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落看云归(云之君)下+番外—— 清夜无尘

作者:清夜无尘  录入:08-29

谁也没有再说话,一片寂然,灯昏影暗,秋月苍茫。

宇文宪忽然打破了沉默,轻声问道:“四哥,你会原谅他吗?”

武帝点点头,“我没有怪他,真的,否则我怎会放他走。”

“我知道,四哥,但是,如果他站在你面前,你会亲口对他说,你已经原谅他了,你会这样说吗?”

武帝一怔,又再次点头,“是的,我现在很后悔没有亲口对他说出来,我知道他渴望这一点。我却做不到,他一定认为我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宇文宪摇摇头,走到武帝面前,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哥哥,满目含悲,“不是的,四哥,他从来没有怪你。我深知他心中所念,你在他心中永远是当年那个年轻的辅城公,永远无人能取代……”

第96章:灯影阑珊觅前尘(上)

益州,青城,刺史府。

阔别经年,宇文宪又再次回到这里,这一个带给他无数珍贵回忆的地方。

如今庭院依旧,却物是人非,万事皆休。

他走进书房,虽然多年未曾主人,府中的杂役还是把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书案卷宗摆放的井井有条。

他拉开书案前的椅子坐了下来,又想起刚到蜀中的时候自己还是一个懵懂少年,十几年来征战天下,功威卓着,封侯拜爵,如今已是位极人臣。

人生到了这样一个顶峰,该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不经意地抬眸,对面墙上几幅字画映入眼帘,正是云舟的墨迹。他不由得走过去细细端详,画中都是蜀中青城的山水景致。那波光洌滟的晚晴湖上一叶轻舟荡漾,湖畔垂柳依依袅袅,石阶小径蜿曲通幽,正是当年两人最喜欢结伴同游,流连忘返的地方。画上的笔触那么明朗而悦目,那时的他应该是快乐的吧?他曾说过,那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想到这,宇文宪笑了,笑得心中一痛,眼眶一阵发热,“云儿,你知道吗?其实,那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很久以后,宇文宪才明白,当时云舟流落异乡,孤苦无依,满心伤痛,自己成了他唯一的依恋。只是,自己当时并不明白,只是单纯的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喜欢跟他谈天说地,但是一直以来,自己并没有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人去珍惜,否则自己不会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离他而去,留下他独自承受那些可怕的伤痛。

所以,自己到最后还是失去了他。

倾心相许可以是一瞬间的事,但漫漫长路上,能与你并肩携手相守到最后的又是谁呢?

******

当宇文宪信步来到湖畔的晚晴居,已是落霞满天。

十多年了,他很庆幸这座小小的茶舍还在,当年的掌柜已经头发花白,站到门口笑脸相迎,一眼就认出昔日的益州刺史、当今的齐王,惊喜不已。宇文宪淡然一笑,示意他不要张扬,指指楼上问道:“那雅间现在空着吗?”

那掌柜连连点头:“空着呢,我们都盼着王爷你回来啊!”

齐王含笑颌首,迳自走上楼去。

站在窗前,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此刻夕阳晚照,落霞满天,柔光如烟,水波盈盈。漂荡湖上的舟舫已明灯高悬,映入水中如繁星点点。风过处,隐隐带来丝竹乐韵和欢歌笑语,一片繁盛而又宁和的景象。

他就这样呆呆地站了好久。忽然,他的视线被什么紧紧锁住了,暗蓝的水天交接之处是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虽然暮色中无法明辨,那遗世独立的风姿如此熟悉,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顷刻间凝固,心一阵阵狂跳。

那一刻,他竟然无法动弹,然后,他似乎看到白衣人转身望向自己,却无法看得真切——浓重的黑夜终于降下了帷幕,白衣人在视野中消失了。

******

这是一座傍水而建的房子,很小也很简单,一个露台延伸到江上,一个白衣人凭栏独立,茫然地望着远方。深秋的夜风冰寒刺骨,白衣人却似乎浑然不觉。

房子里又走出一名青衫男子,走到白衣人的身边,将一件斗篷披在白衣人身上,柔声劝道:“云舟,回屋去罢,越夜越冷,你会着凉的。”

白衣人低不可闻地道了声谢,却没有动。

青衫男子看在眼里,故作轻松地笑道:“日日夜夜都这样看,你到底想要看什么啊?”

白衣人似从梦中惊觉,眼中有泪光一闪。

青衫男子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不迭说道:“不!不!我的意思是反正你都看不见——就不要……唉,我越说越错,云舟,对不起!你瞧我这乌鸦嘴……”青衫男子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骥风,别这样,我自己都不在乎了,你又介意什么?”云舟莞苦涩的一笑,打断了骥风语无伦次的自责,脸色却更加苍白起来。

两人静默了一会,骥风又说道:“云舟,我过两天就要回江陵,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

“骥风,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从来都是一个人过的。”

“那是过去,你当然没问题,但是现在——”

“现在又怎么样?我不就是瞎了一双眼睛吗?我不至于成一个废人……反正,骥风,我是不会跟你回江南的。”

骥风忽然激动抓住他的肩膀:“我知道,都是因为他,这里不就是你们初识之地吗?你来到蜀中是为了等他!既然这样,当初又何必求我帮你隐瞒真相!你干嘛不在他最伤心的时候让他看到你还活着,落个皆大欢喜!”

云舟猛地挣脱了他的手,转身急步屋里走去,却脚下一个台阶一绊,跌倒在地上。

骥风连忙跑过去扶起他,看到他容色凄然,泪珠盈睫,不由得心中一痛,叹息道:“你就这样照顾自己吗?我该拿你怎么办?”

房间里炉火燃得正旺,暖意融融,云舟却浑身冷得像冰,一张脸比身上的衣服还要惨白几分。骥风担心地问:“你身上的毒不是已经解了吗?为什么身体一直都没能恢复过来?”

“能捡回一条命就算不错了,我从来不敢奢望自己活得好!”云舟嘲讽的笑道。

骥风深深地看着他,沉吟许久,终于说道:“你真的不想再见到他吗?”

“骥风,你今晚很奇怪,怎么老是要提到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其实我不想提他,你是知道的,但是,云舟,我更不希望你永远这样痛苦。既然上天让绝处逢生,何不尝试接受另一种结局?”

云舟心中一阵颤栗,抬起失明的双眸,欲言又止。

骥风握住他的双手:“是的,齐王他回来了!”

第97章:灯影阑珊觅前尘(下)

云舟心中一阵颤栗,抬起失明的双眸,欲言又止。

骥风握住他的双手:“是的,齐王他回来了!”

一阵静默,谁也没有再开口。云舟坐下来,把自己的脸藏在灯下的阴影里。

骥风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明白了他心里的郁结,担心地问:“云舟,你会跟宇文宪回去吗?”

云舟摇头,“如果我要跟他走,又何必躲开他。”

“那么我呢?”骥风急切的问,“你愿意跟我走的,是吧?”

云舟颦起眉,“骥风,你是故意使我为难吗?”

“好,我不要你为难,我也不回江南了,我们找一方净土安居,避开所有的纷争,落得个逍遥自在。”

云舟笑道:“别说孩子话了,骥风,你难道不明白皇上现在只有你一个族嗣了,这担子你是逃不掉的。”

骥风无言以对,再说话时,声音中充满了从未过的自嘲和落寞:“云舟,你明白吗?这些年来,我心中总有不切实际的希望,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爱恨情仇的纠葛,平平淡淡就会很快乐,谁知,等到最后我还什么也得不到。”

“对不起,骥风……”

“不,别责怪自己”,骥风苦笑着,“我对你的心思是我自己的事,你大可不必理会。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后退几步,悄悄地叹息一声,说:“宇文宪很快就会找到这来。如果你真要躲开他,明天一早我的船会停在这里的门前。我会一直等到你做出选择为止。”

******

益州驻军主营。

齐王正在对兵马进行最后的集训。最迟后天,就要拔营启行,挥师回帝都长安。

一边应付繁忙的军务,一边忧惧不安地等待着消息,向来睥睨天下、沉稳决断的宇文宪发现自己现在竟然成了一个战战兢兢的人。刚刚点燃的一线希望,会不会又彻底破灭?

门被推开了,他的贴身侍卫走了进来,向他行了个礼。宇文宪焦急地问:“文举,有消息了吗?”

“回王爷,我想我确实看到云大人了。他就住在湖畔的一处小居。”

宇文宪猛地站了起来,突然觉得呼吸急促,眼眶不由得一热。犹豫着又问道:“那——他现在还好吗?”

“属下不敢前去惊扰,因此看不真切。好像陈将军也在那儿。”

“陈骥风?他们一直在一起吗?”

“是的,王爷。”

宇文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重新又慢慢坐了下去,一股莫名的思绪牵扯着迫不及待的心。

******

彻夜无眠,云舟依然站在岸边。

明天,骥风就要离开了。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他无微不至的照料,这个高傲不羁、张扬暴躁的少年将军,对自己竟然如此温柔细致,想到他小心翼翼的神态和话语,云舟不禁莞尔,心里又涨满了深深的惆怅和愧疚。

晚来风急,大江滚滚的波涛不停冲击着堤岸,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单调的歌曲。

不知不觉间,银河渐落,晓星西沉,拂晓的雾霭笼罩在江上。

家中早起的老仆人发现了云舟,急忙过来劝他回屋,云舟轻轻摇头,一动不动。

老仆着急地说:“公子,你这样不吃不喝地站在外面吹风,陈将军知道了,又要怪罪我们的!”

云舟柔声说道:“不会的,陈伯,我再呆一会就回去,你先进屋吧。”

老仆无奈地看着他,摇摇头走了。

云舟又再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一件斗篷披在自己身上。云舟回头道:“陈伯,谢谢你。”

没有听听到回应,云舟有些错愕,转过身又喊了声:陈伯。

依旧没有人回答。忽然,他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接着,自己被人紧紧地抱在怀中,云舟大吃一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地呼唤:“云儿,云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声音如此激动,又如此沉痛,云舟浑身僵硬,又颤抖不已,无力地跌倒在这怀抱中,这圈臂弯如此温柔,而又如此狂暴,紧箍住自己透不过气来,仿佛一双铁手要将自己揉成碎片。

云舟忘记了挣扎,也说不出一个字,就这样把自己深深埋在这人的怀里,贪恋地感受着他的胸膛灼热的温度,感到自己身上的坚冰一点一点地融化,变成无休无止的眼泪。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着,站着。没有言语,只有脚下的浪花不停地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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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云舟轻轻地离开宇文宪的怀抱,任由自己冰冷的手被宇文宪紧紧握住,断断续续地回应着宇文宪的追问。

“云儿,我始终不明白,你是怎样对付淮安王派去归云别宇那帮放火的人?”

“是叶笙把我从梅居里出来的,他还给我留下了火种。”

“即使你能出来,你身中剧毒,又如何打得过他们?”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当时自己的功力忽然又恢复了一些,我想,那时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身上的毒到底是怎样解的?淮安王根本没有解药。”

云舟忽然紧紧闭上眼睛,恐惧的记忆瞬间又拽住了他的心,用力压制着激烈的喘息,终于,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所谓的解药,就是那萧云的血。当时,他强迫我喝下萧云的血,想把我变成第二个萧云,萧云死前也是喝下此毒,体内之血充满毒性,可能是以毒攻毒吧,反正我身上的毒就这样消失了。”

“你没事就好,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宇文宪忽然又用力把他拥入怀中,“云儿,你知道吗?当我找遍了归云别宇的废墟,都找不到你,我以为你葬身火海,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痛不欲生!”

云舟把头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宇文宪感到冰凉的泪水滑进了胸口。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当时我功力刚刚恢复一点,根本寡不敌众,我趁着地火被搬运出来的当儿,用火种点燃了地火。地火的威力实在太大,我被震下了悬崖……下面是万丈深潭,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漂到岸边,我才知道自己竟捡回了一条命,眼睛却再也看不见了。”

一阵痛惜的感觉使宇文宪的心纠结成团,捧起云舟苍白的脸,在他紧闭的眼睑上印满了吻,感到唇上尽是咸咸的泪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我真恨自自己没能为你分担这一切!”

云舟摇摇头,“别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宇文宪又问道:“那么后来是陈骥风救了你?”

“是的。当时我已经奄奄一息,最后是他找到了我,其实,除了他,没人知道我还活着。我也不想再呆在南陈,就让他把我送到这里——”

宇文宪激动地说:“然后你们就一直在一起,是吗?你明明死里逃生,居然制造死去的假象来瞒着我,你和他却毫无保留地在一起,原来我在你心中还比不上一个陈骥风!云儿,你怎么可以这么残酷地对待我?”

云舟浑身一抖,脸色更加惨白,“宪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逃避你,我只是无法再面对你!而且,我——”

心中一阵剧烈的绞痛,再也说不下去了,背过身去,眼泪崩泻而下。

宇文宪心中哀痛如死,冷冷地问道:“你在这整个晚上了,到底在等谁?”

云舟错愕的回头:“你以为我在等谁?”

宇文宪用力捏住他的肩膀,“云舟,过去的事情我不在乎,只要你跟我走,以后的人生只有我和你。”

云舟浑身僵硬,空茫的眼睛大睁着,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拒绝我?”宇文宪的声音冷漠如冰。

“我可以跟你走,只要你放弃北周的一切,放弃你作为齐王的一切。你能做到吗?”

“当然不可以,这是我的使命,远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责任。”

云舟眼里一片凄然,“所以你应该明白,我也不能!”

宇文宪僵立原地,无言以对。

“你不是刚回长安吗?忽然来益州做什么?”云舟忽然讽刺的问。

“当然是来找你的!”

笑容里的讽刺更深了:“齐王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北周第一重臣,会有时间到处找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吗?”

宇文宪一怔,苦涩的一笑,“那你是说我另有目的?”

云舟点点头,沉吟着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很快,中原大地上就要开战了!”

“你说得对!我来益州是为了调集兵马。”

“益州有八万精锐铁骑,都对齐王忠心耿耿。看来你的皇兄这回胸有成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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