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日光渐渐变暖,看来快要到中午了,被子上被阳光照到的地方摸上去温温的,肖浅把手放在日光下,贪婪地汲取阳光的暖意。这期间他并没有说话,直到寒意从五指的指尖一点点抽出来,他才说:“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欧阳亦看着他低下头去的时候,后脖颈细腻的皮肤,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问吧。”
“本来我被派来做卧底的原因,是因为怀疑你一笔投资的资金来源,但两年下来了,我发现好像事实不止如此。我想知道的是,92年8月20日那天,你去做什么了?”
欧阳亦的神色一凛,他立刻站起来,眼神像一把刀子似的在肖浅的脸上割过。然后他猛地伸手扼住了肖浅的脖子,就像曾经当兵的时候一样,声音凶狠如野兽:“说清楚,你想问的是什么!”
此刻肖浅的目光里却竟少了些许畏惧,他仰着下巴仿若俯视:“不用回答了,你已经告诉我了。”
欧阳亦的眉间闪过一抹戾气,手劲兀然收紧,又犹豫着放松了几分。
肖浅沉声:“那年的抢劫案,只有你一人还活着。”
码头。
小段的工作效率很快,十分钟后,肖浅离开前接的最后一通电话的号码已经被查了出来。符言离心烦气躁的重重按下那几个数字键,放在耳边,然后一边眼神凝重的朝看似平静的海面上望过去。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操!”符言离骂了一声,盛怒之下甚至想把手机摔进海中。
不过好在他没有。
仅隔一秒,手上的手机突然之间响了起来,来电的是个陌生的号码,一遍一遍不遗余力的响着,似乎很急切。
符言离朝小段看了一眼,狐疑的接起电话。
“符言离……”刚接起电话,那头便叫出他的名字。
依稀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符言离说:“是我,有什么事么?”
“我知道你在找肖浅,他在井栏大街边的一个厂房里,那个厂房叫做‘天印’。”
听到这个,符言离急急的握住手机:“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谁!抓走他的是谁,他现在怎么样!”
那头没有挂断电话,只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
符言离没有一遍遍的追问,他叫身边的人都噤声,生怕漏听了对方下面要说的任何一句话。
“我是……欧阳亦的情人……”
什么!
“我希望你帮我向沈勋转达一句话……”对方的声音很小。
符言离猛然想起了什么。
“你跟他说……当初离开他……不是我不爱他……可惜我所爱的和我所求的产生了矛盾……对不起……我不配和他在一起……”
“小野!小野你别挂!陈野凡!”
没有用了,电话已经挂了,符言离急切的拨打回去,然而得到的是又一次的“关机”。
符言离闭上了眼睛,海风吹得他双眼干涩,他转过身,睁开眼,说:“去井栏大街。”
冬日里太阳最焦灼的时刻,二人对视着,肖浅几乎能看到欧阳亦因为咬牙耳边鼓起的两块突起,但似乎越接近死亡,他越无所畏惧。好像呼吸已经渐渐变得困难了,欧阳亦的眼神也一分分变得阴鸷,肖浅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想要掰开他的五指,可是没有用,因为缺氧,他的双手开始变得无力。
“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就不能留你了,前车之鉴你已经看到,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来……来不及了……”肖浅挣扎着,气若游丝,“小艾肯定……肯定已经把证据交给了厅里,欧阳亦,就算我死了……你也……你也逃不掉了!”
“那好,很好!”欧阳亦略略放松了点手劲,另一只手拍了拍肖浅的脸,说,“既然逃不掉了,我就让你死得明白点。”
肖浅在他放松的空隙深深吸了一口气,喉间发出空洞回声一般可怖的声音。
“当年我们有五个人是一起服役当兵的,戴立城,陈四卫,杨克,我,还有一个人,便是一手创立了越驰集团的符少骅,我们当年一起度过了那段青春岁月,几年下来,感情可以说像是亲兄弟一样。退役的那天,我们五个人抱头痛哭,因为我们知道,一旦分开,以后便四海漂流,再见就不知相聚何时了。可是后来……”
说到这里,欧阳亦虚了虚眼。
“后来的事,你也就知道了,我回家开了这个厂,和父母要求的女人结了婚,领养了你。我并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只是有一次和合作商见面,那人带来了一个朋友,姓孟。那时候,我第一次觉得一个男人长得不错,第一次想要跟一个男人有身体上更亲密的接触,谁能想到,这个男人居然主动联系了我,几番相处下来,才算是真正确定在一起了。
“你说命运捉弄,的确如此,命运何尝没有捉弄我?我曾经以为的此生伴侣,竟然是个骗子,将我辛辛苦苦运作的工厂资金掠走,一晚之间我穷困潦倒,财色双失,几次想要寻死,可是几次都因为怯懦和不甘没有了断。回到家,苏月婵那个死女人因为失去了物质上的享受,成天埋怨,加上我因为酗酒殴打她,我们便离了婚。那时我想,都走吧,都离开我吧!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吧!
“但是我没有想到,当法院问你愿意跟谁的时候,你竟然选择了我……”
肖浅恨声道:“那是我一辈子最错误的选择。”
欧阳亦戚戚然的微笑:“是么?可是你知道么,就是你的这个选择,让我突然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抛弃我,我也不能那样再颓废下去了,我要振作起来,为你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这时候正好曾经的战友联系我,我这才知道除了符少骅,大家过的都不怎么好,在银行工作的戴立城跟我们说出了他想抢劫银行的事情,我们一听,都动了心。
“抢劫很成功,除了戴立城的身份暴露,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们找了一处地方妥善的安置好了钱财,我连夜逃回N市,打算带你出过,一起享受富贵。可是我错了,我不该喝酒,不该看着你产生了那样的欲望……”
“别说了!”肖浅忽然大声叫出来,声音嘶哑,“别说了!”
欧阳亦闭上眼,自顾自的说下去,“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入狱之前,我托人找到了符少骅,托他帮我把这笔钱洗白,并帮我保管。其他的人看见我入狱,以为事情败露,连钱也不敢拿了,纷纷走上逃亡之路。十年之后我被放了出来,戴立城和陈四卫首先得到的消息,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联系我,说想要按照当年说的那样分赃。可是在狱中的那十年,我的心境已经完全改变,一方面我不想再入狱,另一方面,实话说,我打算独吞那笔钱,于是,我……”欧阳亦的睫毛颤抖,“一一了断了他们。”
“包括想要找你要钱,给女儿治病的杨叔……”
“是的,包括杨克。”
肖浅那时几乎不敢回想最后一次杨眉抓住自己的袖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她说:“我爸……我爸他不是自杀!你相信我!”
他看着欧阳亦,下唇微颤。
再次开始觉得窒息,这一次比上一次来得凶猛的多。
欧阳亦摇着头,说:“我手上已经沾了太多人命,不多你一个,肖浅,你一生痛苦,我帮你解脱吧。”
肖浅的眼前开始出现一片片的白光,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他放弃挣扎,双手垂了下来,仿佛已经死去。
但是欧阳亦没有看到,肖浅嘴角是带着笑的。
第四十五章:完结章
也许是天意想要救肖浅,又或许也是天意不想让肖浅获得解脱,门口传来了敲门声,而就在他们听到敲门声的同时,欧阳亦清清楚楚的听见,楼下车辆发动机的声音。
不止一辆,看来来了挺多人。
“老板,符言离带人来了。”敲门的人在门口说。
欧阳亦怔然了一下,随即松开了手,埋下头哼笑起来,起先声音很小,渐渐的笑声越来越大,像是发了狂一般。
肖浅捂着喉咙趴在床边猛烈的咳嗽起来。
“老板……”站在门口的人听见这笑声,有些迟疑的喊。
但很快的,笑声停了下来,欧阳亦起身站起飞速解开肖浅手腕上的绳子,近乎于暴力地一把把他从床上拖下来。肖浅浑身脱了力,没有办法抵抗,只能深一步浅一步任他将自己拖出了门外。
欧阳亦对站在门口的那人说:“准备直升机。”
那人鞠躬:“是!”
听到这句话,肖浅胸口兀然一紧,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突然反身一肘击在欧阳亦的腰间,然后拼了命了似的往另一个方向跑。
没有用,当他经过那个手下的时候,猛然感到颈间一阵钝痛,接着,四肢酸麻,好像连支撑身躯的力气都完全消逝了。他绝望地闭上眼,先是膝盖跪地,最后跪伏在地上,而后再次被欧阳亦拽起来。
脸上被扫了两个耳光。
肖浅艰难的抬头,在他的眼里出现了一种难得的,可以说是毒辣的眼神。
“这是惩罚。”欧阳亦说。
肖浅眼睛缓缓虚起,睫毛几乎遮住了半个瞳仁,他的嗓音早已变得嘶哑:“你终有一天,也会得到你应得的惩罚。”
又是一记耳光,肖浅的脸偏到一边。
“我的前半生,受到的惩罚已早早超过我的承受了。”
说完,欧阳亦揪起他的衣领,强迫他跟着自己,一直走上厂房的天台。天台上抬眼可见蓝天白云,薄薄的云絮朝着同一个方向缓慢移动,阳光落在天台的地面上,斑驳一片。
符言离冲上天台的时候,正好看见欧阳亦架着肖浅站在天台靠近边缘的地方,欧阳亦看着符言离,掏出枪来,指着肖浅的太阳穴,一步一步的朝后退着,每一步都凶险万分,仿佛一不小心错失一步就会从毫无遮挡的天台上跌落下去。
“欧阳亦!放开他!我做你的人质!我们交换!”符言离看得心惊胆战,大声喊道。
欧阳亦轻声笑起来,他笑得声音太低,符言离只看到他的嘴角夸张的向上扬起,而在肖浅听来,就像是耳边有一条毒蛇在吐着信子。
“他看来是真的在乎你……”欧阳亦的嘴唇越发靠近肖浅的耳边,“只可惜,我要带你走,我渴望你的程度一点儿也不比他低……”
说完,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肖浅的耳廓。
这一幕被符言离看在眼里,简直恨得要咬碎了一口的牙,他瞬间就从上衣内侧掏出枪来,远远的对准欧阳亦,双眼血红的喊:“给我放开他!!!”
欧阳亦再次威胁似的向后退了一小步。
符言离拿着枪的手在抖。
“开枪!!!”肖浅突然喊。
什么!
符言离做不到,他的手就扣在扳机上,可是他的食指如同失去了知觉。他知道,倘若自己开枪,就算一枪爆中了欧阳亦的头,他们二人也肯定会因为冲击力从天台上跌落下去。而且不止,若自己没有使欧阳亦一枪毙命,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开枪,杀了肖浅。
他做不到,他冲着肖浅摇头,我做不到!
“别管我!开枪!!!”肖浅再次声嘶力竭的喊道。
就在这个时候,欧阳亦再次扼住了肖浅的喉咙,叫他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肖浅目光哀凄的看着符言离,想示意他开枪,可是没有用,符言离根本没有一点开枪的意思,他甚至冲欧阳亦喊道:“放开他!算我求你!”
欧阳亦扼在他喉咙口的手略略松开,问肖浅:“你爱他么?”
肖浅沉默。
短暂的无言之后,欧阳亦再次笑起来,他第一次对符言离做出回应:“你为他付出那么多,可曾问过他的真心!如果他并不爱你,你这一切岂不是全不值当!”
那一刻听到这个问题,符言离只觉得胸口疼得好似心跳都滞了一滞,他未尝没有向自己问过这个问题?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倾尽一生,究竟是值不值得?可虽有纠结,在看到那人神色冷然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把这个问题全都忘干净了,只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这个人看。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甘心不甘心。
“你看,他犹豫了……”欧阳亦对肖浅耳语,眼睛扫过符言离的时候,带着些鄙夷的味道,“肖浅,你这半生没有真心爱过谁,自然也换不来谁真心爱你,这难道不觉得可悲么?”
“我不在乎。”肖浅说。
欧阳亦愣了半秒。
很快,天空上传来直升机机翼转动的巨大轰鸣声,从米粒般的一点,到清晰可见,所有人的衣服都被吹得猎猎飞舞,他们甚至需要稍稍倾斜了身子才能在巨大的风里中站稳了脚步。
欧阳亦说:“肖浅,跟我走吧。”
因为背对着肖浅,他没有看见对方眼里闪过的一抹决绝。
“符言离!开枪!!!我身上有一支录音笔!从欧阳亦的口中记录了你父亲符少骅的洗钱证据!如果我活了下去!肯定会把这支录音笔交给警方!!!到时候你和你的父亲就完了!!!”
父亲,洗钱?!
肖浅喊出的这一席话犹如晴天霹雳一样在欧阳亦和符言离的脑海中闪过,所有人都愣住了,欧阳亦大吼:“什么录音笔!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录音的!”
肖浅阴恻恻的笑着,嘶哑的嗓音带来一丝诡异的味道:“从你进房间开始,你说的所有话都被我录下来了。”
“贱……贱人!录音笔在哪里!交给我!”欧阳亦气极,表情狰狞。
肖浅垂下头,笑得仿佛发了癫症,只是不说话,眼睛偶尔掠过已震惊在原地的符言离,眉目轻巧的一挑。
“肖浅,你这是在逼我……”符言离的声音哑在嗓子里,竟像是失了真一样。
“我知道今天自己是凶多吉少,符言离,这份录音不能落在欧阳亦的手上,我现在把他交给你,该如何处理你自己拿定主意吧!”肖浅说。
交给符言离?如何交给符言离!
欧阳亦猛地一低头,看见肖浅的左手紧握,作势欲投,情急之下用本来架着肖浅的那只手去夺他手上的东西。肖浅得了空,侧身转过来眼狠手快地抓住欧阳亦拿着枪的手,欧阳亦大惊,不过他也是当过兵的人,反应极快,没有被肖浅劈手夺过枪。一方面他也还担心着肖浅说的录音笔的事情,一只手捏着对方的左手手腕往死里用力,肖浅只觉得手腕像是要给他捏碎了似的,但是强拧着一股劲怎样都不松开手。
欧阳亦眼睛里都开始冒出血丝,吼道:“把录音笔给我!”
肖浅的语气居然还能消消停停:“不可能。”
就在这个时候,肖浅用力抓住了枪头,死死地朝下摁着,欧阳亦一拳过去打在肖浅脸上,肖浅侧过脸,“呸”一声吐掉嘴里的血沫,卯上了全力与他僵持着。
“开枪!!!”肖浅喊。
父亲,肖浅,录音笔,洗钱……
这一团团事情在符言离的脑海里乱成了一团,让他简直没有办法思考,他的枪口黑洞洞的对着远处的二人。耳朵里也听不到声音,时间好像被拉长,就像是电影里的慢放镜头,他只能看见肖浅回头,做出了“开枪!!!”的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