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气得一摔袖子:“说要去的是你,现在不肯去的又是你,你到底要如何!”陶溪只能在一边劝说。
狄支已经得知闵念的死讯,但只要求将尸体运回狄支安葬,沈墨岩冷冷一笑,一个陶罐装了两件衣服
的灰烬便打发了来使。
靖王府的人最近日子都不好过,缘于他们的主子靖王爷整日的焦躁不已。新来的小厮怯生生的走到跟
前:“王爷,该用膳了。”
沈墨岩点点头,眉宇间都是散不去的思念,苏璟一直没有消息,最近狄支的探子活动也十分频繁,必
须要再快一点……
这小厮也倒是机灵,见沈墨岩满面愁容,赶紧为他斟了一杯酒:“王爷尝尝这个,听说是从外面进来
的好酒,好喝的不得了。”
沈墨岩只喝了一杯,就怔住了,这种让人怀念的味道……醇香的酒放佛让时光倒转了一般,苏璟还在
自己眼前,还会为了一袋猴儿酒而开心的大笑,那微醺的侧脸……
沈墨岩迫不及待的问道:“这酒是哪里来的?!”
小厮有点被吓到:“是忘乡楼的老板送来的,说是孝敬王爷的……”
忘乡楼!
忘乡楼……
是了,苏璟回来之后几乎未出过院子,只有那一次反常到诡异的怒火,还有那个老板临走时微带嘲讽
的表情。苏璟!苏璟!你到底在哪里,如果这是你对我的惩罚,那我接受,只求你回来!
忘乡楼里依旧人来人往,门口的小二笑脸迎人,一想到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也许就在里面,沈墨岩就忍
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进去。
小二迎了上来:“这位爷,里面请。”
沈墨岩没时间跟他磨蹭,直接拿出一锭银子砸了过去:“你们老板呢?叫他出来!”
小二一见这个架势不仅不怕反而反问道:“这位爷可是来找一位姓苏的故人?”
果然!沈墨岩上前一步紧紧相逼:“他在哪里?”
小二向后一指:“老板就在后面的小楼里照顾老板娘,苏公子不在,但您不妨去问问老板。”
沈墨岩再等不了其他,一把推开小二向后面小楼跑去。刚刚出正月,天气还冷得很,沈墨岩推开门,
进门一道屏风,挡住了屋里的一切。沈敬亭四处看了看,小筐子里放的都是些小衣服小铃铛之类,似
乎是有产妇,怪不得屋里热气逼人,不知道点了几个火盆。
“谁啊?怎么也不关门。”一个有些粗犷声音埋怨着,沈墨岩忙关上门,紧张的手心里都出了一层汗
。
苏璟会在这里么?这个产妇是谁?他这几日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药?
一个汉子穿着短衫从屏风后绕出来,见是沈墨岩也是一怔,他眯起眼睛说道:“靖王爷……看来这酒
喝到了。”
见是明白人,沈墨岩也不多废话:“苏璟呢?他在哪里?”
“他走了。”徐孟桥摆摆手,走到一边坐下:“一个月前就走了。”
“那他去了哪?”沈墨岩上前一步,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我怎么知道。”徐孟桥翻个白眼,挖了挖耳朵:“他可什么都没跟我说。”
“我不信!”沈墨岩一把抓住他领子,争执间凳子倒了。
“徐大哥……”屏风里传来一个有点虚弱的女声,有点熟悉。
徐孟桥推开沈墨岩走进屏风后,从影子上看出那女子正靠在徐孟桥怀里,两人正在轻轻的交谈。
“徐大哥,能让我见见王爷吗?”樱瑶牵着徐孟桥的袖子,有点哀求的问。
徐孟桥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你就快要临盆了,别为这种事伤神。”
樱瑶摇了摇头:“让我见见他吧。”
徐孟桥看了看外面僵硬着身体的沈墨岩,终于答应了:“那就说一会。”
沈墨岩刚才听到女子声音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这似乎是爱恋苏璟的那个侍女樱瑶,看情况是已经嫁
人了,他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当初的青涩少女已经嫁为人妇,樱瑶有点虚弱的靠在厚厚的靠垫上,见了沈墨岩便说道:“王爷,小
女无法起身迎接。”
沈墨岩默默无语,点了点头,不知道她会与自己说些什么。
樱瑶有些无措,她垂着头揉弄手中的手帕,过了一会才说:“王爷追回璟哥哥,会罚他么?”
“不会,我会好好对他。”沈墨岩有些厌恶的转过头,他可以对苏璟服软,但这不代表随便一个人都
可以出来指责自己。
樱瑶一时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沈墨岩有些不耐:“苏璟到底在哪里?”
樱瑶摇摇头:“他真的走了,我们也不知道。”
徐孟桥突然在旁边嗤了一声:“人都走了,这才来装痴情,骗谁啊?”
“徐大哥!”樱瑶拉了拉徐孟桥,他才哼哼唧唧的说:“跟我来。”
徐孟桥带沈墨岩来到酒窖跟前,指着面前的酒坛说:“那天他把我叫到你府上,让我按照他给的方子
把粮食和酒酿都准备好,说要好好酿一窖酒。我没多想,以前他也常这样。后来初一那天,他跑过来
把自己关在里面一天,我都怕他死在里面。”
徐孟桥看了看沈墨岩,见他面色凝重,想了想又说:“我一直想要她娘给他的酿酒方子,他都不肯卖
。结果前两天,我开酒窖,从坛子里发现了这个。”
他递给沈墨岩一个信封,沈墨岩打开,里面有两张纸,一张用端端正正的小楷写着具体的药材粮食和
发酵时间,应该是那酿酒方子,看来是他早就写好的。另一张的字迹则潦草的多,是用烧黑的木炭写
的,看来是苏璟眼睛半盲之后写的。大意无非是自己准备离开了,王爷如果追究就把那一窖酒都送给
他好了,自己一定会找个好地方过好日子的,让徐孟桥和樱瑶不要担心之类。
徐孟桥看沈墨岩怔怔的,也有些不忍心:“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发现了之后我马上去找他,
结果,他早早的就把小七接走了。”
“小七……是谁?”沈墨岩有点莫名。
徐孟桥睁大了眼睛:“你竟然不知道苏璟有个妹妹?”
“怎么可能……”沈墨岩倒吸一口气,苏家当时是满门抄斩,怎么可能还有漏网之鱼。
“是苏璟捡来的,路边的小乞丐,苏璟看她可怜,樱瑶也是苏璟从人贩子手里救回来的。”见沈墨岩
不说话,徐孟桥警觉的问:“你不是要对苏璟和小七怎么样吧?”
沈墨岩摇了摇头,一脸的怅然所失:“怪不得他会离开我,关于苏璟,我又知道些什么……”
他冲徐孟桥微微点了点头:“谢谢你这些年对苏璟的照顾。”
徐孟桥有些别扭的扭过头脸:“这都是应该的,苏璟和他娘一样命苦……若是找到他,别再逼他。”
沈墨岩点点头,指了指酒窖中的坛子:“这些,我等下让人来取。”
徐孟桥说:“本来就是给你留的,三十坛,除了送过去的两坛,都在这里。”
“费心了。”沈墨岩摩挲着手中的信封,有些不舍:“这个,能送给我吗?”
徐孟桥看他的样子也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你拿走吧。”
沈墨岩不再多话,唯一颔首表示谢意,便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就听徐孟桥跑过来:“你等一下。”
他踌躇了一下,才下定决心一般的说:“你去古玩斋看看吧,苏璟在京城熟识的人不多,他没找我帮
忙,说不定去找了齐老板。”
沈墨岩也想起那个斯文儒雅的老板,眼睛不由一亮。
古玩斋的老板齐老板抱着一个龙纹彩釉瓶,细细的擦着。伙计走来走去的招呼客人,有熟识的客人来
打个招呼:“齐老板这是又从哪里得来的好东西啊?又要大赚一笔了吧?”
齐老板斯文的笑笑:“哪里哪里,都是托大家的福。”
有识货的人过来看看齐老板手里的瓶子,压低了嗓子问:“这是官家的货吧,什么价?”
齐老板还以一笑:“这瓶子是别人寄存在我这里的东西,不卖的。”
那人也只能可惜的看两眼,恋恋不舍的走了。
沈墨岩出了忘乡楼就赶去古玩斋,一眼就看到齐老板坐在一边品茶,桌上放了两个龙纹彩釉瓶,赫然
就是当初苏璟要卖掉的那两个!
沈墨岩也不多话,上前直接问道:“齐老板,苏璟在哪?”
齐老板喝了两口茶,慢声慢气的说:“靖王府丢了人,怎么反倒找我来要呢?我这里可是正经生意,
又不是人口贩子。”
沈墨岩知道自己唐突了,眼前的齐老板不像徐孟桥只是一个粗汉。见到他的第一眼,沈墨岩就看出来
,这个男人绝对是个武功高手,而且,非常善于隐藏自己的锋芒,他竟然估计不出深浅。于是便端端
正正冲他行了一个大礼:“在下唐突了,还请齐老板赐教。”
齐老板见他如此庄重,也收起了脸上的玩笑颜色,对旁边的下人挥挥手:“关门,今儿不开业。”转
身也冲沈墨岩行了个礼:“适才在下也有不对,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里,不如你我到里间详谈?”
沈墨岩忙点头答应,两人进了里间,下人送上香茶,齐老板思考了一会才开始说:“苏璟在哪里,我
现在也不知道。”见沈墨岩貌似不信便又轻轻一笑道:“我虽现在不知他的去向,但要是找起来,却
是比王爷你要好找的多。”
沈墨岩问道:“那不知齐老板究竟要如何才肯告知苏璟所在呢?”
齐老板笑了笑:“我就说今日那瓶子定会找到有缘之人,果然找到了,王爷对苏璟,可是记挂的紧?
”
沈墨岩有些尴尬,却也并未否认。齐老板抚掌大笑,似是十分高兴:“闵念若是知道,必会欣慰。”
闵念!沈墨岩浑身一震,吃惊的看着他。
齐老板挥挥手:“王爷不用担心,咱们现在绝对是友非敌。说起来,闵念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呵呵
……”一抹狠厉从他脸上一划而过,瞬间又消失了,齐老板悠悠的品了一杯茶:“王爷若是出兵狄支
,我倒是愿意助王爷一臂之力。”
“齐老板,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请直言。”沈墨岩在心里飞快的盘算着,这个齐老板到底会是什
么人,是狄支的奸细?还是皇兄的暗哨?
似是看出了沈墨岩的心思,齐老板说道:“王爷不必怀疑,当年我在轻颜公主府上为奴,是公主教我
识字习武,闵念是我的小主人,我绝对不会害他。”
虽然这么说,但看齐老板的神色,明明带着刻骨的疯狂,他跟闵念……单纯只是主仆?沈墨岩绝对不
相信。
看到沈墨岩怀疑的神色,齐老板苦笑,有些自暴自弃的说:“王爷想笑就随意吧,齐某身份低微却暗
自贪恋主人……”他低下头,垂下的发丝掩盖住他的眼眸,还有眼底的疯狂:“我受够了,看着他受
欺负,看着他给那个人卖命,看着他亲手送出自己的命……狄支王他凭什么!我在他身边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他都不肯看我一眼!!”
感同身受,沈墨岩只能轻轻拍拍他的肩,齐老板低声一笑:“说到底我还是要感谢王爷,没有把他送
回狄支。”
沈墨岩轻声说:“闵念是我表弟,他是天朝的人。”
齐老板舒一口气,重又回复那副斯文模样:“如今我们不妨来谈个交易,我为王爷护住苏璟,王爷为
我灭了狄支。”
沈墨岩点点头:“这是自然,我说过,要让狄支给闵念陪葬。”
齐老板眯起眼睛看着沈墨岩:“其实我一直想知道,王爷到底是把苏璟当成了闵念,还是把闵念当成
了苏璟?”
沈墨岩有些莫名:“什么意思?闵念和苏璟又有什么关系?”
齐老板不由得失笑:“王爷竟然不知道,苏璟他可一直以为王爷喜欢的是闵念,只把他当替身,伤心
的肝肠欲断呢……”
沈墨岩哑然:“我喜欢闵念?他……他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把闵念当弟弟。小姨对我最好,我自然也
要对闵念好。”
齐老板点点头,嘴角一抹玩味的笑容:“我也觉得两人不像,就是不知苏璟那傻子是怎么想的了。”
沈墨岩无奈,齐老板手指轻敲桌面:“王爷,过两天我就能找到苏璟,不过,我却也不希望你去见他
。”
沈墨岩不明白:“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他!”
齐老板点头表示理解:“我自然知道王爷真心,但是只怕把他逼急了,再悄无声息的跑掉,想再找,
可没那么容易了。”
沈墨岩有些失望,喃喃自语着:“我到底要如何是好?”
齐老板不说话,只悠闲的喝茶说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啊……”
沈墨岩一咬牙:“那好,我答应你,三日后我便启程去宜阳关,灭狄支!”
齐老板点头:“王爷果然爽利,请放心,三日后,必有苏璟消息。”
沈墨岩要求:“我要见他一面才放心。”
齐老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果然王爷是动了真心了,只是苏璟恐怕早就到了江南,王爷追过去,不
怕狄支来犯,后院失火?”
沈墨岩无奈,最后也只得答应,千叮万嘱一定要照顾好苏璟。
他离开的时候,齐老板说:“外面的两个瓶子,我只送有缘人,王爷若觉得有缘,便拿走吧。”沈墨
岩道了谢,拿了东西便离开了。虽说还是见不到苏璟本人,但至少,知道他无恙,知道他会很好。轻
轻摩挲着瓶子,放佛又看到了苏璟坐在床边,与齐老板争吵还价的样子一样,不由得轻轻的笑了。木
木慢悠悠的在桌子上闲逛,似乎是很不满意沈墨岩占了苏璟常坐的位置,不满的龇牙,吼了一声。
沈墨岩伸手摸摸木木的胖头:“苏璟不要你了。”木木看他一眼,没什么兴趣的转过头,尾巴一甩一
甩的。沈墨岩一脸落寞:“他也不要我了。”
木木伸了个懒腰,屁股一下撞到了桌边的瓶子,沈墨岩根本来不及去接,那瓶子就“啪”一声,摔碎
了。沈墨岩怔怔的看着碎掉的瓶子,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突然从心底而上,他突然的发现,自己和苏
璟,也许永远不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重新开始了,就像这个碎掉的瓶子,即使补全了,也无法掩
饰那上面的伤痕。他也突然明白了齐老板的用意,苏璟需要时间,他也需要时间。只是,苏璟需要时
间去医治那一身的伤痕,而他,则要在孤独中细细体会那种心脏被生生剥离一般的痛苦和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