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岚霭

除夕夜，两人在周家用过午饭后去了秋水家。秋水的母亲张罗了一桌子的菜，正翘首以盼着。秋水勾着母亲的肩膀道以后别这么忙了，现在胃口都不大吃不了那么多。母亲却是笑笑道过年得图个吉利，吃不完正好是年年有余呐。倩倩跟在后面不坑声，和秋水母亲的关系还冷战着。

快开饭的时候，家里来了两位客人。不过其中一位说是客人也真生分了，安晴明可是这家的干儿子。安晴明带来的客人是个年轻的大男生，身上透着浓郁得书卷气，一问还在读大学呢。秋水母亲显得很高兴，对于他们的到来也不意外，一手拉着一个话家常。反观这一幕倒是秋水显得有些坐不住。

有安晴明在，餐桌上的气氛倒没显得沉闷。他这里陪着虞妈妈说上几句，那边又搭着倩倩问上两句，有时也说说最近的一些趣闻。跟着他一同来的男生小沈很是腼腆，不大说话只是一直笑着，一双眼睛弯弯得很是招人。秋水同倩倩都没什么胃口，却还是故作体贴恩爱的相互夹菜。

怀孕初期或多或少都有些妊娠反应，倩倩之前到不觉得，可等着婆婆的最后一道清蒸鲥鱼上桌时，她一下子觉得恶心想吐掩着嘴往厕所跑去。留下的人都被吓了一跳，秋水紧忙跟了过去。

几分钟后两人回来了，迎着他们的是虞妈妈若有所思的眼神和安晴明半真半假的调侃：倩倩是不是有喜了？咱们得添小壮丁了吧。

“没有啦。这几天胃不太舒服，今天又大吃大喝没停过，所以它又造反了。”倩倩笑着连摇头，手在肚子上揉了两圈。

秋水笑笑也跟着摇摇头道了句，孩子不是想就能有的。也不知道是这话说的时间不对还是说的语气不佳，一下子气氛给冷了。之后没多久就都下了台子，收拾桌子的事就交给了这家的媳妇倩倩。

秋水想过去帮忙，却被母亲拽着往沙发上去了。安晴明和小沈两人做一块正在小声说什么，满脸得笑容扎得秋水眼疼。他推说家里垃圾还没倒，挣开了母亲的手往外去了。

S市的冬天阴冷阴冷的，尤其是晚上更觉得寒气逼人。秋水只着了件羊毛衫就出来了，垃圾桶并不远，出了楼洞往前二百米。大年夜，小区里走动的人少，多的是一盏盏点亮得灯和一阵阵笑声。

秋水摸了摸口袋，空得。对了，香烟放在外套口袋里了。不过，身上有钱可以去小区的便利店里买。只是才转了个弯就看见卷帘门紧闭，恩，今天是大年夜都放假了。折了回去，没几步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想买什么？”安晴明得脸在路灯下折射出一种陌生的温柔。随着他一步步得靠近，秋水忍不住往后退。“你在怕我？”

“不是。只是不想离得太近。”

“秋水，你心情不好。是因为我吗？”

“是，或许也不是。安晴明，这次你又来干吗？秀你的幸福？”

“我不放心干妈。这是第一年，我想陪陪干妈。秋水，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幸福。”

“你这份心，母亲会很高兴的。小沈人不错，好好对他。”

“嗯，他是个好孩子。聪明懂事，就是有时候太谨慎总怕给我添麻烦。”

“阿。有烟吗？”

安晴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反问了一句什么。秋水淡然的又问了句有烟么，安晴明从口袋里拿出时，一脸的表情怪异。“你以前讨厌烟味。”

“啊，是啊。你也说了那是以前。”就着安晴明的手点燃了烟，秋水深深得吸了一口。其实到现在他还是不喜欢烟味，只是不喜欢不代表不能接受。

一支烟的功夫，两人出奇得沉默。

17

家里来了人，倩倩先一步告辞回家去了。秋水留下陪着守岁，看完了春节晚会后才离开。一出门就是扑鼻的硝烟味，刺得鼻子痒痒。凌晨的出租车少，公交车更是早停了。不过路上倒也不冷清，鞭炮声一茬接着一茬。

秋水慢悠悠的走着，街灯的映衬下想起了好多往事。最先想到是他们的相遇，也是在除夕的夜晚。那时候他们刚搬到这，他还是个小学生，对胸前的红领巾有着无限的指着与得瑟。第一天搬来的时候，母亲曾拉着他挨家挨户的送糕点，可那时他们并没有相遇。搬来的时候是十二月末，那一年的春节来得特别早，一月中旬就过节了。不过那时候的春假和现在不一样，大人们除夕也得上班，然后匆匆忙忙的下班赶回家做晚餐，所以那时候的年夜饭开始的也总特别晚。

小秋水正垂着口水围着母亲团团转，父亲又加班了说是厂子里的机器出问题了，得赶着修好。他们厂那时候生产的东西都是热销货，过年也不休息加班加点的忙生产。母亲被秋水缠得烦了，扯了个蒸熟得鸡腿给他，打发他去外面玩时又叮嘱着不能跑远。

拽着鸡腿，小秋水的眼睛都亮了，乐颠颠得听话跑了出去。一出门就瞧见了楼梯口坐着一个少年正在做功课。小秋水好奇得凑了个过去，他自己也是有寒假作业的，只是秋水觉得假期还长着，等快开学了再写也不急。

少年的字写得很好看，一个个方方正正的。而且很专心，一眼都不看挤在一边探头探脑的小秋水。被无视了没关系，小秋水是个主动的孩子。他抓着鸡腿挤在少年的身边坐下，一边嚼着一边跟人搭话。

少年时代的安晴明少年老成，不太爱说话。小秋水往他身边凑，他就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直到被逼到底，只好无奈得看着那张充满了好奇的脸和那香味四溢得鸡腿。小秋水第一眼就喜欢这个陌生得少年，虽然他不怎么搭理自己。

“哥哥，给你。”虽然有些舍不得，可小秋水还是把手里啃了一半的鸡腿送到了安晴明的面前。虽然这是个被啃了一半的鸡腿，虽然这个戴着红领巾的男孩笑的有些傻，可安晴明被打动了。他接过了鸡腿的同时也与这个家结下了割舍不断的缘。

虞妈妈做完饭出门找儿子，就瞧见了他正趴在安晴明腿上睡得香。虞妈妈知道安晴明，那是住在他们楼上的少年，平常总是一个人独进独出鲜少见到大人。可除夕夜的怎么一个人坐在楼梯口？虞妈妈抬头往楼上看了看，随后笑着伸出手对安晴明说：“来我家一起吃饭好不好？”

就这样安晴明走进了他的家，走进了他的世界。从那以后秋水的记忆里就多了一个人，多了一双手，多了一份依靠。安晴明比秋水大二岁，功课好，上的是附近的重点中学。秋水四年级以后的功课基本都是在安晴明的辅导下做的，考试前也会得到安晴明的独家辅导，这功课也是蹭蹭的提高了不少；被欺负了，安晴明会跑来替他抱不平；闯祸了，安晴明会替他担着；秋水当时对安晴明可是崇拜的不行，当成自个亲哥哥似得到处得瑟。而这个家里不仅仅是秋水，虞妈妈和虞爸爸也很喜欢安晴明，尤其是虞妈妈对安晴明的懂事感到心疼，把他当亲儿子似地疼爱，有秋水的就不会忘了安晴明的。

秋水也曾好奇过安晴明的家是什么样的？明明就在楼上，可安晴明从来没带他上去过。秋水也好奇过安晴明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可他从来没有撞见过。直到他上了高二，一次无意间听到了父母的谈话这才知道，安晴明是个私生子，而母亲也早已嫁人，这里住的只是安晴明一个人。除了每个月定期给的生活费外，偶尔安妈妈也会出现。可自从安晴明进入虞家后，安妈妈就来得更少了，安晴明考上大学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秋水知道后特心疼安晴明，立马就跑去安晴明的大学。抱着人不撒手，嘴里还没头没脑的说着，不会放手，会一直在他身边。之后呢，之后就是他被安晴明拽到了墙角，狠狠地吻住了。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就这样破掉了，秋水那时候还道不明什么是爱情，可他知道他喜欢安晴明。喜欢被他安慰，喜欢被他拥抱，喜欢他调侃，喜欢他的吻，喜欢……

他们恋爱了，粘得更紧了。以前黏在一起是为了玩游戏，而现在黏在一起总是想尽办法背着父母亲热。那时候总是提心吊胆，就怕一个不小心被父母发现。这种忐忑的心情直到秋水考上大学结束。

考上大学搬出家一个人住，少了人管，少了父母的视线，他和安晴明可以肆无忌惮的亲热和拥吻。秋水记得两人的初体验也是那时发生的，那种痛一辈子都忘不掉。

太得意了所以忘形了，他们的事被母亲发现了。直到今日秋水也没明白当年母亲是怎么发现的。更没想到的是母亲没对他表示任何的异样，而是偷偷的找了安晴明，然后他们就分手了。是啊，分手了。

到家了，秋水把自己从回忆的思绪里拉了回来。开门，家里意外的冷清，鞋架上没有倩倩的鞋，她没有回来。秋水的手不自觉的捏成了拳，也许嘴上说着不在乎，就算真的是一种解脱，可是今天，他真的不太能接受倩倩不在家的事实。

也许一觉醒来，倩倩就回来了。毕竟后面还要去走亲戚访友，怎么着也得把这个春节给应付了。可万万没想到倩倩走了，没有再回来。隔天她只给了秋水一个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很疲倦，她说她不回去了。她再也扛不住了，她把一切都告诉父母了。秋水噢了一句，电话挂了。之后没多久，倩倩的父母来了。他们觉得羞愧却又无奈的恳求秋水原谅。秋水摇摇头，他的岳父母没有错，这是他和倩倩的问题，不应该有老人来买单。

就算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秋水还是想瞒着母亲。可天下到底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几天母亲就知道了，好在安晴明那时已经带着小沈回去了，不然秋水还真丢不起这个脸。怒气冲冲得母亲冲到家里，拉着他要去周家讨个公道，秋水拦着母亲，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追究什么了，好聚好散吧。母亲一听他这话，见他这态度，更是气得没边了，一个耳光扇了过去，直道他是个没出息，没魄力的男人！嚷嚷着情绪激动下一歪人倒了下去，可把秋水吓住了。

身体不检查不知道，一检查吓一跳。母亲的身体看着健康，可里面早就是一连串的毛病纠缠着。心脏、肝脏还有血压都不好。这一倒下倒是让几处的毛病都一块暴露了，最糟糕的是竟然在母亲的脑CT里发现了一个肿瘤。秋水一下子呆了，他曾听母亲说过脑袋上有个小软包，不痛不痒也没什么难受的也就一直都没重视过。而且说到这个软包，秋水的左耳上方也有一个。最早发现时，母亲还笑着说这是他们家的遗传呢。

18

母亲倒下后再也没有起来，病床上痛苦了大半年后随着父亲去了。母亲临走的时候，安晴明来了。秋水本不愿联系，可母亲执拗地一定要把他叫来。秋水不明白，母亲到底是怎么看他们的。两人见面时，母亲把他给打发了出去。只是也没能说上多久，急救铃就响起了。秋水赶紧冲了进去，那时候母亲得脸已经痛苦得扭成了一团，可看见他的时候却还是拼命的向他伸出手。

拉住母亲的手，被捏得紧紧的。母亲费力得想要说什么，可空张的嘴里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靠上前安抚着母亲，别担心，医生马上就来。安晴明站在他的身边，他们离得很近，他看见了他的手也被母亲拽着。突然母亲得脸色缓和了，她拉着他们的手靠近，靠近，却在交叠的那一瞬间松开。母亲的手无力地垂落，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秋水僵住了，他的手还停在空中。然后他被急冲冲赶来的医生护士撞开了，傻愣愣得看着他们摆弄着器具，几分钟后医生很遗憾得向他宣告了死亡的结果。秋水不相信，他不相信，他扑到母亲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说这话。最后是安晴明，是安晴明拽着他，再一次告诉他，母亲走了，离开了这个世界。

守灵的夜晚秋水哭得很伤心，安晴明陪着他，用手紧紧得搭着他的肩。秋水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亲情的隔阂，爱情的夭折，家庭的崩溃，落得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人……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不成器，自己的懦弱。他原本只想让大家都如意，为何为何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或许这就是他的命，注定了孑然一身。

天亮了，泪尽了，生活还要继续。谢绝了安晴明的帮忙，秋水平静淡漠得请他离开。也许母亲临终前已对他们释怀，可他们却注定了回不到从前，就像他们的手注定了要在交叠时被松开。

“秋水，别这样。你一个人不行，让我帮帮你。”安晴明看不懂现在的秋水，几个小时前那个脆弱悲痛的秋水不见了，现在面前这个背着光的秋水就像是戴着一张面具的陌生人。“你这样，干妈在九泉之下也放心不下。”

“安晴明，我是男人，我能行。你能来送母亲最后一程，我很感谢。剩下的，我和倩倩会料理好的。你还有工作在等着，以后得空了去给母亲上柱香就行了。”

“秋水，还要骗我吗？你和倩倩真的还好着？”安晴明叹了口气，他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到现在也没有看见周倩倩的身影，这难道不说明了什么么。

“当然。我们很好。倩倩前几天去出差了，所以才没来。”秋水平静得看着安晴明，离婚的事情他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这个人，他要远远的离开，离开。

安晴明皱着眉，他试图再说服秋水却在对视中败下了阵。因为他看到秋水眼睛里的那个自己，已经成了陌生了。安晴明的心被狠狠得撞击了，他们原来已经离的那么远了。他转过身，脚下有些踉跄。

秋水，我们一定要走到这么一步么？我只想只想站在你身边帮帮你，帮帮你都不行了么？

母亲这边的亲戚鲜少往来，葬礼也就在几个相熟的人的追悼中简单的结束了。周家也来了，倩倩挺着大肚子悄悄得躲在的后面，一双眼睛却也是红红的。

“大热天的，你当心身体。”秋水走过去，虽说不是夫妻了，可到底没有成仇人。

“嗯。秋水，我很抱歉。真的对不起！”倩倩垂着头，她知道秋水的母亲是因为他们被气倒的。

“不是你的错。”秋水摇摇头，人已走，又何必再说错。

周倩倩抬起头时看见的只剩下秋水的背影了，一点点变小越来越模糊，她的眼泪又一次无法控制。她不是不爱秋水，可秋水不爱她啊……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当恋爱的盲点在婚姻中渐渐显现后，她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秋水对她的好，毫无疑问。可好，不是爱。她也想过没关系，他们能过下去。可她却没有把握住自己，一步错步步错。

秋水，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妻子，不是个好女人……秋水，对不起……

当一切都结束后，秋水把两边的房子都卖了，在公司附近借了一间小居室暂时过渡。事实上他打算等手上的几篇大纲和几个作者的文连载完毕后就辞职。这个想法他酝酿了很久，尤其是每当梳头时碰到那个软包时就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母亲的病是由血压引起的没错，可最终要了性命的却是脑袋里的肿瘤压迫。秋水在拿到死亡报告书的时候，就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命或许也不长了。

一个人就这样静静的离开也好。秋水抽着烟看着窗外，今天他又加班了。不过今晚女同胞们都不在，几个大老爷们也就不讲究什么了，抽烟的，脱鞋的，扯了领带的，怎么舒服怎么来。闲话说三道四，从某作者的拖稿到某读者的粉转黑，再扯到了某部门的谁谁谁要结婚了，溜达一圈后不知道谁说了句：“杂志那边的徐子涵前两天来送喜蛋，这小子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透。这孩子倒是先蹦了出来。秋水，说来你们以前是一块的吧。”

被点了名，秋水这才应了一声不太清楚。可怎么会不清楚呢，徐子涵孩子的母亲是他的前妻倩倩。这关系……自嘲一笑，想当初徐子涵找上他请罪时，那才叫震惊。不过倩倩跟了徐子涵倒也不亏，他和倩倩谈恋爱的时候，徐子涵就不止一次的羡慕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