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怕十年后的自己,会恨死现在做决定的自己。」
「以前看电影啊,什么新娘在婚礼前夕跑掉,从此不见踪影的。又或者另一个男的忽然到婚礼上来抢
婚,那女的竟然就跟那男的跑了的情节,我都觉得那是戏在做,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发生。但现在自己
经历过来,反而觉得走到红毯终端的人,才真是有勇气。」
二妹的话令我心悸,但她直起脸来,又爽朗地笑起来。
「啊啊,一定是最近婚礼的事太多太烦,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大哥,这些话你不要跟敏崇说喔,要是
他找条链子把我链起来可就糟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扭了一下她的鼻头,惹得她咯咯笑了声。
「鬼丫头,满脑子精灵古怪。」我说:「要是你想跑婚的话,大哥现在就跟他们说你不嫁了,省得在
这里受别人家的气。」
「大哥来抢我的婚的话,我真的会和大哥跑喔。」
二妹笑嘻嘻地说着。我知道她是想替我打起精神,就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更觉得自尊心受损,我竟
然沦落到要自己弟妹担心的地步。
我勒令自己要振作起来。婚纱的事宜进行得很赶,主要是亲家母看了我选择的婚纱后,硬说什么胸口
的地方太过曝露,按照他们家的传统,新娘不可以在婚礼上穿这种亵渎神的衣服。所以只好紧急请婚
纱设计师在胸口地方多别一朵花,以遮挡裸露的部位。
我当然是反对别那朵花,那让复古风的婚纱看起来整个很愚蠢。但不妥协的话婚礼没办法进行,本来
亲家母是要胸口全用布遮起来的,双方各退一步才变成现在的方案。
婚礼当天我起得很早,站在镜前穿我尘封已久的白色西装。这套西装我只穿过三次,两次是参加弟弟
们的婚礼,还有一次,是参加今纯的研所毕业典礼,今纯说想看我穿白色西装的样子,那天我到他家
里,他亲手替我穿上这件西装。
我还记得我们站在镜前,他就站在我身后,他比我略高,用那双手绕到我身前,替我调整好领带,一
面调整还一面说:
『好像要去结婚一样呢。』
我当时笑着回他:『喔?那你岂不是该穿上婚纱?』
今纯当时沉默了一下,半晌才微微笑着说:
『不能两个人都穿西装吗?』
我那时候和今纯在热恋期,做爱的问题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困扰我们,我沉浸在和他的互动氛围中,没
有仔细去思考今纯那些话的意义。
我记得我还笑着回他说:『哪有两个人都穿西装的婚礼啊,你是要我失业吗?』
现在回想起来,搞不好今纯想说的,是希望我穿上婚纱,他觉得我才是应当穿上婚纱的那个人。
但是我办不到,因为我是婚纱顾问。是为女人选择幸福的人。
旁人为我选择婚纱的事,我一次也没想过,也无法想像。
我在接我去会场的车子上背着致辞,虽然已经致过几次辞,每次还是有点紧张。今纯以前都会帮我听
稿子,还会帮我润饰,他是那种很自然就能在众人面前说话的人,每当他站在众人面前,救国团也好
,其他场合也好,我都觉得他神采飞扬。
今纯,我不由得在心底轻念着。今纯。
我忽然发现自己好想那个人,想到心都发疼起来。
学姊说失恋是有后遗症的,应该说失恋本身就是一种后遗症,刚开始得病时觉得还好,甚至麻木没有
感觉。
但过了一阵子,那种疼痛和折磨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排山倒海地袭来,让你痛得记不起来自己正常时
的样子。
婚礼会场人来人往,男方的亲戚人却来得很少,大概是之前闹那一场的缘故,放眼望去都是二妹的同
学朋友。
我被安排在跟亲家母同席,就算之前有再多不爽,同桌的时候还是要虚以委蛇一下,这是大人的基本
修养。所以我们还是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好像前嫌尽释一样。
然而在席位上坐下时,我才发现我旁边空了一个位置,位置上摆了名牌,上面却什么也没写。我才惊
觉之前二妹给我两张请帖的事,她一直希望我携伴来,尽管她不知道今纯的事,所以才会空下一个位
置。
我发觉我竟有几分期待,期待今纯会忽然出现在这个席位上。虽然我知道这几乎不可能。
华人的婚礼迟到是常态,六点开始的宴席,谁也没盼望在八点前能吃到东西。在婚宴开始前,我就被
叫去帮忙整理宾客的红包,还有一些场外的杂事,还抽空去看了一下二妹。她依然像拍婚纱照时那样
美丽,且犹有过之。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到她这样子,我反而有种心酸的感觉。
好不容易回到位置上时,第一道前菜已经开始上了。大厅中心开始进场的表演,小花僮拿了一篮子的
花,从红毯这端洒到另一端。
我身边的位置仍然是空的,但坐下来时,我却发现座椅上多了样东西。
我把那样东西拿起来,那是个巴掌大的红绒盒子,上面缠着缎带,我不由得心跳加速,周围的人都在
看表演,我背着光把盒盖打开了。
盒子里一是对镯子,质地是玉雕的,传统婚礼上会送的那种。
我蓦地想起第一天我向今纯提起二妹婚礼时,他对我说的话。我拿起其中一枚镯子,手还在微微发抖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把镯子套进手里。
那镯子实在太合我的手,合到我无法骗自己那是别人送的地步。
我明明跟他说我妹的手比我还细的,我忍不住在心底埋怨。
「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这里?」我问同桌的亲友,声音已有几分沙哑。
那亲友吃了一惊,大概是我的表情太激动,她掩着嘴说:「咦?你说这个东西吗?好像是刚才饭店服
务生拿过来的,他还问了你坐哪里,说是有人拿到厅口,指名要转交给你的。怎么了吗?」她问。
我想都没多想,身体就自己动了。我抓着盒子冲出丽华厅,一路冲到饭店楼下,在大厅里张望,但除
了来来往往的住客,没有我所熟悉的那个身影。
第八章
我想都没多想,身体就自己动了。我抓着盒子冲出丽华厅,一路冲到饭店楼下,在大厅里张望,但除
了来来往往的住客,没有我所熟悉的那个身影。
我情急之下抓住了经过的服务生,问他:「刚才门口有什么人吗?」
那服务生也吓了一跳,他停下运行李的脚步,有些错愕地说:「什么人?先生,您在找人吗?」我知
道自己问得蠢了,抛下服务生就冲出饭店。
我左右张望了一下,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街上还是很热闹。我像只无头苍蝇般在门口转了一阵,捏
着手上的镯子,忽然觉得心里气苦,忍不住就大叫起来:「今纯!」
我在门口弯下腰来,朝着长街那头大喊:「今纯,我知道你在附近,不要躲我,出来见我!今纯,出
来见我好不好?今纯!」行人都停下脚步来看我,但我不在乎了,脑子里除了今纯以外什么也没法想
,我近乎哀求地大叫着,
「今纯,我求你出来!今纯,今纯!今纯!」
但没有人回应我,除了远方喧嚣的车声。
我拿着装镯子的盒子踉踉跄跄回到婚宴会场时,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主婚人也就是男方的父亲正在
致辞。二妹和敏崇相偕坐在新人席上,白色的炽光打得二妹脸上容光焕发,后头还播放着新娘新郎相
识过程的投影片,最近婚礼很流行搞这个。
『新娘谢梢和新郎庄敏崇是在一所大学里认识的,当时,他们一位是助教,一位还是学生,新娘当时
恰巧选修了新郎的课,谁知,一场出乎意料的恋情就此展开……』
大厅里不时传来亲友的轰笑声,还有间或的掌声。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磨娑着那枚玉镯,我忽
然恍惚地想,如果是我和今纯的婚礼,投影片会播什么呢?
我想着我们相识的经过,想着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那个时候队上要选炊事组长,我们那期女生
太少,加上现在女生都不太愿意做饭了。
今纯看没有人肯做,就举手自告奋勇,然后还指了我做副组长。
『你,就是你啦!你叫谢成对吗?来帮我好不好?』今纯对我展开笑容。
现在回想起来,恐怕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有阴谋地在追求我,否则我不会为了他一个笑容,就傻
傻地担起那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工作。
而且事后证明他完全不会作菜,手艺烂得要命,连切个猪肉都会切到手。我在妈去世后,因为常做饭
给还在念书的弟妹吃,所以多少会点厨艺。
而且他还极为挑食,大部分食材都不敢碰,我看见他一脸嫌恶地把青椒推离两公尺切丝的模样,我就
忍不住把他所有工作接手过来做。
『到底你为什么要接炊事组长的工作?』我那时候一边切,一边没好气地问他。
未料今纯闻言笑起来,还很灿烂。
『因为想拖你下水啊。』
我当时为之气结,『你说什么?』
『因为你是那种嘛,不会丢下无助的人不管的人,』
今纯拆着猪肉的保鲜膜,扬起唇角笑着:『我想要是我表现出弱点的话,你搞不好就会比较愿意亲近
我。』
今纯一直很诚实,诚实到有时令人想揍他的地步。
就因为他太过诚实,有时我反而会觉得不安。为什么可以如此轻易地说出那些话?为什么可以如此简
单地表露心中的想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把今纯的诚实看得越来越廉价,喜欢我也好、爱我也好,想跟我上床也好,
都被我当成了一时兴起的玩笑话,听过就算了。
『现在我们请新娘的大哥上台致辞,谢家大哥目前在知名的Vermillion婚纱顾问公司担任行销部经理
一职,今天新娘身上这件美丽的婚纱,就是他为自己的妹妹亲自设计挑选的,让我们掌声欢迎……』
我深深吸了口气,用手抹了抹脸,把镯子收回盒子里去站了起来。今天再怎么说都是二妹大喜的日子
,我要是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那就太不像一家之长了。
我在掌声中走过铺满花瓣的红毯,向主婚人点头致意一下,新人席上的二妹对我绽开笑靥,大概是怕
我紧张,还悄悄对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我走到麦克风前,放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宾客,有熟面孔也有生面孔。我发觉自己仍不死心地在找
寻那个人的身影,尽管他一次也没现身过。
我忽然好渴望今纯现在就站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我不懂之前为什么这么害怕邀请他来参加这场婚
礼。
「各位好,我是新娘的大哥,很谢谢各位今天拨冗来参加舍妹的婚礼。」
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投给二妹一个安心的笑容。
「本来是想随便讲讲就下场的,只是小梢这孩子一直拜托我,只好站上来多说两句。老实说小梢一直
是我们家的宝贝,把这么漂亮的妹妹拱手让人,做哥哥们的心里多少都有点不太舒坦,何况我都还没
娶老婆呢,这不懂事的丫头竟然就敢比我先嫁了。」
这话说得满场都笑了,二妹一边笑一边打了一下身边的敏崇,好像新郎跟他说了什么。我看了他们一
眼,笑笑又继续说。
「我会站在这里致辞,说起来还真有些感伤,本来这里应该是我们父亲的位置,不过他在两年前过世
了。家父逝世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舍妹穿上婚纱,和她足以相伴一生的人走上红毯,没想到上天
太急着把他老人家招走,只能托梦要我来替他看了。」
「家母也走得早,我和两个弟弟倒还好,小梢算是从小就没了妈妈。从小我就像她娘一样,替她做便
当,帮她缝学号,母姊会时,也是我站在后头看舍妹的傻样。」
「小梢这孩子倒好,母亲节的时候,竟然做了康乃馨送给我。一个大男人收到一大束康乃馨,老实说
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好。」
台下又笑起来,倒是二妹没有笑,她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眼里满是复杂。我想只有我们家里人才知
道,这些话里蕴涵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处。
「不过后来我还是哭了,抱着那一大束康乃馨哭了。」
我继续说着,
「后来舍妹就不再送我康乃馨了,大概是嫌我哭得太丑吧。但取而代之地她送了我更多东西,她送给
我优异的成绩、健康活泼的身体,送给我一天比一天亭亭玉立的外貌、一天比一天懂事聪慧的内在,
她送给我最美丽的笑容、最体贴的话语。」
「而今天她送给我这辈子所收过最贵重的礼物——她一生的幸福。」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个大礼作出反应,要是我在这里哭的话,舍妹搞不好又要不知所措了。但是除
了哭之外我也想不到其他回礼,她送给我这么多这么美好的东西,要是我只这样轻轻回一句:『小梢
,恭喜你结婚了。』舍妹大概会骂我怎么这么小气吧?」
台下又笑了起来,我看见新人席上的二妹仍然直看着我,眼眶微微发红,敏崇体贴地拍了拍她的肩。
我想着手上的讲稿,脑子不知为何有几分混乱,深吸了口气又说,
「小梢的婚纱是我帮她设计的,很庆幸我这大哥还有点用处。我在婚纱顾问公司工作,看过很多新人
,因为不同的原因邂逅、不同的原因走在一起。我的工作,说是为他们选婚纱,但事实上我也只能建
议,实际选中婚纱的人还是他们自己,」
「有时候看着新娘在镜前试穿婚纱,而她们的新郎站在一旁,我就会忽然想到,新娘看待婚纱,和新
郎看待婚纱的心情,是不是有什么不同呢?」
没来由地,我一边讲,一边又想起了今纯。我想起那个梦境一般的幻影,那个穿着婚纱、面目模糊的
人。
「有时候新娘明明很中意一件婚纱,脸上都写着非这件不可了,还是会不断询问新郎的意见,新郎大
多会说:你喜欢就好啊,是你要穿的嘛。但新娘对这样的回答总是不满意,缠着新郎问个不停,终究
要问出新郎心底的真心话,新娘才肯罢休。」
底下不少男人发出笑声,我的脑海忽然隐隐约约冒出什么,声音有些沙哑,连忙别开麦克风咳了两声
。
「我以前也不懂新娘的心情,直到替舍妹选婚纱时,我才渐渐明白过来,选婚纱好像是新娘的事,毕
竟婚纱只有新娘能穿。但实际上选婚纱就和谈感情一样,是两个人的事情,总是要不断地试探对方、
不断地把对方逼到底线,」
「就算对方说了:你这样子就可以了。心里还是会觉得不安,就算对方打定主意怎么样都包容你,你
还是想知道他真正的想法,即使那个想法最后会让你受伤,你还是会想追问下去,没有什么比对方保
持沉默更让人心焦的了。」
我越说越快,手上的讲稿小抄落到讲桌上,我的指尖微微发抖,台下的宾客都还没注意到我的异样,
只有二妹多看了我一眼。
「我……以前总觉得我选了婚纱就好了,一切就解决了,剩下的只要新娘穿上它就行了,但是并不是
这样的,他不知道我为什么选了这件婚纱、也不知道我对这件婚纱的想法,他只能听话地穿着他,而
我竟然认为这样一点问题也没有,」
我发觉自己早已逸脱讲稿的范围,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话语像是有生命似地,自行从我口中流出。
我感觉台下一片骚动,我深吸了口气,
「我竟然觉得这样很好……只要这样就够了,什么也不用多解释也没关系,他会理解我那些别扭的想
法才对。他就这样满怀不安地穿着它,直到走进礼堂,我还自以为是地坚持我的包容,却没想过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