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虞颜无声地露出了苦笑。贺祈禹也曾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他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对祈颢的感情究竟算不算爱情?
爱情,谁能说得清到底是什么呢。贺祈禹说他对祈颢只是青梅竹马的执念,他觉得朱砂对许峥只是感激。
可这世间多少佳侣是青梅竹马执手一生,多少伉俪是一方重病一方衣不解带而一夕促成,只不过……他跟祈颢,朱砂跟许峥,都没有那么好的结局而已。
其实……虞颜想,朱砂跟那个男人有如今这一步简直就是注定了的。男人是耐不住寂寞的,而那样的男人,滥施温柔,又享受于别人的依赖,怎么可能不出事?那个女人肯定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出手的。只是朱砂没有想透这一点罢了。那个顾文崎的报复倒是成功,五年来把这孩子当金丝雀养在笼子里,几乎不跟外人接触,又怎么能懂得人心之叵测。
虞颜恶劣地想:哈,那个叫许峥男人现在恐怕后悔死了。
他爱朱砂,毫无疑问。可这有如何?他到底是触犯到了这孩子的底线。他竟不知道,越是云淡风轻的人,坚持的东西就越是不可违抗。
不过,那个男人如何跟他无关。他在乎的只是他手下的艺人而已。
虞颜看着弹琴的朱砂,心想:经过两次情伤,这孩子倒是越发地气度卓然光彩耀人了。
简直……就像凤凰。欲火而后重生。
可这样想着,虞颜突然又觉得自己这比喻有些过分功利了,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毕竟那样的情伤,对于这孩子而言到底是伤筋动骨的。
朱砂,朱砂……甘寒质重,专入心经,寒能清热,重镇安神,驱邪清心。
虞颜斜靠在琴室门口,垂首,勾唇一笑,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白衣苍狗的娱乐圈,朱砂的高调出道成功地开启了他今后发展的良好局面。
事实证明,虞颜金牌经纪人的称呼并非虚名。
现在一些小男生凭借其眉清目秀的长相而成为网络红人,娱乐圈里也出现了一些秀弱的男艺人,可在娱乐圈里真正称王称星的却还是陆烨祈颢这种儒雅或者霸道的,真正有男人味的男人,那些文静男生顶多也就是半红不紫的状态而已。
朱砂的相貌跟那些男生当然不同,他身上有真正干净的气质,不是未经污染的干净,而是包容一切沉淀一些的澄明清净。
这样的相貌气质当然是出色的,但也容易让人把注意力放在他的容貌上而将他的实力视为其次。
所以虞颜让他先出声,后出面。一首单曲先声夺人,给公众以“实力新人”的印象,等到这个印象对公众而言足够深刻,公众对朱砂此人的好奇达到顶点而不至于倦怠的时候,才将之前努力拖延播出时间的广告放开。这样,对于公众而言,朱砂的美貌就是建立在“很有才华”基础之上的了。
虞颜的策略是成功的,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朱砂的名字几乎传遍了大街小巷,不论是颜控声控还是纯粹爱才者,全面俘获,专辑尚未上架,已经聚集起了强大的fans阵容。
朱砂的同名专辑上架在即,虞颜开始带着他参加一些宴会。
朱砂不喝酒,虞颜始终在他身边为他解释,“这是我新带的个孩子,多多关照。”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语气一如既往地嚣张,却也让周围的人意识到,这个叫朱砂的新人,不一般。
毕竟,虞颜挑选学生的标准可是极为严苛的。
央视,祈颢,虞颜。这三个不需要任何前缀就代表着相当分量的名字为一个新人保驾护航,朱砂的新专辑发行一切顺利,只预购三天,销量就突破十万张,第一周,专辑中十首歌就有《轮回》、《迷宫》、《月出》、《子衿》、《绊》等七首歌盘踞在排行榜前十,占据大半壁江山。
瑶池白莲,这样一个称呼开始流行起来。朱砂的fan自称沙砾,逐渐开始形成规模,夏岚开始专门拨出时间为朱砂管理他的fans群。
夏岚让朱砂有时间也上他的官网跟fans互动一下,辛夷这才看到自己的官网上,fans人数已经达到了六十多万。
有六十多万人,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喜欢他……
难言的激动突至胸臆,激荡得辛夷一时哽咽,他坐在电脑前细细看着给他的众多留言,良久,心情才渐渐平复下去。
数十万的人喜欢着他,喜欢他的声音,他的歌,他的脸,他演的广告。
他们喜欢的……是朱砂。
到底……不是辛夷。
辛夷这样想着,缓缓地塌下了肩,斜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灯光斜照在他的脸上,薄薄的眼睑轻轻敛下来,有着磨砂玻璃般的透明质感,那细长的,随性而舒展的眼裂寂寥缱绻地轻挑上去,仿佛宣笔勾扫出的情书的最后一笔,欲语还休。
就在朱砂这个名字以不可抵抗的姿态在娱乐圈盎然盛放的同时,顾文琦也终于看到了他绝望中那一线生生折磨了他半年的希望。
顾文琦下班回到那栋送给连宇的房子里,少年出去玩了,房子里冷清得让人窒息。一开始对于少年的青春活力感到兴奋和新鲜的顾文琦已经渐渐开始疲惫,少年爱新鲜,爱热闹,有着总也发挥不晚的精力,他的世界永远都在外面,在远处,可顾文琦跟他不一样。顾文琦很累。
他每天要在公司处理很多很多的事情,有许许多多的应酬,可是回到家里少年却总是在抱怨他不陪他,少年总是在忙自己的事,游戏,或者朋友,少年有着他自己的世界,难得会把精力从自己的世界里分出几分给他。
顾文琦开始想念当初那个被他嫌弃太过沉闷,太过没有自我的孩子。
那时候,无论他多晚回家,总有那么一个人在等候他,温暖的茶汤,温馨的灯光,温柔的笑脸……
一分时光一分伤,一寸回忆一寸灰。
到头来,他的刻意忽略,他的蓄谋已久,他的报复都成了刀,刀刀刻在自己心上。
房子里只有自己,外面灯火万家,没有一盏是属于他自己的灯。曾经是有的,却也只是曾经罢了。想辛夷当初又是怎么度过一个个这样寂静而沉重的夜晚的?越想,越是后悔。
他甚至无法理解自己最初执意的报复。纵使辛夷叫他对所有人宣布他喜欢他,那又能是多大的罪过呢?现在想来,无论是当初令他绝望的鄙夷嘲讽,还是……辛夷的……回信,这些能有多大的恶意呢?其实,自己的莽撞又何不是造成那样后果的原因?
时过境迁,冷静地回想,其实只不过是那时恰好赶上母亲过世,跟父亲决裂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自己的痛苦无法排解,才想要怨恨,用怨恨支撑自己不要倒下去。不敢怨恨自己,只是懦弱地怨恨别人,辛夷也不过是无辜承担了他的懦弱,他的怨恨而已。
出于报复目的的相处,即使产生了感情也不敢承认,执意证明自己没有错执意把报复继续下去。
其实……得知辛夷自小练习书法的时候,他就猜到……那封回信根本不是辛夷自己写的,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不敢去求证,因为猜测一旦得到了证实,自己的丑陋懦弱卑劣就将无所遁形。
这样暧昧的感情和认知一直被他隐隐察觉而不敢深思,日积月累,使他越来越不敢面对辛夷。儿时蝴蝶煽动的一下翅膀,成了如今生命里一场灾难性的飓风,摧城毁地,一片狼藉。
仿佛为了驱赶寂寞,顾文琦打开了电视,只为让房子里有点儿声音。
电视一开,顾文琦就看到了那支广告。
翠竹林里,男子一袭白色古装席地而坐,修长如玉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各种鸟鸣渐起,越来越多的飞鸟聚集而来,正是一副百鸟朝凤的景象。
顾文琦看着屏幕里的那人,像是突然被点了穴一样,再无法动弹。
昔日辛夷坐在钢琴后的模样一下子褪去了时间的浮尘,变得生动明晰起来,他甚至觉得,屏幕里那人下一秒就会抬起头,看着他,然后露出一个温暖至心的笑容。
抬起脸来,抬起脸来,抬起脸来……顾文琦无意识地在心里呼唤着。抬起脸来,告诉我,辛夷没死,你没死,你就在那里。
可令他失望的是,画面一转,一张捕鸟网张在树林间,许多飞鸟撞上,痛苦挣扎,却怎么都挣不脱。
他觉得,自己才是那网中的一只鸟,被自己的懦弱迁怒织就的一张网牢牢锁住,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电视里,湛蓝天空中大雁成行成列,突然一声枪响,一雁落,群雁哀鸣。
弹琴的白衣男子身边的鸟越来越少,一只,一只,变成一蓬一蓬染了血的羽毛,消失。
很快,所有的鸟都消失,只剩下天空中一只盘旋哀鸣的凤。
“砰!”一声枪响,那只凤变成了无数飘落的彩色羽毛,纷纷扬扬落下来。男人膝上的古琴铿然弦断,变成无数光点飘散。
白衣男人终于抬起头。
顾文琦突然间无法呼吸。
竹林间的男子仰起脸,羽毛落下的同时,一滴鲜红的血落进他右眼。镜头拉近,男人无暇的脸上是平静而深沉的伤痛,那滴血从他眼中滑落,在他白皙精致的脸上划出一道怵目惊心的血痕。
顾文琦的心脏像是被巨锤狠狠地锤了一下,巨大的,铺天盖地的酸楚和疼痛从心脏奔涌出来,迅速地漫延到四肢百骸。
辛夷……辛夷,辛夷,辛夷……
那样隐忍克制的脸,那样深切痛苦的眼……
辛夷。
顾文琦痛得弯下腰,呼吸都变得艰难,可那个熟悉的名字却哽在喉间怎么都念不出来。一滴血泪,一瞬的画面,硬生生地,让他将那个名字咳成一汪血,吐不出,咽不下,浸在喉头,腐蚀了声带,把万千未曾诉出口的言语和悔恨咽成了喑哑。
第二十一章:女主角
朱砂红了。虽不是大红大紫,却也是家喻户晓,对于一个刚刚出道的新人而言,实在是了不起的成绩。
可朱砂依旧是每天过着规律而朴素的生活,就像什么都不曾改变一样。
虞颜郊区的别墅里,茶几上放着朱砂的剧本阅读笔记,一杯红酒放在虞颜这边,一杯清水放在另一边。
虞颜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袍,慵懒地坐在沙发里,他的身材修长,身体却出乎意料地强劲,明明穿上衣服显得那么妖魅,可衣服下面该有的肌肉却是一块也不少。他的肌肉并不像健美选手一样夸张地虬结着,而是呈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有力的优雅。此刻,他微微眯着眼睛,一双标准的狐狸眼越发妖魅,在他的对面,辛夷正在表演虞颜指定的剧本中的一段。
那是一个画家,优雅而敏感,事事追求完美。女朋友死掉,他表现得悲伤而欣慰,悲伤于自己失去了心爱的人,欣慰于女友终于不再被尘世羁绊,回归神的怀抱。他游刃有余地设下一个有一个圈套,完美地把警察引入一个又一个误区。
当年这部电影播出以后备受争议,因为陆烨把这个人物演得太精彩了,光芒远远超过那个警察主角,最后谜底揭晓,画家就是凶手,可是陆烨的影迷们仍然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们同情他,爱怜他,甚至憎恨那个揭露一切的警察。许多卫道士认为这部电影扭曲了观众的是非观而对它大加抨击,但它却毫无疑问地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陆烨的演技。
朱砂演绎的画家跟陆烨演绎的不同,陆烨身上始终带着几分学者的严谨气质,朱砂的气质却更偏向于艺术家的飘渺,所以他用了很多细节来表现画家的完美主义人格。
虞颜看着面前这个男子,有点儿走神。
辛夷,性温,味辛微苦。
十七岁到二十二岁,从少年到青年的过渡时期,对于面前这人而言,这五年似乎被偷走了。
五年里鲜少与人接触,每天看书,看画,冥想,唯独缺少了与人的交往。这五年充满了单调与缤纷,简单与复杂。对于人情世故,辛夷不是一无所知,因为不管任何书,都是“人”写的,写的“人”。所以对辛夷来说,他并非不通人情,相反地,他对于人间世事有种兼容并蓄的豁达。
那是一种纸上谈兵式的敏锐,他能够清透地看穿一些事情,理解包容甚至接受一些事情,但对于人心诡谲,他总是能看懂,也无能为力,无法应对。
因为缺乏实际的经验。
单纯的人际关系与复杂的感情经历使他身上融合了少年般的纯净与老人般地宽容,很矛盾,却致命地吸引人。
——同时,也令人担忧。
这个孩子,他的宽容限度在哪里?明明如此纤细的个人,他能够承担多少?
虞颜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大对劲,微微皱起了眉头。隔着茶几,辛夷看见他皱眉,心头一紧:演得……不好么?虞颜摆了摆手,说:“笔记先留下,剧本你拿回去,再看看男一号这个角色。”
辛夷停下表演,恭敬地鞠了一躬,“谢老师教诲。”
辛夷走后,虞颜想了想自己为什么对朱砂有些不同,可是仔细地想来想去,似乎也没有多大的不同,比起陆烨他们刚出道的时候,不过就是多布置了写作业而已,好罢,对于生活上也多关照了一些。可是,没办法呀,陆烨他们都是有亲人的,朱砂这孩子可不一样,而且朱砂还是动过大手术的。
虞颜展颜一笑,“就是嘛,哪有什么不一样的。”
想通了这一层,这不经意察觉的一点点异样就这么掀过去了,日子一样地过。虞颜开始考虑给朱砂接戏。
然而,虞大总监花了相当的心思也没找到一部合适的本子。好本子不多,也不是没有,可是出彩的人物基本上都已经有人选了,总不好让新人的朱砂去跟前辈们抢本子,而剩下的角色,要么就是不讨好,要么就是不够分量。
虞颜叹息:这事儿果然急不得的。
就在虞颜决定慢慢来的时候,机会却悄然而至了。
圈内以修罗之名着称的霍封霍导借SEG的练习生大楼教室选角,虞颜顺道过来看看。而这天正是辛夷交作业的时候。虞颜接到他的电话后就直接叫他到练习生大楼来了。
故地重游,辛夷的心情很平静。练习生的生活总是辛苦的,要摆脱这样的生活只有两条路:离开,或者出道。
但就算出道了,一旦表现差劲,也随时会被打回练习生大楼,届时,生活将会更加艰难。因为被打回去就代表着——不合格——水平不够,或者作为艺人的素质不足。
辛夷亲眼见过有人被打回练习生大楼。那是虞颜带他去片场观摩学习的时候,一个SEG才出道不久的男生,演技很不成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出道的,一连NG了许多遍,把导演气得破口大骂,结果那演员也急眼了,竟然跟导演对骂起来,虞颜当时脸就黑了,大步走过去,一脚踹在那男生身上,踩着他的肩头,冷冷说:“两个选择,要么滚,要么滚回栏里。”
栏:养家畜的圈,如牛栏,猪栏,栏厩。SEG练习生大楼的别称。
也许是虞颜踩在他肩头的脚太用力让他说不出话,也许是虞颜俯视的气势太强大让他口不能言,那个嚣张的男生没有再反驳,而虞颜则若无其事地收回脚,跟导演道了歉,就带朱砂离开了。
辛夷看着熟悉的教室,无聊地猜测了一下会不会遇到那个男生,不过很快他就在心中笑了一下自己的无聊。遇到了又如何?而且,就算遇到了,他恐怕也不认得。当时根本就没记住那男生的模样,他只记得虞颜优雅利落地踢出去的那一脚,只记得虞颜居高临下地,面无表情地说出那句话时自己的震撼。
虞颜在顶楼的教导老师办公室。而辛夷因为走神,上到五楼才想起通往六楼的靠近影视教室的楼梯是锁着的,要从另一边的楼梯才能上去。
这时候,修罗霍封正好从用来面试的舞蹈教室出来,到走廊上抽烟。
他今天是来给《妖姬》女主角试镜的。来试镜的人很多,可是……这一个个都是什么!