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蔷薇——岫几重

作者:岫几重  录入:08-27

很快年底又来了,家家户户热热闹闹的过起了大年。这期间,柯青汉与洪微晚上约见的次数少了一些。今年风雪太大,地上积雪积冰。虽然两家住得近,但自从柯母那一回问起窗户的事情后,柯青汉都会等到八点多才偷溜出门,洪微不放心,怕他会受冻或者夜黑滑倒。

等到了来年正月末,天气才晴朗起来,地面上的积雪泥巴终于晒干了。

这晚,柯青汉又是等到了八点,确认母亲睡熟、父亲依然不归后,越窗离了家。他已经有三四天没和洪微独处了,实在是有些想念对方了。

他绕过自家屋后时,隐约听到了父亲的骂叫声,有点意外父亲的早归,略犹豫了一下,继续朝洪家后门走去——父亲一向赌完钱,回了家后倒头就睡。

往后的几年,他无数次后悔今晚的决定:若能忍得一时的想念,若能深思一下嗜赌如命的父亲一早回家的原因,或许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一切痛苦可能就会避免……

柯青汉来到洪微家时,对方正披着棉袄,坐在床头织毛衣,看得他直摇头,这人真是一点也闲不住。

两人没有多做言语的交流,脱光了衣服,在被窝里拥抱亲吻,几天的想念,让彼此都有些激动,一边克制着动作不惊动堂屋的洪父,一边又不能自已地沉醉于相拥的温度。

……直到大门被人死命地敲响,柯青汉与洪微才骤然停下了动作,面对着面,都觉有些奇怪。

洪父醒的很快,在柯青汉坐起身,刚把秋衣与秋裤穿上时,便把大门打开了,问起门外人的来意。

“柯青汉!”

伴着一声怒喝,堂屋与厨房相连的门板被人猛力地一脚踢开来。床上的两人,都一时呆住了。

来人正是柯父,他怒气冲冲地进来后,柯母、洪父都跟着跑过来,而后二人见到了柯青汉与洪微的样子也是傻住了。

“你们,你……”柯父显然被刺激到了,气得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连忙左右张顾,看到橱柜旁的扁担,两步走上去拿到手中。

柯青汉已经回过神,他套了棉袄,棉裤都没穿,极快地下了床,待看到柯父眼睛看也不看地将扁担往床上砸去时,便是急忙阻拦,怕伤到了被吓傻了的洪微。

然而柯父的动作太快,柯青汉阻拦不及,挡在了床前,几乎是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重击,疼得他眼前发晕,怀疑骨头是否都被砸碎了。

柯青汉忍着痛,想要拽走柯父的扁担。他清楚发疯的父亲有多神经,今天看到这事,要被狠狠教训的人不仅是自己,恐怕连带洪微都不会放过。

洪父显然也气得不行,身体剧烈地发起抖来;而柯母原本的惊怒、生气,在看到柯青汉挨了一扁担后,似想要上前劝阻柯父,却始终呆立在原地,便又开始抹起眼泪来。

洪微的声音这时传来:“大爷您别打青汉哥,您听我们解释……”

柯父怒吼:“解释个屁!不打,哼,老子今天不但要揍死这个畜生,还要好好教训你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洪微要说的话顿时噎住,他的脸色惨白得吓人。

柯青汉无法容忍自己的父亲这样侮辱洪微,又挨了一下后,大声喊道:“阿爷,你别怪小微,是我喜欢的他。”

这话一说,柯父更是暴怒,砸了柯青汉一扁担后,就真的要扑上床头打洪微。柯青汉一直顾忌着对方是父亲,没敢用力抵抗,这一见,慌得什么也不顾,忙是挡住了柯父打人的动作,硬是把扁担抢过来。

洪微没法作为,他盖在被子下的身体连裤子都没穿,只能缩在床上,惊惶而担忧地看着柯青汉。

柯父没想到柯青汉敢对自己不敬,气得又是连骂了脏话。柯母则一直躲在旁边,哭着不停,却一直没有开口阻拦;而洪父,也似傻了般,站在门口,浑身哆嗦得停不下来。

父亲气怒正当头,柯青汉不再试图开口解释,手里握紧着扁担,挡在洪微身前,沉默地面对父亲的责骂。

“扁担给老子拿来!”

柯青汉垂着头,死握着手里的扁担不松,心里却是一片凄凉与绝望:时至今日,他曾经对自己与洪微的未来种种规划,都尽付东流。现在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他该如何收场?

他还没想到方法,就忽然感到头撞到了硬物,眼前一黑,昏死过去——原来,柯父见柯青汉始终不理自己,一气极,伸手就按着了他的头朝墙上磕了下。

意识消散的瞬间,柯青汉听到一声极为凄厉的哭喊:“青汉哥——”

再想来时,柯青汉的意识恍惚得厉害,头也突突地发疼,好半天,他才迟钝地想起昏迷前的事情,惊得立刻从床上跳起来。

他看着封闭昏暗又简陋的屋子,心里一紧:看这情形,他是被父母关起来了。这屋子是爷爷奶奶去世前住的地方,窄小阴森,只有一个小门与外界相通。

柯青汉抚了抚额头,心里没法不担心洪微,便拖着鞋,走到门口,尝试着拉开门……结果自然令他失望,门被锁得死死的。这门板的木料结实,极为厚实沉重,他根本没法打开。

柯青汉颓然地靠着门,精神恍恍惚惚,隐约能听到外面有些吵闹声。

“大哥!”

是二爷家的小儿子柯青才的声音。柯青汉顿时提起神,贴着门说:“才子,是你吗?能不能把我帮门打开?”

“不行啊。”柯青才小声说,“门上了三把锁,钥匙都在大爷手里的。”然后他直接道出来这里的目的,“大哥,洪微姐的阿爷死了,他也被赶出门了。”

——柯青才今年才十岁,从小对自家的堂哥崇拜敬重的很,连带着也对洪微有些好感,只是这孩子小时候分不清洪微的性别,就一直喊着姐姐。

柯青汉听了,心神大乱,却不得不强作冷静,从柯青才嘴里套话:“三爷,怎么就……”

柯青才岁数小,对发生的事情也理解不了,解释得混乱。大体的事情便是,那晚柯青汉被打昏了后,柯父叫了弟兄几个把柯青汉送到了这个小屋里关着,他自己又拿着斧头跑去洪家闹事,一来二往,推搡间,气得发晕的洪父就倒下了,当下咽了气息。后来村医来了,就说是脑溢血死亡。

洪家前头也有两个弟兄,以前都与洪父闹翻了,平常往来少。出了这事,到底是自家的兄弟,加之那二人一直把洪微当成怪物看,就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接管了洪家的屋子,硬把哭得快昏了的洪微赶出去了。

柯青汉觉得浑身冰冷,整个人如坠入冰窖里。他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把很多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他更没想到,面对着异类时,人的心有时候竟可以狠绝到灭绝人性的地步。

“大爷在洪微跟前骂,说他还死皮赖脸地活着有什么用。我妈说,队上很多人都在说你们的事情,说洪微姐得了病,现在把你给传染了;还说,洪微姐克死了他妈妈、害死了他阿爷……”

小孩子不懂事,只是一个劲地与自家兄长传递着消息。而柯青汉,听着他转述的话语,已是满心的麻木,什么痛苦、绝望的情绪丝毫感受不到了。

“才子,”许久后,他打断了小孩的话,“可以……帮我将你洪微姐叫到这里来吗?”

时至如今,他们真的走投无路,对于洪微来说,甚至安稳地活下去……都会困难。

所以,他现下唯一想到的主意,就是:一起走吧!

这样的选择,或许会给父母带来痛苦;可是这样只知打骂、好吃滥赌的父亲,这样不辨是非、永远只在意父亲的母亲……最重要的是,他们逼死了爱人的亲人——尽管或许,他柯青汉才是罪魁祸首——到了如今,他该如何去面对这样的父母?!

洪微呢?只是被无妄牵连到的人,是他柯青汉曾经无数次誓言要永远保护的爱人。

他只有选择爱人,远走他乡。

可惜,事实远不如意。

柯青才立马说道:“不行的。洪微姐几次要找你,都被大爷三爷还有我阿爷堵住了。现在三爷死了,他每天就傻傻呆呆地坐在家门外,他家大爷二爷骂他打他,他都一动不动。”

“才子,那你帮我给他……”

“大哥,大爷来了,我得赶紧走了。”

柯青汉连忙喊了句:“帮我对他说:等我。”

柯青汉颓然地坐在地上,听着柯父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忧心茫然。柯青才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最后的一句话,他根本无法确定。

小微……

柯青汉眼前又是有些发黑。

第十三章:心决意坚

柯青汉与洪微,最终是谁也没能等到对方。

柯青汉被关在小屋里好几天,中间柯父来了两回,打骂了他一通后,每天就柯母过来送上一日三餐。而柯母除了抹眼泪,反复念叨他“收心”“体谅父母”的轱辘话,后来还提起他们会找人“治好你的病”。

在洪父上山的那天,柯青汉被柯父以及自家二爷三爷,几乎是捆上了拖拉机,说是要把他送到哪里“治病”。

柯青汉知道一时冲动的反抗起不了作用,没做太挣扎,本想着借这次出去的机会,能见上洪微的面,运气好的话还能叮嘱几句话。

可惜一大早洪父上山,洪微并不在家门口。

而柯青汉被关了那些天,二爷家的小孩也没再来——大概是,被大人们发现后阻止了吧!

柯青汉“治病”的地方,是柯家三爷认识的一个信“主”的人介绍的,据说是他们头上大教会的会所。

所谓会所,也就是镇子边的一处旧院子。柯青汉被送来的当天,先是一大群人围着他念圣经,让他喝了什么水后,就把他关在了会堂旁的休息室。

柯家人给了会所几十块钱,留着柯母等在这边。柯青汉站在窗边,听到外面那些人言之凿凿地保证,半个月可以治好他的病。

他扯了扯嘴角,只能告诉自己忍耐。再忍耐半个月,一旦能得自由,就回家把洪微带走。他不怕遭受言语的苛责与身体的磨难,只怕那样瘦弱的人,会承受不住这番打击,被家门口这些人活生生地逼疯。

被迫“治病”的这些天,柯青汉当真是体验了各种各样的“治疗手段”:这大冬天的,他的头被人按在装满冷水的水桶里,每天早晚反复一次;然后便是,一大群人继续围着他念圣经,告诉他与同性一起会下地狱,永远不能升上天堂。

柯母见识了柯青汉被这一拨所谓信主之人治疗时遭受的罪,再度在他跟前呜呜咽咽,虽心疼不已,但还坚持让他忍一忍,说是病好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柯青汉看着母亲总也流不完的眼泪,心里首次升起了厌恶的情绪。

他不觉得自己生病了,需要被人拯救,而这连续五六天的治疗也并没有对他的心情与感情产生任何动摇。

他反反复复地告知自己:再忍几天就能回家,回家便能看到洪微。

“阿汉,”这天吃午饭时,洪母依然是唉声叹气地说着话,“别再想洪家的那位了,等你病好了,马上找个贤惠的姑娘结婚,安安生生过日子才对。”

柯青汉是一贯的沉默。

柯母说着就伤心了:“我原先发现你偷偷跟洪家的来往,还以为你只把他当兄弟。哪晓得……”

“你啊,以后怎么样也不能想他了。”柯母话语顿了下,“想也没用。洪家的,前天自尽了。”

柯青汉捏紧手中的筷子,低声喊道:“不可能!”洪微本性不乏坚强,绝对不会做出自杀的事情。

“真的。”柯母坚持道,“我骗你有什么用,过几天回了家,你自然晓得。”

“不可能。”柯青汉重复着,手上的碗筷被扔到了桌上。

——尽管他反复说着“不可能”,相信洪微能够挺过去,但母亲肯定的神情到底是让他心里有了一丝动摇。

“村里人都在说,他是跳河的,不过尸体没打捞到。”

“他没有死。”柯青汉冷冷地说了这句话,便起身打开门,跑了出去。这几天他的顺从,让柯母与会所里的人,放松了些精神,吃饭的时候往往也不会锁门了。

“阿汉……”

没顾母亲的呼唤,柯青汉跑出了会所后,一心只想赶回家。只是身上没有钱,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步行。

镇子离家有五六十里的路,他一路不停歇,走得极快,几乎能赶上小跑的速度了,终于赶在了天黑前到了家。

柯母在柯青汉跑了后,也连忙往家赶,因为是坐了车,等柯青汉到了家门前,她已经战战兢兢地守在怒不可遏的柯父身边。

柯青汉看也没看父母,直接跑到隔壁敲门。

没有人应声。

而柯父已经拿起了斧头,走到柯青汉的身后:“给我滚回家,再乱跑,信不信老子直接砍断你的腿。”

柯青汉沉默地看着父亲的眼睛,僵持了一小会儿,没有力争、没有辩驳,折身回到自家的屋子。柯父也悻悻地跟着回屋,似乎因为洪微的消失不见,他也没心再死逼着柯青汉了。

柯青汉回了家后,二爷三爷闻讯都赶来他家说劝。他只是看着柯青才问:“小微有对你说过了什么吗?”

小孩子瞅了瞅阴着脸的大人,犹犹豫豫地还是把话说出口:“洪微姐说,他在看电影的地方等你……就是洪三爷上山那天。”

“才子!”

小孩子缩了缩头,便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柯青汉也没再多问,他知道靠柯青才也问不出什么。只是洪微说在看电影的地方等他……尽管过去了五天了,尽管绝大部分流言都说洪微自尽了,还有小部分谣言说他跟人跑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希望能够来得及。

柯青汉安静地吃了一顿饱饭,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关紧了门。他从床底翻出一个破旧的小木箱,从里头掏出了一叠用塑料袋包得严实的纸币——这是初中毕业后,几年来他自己存下的钱。

然后他开始收拾柜子,找出读书时的大书包,将洪微为他做的几件衣裳全部塞进去,又从抽屉里拿出身份证、初中毕业证。

他不慌不忙地收拾好这一切。

父母似乎发觉了他的动静,在门口一个劲地说话或叫骂,只是房门上了锁、落了栓,柯父到底没再粗蛮地踢开。

柯青汉充耳不闻父母的声音,拉开窗帘,看着被钉上了木板的窗户,嘴角弯了下。

他真心想走,就是走正门,也没人能够拦得下他。

柯父看到自己的儿子背着行李走出房门,就要出去,立马吼道:“你走出门一步,老子就砍断你的腿。”

柯青汉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父母,眼神幽幽暗暗,许久才吐出一句:“阿爷,妈,我要去找小微,他一个人跑出去我不放心。等我找到了他,就回来孝敬你们。”

柯父再有蛮劲,却抵不上正值青春年少的柯青汉。而柯青汉又是坚持要走,父母二人根本无法挡住,他没管父亲反复提起“砍断腿”的狠话,打开大门,走到院子里。

柯父看他决绝的模样,或许是这几天实在闹得太累了,一下子没了气力,嘴里还是狠声道:“老子把话给讲明了,你只要出了院门,就不再是我老柯家的人!以后老子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就当儿子早死了!”

柯青汉脚步不停,又打开了院门,走出了好几步,听着父亲的叫骂、母亲的哭泣,他又回到了门槛前,跪了下来,对屋里人磕了几个头后,便起身,一声不发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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