,德国,德国。别找个希特勒那样的就好。”
开春天变暖和的时候,那小肉团子已经八个月大,在家里地板上练习爬行,低着头像小蛮牛似的只管往前爬,叶时光拿DV给她拍,一个劲儿称赞她爬得又快又好。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老徐,去开门!”叶时光冲房里吼,回头又换上一张笑脸,“囡囡,到爸爸这里来,加油!”
门开了,只听得外面有人道:“我姓代,请问老叶,叶时光在吗?”
第二十一章:天使保卫战
“这个事,叫我怎么说好呢?”代警官端着茶杯,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他今天穿了便衣过来的,要说起他跟叶时光认识的过程,那就说来话长了,不过他此行的目的,显然不是叙旧来的。
叶时光把女儿放在膝盖上,小家伙一直要抢他手上的DV,抢到后非常好奇地翻来覆去地摸着看。叶时光一边防止她把DV往嘴里送,一边逗她跟代警官问好,嘴里说着很幼稚的话,“囡囡来看这是谁啊?这是代叔叔,代叔叔是警察叔叔,我们看看他的警徽好不好?”
代警官彻底说不上话了,他仔细地看着那个小姑娘,一身高级手工定制的洋装,头上围着粉红色蝴蝶结,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兴奋地东张西望,的确可爱极了。他再回头看叶时光,那目光里就满是同情了。
徐定国倒是看出来了,客客气气道:“代警官,有话直说吧。”
“是这样的,本来这个事是民不告,官不究,可是有人打电话来说你们涉嫌贩卖婴儿,这问题就严重了。我同事前几天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亏得跟我说了一声,这个叶时光不是跟你是好兄弟嘛?怎么也牵扯到这种事情里,联想到你之前找我问领养孩子的事,我就想坏菜了。老叶,哥们劝你一句,你有大好的前程,犯不上……”
叶时光当即抬手作了个阻止他说下去的动作,他单手抱起女儿,看着即有护犊情深的万丈柔肠,单手一挥又是充满了决断和利落。“什么都别说了,老代,我跟你多少年的朋友了,你只要给我一句话,这事能不能用钱摆平?多少钱我都不在乎。”
老代愁得鼻子都皱起来了,“嗐呀——你怎么就那么死脑筋?我知道你是光明磊落的男人,骗女人给你生孩子这种事你做不出来,找代孕的你也不屑,就是工作上,你这个行当明明灰色收入高的吓人,可我知道,你不在意那个,要不要全凭心情。可你也要明白,在咱们国家,你这样的法律就不允许结婚,更加不允许收养孩子。”
“去他妈的法律!”叶时光吼了一声,结果怀里的孩子愣了愣,“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叶时光懊悔不迭,马上颠啊抱啊地开始哄孩子,他眼睛也红了,质问代警官,“总之这事你得给我想办法,从来只有人求我,没有我求人的。算我求你,这个忙都帮不上,咱们几十年的交情算完了。”
老代拿眼睛来溜徐定国,示意他帮着劝劝。
徐定国从叶时光手里接过了孩子,柔声道:“老叶,冷静!要冷静!”说完他转向代警官,“如果咱们家不同意把孩子交出来,会怎么办?”
“老叶的工作可能要丢,你的建筑队,恐怕也会吊销施工执照,为了这么个非亲非故的小丫头,不值当啊。或者退一步,你们先办移民,然后再申请领养小孩。”
“等那个时候,还能领养到囡囡?”
代警官知道,叶时光是非要这个孩子不可了,换谁都替代不了,他斟酌着开口,“或者先把她交给福利机构,你们以寄养的方式资助她,等她大一些,周末还可以带她出来玩,这也是可以的嘛。方式有多种多样,就是现在这样放在家里养,也没个户口,这不行。而且你们这个事,搞不好要上电视台,闹大了,再找户籍警开后门就不方便了。”
“上电视台?”叶时光冷笑,“这么说,是有人跟我过不去了?是谁?谁打电话举报的?”
代警官都快为难死了,“老叶,人家跟你没什么深仇大恨的,真的,就是看不惯,你也知道你跟你家这口子,是不是?门口保安都认识你们,太高调了不是?”
叶时光道:“我又没拿着高音喇叭到处宣传,要维护我的人权,外面小年青在街上都快骑着走路了,我出了门,跟我家老徐就没当街亲过嘴,连勾肩搭背都没有。我这样的,还叫高调?我怎么高调了?我怎么高调了?我就该拿个黑口袋把自己脸罩起来然后让你铐着是不是啊?我操!”
代警官赶紧起身作了稍安勿躁的手势,“是朋友的,我提前来通知你一声,免得你没个准备。你想好了,赔上你们两个人的工作,值得不值得?”
叶时光咬紧了嘴巴不说话。
代警官就扭头对徐定国道:“你也劝劝他啊!”
徐定国沉下脸,非常严肃地对叶时光道,“老叶,我从农村出来的,我从小知道生存的艰辛。不过我到死都是个庄稼人,我们庄稼人讲究的是情义,说话一是一,二是二,没有城里人那么多的虚气。我今天放话在这里,你要是为了你的什么前程不要囡囡了,大不了,我带着她跑路,我跟她父女两个过日子!我就不信,天涯海角,那么多当爹当妈的找不到亲生的娃,我这个没娘的孩子,还非让警察给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