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清摇头。
他说是我害死了你的娘亲,不论什么原因,这是我欠你的,因此要我一辈子对你好。
“他知道你害死了我娘亲?”
“是,我后来才知道那件事是他想办法瞒下来的,那个下人曾经同他说过一次,他给了那个下人许多的银两将她遣了,而后又说你娘亲有癔症,因此府衙里的人才没说什么。子清,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同你告密的下人就是当时被爹遣散的那个人。”
“是。”
子清苦笑,说我给了她一大笔银两以示感谢,还派人将她好好送回老家。
“子清,我从来没想到你有这么蠢的时候。”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苏子清会蠢笨到这种地步。”
他仰头盯着牢房外的月亮,眼睛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子清,我说笑的,换成是我,只怕会做出比你更狠的事,你好歹只是对我冷嘲热讽了一番不是?”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实情?”
他将头埋在膝盖间,我忍不住伸手拉住他的衣角,说子清,眼下你都这么大了,听到我说了这样的话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若是我早些时候告诉你,你只怕你更受不住。
我拉他的衣角想把他拉到我这边,可是他置若罔闻的保持那个姿势坐了很久。
“子清,你已经是个大人,怎么能这般接受不住打击?都是过去的事了,为什么要这般耿耿于怀?”
“对不起。”
“嗯?”
“苏子宴,对不起。”
我被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唬了一跳,而后忍不住笑出来,说是因为那几年你对待我的态度?没事的,子清,若不是这样,我只怕我们会兄友弟恭一辈子,好歹我对你念想了这么多了,而今我那些心思已经全部告诉你了,我苏子宴此生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子宴,不要说这样的话,你还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你救出去的。”
“不用说这些了,子清,你能不能靠过来一点?我们好不容易在这种地方相见,你干嘛离我这么远?”
他浅笑着靠过来,而后透过栏杆将我的手握在怀里。
那一晚我睡得很不踏实,途中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几次,没有睁开眼,可是我知道子清守在我身旁一整夜。
醒过来的时候,我的手被他抱在怀里,两个人的头隔着栏杆靠在一起,他似乎睡着了,我看着他露在衣领外的纤细苍白的颈部线条以及搭在上面的如墨长发,只觉得心下凄凉的厉害。
子清一大早被人押去刑部,那些人对他还算客气,他拉着我的手,只不停的让我放心。
我一想到他将会遭受的痛苦,反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子宴,你认不认罪?”
袁宁坐在那里一脸冷峻,我想着子清,又想着宣央,只得沉默的跪在那里。
“苏子宴,如今是个怎样的局势想必你已经清楚了,张天明和李荣已经认罪,七皇子谋反的罪名已经成立,你还在坚持什么?”
“大人,我是冤枉的。”
“你倒是好意思说出这两个字。苏子宴,你以为我不敢对你用刑?”
“大人,我还是那句话,我是被冤枉的。”
“苏子宴,你弟弟还在牢里关着呢,你再这么强撑下去,你知不知道他会陷入怎样的一种境地,他与你不同,洁身自好,品行高雅,受人爱戴,若真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是倒霉遇见了你这样一个哥哥。”
我在大理寺呆了一年,知道袁宁为什么要同我说这样的话,不过是想逼我画押认罪。只是我一认罪,宣央又会陷入怎样的一个境地?如今他的母妃舅舅并自己都被软禁,我当真要做那种落井下石的小人?
我的沉默换来袁宁的震怒,他说用刑。
皂棍打在身上非常的痛,我的手脚被人狠摁在那里,我想起小时候我爹打我的那次,当初不过几下就把我打的哭天喊地,几乎没掀了将军府的屋顶。如今,那皂棍打在身上我却叫不出来,一下一下,腰臀大腿从开始的钝痛变得麻木,我的汗不停的流下来,唯一的一个念头,只是数着棍杖的扬起又落下的次数,我好像走进一条漆黑的甬道,我以为快要到尽头了,它又不停的落下。
我的手心被我抓出了血,在我气息奄奄的快昏过去时,我听到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博说了句停下。
“子宴,你这又是何必?你一向是个看的透彻,如今这样的局势,你再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李大人,我只想问你一句,是不是为了达成某个愿望,就可以牺牲掉这么多无辜的人,比如李荣,比如张天明,还有……”我深吸了一口气,说还有七皇子。
袁宁一脸的茫然,李博捋着自己的胡子许久,才说子宴,你身在这朝堂,就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
“你敢保证那个人将来就是一个贤君?”
“子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也是,要不然李大人也不会在这么早之前出现在我面前了。李大人,虽然我如今落到这样的境地,但我还是忍不住赞叹那个设局的人巧妙的心思,步步为营,用了这么长的时间为我织下这样一张网。”
“子宴,你果真是个聪明透顶的,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不,我实在蠢透了,这么晚才发现。”
“哦?”
“你当时说我不适合做官,那明明是对我的警告……”
“李大人!苏子宴!你们在说什么?这样的话岂是你们这样身份的人可以议论的?!”
旁边的袁宁终于按耐不住的吼了出来。
真是蠢笨如牛,也不知道怎么坐上的这个位置。
袁宁看见我脸上的冷笑,立刻气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拍着桌子说掌嘴,给我掌嘴!
“我好歹是个挺出名的文人雅士,袁大人,能不能不掌嘴?换成其他随便什么都行。”
“还愣在做什么?给我狠狠的打。”
我略微懊恼,想着已经是一早就能猜到的结局了,我为何还要这般惹怒他?
身后的官差将我的手反压在身后,随即将我的上身抬起来,我看着掌嘴的木板朝我逼近,带着冷风,狠狠的砸在我的嘴巴上,嘴巴一阵类似麻木的疼痛,我还没回过神,那木板又一次朝我拍过来,位置有些偏,打到了鼻子,鼻头一阵酸涩后有什么粘湿的东西流了下来。
房间里一下接着一下的脆响,我看着木板渐渐带出血液,嘴唇那里已经痛得没有知觉,我看着撇开视线的李博,想着他当时看着活活受苦的李荣和张天明,心里又是怎样的一个想法。
我身体一直不好,这十几下木板拍下来,只觉得眼前黑成了一片。昏过去前,我想着自己素来担着的那个风流名声,到如今,心里终于觉得有些委屈酸楚了。
“子宴?子宴!”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昏昏噩噩的醒来,面前把我抱在怀里的雨竹,脸上的神色很是狼狈。
“怎么来了?”
声音沙哑低沉的不像我的声音,我刚想起来,腰臀以至大腿那里都传来一阵蚀骨的疼痛,额头上立刻冒出许多的冷汗,我闷哼一声倒下,木头一样僵在那里不敢再动一下。
“子宴……”
第六十三章:劫狱
雨竹的眼泪一滴连着一滴的落在我的脸颊上,我的嘴巴鼻子都被拍肿了,他的眼泪一落到那里,我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雨竹,你是进来折磨我的?”
他手忙脚乱的想替我将脸上的眼泪拭去,他一动又扯到了我身上的伤口,我闷哼一声,他越发的就不敢动了。
“子宴,很痛?”
我应一声,说怎么进来的?而今我是朝廷重犯,你应该远远的离开我。
“我去求了我爹,子宴,不要害怕,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你爹不是把你赶出家门了?”
“我在他门前跪了一夜,他被我逼的没有办法了,因此替我求了袁宁。”
“你真是……世襄呢?”
“他在外面。子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想扳倒宣央,我好像是最重要的那一环。”
“以前就叫你不要招惹这些莫名其妙的人的。”
“是,我自作孽不可活。对了,子清被押去了刑部,如今是谁在审他,那些人有没有对他用刑?”
说起来,子清也是孤苦伶仃的人。
“子宴,你知不知道谁?”
我摇头,说不知道。
“那我该去向谁求情?”
他茫然的看着我,又说子宴,你当真不知道?
“除了陈玄名就是太子了吧?”
陈玄名因为替宣央求情,被圣上一脚踢在胸口上,还说往后这段时间他都不想再见到他。
“陈玄名对宣央挺不错的。”
“所以是太子?”
“雨竹,如今是怎样的一个局势你应该很快会想明白,我横竖逃不过一死,只要能保住子清就行了。”
“子宴……”
雨竹自小就是我们三人中最爱流泪的,听见我这么说了以后他又把自己的嘴巴捂住,只是他一动作又扯动了我的伤口,我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说雨竹,是我自己没用,被人骗了一次又一次,如今的结局也该是我一个人承担的,我只希望不要牵连到你和世襄子清你们三人就好了。
“子宴,你在说什么?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是,我苏子宴此生最大的一件幸事就是遇见了你与世襄。往后我若真去了,你们也不要太难过,记得在我坟前时常备上几壶好喝的酒就是了,对了,世襄与李明珠成亲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替我说一句百年好合,百子千孙。”
“子宴……”
“唐大人,您该出去了,眼下你在这里呆了快一个时辰了,您这样,我们很为难……”
“雨竹,去吧。”
“子宴……”
“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横竖也不过是一死,若真说起来,我也算死得其所。”
我挣扎着坐起来,又使了眼色那两个官差将雨竹拉出去。
“苏子宴,即便丢了我这条命,我也会想办法将你救出去的。”
这是雨竹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心中始终的犹豫,是不是为了救子清,就要将宣央推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宣央为人坦荡,对我也很好,怎么说我们都认识六七年的时间。
我一犹豫,袁宁就会不断的对我用刑,最痛的一种是他们将竹签刺入我的手指中,我没有李荣的能量,只刺了三根我就惨叫着昏过去了,我其实很怕痛,有时我甚至会在脑袋里冒出咬舌自尽一类的念头,只是子清还在刑部关着,我不能置他不顾。
“大人……”
“怎么了?想通了?”
袁宁似乎松了一口气。
“子清怎么样了?刑部的人有没有对他用刑?”
“他和你差不多的境遇。”
李博捋着胡子看着我,神色平静。我心如刀割,说我求你,不要再对他用刑,我只这么一个弟弟,不过是受了我的牵连,你们能不能给我一晚上思考的时间,眼下我这身体也快撑不住了,我如果就这样死了,你们也很为难不是?
“苏子宴!到这种时候你竟然还敢与我们谈条件!”
“随他吧。也不过是一个晚上的时间。”
“李大人!”
“他若就这么死了,为难的也是我们。”
袁宁无奈,只得挥手将我押回牢房中。
我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思绪始终集中不到一处,我背上有伤,只得趴在那堆枯草中。
“子宴。”
我迷迷糊糊的醒来,面前站着宣央,我们许久不见,他穿着深蓝色的长衫,瘦了许多,眼睛凹了下去。
我费力的坐起来,他忙走过来将我扶住,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敢确定他是真的。
“怎么来了?”
他浅笑,说怎么说我还是个皇子。
说完是两个人一致的沉默,许久之后,我只能说对不住了,宣央。
“已经决定了?”
“嗯。”
“子宴,你最终还是选了子清。子清……”
“宣央,你会不会恨我?”
“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如果我不是那样的身份,如果我们没有认识,这许多的事都不会发生了,子宴。”
“嗯?”
“会不会很痛?”
“还好,只是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狼狈?”
“有一点。”
“宣央,以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父皇如今最痛恨的就是我,他若还念着我是他儿子,应该会留我一命,把我贬为庶民什么的。”
“你的母妃和舅舅。”
“现在还好,只是不知道以后是个怎样的境遇。”
“宣央,我觉得自己连朋友都不配与你做,我现在……差不多就是以前我最看不起的那种小人的样子。”
“子宴,你是被逼无奈,我身为皇子,处在那样一个环境,从一开始我就太轻敌,且又把自己的短处暴露在人前,若真说起来,这事只能怪我,过分天真,过分自信。说完他顿了顿,又说玄为也许比我更适合那个位置。我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护不住,你以前说与我做朋友是件很麻烦的事,我现在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宣央……”
“一直以来,都是我母妃和舅舅比较执着那个帝位,我以前同你说过,如果可以,我宁愿生在你与世襄雨竹这样的家庭。”他低头看我一眼,说子宴,过了这一晚,我们只怕永远都见不到了。你怕不怕?
“死吗?若是能护住子清的周全,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他苦笑,说你真的是……不过是你自己要将命放在苏子清手上的,我也不用多说什么了。子宴,我们在此别过。
“宣央,往后真能逃出生天,帮我实现我的愿望。”
“纵情山水?”
“是。”
他浅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他就走了,他看着消瘦的有些不成人形的宣央,只觉得他远远的走到了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想起这些年来的过往,他倚在墙壁披着一层夕阳的余晖朝我看过来的时候,他抱着我深情的说子宴,我喜欢你的时候,还有后来一脸不甘心的问我他在我心里到底是个怎样的位置的时候,一切的一切,最后不过是化成一抹浅蓝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我眼中。
我眼中有泪,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第二日,我跪在李博面前,说李大人,如果我在宗卷上画押认罪,你能不能护住子清的周全?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点头,我淡笑,伏在地上画押认罪。
又过了一日,我被告知,我因谋反罪被判处极刑,朝堂上有人替我说话,但是魏明远恨我入骨,因此不论旁人说我什么,他都会说着狠话反驳,宣央受了我的连累,朝堂上竟没几个人替他说话,被贬为庶民,永生不得再踏入京城一步。
我问李博子清有没有被释放,他点头,我松一口气,又问起我被处刑的日期。
他捋着自己的胡子沉默了许久,看着牢房上方的窗口,低声说就在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