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清楚我对你的感情。装作不知情很好玩?明明不曾拒绝过我的任何一个吻,就连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你现在却告诉我这是错位,而错不在你?”
面对他的逼问,梅皓没有再做出回答。
这种沉默的空洞令贺若延无法忍耐。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他走到梅皓面前,按住扶手俯下身,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果我拒绝,如果我不做敖方的王,你是不是就会离开我,带着你的人和一切,去找另外一个能够称霸敖方的人?!”
梅皓的回答,依旧是沉默。他平静的目光始终在贺若延的脸上逡巡,最后缓缓地落在了唇上。
受到了无声的蛊惑,贺若延被这种眼神所缠绕,不觉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然而正当他想要忘乎所以地俯身吻下去,却见梅皓双唇一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我会。
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贺若延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向后退一大步,用迅速失温的眼神看了梅皓最后一眼,夺门而出。
从大焱归来的翰仁亲王,要与右大臣的千金玉蝶结亲了。
这条喜讯在几天之内传遍了敖方南北。在一片道贺声里,却也依稀夹杂着零星的传言。
比如有人说大焱来的梅皓与翰仁亲王是情侣关系,之前甚至还在海波之宴上当众亲吻。这次听说爱人要另娶,梅皓自然发了不小的脾气,此刻两人的关系非常紧张。
也有人说,右大臣那边也有不小的问题。原来那玉蝶小姐早已经与苏伦亲王之子文胤暗通款曲、互许终生。此刻恐怕也正不知所措。
玉蝶与文胤之事孰真孰假尚且不论,然而岚城里的状况却可以说是与小道消息截然相反。
自从贺若延答复樱庭,说愿意迎娶玉蝶之后,梅皓就自动搬离了王府,再次回到了深山之中的工匠村。虽然上一次的危险似乎还历历在目,但是贺若延并没有阻止。他们的人生轨迹,似乎就在榴花盛开的四月发生了分歧,渐行渐远了。
自从铁矿山开采以来,工匠村已经冶炼出了几批铁器,其中既有农具也不乏兵器,分发向了贺若延所辖治区的各处。这些动向自然逃不过潜伏在各处的眼线,一时间,各种消息在敖方岛上来回,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密网。
“可恶……”
苏伦亲王府书房内,气氛阴郁低沉。亲王洛舍坐在桌前,看着那些探子呈上来的密函,脸色好似遮了一片黑云。
“贺若延那小子还真是该死的福大命大,当初把他丢到大焱,原本以为能彻底除去这块心病。可是谁知道……”
“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坐在一旁的文胤轻咳了几声。此刻天气已经转暖,然而他却不仅衣袍齐整,膝上还抬着一条厚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如今,百姓大多对翰仁怀有好感,敖南的部分城池也一直都是他的势力。而且据我所知,有不少原先效忠于我们的重臣,背地里也向翰仁示好,这一切都将我们置于不利之地。”
“都是因为那个大焱的梅皓!”
“碰”地一声闷响,昂贵的花瓶落在地上摔成碎片。苏伦亲王将书桌上所有的物品扫落在地上,但仅仅如此还不能消解他的心头怒火。
“那个梅皓……早知道就应该找人干掉他!”
第42章
静静地看着满地碎片残骸,文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冷静些,父亲。您现在发怒也于事无补。为今之计,只有‘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苏伦亲王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忽然划过一道光亮,“你有计策了?快说,准备怎么做!”
被他询问的文胤尚未回应,却又有一个年轻的声音从门外悠悠地传来。
“计策是有了,不过,却不是什么上策。”
“谁!”
最为隐秘的谈话被外人听见了,苏伦亲王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急忙转身去看,正瞧看见门外飘进一缕金得亮眼的长发。
荷见笑着推门而入,就像走进自家书房那样轻松自在。他首先向苏伦亲王点头致意:“樱庭一别,您看来还是一样的满脸红光。”
荷见虽然是女王养子,却并无实权。苏伦从不将他放在眼里,此刻更是没有直接理会,反而低头问文胤道:“胤儿,这人是你叫过来的么?”
文胤点头:“荷见说他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
“哦?”这立刻挑起了苏伦的兴趣,然而他却没有因为这一句话而交付出自己的信任。
他终于正眼看向了荷见,怀疑道:“你不是与那贺若延狎昵得很么?如今又怎么会突发奇想,跑到我这里来?”
荷见缓步走进了书房,将罩在袍外的斗篷脱下。他原本就是绮丽之人,此刻一头金发在灯光下更是美丽得惑人。即便苏伦显露出明显的蔑视,但他还是从容不迫地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端起文胤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方才开口道:
“远近亲疏皆是相对而言。在荷见看来,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有的只是为了逐利而暂时同行的人。”
似乎早料到了这一点,文胤叹了口气道:“如果没猜错的话,我现在这一身的病痛,倒还是拜你所赐。”
“怎么回事?”苏伦亲王大骇,“你中的毒不是梅皓放在假墓的书卷里的?”
“正是,”文胤点头,“不过让梅皓走出诈死这一招的人……却是你吧?”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直视向荷见。
“当时梅皓刚出海波港不过几日,就算我有心派人刺杀,来回也必然超过了那个时间。我原本也在纳罕谁动作如此迅速,如此一看倒只有你了。”
“世子真是聪明绝顶。”
荷见不仅毫无避讳,反而笑得愈发灿烂:“我原本是未雨绸缪,却没想到反倒害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文胤轻咳了一声,又道:“当时的梅皓尚且不知敖方诸城的远近,因此无法如我那般推算。然而难保他日后不会对你生疑,所以你才想要联合我们尽早除去他。”
“的确如此。”荷见抚掌笑道,“梅皓那个大焱人,终究会成为我们敖方的祸害。金离女王不想让那人继续活在世界上,如果贺若延回护此人,那他也自然也与此人同罪。”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苏伦亲王忽然打乱了他的话。
“既然对梅皓有所忌惮,那又为何要赐婚于贺若延?依我看,赐婚之后就要传位了吧?一旦贺若延成为了敖方之王,那梅皓岂不是名正言顺的大权在握!”
“的确如此,”荷见承认得异常爽快,“所以说,我才建议你们使用釜底抽薪之计。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最核心的问题。也就是赶在贺若延即位前,解决掉梅皓和贺若延。至于釜底抽薪的机会,女王已经为你们制造好了。”
听他说到这里,最先领悟的人是文胤。
“早先就听说,那梅皓与贺若延是一对情侣。这次女王的赐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痕。依我之见,便应该利用这个机会离间他们二人,然后干掉贺若延,同时嫁祸到梅皓身上。反正他在大焱时也是个乱臣贼子,再次犯下弑君的罪行也不稀奇。”
如此一石二鸟之计,真算得上是干脆利落。想到成功之后自己面前又将是一条康庄,苏伦亲王不禁有些激动,然而回到现实——如何才能谋划完成这一场计策?
荷见笑道:“据我的探子回报,梅皓已经离开岚城回工匠村里居住。不过现在下手还不是时候。你们先多派出些人手,在各处散播梅皓与贺若延不睦的消息,同时命人假扮大焱人寻衅滋事,以降低梅皓在普通百姓心目中的好感。至于最佳的下手时机——就在新婚之夜。”
苏伦亲王皱眉道:“大婚之夜宾朋众多,王府里定然是戒备森严。不要说是栽赃嫁祸了,恐怕就连刺客都未必近得了贺若延的身。”
“这不是问题,”荷见笑笑,将目光投向文胤。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玉蝶小姐可是非卿不嫁。”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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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这一夜,荷见并没有留在苏伦王府。他踏着如水的月色走出府门,街对面的阴暗处,立着两匹马、一个人。
轻快地走过去,此刻的荷见绽放的是最为“纯真”的笑容。
“柳大哥,久等了。我们走。”
回应他的呼唤,柳厉将那匹白马牵到他面前。
然而荷见却摇了摇头:“不要。”
似乎是早已经习惯了他的拒绝,柳厉将白马的缰绳系在了自己黑马的马鞍的后方。
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荷见这才翻身上了黑马,柳厉则坐到了他的身后,轻挥缰绳。
“!!”的马蹄声踏破夜晚的宁静,一直朝着城外延伸而去。
夜晚的郊外,植物的清香扑面而来。晦暗不清的风景固然令不少胆小者心中发怵,却也带着一丝神秘的美丽。
“我很喜欢赶夜路的感觉。”
依偎在柳厉的怀中,荷见喃喃地低语。
“只有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世界上才会只剩下黑白灰三种颜色。我的头发才会也变成黑色,那样才是一个敖方人。”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发出这种无意义的感叹,因此柳厉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就这样相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荷见噗嗤一声笑出来。
“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与我在一起,就是那么令人讨厌的一件事?”
柳厉这才淡淡地回应:“没有的事。”
“没有才怪,明明连正眼都不愿看我一下。”
虽然出口的是抱怨,但是此刻荷见脸上依旧只有笑容。
“明明那么会对梅皓献殷勤,到我这里就成了木头人一个……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已经习惯了面对别人的冷脸。多你一个也无妨。”
说完,他又主动往柳厉怀里依偎。
t以为他觉得寒冷,柳厉放慢了马速,一手拉开身披的斗篷,将他整个人笼进怀中。
“……没有人对我这样温柔过。”
荷见将头埋进柳厉的怀中,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如果能够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这样说的时候,他紧紧、紧紧地抓住了柳厉的衣襟。
赶在闷热的梅雨到来前,贺若延与玉蝶的婚礼必须进行。事实上,由樱庭送来的几个吉日里,最近的就在一个月之后。
敖方未来之君的婚礼,自然是要华丽隆重的。因此,王府里早就已经开始了筹备。聘礼什么自然不提,婚宴所需的珍馐也在加紧采购中。
而早在一个多月之前,梅皓还特意从匠村里调拨了几人来到王府,说是要与敖方的巧匠一起整修翰仁王府的建筑,尤其是内院王爷所居住的那条长屋,说什么也要改建一番。
不,不仅是那间长屋。那些恼人的工匠继而提出要修剪内院里那些野草与灌木,甚至对几株树木进行砍伐。但最后都被贺若延一股脑儿地撵了出去。
自从定下这门亲事开始,没有一样与成亲有关的物品不令他烦躁的。直到工匠村那边送来了两箱子婚宴上用的烟火。
烟火送来的当天晚上,贺若延将所有人从后院里撵走,自己一个人蹲在地上看了大半夜。
当最后一枚也在天空里燃尽之后,他忽然站起身,对着一直守在门外的侍卫下令道:“天亮以后,把梅皓从山里带出来。”
次日午时,所有闲杂人等都被请了出去。开得正灿烂的含笑花丛里,只有梅皓与贺若延面对面地坐着。
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说话。贺若延只是一语不发地看着梅皓,就像是想要将他看融化了那样。而梅皓则靠坐在竹塌上,半闭着眼睛,倒像是在为了最近的忙碌而补眠。
充满了含笑花香的空气中静得可怕,金色的阳光透过头顶的树叶筛在庭院里,仿佛能够照出两人之间绷得紧紧的,命运的细线。
下一个瞬间会发生什么?没有人能够揣测。也许贺若延会立刻跳起来狠狠吻上梅皓,但也有可能会拂袖而走。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言,无论发生什么似乎都不奇怪。
然而最终,梅皓还是睡到了夕阳西下。
暖阳消失之后,空气变得寒冷起来。冷风卷着凋零的花瓣吹到了梅皓的脸上,他无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睁开了眼睛。
身上盖着一条毯子,显然是贺若延带来的。然而此刻男人却已经不在原先的位置上。
……终于放弃了么?
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梅皓坐起身来。肚子有些饿,他刚想要起身去找些什么吃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爆裂声。
周遭突然绽放出金绿色的光芒。绚丽的烟花绽开在藏青色的夜空中,烟花落下,显出其后银河中的星辰,唯有它们的光芒才永不凋零。
烟花下,一袭黑衣的贺若延长身肃立,他远远地看着梅皓,表情竟显得有些寂寥。
“没必要将这些烟花留到我成亲的那天。”他摇晃了一下手中的火折子,“放完之后,我就去做我该做的事,做你希望我做的人。”
梅皓点了点头。
重新绽放在岚城夜空的烟花,与数个月前的那次相比,少了几分喜庆,多了数倍的寂寥。
第44章
两个人就这样放了几枚,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贺若延忽然问道:“能和我说说他么,那个好命的家伙……颜离熙。”
“好命?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他。”梅皓轻声一笑,“不是每个男人都经受得起被阉割的悲惨命运——况且下令施行的还是他的心爱之人。”
“可是他却得到了我得不到的东西,你的心。”贺若延叹息道,“那就足以让我嫉妒他一辈子了。”
“只可惜那对于他来说,根本是一颗无用之物……甚至与垃圾无异。”
梅皓从贺若延手上取过火折子,一枚红色的烟花冉冉绽放——竟然几年来都未曾改变。
“……几年前的中秋之夜,我曾经为颜离熙放过一次烟花。那时,他被皇帝所伤,被我带回了寒州疗养。我向他倾吐了我的心意,而他似乎也接受了……不过事后我才知道,那不过是一个骗局。”
一直以来的骄傲与自尊逼迫他从未吐露的秘密,隐藏于心的伤口,在这一刻得见天日。连梅皓都对自己的坦白感到诧异,然而出口之后却又如释重负。
而就在他放松的一刹那,贺若延炽热的气息就将他整个包裹了起来。
“不要再说了,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嫉妒得快要发疯。颜离熙不需要,但是我需要,将你的心给我,我会好好珍惜。”
“给你?”
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梅皓露出了不屑一顾的表情。
“你留着又有什么用?风干收藏,等到老了再回顾?与其如此,我还不如自己留着,说不定还能交给一位美丽的敖方姑……”
他没有能够说完这句话,因为贺若延低下头堵住了他的嘴唇。
“你一定要这样激怒我么?现在的我就像当年的你,你为什么不回过头来,怜悯一下自己的心情?”
“怜悯?”梅皓无声一笑,“不,以前的我因为一个‘情’字输掉了江山,失去了一切。我也不想让你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