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像是小孩一样嘟起了嘴,跟着却又微笑起来。
「呐,大哥,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有一阵子,梦想是嫁给大哥当新娘呢。」
我有些意外,但也有点不意外。「喔?」
二妹回忆似地笑起来。「很傻对吧?好像是小学时候的事吧,那时候妈妈刚走,爸爸总是在忙着工作
,忙到没办法来我的运动会。大哥那时候快要联考了,却还是抽空过来,和我一道玩亲子滚大球的游
戏。」
「本来我们眼看就快赢了,没想到最后关头大哥却跌倒了,还扭到了脚,最后不得不由我陪大哥去保
健室。大哥还疼到哭了出来,却一直忍耐着,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反倒是我,因为内疚而哇哇
大哭了好一阵子。」
我苦笑了一声,没想到是因为这种事情。
「那时候我一边哭,一边看着大哥那种隐忍的样子,忽然觉得大哥好可爱,怎么说,直到那时候我才
发现,原来大哥也是一个倔强、会逞强的人。」
二妹抱着膝盖说,我感到十分意外,同时被身为女人的妹妹这样说,我又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今纯
吻我的时候,那种强烈的不适感又莫名地涌上心来,我不自觉别过头,不让二妹查觉我的异样。
但二妹一向比我细心得多,她注意到我的阴沉,忽然伸手覆住我搁在草地上的手。
「大哥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这问题问得十分含蓄,但足以让心里有鬼的我心惊到跳起来。
「你说什么?」我厉声。
二妹吓了一跳,她缩了手。自从妈去世之后,我就像这家的另一个家长一样,爸离开之后,家里大小
事更都是我在主持。二妹也就罢了,另外两个弟弟多少都有些怕我。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反应过度,向惊疑不定的二妹道歉:
「为什么这么问?」
二妹见我的声音恢复过来,似乎松了口气,但又在犹豫什么,好半晌才开口。
「我的意思是……大哥似乎对女孩子不太感兴趣,以前我总是在心里建设,如果大哥有朝一日交了固
定的女朋友,带回家来给大家看,对她很好很好。那个时候我一定要诚心祝福大哥,不可以因为大哥
对我以外的女孩子更好,就心里吃味,做出幼稚的事。」
她抹了抹鼻子,我见她叹了口气。
「只是等了很多年都没等到,结果我自己都要结婚了。总觉得有点松了口气,又有点遗憾的感觉。」
我正要说话,这时敏崇便当买回来了,远远就和二妹挥手,还差一点在草地上跌倒,二妹也笑着和他
挥了挥。
「大哥一直让我很安心。」
二妹一边挥手,又继续说:「不管是妈去世那时候也好,爸走的那时候也好,老实说我都没有感到绝
望过,并不是说不觉得悲伤,只是因为大哥一直在我身边,就总觉得一切终究都可以没问题。大哥是
我最理想的男人,可惜这世上像大哥的男人太少了。」
我被二妹突如其来的剖白吓了一跳,刚才被往事说得有些不悦的心情,一下子又平复下来,我温柔地
抚过二妹盘起来的发梢。
「可是大哥总是不快乐。」
二妹又接口,她忽然转过头来,那双精细地上了眼妆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不知道……大哥总是看起来,在烦恼什么似的,我本来以为是我的事,或是二哥三哥的事……但
是现在我结婚了,我们都独立了,我站在这里,这样幸福,但大哥看起来还是不快乐。」
我怔了一下,扬起唇角弹了她一下:「胡说八道,你大哥快乐得很。」
二妹抚着被我弹过的地方,又看了我半晌,好像要从我微笑的表情里看出什么来,可惜她什么也看不
出来。我不会让她看出来。
敏崇在草地那一头招手,似乎要二妹过去。二妹笑着答应了一声,便起来拍掉衬裙上的草梗,那丫头
还回头看着我。
「大哥,邀她一块来吧。」
离去前她说:「我希望大哥还有她,都能分享我的幸福。」
晚上下了班已经是晚上七点,我赶回市区,用跑的赶到我们平常相约的钟楼下,已经是七点过五分了
。
但令人意外的是,今纯竟然还没有到。
我怔愣地站在钟楼下,还来不及思考,就听到背后传来气喘嘘嘘的声音。
「抱歉,我迟到了吗?」
我蓦然回首,看见是今纯。他一如往常,穿着轻便的西装,提个那个二十三岁时我送他的公事包,微
显慌张地看着手里的表。我发觉自己长长松了口气,哽在喉口的紧张感也顿时松懈下来:「真稀奇呢
,你竟然会迟到。」
我尽可能笑着说。但今纯没有笑,只是微微点头:「不好意思,处理一些私事。」
今晚我们去吃了热炒,那是我常最常一起去吃的店家,在那一带已经开了十几年,两人份的商业套餐
加附啤酒只要一百四十元,一直以来都是我和今纯的最爱。
我们边吃着炒大肠头,喝着冰凉的啤酒。我忽然想起那张请帖的事,两张都收在我的公事包里,但我
却没有勇气立刻拿出来。
我想像着今纯和我一起参加二妹婚礼的情景,像这样一个人拿两张喜帖,座位肯定是安排在左近,通
常会坐在一起的,不是亲人就是夫妻。我想像着二妹来敬酒时,我和今纯会同时站起来,拿着同样满
斟的酒杯,然后由我向二妹介绍:
『二妹,这是今纯。祝你们百年好合。』
我越想越觉得别扭,忍不住一口喝干手里的啤酒。
今纯当然不知道我心里的转折,他嗑着桌上那盘花生米,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他最近一直有点心不在
焉,我本来以为是那天晚上我拒绝他的关系,每回我拒绝今纯的亲热,他都会像这样怅然若失个几天
,但很快就又恢复原来的温柔。
我想着想着,发觉自己又不自觉地盯着今纯的丰唇看,看着他把花生米扔进去,蠢动几下,伸出舌头
,把碾碎的花生米卷进去,又清洁似地在浅唇处舔舐。
精白的唾液在唇瓣间牵成丝线,我惊讶自己连这么细微的地方都不放过。
「……成?」
或许是看得太过专注,今纯叫了我数声我才惊觉。我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今纯看不见的耳根热得
发烫:「嗯?」
今纯笑了,「想什么,这么专心?」
他说着,似乎想伸手抬我的脸,但又像想起了什么,不动声色地缩回了手。
「没什么。」我说,痛恨自己连这么鸡毛蒜皮的举动都察觉了。
今纯看着我很久,久到我觉得不自在的地步。
「成,我想带你见我的父母。」今纯终于开口。
我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今纯和我一样,很少提起自己的家庭。我只隐约知道他有个后母,还有身体
不太好的父亲,两个似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今纯和他们关系似乎也不是很好,特别是父亲,每
次提起他今纯都会皱眉头。
我想起自己公事包里的喜帖,没想到今纯也在思考同样的事。
「正确来讲,是我的父亲。」今纯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他大概快差不多了,
其实是慢性病,拖着也有五六年了,但我想至少让他死前见见你。」
我又吃了一惊,脑中不自觉浮现两年前,爸去世的情景。爸走得很快,几乎没有预警,早上忽然在浴
室昏倒,送到医院判定是脑溢血,下午就宣告不治了,我和弟妹才来得及赶到医院,能做的只有在父
亲的死亡认定书上签名。
妈去世以来,我们都不太常回家,只在逢年过节意思一下,这和爸个性上不喜欢热闹有关。但一个人
就这样走了,前一天还以为踏进家门就能见着的人,转眼间就哪里也找不到了,那种失落感是如此之
大,我到那时才切实体会到。
我忽然想到今纯。我对这个人是如此习惯,竟没有思考过今纯有一天可能不在我身边的问题。
想着想着我忽然害怕起来,就连今纯跟我说些什么,我也全然充耳不闻。
到后来今纯似乎也放弃了,我感觉手背上一暖,原来是他覆住我的手。
「不想去也不用勉强,我并不想迫你什么,」今纯笑了笑:「我只是……看到我父亲这样子,忽然觉
得很感慨,觉得很多事情应该趁还有的时候、还在的时候,尽量多做一些,不要以后再来遗憾而已。
」
我怔怔地听着今纯的话,还在咀嚼是什么意思,今纯却又开口了。
「成,你二妹的婚礼……」今纯开了口,却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重新启唇:
「……我能和你一道去参加吗?」
我全身颤了一下,今纯的手仍然覆着我的手背。他忽然低下头来,我以为他又要做什么亲密动作,下
意识地别开了头,但今纯却只是靠近我,把额头搁在我肩膀上,就这样抵着,像是要一辈子靠在上面
那样沉沉地抵着。
这举动令我坐立难安,虽然热炒店里都是喝醉的男人,偶尔这样也不奇怪。而且出于某种奇怪的愧疚
感,我竟不忍推开他。
「今纯……」我叫着。
「我好想吻你。」他忽然低声说。我心里一突,但今纯口上虽这么说,却没有任何相应的动作,只是
持续人畜无害地靠着我。
「我刚才嚼那些花生米……心里就在想,要是那些花生是你就好了,我可以捏住你,可以把你拿起来
搓揉,可以舔你、品尝你,把你嚼碎了吞进肚里……」
我的喉咙哽着,发不出声音来。今纯闭上眼睛,就这样像睡着了似地。
「我每次以为自己已经到极限了……但过了几天,才发现我的极限比我想像的更远更多,遇上了你,
我好像什么都能够克服似的……成,我真可笑,直到这种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原来真的那么喜欢你,
喜欢你到了没有极限的地步。」
第四章
「我每次以为自己已经到极限了……但过了几天,才发现我的极限比我想像的更远更多,遇上了你,
我好像什么都能够克服似的……成,我真可笑,直到这种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原来真的那么喜欢你,
喜欢你到了没有极限的地步。」
我忍不住直起身来握住他的肩,「今纯,你醉了。」
「成,你穿上婚纱,一定会是世上最美丽的新娘。」
今纯仍旧淘淘不绝地说着:「我想去参加你二妹的婚礼,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想要把你带到礼堂前,
剥下你二妹身上的婚纱,套在你身上,然后牵着你的手,告诉你所有的亲友,你是属于我的,一辈子
都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不要这样,今纯,我拜托你不要这样……」
我感觉情况不对,慌乱地付了饭钱,把今纯带离热炒店,替他叫了计程车,向司机报了他家的地址。
今纯没有抗拒我的决定,但即使是在车里,他也没有停止那些胡言乱语。
「爸问我有什么打算,问我什么时候把新娘带到他面前,让他死前能够安心,成,他竟然这么问我,
那个狠心背叛妈妈的人,竟然这样问我。真是太可笑了,成,你知道他这么问我时,我心里在想什么
吗?」
「今纯,别说了……」我看见计程车司机频频从后照镜往后看,今纯把头靠在我肩上,额角抵着我的
颈侧,就这样说个不停。
我的脸烫得都要滴出汁来了,拚命地把头低下来,不让司机看到我的脸。这样的状况是我们交往这么
多年来,我始终极力避免的。我总是告诉今纯,要他绝不可在公开场合表现出我们是恋人的身分。
我不觉得那是过分的要求,毕竟我是男人,还是一家人的大哥,就算是一般的情侣,也未必要在每个
人面前表现出恩爱,恋爱不是结婚,两个人知道够了。
「我想要把你带到他面前,对,就在他的病床前。我想要在他面前剥光你的衣服,然后在他面前,把
你压在床上,我要狠狠地侵犯你,粗暴地欺负你,成,我想让他听听你的哭声,听你因为我的每一个
动作辗转呻吟。然后他就会知道,那个他期待一生的儿子,那个他不惜抛弃前妻也要保住的儿子,是
什么样的货色……」
我甩了今纯一巴掌,但他没有反应。我想他早就失去知觉了,被我打了之后,他只是懒懒地赖在我的
身上,语气从热切变作了调笑。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心里就喜欢你,成。」
「那时在救国团里,我看着你的背影,看着你和其他人谈笑的样子,心里总是想,啊,世界上怎么有
这么美丽,却又什么毫无防备的人呢?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吸引着我,就像着魔了一样,我
想和你说话,想触碰你,进一步想得到你的全部……」
「当我终于得到你时,我真的很开心,就是那个晚上。我开心的像是第一次发现这世上所有的美好一
样,我想我以后一定什么都不再需要了,因为我遇上了你,你知道吗,成,当时的我就是这么地满足
,这么地……」
「成,我常想着那个晚上……常想着我们刚见面的那时候……要是能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多好?你说
是不是,成,像那个时候一样地……」
「今纯,够了!」
我吼住了他,我的眼眶发热,但不是因为感动,而是愤怒。
「不要测试我!听见没有,今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一口气吼出来,顿时又觉得心口空荡荡的。今纯茫茫然地看着前方,虽然面对着我,眼睛却像是在
看某个没有焦距的地方。
计程车司机早已放弃窥探我们了,只是一个劲儿地猛开车。
「不要这样……今纯,不要让我讨厌你……我不想讨厌你……」
我压低着所有呼吸说着,这话就像是揪住今纯的什么似地,他忽然软倒下来,靠着后座的椅子。他没
再说些什么,一路茫然地任由计程车把他载到家门口。
我甚至没有带今纯进家门,我塞了大笔的小费给司机,请司机代替我把他扛进家门,还匆匆把今纯家
里的钥匙丢给他。那是他二十六岁生日时,亲手多打一分给我的,但我一次也没用过。
我交代完便夺门而出,像逃命一样离开了今纯的家门口。街道上下起绵绵的小雨,但我没有把伞拿出
来撑的心情。
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把它拿出来一看,是二妹传来的简讯。她说敏崇想询问租借鞋子的价格,还有一
些计价问题,问我明天能不能过去一趟。
我把手机盖起来,一个人走在深夜的街道上。人行道上都是坑坑巴巴的小水洼,我一边避开,一边不
知不觉越走越快。
我的脸依旧留着方才的热度,以往和今纯出去喝酒,他向来极少喝醉,因为我是沾酒就容易醉的人,
他为了能好好照顾我、送我回家,总是避免自己喝得太醉。
喝得那样醉的今纯,交往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并不是不同情他和父亲之间的事,看得出来今纯真的很难过,说什么讨厌父亲,只是在逞强而已。
但问题是……我太知道今纯,我们相处得太久,双方也都不是笨蛋,我明白今纯今晚放任自己喝得烂
醉的理由。他在引诱我,引诱我正视他的脆弱,进而同情他的脆弱。
我察觉到他许多小动作,抚摸我的手指、揽我的腰,这些今纯平常不会有的挑逗,我明白他在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