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的人群里一阵骚动,一个二三十多岁的汉子道:“自从我十八岁那年随老爷来过一次之后,已经有五六年没有见过京都的桃花了!”
众人都善意地笑了,钟生笑道:“你不知道,这些年京都的桃花愈发好看了。”
待到马车进了城门,伴随着众人的惊叹,忽闻一阵清丽明媚的笛声传来,旖旎风流,教人听了只觉得欢喜。谷雨忙掀开帘子,金色的阳光一下子照了进来。耶律昊坚抬头一望,不由得也有些惊讶。
只见沿街都是桃花烂漫,千朵万朵,开得汹涌。青石街上落英瓣瓣,春风一吹,那一种气壮山河的气势,更见花开满都的盛世景象。
谷雨心里百感交集,历经一番生死,如今重回故土,见到这样芬芳热烈的生命,不由得热泪盈眶。他掀着帘子道:“爹爹你看,去岁我跟你说的“花开满都”,就是这个景象,现在这个时节,整个京城都是桃花呢。”
说着一阵风吹来,街旁桃花摇摇曳曳,如红云般绮丽繁华,教人无端想起红罗千丈万匹,漫天匝地绣鸳鸯。
如意不由叹道:“以前我只是听闻南朝的桃花人间难觅,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竟比别人说的还要好看。我记得御龙山庄的后山上,也有一株桃花,就开在一处屋檐后头,颜色艳丽,底下映着春水的颜色,教人只想起简静两个字来,没想到桃花多了,也可以这样热闹繁华。”
不远处的街旁有几个儿童正在嬉闹着抢落花,只见那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夹岸桃花蘸水盛开。谷雨指着河对岸道:“你们看,她们在那摘桃花呢。我娘做的桃花糕,比外面卖的都要好吃。只是不知道她今年有没有心情摘,若这花开过了头,可就没有那个味道了。”
前面的马车上帘子掀起来,露出一个男子俊秀的脸来,笑着道:“娘亲早就替你想着了,咱们扬州的桃花虽比不得这京都的灿烂,却也不会逊色多少。我去年还在你院子里种了一株,想必此时也已经开花了。”
谷雨听了甜甜一笑,回头道:“我想到我大哥的马车上去坐一坐!”
耶律昊坚皱起了眉头道:“这一路你都去过多少趟了,你跟他就有那么多话要说?”
古语道:“那当然了,我们可是亲兄弟……虽然现在知道不是了,可是那么多年来我们一处长大,我们跟亲兄弟没什么区别,我跟我大哥说话,你总不能也不让吧?”
耶律昊坚无奈,只得叫高起停了车,道:“在你大哥面前,千万不要孩子气,如今你也大了,再像个孩子一样,我脸上也不光彩。”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是好言相劝呢,可惜谷雨显然不属于那一类人。他跳下马车道:“哼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了,除了在你面前,我不会在别人面前孩子气的!”
耶律昊坚宠溺地一笑。谷雨很是高兴的样子,大喊道:“大哥等等我!”
他的声音清亮,引得路人全都看了过来。只见一个白衣黄衫的少年,素冠乌发,长靴玉带,立在春日的阳光里面。温顾朗闻言回头,在落花里面看见谷雨正笑着招手,落落独立,夭夭其华。
谷雨笑着跑过去,温顾朗笑着将他拉了上来,笑着道:“两年不见,小弟出落得愈发好看了。娘亲见了恐怕都不敢认你了。”
谷雨做了一个鬼脸:“你都说了多少遍了,再好听我也听厌了,你要巴结我,就不能换一个新鲜的?”
温顾朗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巴结你?我为什么要巴结你?”
“啊,大将军真是忘事,你忘了两年前这会儿,是谁每天早晨起来巴巴地跑到我房前捏着耳朵说‘我错了,我错了,哥哥不该不打招呼就丢下你一个人参军去了’的?”
温顾朗哑然失笑,道:“我不顾朝政,也不顾娘亲的劝阻,大老远千里迢迢过来接你,就落个你翻旧账的下场?”
“千里迢迢你也不能大半夜跑过去吓人啊,幸亏我胆子大!”
“是啊,也不知道是胆子大还是嗓门大,叫一声把整个院子的人都给惊起来了。”温顾朗闷笑着道:“你那个爹爹的脸色都绿了,你又不是女孩子,你看他紧张的,衣裳没穿好就跑出来了,哈哈。”
谷雨脸色一红,急忙转了话题道:“你来为什么娘亲要阻止你啊?”
温顾朗敛了笑道:“自从你失踪之后,我们就四处打听,后来过了大半年,终于打听到了你的下落。可是耶律昊坚不准我来找你,只好作罢。后来听说你们要回来,我便打算过来,可是娘亲怕牵扯到政事,便不肯教我过来,只以她的名义派了人过来。”
谷雨啊一声,指着温顾朗道:“说,你是不是背着娘亲悄悄跑过来的?!”
温顾朗微微一笑,道:“我不亲自来总睡不踏实,便对娘亲说朝中有事,便匆匆赶过来了。”
谷雨露出了‘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笑着道:“真想快点回家。”
温顾朗笑道:“咱们这样马不停蹄,最多明日一早便可到达了。你饿不饿,要不咱们先找处酒楼吃些东西?”
谷雨摇头道:“不吃,我要赶紧回家!”
温顾朗却叫钟生停了车子,笑道:“咱们这一行这么多人,你不吃别人还吃呢,再说还有外人在,咱们也不能怠慢了。”
谷雨知道他指的是耶律昊坚,微微一笑,跳下车子喊道:“喂,里面这位爷,下来吃东西了!”
温顾朗颇有些惊奇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怎么越大越没有规矩了,他可是你爹,怎么说话呢。”
谁知耶律昊坚一掀帘子,看到的正是这个场景,只觉得不限和谐温馨,分明亲兄弟般亲密无间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些不受用,脸色便有些冷冷的。谷雨只当他平日里就是这样,也没有十分放在心上,一路和温顾朗有说有笑地往“聚福楼”走去。如意和高起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老老实实跟在耶律昊坚后面。
谷雨上了楼,看到下面桃花满街,不由得兴奋异常,拉着温顾朗道:“我想下去走走,你陪我去吧。”
如意正在旁边的桌上吃饭,一个咳嗽差点喷了出来。谷雨担忧地望过来道:“如意你慢点吃。”
如意讪笑着拿手绢擦了擦,站起身来道:“少主要出去?”
谷雨急忙拦道:“不用你跟着,你接着吃吧,我跟大哥去去就回来。”
耶律昊坚纵然有千百万个不愿意,也不能说出来,黑着一张脸道:“不要乱跑。”
谷雨点头道:“我大哥功夫好着呢,我才不怕。”
望过来宠溺地一笑,转头对耶律昊坚道:“他最是闲不住,我会看紧他的。”
谷雨欢天喜地地拉着温顾朗走下楼去。如意偷偷瞄了耶律昊坚一眼,低声道:“真是的,温将军长日住在京都,有什么精致没有见过,主子可是第一次来呢,他怎么不跟着主子一块出去逛逛。”
耶律昊坚猛地一拍桌子,脸黑得能当墨用。威虎军那些人奇怪地望了过来。高起朝他们讪讪地一笑,又不敢解释,只得埋下头吃起饭来。
南朝繁华隆盛,京都更是美不胜收,之间碧波粉桃,春意如波如涌。温顾朗走到桥上,皱着眉头道:“你这个爹爹,好像脾气不大好,一路都黑着一张脸,你跟着他有没有受欺负?”
谷雨闻之愕然,摇头道:“他就那样,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他那是保持帝王威严,对我还是挺好的。”
温顾朗喔了一声,笑着道:“你要吃什么东西,说罢。”
谷雨一听眉眼里都盛了阳光,笑着道:“我要吃对面的糖葫芦和甜糕,我还要那个桃花风筝,以后回到扬州我要放风筝,我还要那个……”
“打住,”温顾朗笑道:“你一件一件的说,只要你不把整条街都搬走,哥哥就都买给你。”
谷雨嘿嘿一笑,眯着眼睛道:“哼哼,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要后悔。”
结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温顾朗就已经后悔了:“喂,你不至于吧,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样,怎么逮什么买什么?!”
谷雨头也不回道:“你说的我要什么你就买什么,怎么,才买这么一点你就心疼了?”
温顾朗喘着气道:“那……我只有两只手,要不,我回去多叫几个人过来?”
谷雨听了一回头:“啊,这么多东西?”
温顾朗白了他一眼:“你自己买的你不知道?”
谷雨讪讪一笑道:“嘿嘿,真是没注意到。算了,就买这么多吧,沉不沉,要不要我帮你?”
温顾朗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不用,咱们回去吧。”
谷雨看着他抱着那么多东西走在大街上,引得路人纷纷看过来。温顾朗气度高贵,面容俊朗,且是寻常富家公子打扮,抱着那么东西很不协调。但他却气定神闲,一点难为情的样子也没有,仿佛做这一切理所应当。谷雨笑着道:“哥哥对我真好。”
温顾朗笑了笑,抱着东西蹬蹬蹬走上楼去。如意呀一声叫道:“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谷雨急忙拿出手绢来给温顾朗擦汗。温顾朗也不推脱,笑着弯下腰来任凭谷雨忙活。如意道:“少主也真是,要买东西就叫我们跟着,怎么能让将军给你拿东西呢?”
温顾朗笑道:“没事,他素来这样,以前在扬州,他也不肯叫底下人拿东西,都是我帮他拿的。”
谷雨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男人,献宝似地跑过去道:“爹爹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第2章:桃色(下)
耶律昊坚却没有理睬,只抬起头道:“逛够了?”
当着众人的面,谷雨心里不免埋怨他不给自己面子,不由得有些生气,将东西放到自己嘴里道:“是不是要走啊,那就走呗。”
温顾朗看见谷雨受了冷落,心里也不大高兴,转身对手下人说:“你们把这些东西拿到车上去。小少爷要跟我骑马。”
耶律昊坚闻言看向了谷雨。谷雨却别过头去,道:“如意,把我的披风拿过来。”
如意小声应了一声,笑着道:“马车坐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要骑马了?”
谷雨瞟了耶律昊坚一眼道:“今天天气好,又难得看见这桃花满街的美景,我要骑马观花,好好的欣赏一番!”
温顾朗笑道:“我那匹马别人碰不得,你在这等一会,我去把马牵过来。”
高起忙道:“少主的马将军不认得,我同将军一块下去。”
温顾朗点点头,和高起一块走了下去。如意踌躇了一会,抬头对耶律昊坚道:“要不,主子也骑马吧,难得看到这样的美景。”
谷雨道:“要跟着我也行,可是不准拉着一张脸,坏了我的兴致。”
“少主!”如意急忙笑道:“少主就是孩子气,主子别放在心上。”
耶律昊坚可能是真生了气,居然一声也没有吭。众人正要下楼,忽见河对岸上乱成一团,还传来女子的哭叫声。谷雨急忙走到窗边,向一旁的小二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二叹了一声道:“那是孙二爷带了人抢亲呢!”
谷雨一愣:“抢亲?”
那小二点头道:“那楼里最近新来个美人,长得极其美貌,孙二爷前几日就看上了她,要娶她当小妾呢。”
阿文忽然叫道:“少爷你看,那位小姐好漂亮!”
谷雨闻言一望,只见一个女子挣扎着被几个妇人搀扶出来,虽然她极力挣扎,却不改其倾城之色,发上金钗落地,一头乌发瞬时披散下来,引得众人一声惊叹。谷雨突然大叫一声,拨开阿文就往楼下跑去。耶律昊坚叫道:“雨儿!”
林青离得最近,急忙追了上去,大喊着问道:“殿下等等我!”
谷雨置若罔闻,直跑到河岸上停下脚步,林青拉住他道:“到底怎么了?”
“你快把船家叫过来,我要过河!快点!”
林青急忙将船家喊了过来,谷雨一个纵身跳了上去,船身摇摇晃晃,谷雨一个趔趄,直直往河里掉了下去。林青一个伸手将他抱在怀里,惊魂未定地道:“发生什么事……那是……公主?!”
原来那位被抢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刚与他们离别不久的公主青城。
谷雨催促道:“船家能不能快点?”
林青一把夺过船家手里的船桨,喘着气望着对岸道:“公主怎么会到这里来?”
船还未靠岸,谷雨就一个纵身跳了上去。林青紧跟着跑到人群里面,青城早已经被人硬按进了轿子里面。谷雨冲开人群大喊道:“住手!”
众人一惊,齐齐看了过来。高起急忙拉道:“殿下!”
“殿下?”
人群里走出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谷雨一番,笑道:“我还当是宫里的主子呢,还殿下,瞧这小模小样,还真是个垫在身下的主儿,哈哈哈。”
谷雨睁开林青的手道:“你是什么人,这么目无王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当街抢人?!”
那轿子里的女子含着泪挣扎道:“公子救我!”
谷雨一愣,才发现那女子并不是青城,只是和青城有五六分相似,却是同样的身量和年纪。但他既然已经插手,就不能放手不管,便一把抽出林青身上的剑来:“放了她!”
那人一惊,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谷雨恼羞成怒,将剑一指道:“你笑什么?”
“真是有意思,哪家蹦出来的小人儿,连我二爷都不认识,连剑都拔出来了?”
谷雨道:“我管你是谁,就是皇帝老子,也没有当街抢人的道理!”
那人呵呵一笑道:“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想必你也知道了,怎么,你为了玉堂小姐要杀了我不成?”
如意一行人也已经赶了过来。林青正要出手,却被耶律昊坚拦住,轻轻摇了摇头。
谷雨咬着唇道:“婚姻嫁娶,讲究的是心甘情愿,我看你也是大户人家的主子,又这样胆大妄为,想必家里也很有权势。既是大户人家,凡事都要讲究一个体面,你这样做,不怕府上让人笑话么?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让人家心甘情愿的跟着你,凭着自家权势抢亲算什么本事?!”
那人哈哈一笑,看了看众人道:“呦,还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儿,竟然拿男子汉大丈夫那一套来激我。行!”他说着示意道:“把玉堂小姐放了。”
谷雨急忙跑过去,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那女子泪眼婆娑,咬着唇没有说话。谷雨回过头去道:“你还不走,留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颇为玩味地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谷雨看到耶律昊坚立即变了脸色,唇边撩人魂魄地一笑道:“我叫温谷雨,扬州人氏,你要报仇,尽管来扬州找我。”
那人看得一个失神,不由凑了过来。谷雨冷冷一笑,果不其然,耶律昊坚身旁的侍卫立即走了出来,长剑一挥架上了那人的脖子:“休得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